先前大意才会中了蔺承佑的计,她在阵中装模作样休养一阵,功力已恢复了五六成,就算挨他一掌料也无事。
“雕虫小技,能奈我何?”她挥动巾帔,身形如水,只待蔺承佑使完那些无用的符纸,便要将他拉到自己跟前,怎料那掌风竟有纯阳之力,劈波斩浪来势汹汹,一下子打入她本体的心脉。
她双目圆睁,体内真气沸乱如澎湃的热浪,内力仿佛凭空被抽掉了一半,五脏六腑都欲移位。
她强行欲守住元神,然而已经迟了,浑身一个激灵,元神竟被打出一大半。
“虽是雕虫小技,也足以对付你了。”蔺承佑讥笑道。
绝圣和弃智仰头看那妖物,只见那女人躯体内被打出来一个黑影,满头白发,身形矮小,竟是个年近古稀的老媪。
“原来、原来它真身长这样。”
“好老啊,比师尊还老。”
黑影恼羞成怒,抬起胳膊遮挡自己的面容,绝圣和弃智怔了怔,才发现妖物的本体居然少了右爪。
早前听说护卫们在林中捡到一只残断的爪子,想必就是这妖物的,可见当时有高人在场,否则怎能叫这妖物吃这样的大亏。
绝圣和弃智顾不上惊讶,急忙催动镇坛木,本体已经被打出来一截了,正是夺回肉身的好时机。
妖物急于遁回宿主体内,忍着皮开肉绽的痛苦,从体内逼出一圈黑雾。
那雾气冉冉如烟,一眨眼就护住了妖物周身,非但如此,还迅速向后头的蔺承佑扩散而去。
“是煞气!”绝圣和弃智师生齐齐喊道,“师兄小心!”
这种修炼百年以上的老妖释出的煞气,沾到即会大损元气。
妖物趁这机会欲要夺回安国公夫人的肉身,可就在这时候,蔺承佑指尖燃起一道纸符,抢先一步封住了安国公夫人的风池穴。
宿主灵根被封,再找不到遁入的法门,错失这样一个美人肉身,妖物气得半死,怔了片刻,扭头厉声道:“狂妄小儿,我现在就要你的命!”
蔺承佑傲然道:“就凭你?”往后翻了个筋斗,拽过安国公夫人掠到院外。
绝圣和弃智备受鼓舞,师兄果然身手不凡,夺回了宿主的肉身,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门口护卫正好领来了一群抬兜笼的宫人,蔺承佑把丧失神智的安国公夫人抛过去:“这妖物极难对付,速将伤者都挪到一处安置。”
妖物怒瞪着一双细长的暗绿眼睛,已是忿恨欲狂,虽然少了一爪,另一爪却伸缩自如,它喙中发出震天的古怪啸声,不等蔺承佑转身,便恶狠狠抓向他的后背。
“师兄小心!”
蔺承佑箭囊里的金笴已经全数用空,察觉身后风声猎猎,他并不闪躲,轻飘飘一拂袍袖,手中就多了一把弯刀。
估摸那妖物已经逼近了,他仰天往后一倒,张开双臂乘着夜风,悠然滑回院中。
妖物身上的黑雾悉数散去,露出本来面目。
它道行不低,已然修炼出了人形,乍眼看去与普通老媪无甚区别,只是颈项和胳膊上还覆着棕褐色的树皮,嘴角和额头爬满了皱纹,仿佛经过百年风霜的侵蚀。
它扑向蔺承佑的时候,稀疏的银发在晚风中起落飘浮,不小心落了几缕耳边,愈发衬得双颊凹陷。
绝圣和弃智道:“亏我们还猜它是牡丹或芍药之类的花妖,原来是只树妖。想必是修炼不出来好姿色,所以才要借用美人的皮囊。”
蔺承佑挺刀挡架,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天象有异,头顶的苍穹愈发幽深,如果真是四女一男失了神智,他的判断没道理出错。
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妥,余光瞥见绝圣和弃智分神,他冷不丁道:“你们不好好守阵,等着给妖怪饱腹?”
绝圣和弃智不敢再多看,师尊教他们这阵法时,要他们把“三戒”摆在首位,即“不闻、不问、不惧”。
用师尊的话来说,他们两个是命中自带金印的三清道童,只要他们守好五藏阵,再有本事的妖物都无法冲破樊笼。
况且师兄已在院落上空布好了盘罗金网,这东西最能抑制邪气,除非那妖物已修炼成魔,否则不可能再在网中召唤救兵。
那妖物纵到一半,蓦地扭过身,并不与蔺承佑正面交锋,转而抓向离它最近的弃智。
弃智感觉腥秽之气扑面而来,心里难免慌张,但一想到有师兄在外掠阵,重又镇定下来。
果然妖物尚未靠近,蔺承佑就已经追袭而至,他对付邪佞时向来不拘绳墨,出手即削向妖物的脖颈。
妖物偏头躲开,回肩送上一爪:“蔺承佑,你如此冷血,哪点像道家中人?”
“笑话。道在我心中,魔在我眼前,对你们这等邪魔手下留情,才是对天下苍生无情。”
“明明是天大的‘祸害’,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我男女有别,我本用不上你的皮囊,看在你如此俊美的份上,我今日倒想扮一扮少年郎了,动手前先跟你打声招呼,好叫你死得明白。”
蔺承佑放声笑道:“不愧是醴泉山下的槐树老妖,多年修为都用来修炼厚皮了吧。我有许多马鞍,唯独没见过千年老树皮做的宝鞍,既然你的皮这么厚,剥下来给我当马鞍玩玩?”
妖物眸光闪动,蔺承佑口出狂言也就算了,居然这么快就识破了它的底细。
蔺承佑谈笑间便把刀锋送到了跟前,白亮的刀光跟他的眼睛一样寒凉。
妖物不敢再小觑这些招式,巨爪往后一缩,狼狈跌落到阵中的离宫位上。
离宫是阴四宫之一,与两个小道士守护的阳四宫不同,是专门耗损妖物法力的樊笼。
妖物不过略站了一会,就已经感到目眩神迷,心知若是长久困在里头,全身修为都会瓦解冰消。
它算算时辰差不多了,便盘腿坐下来,举起胳膊在夜色中自断一指,血液喷洒到地面,宛如绽开万瓣红梅。
它忍着剧痛,把断指插入院中。
蔺承佑凌空掠到它头顶,然而尚未出手,妖物周身突然荡出幽暗的光圈,好似无形冰刀当空劈到他胸口,当即把他震出老远。
蔺承佑心头大震,只觉胸口血气翻涌,就势翻了个筋斗,却仍卸不去那股怪力,他急忙以刀杵地,勉强稳住了身形。
血液里好似注入了大量冰渣,每一个毛孔都寒凉至极,他刚要直起身,突然涌出一口鲜血。
绝圣和弃智忍不住睁开眼睛:“师兄!”
那边护卫们护送着一干伤者从里屋出来,因为知道妖物就在院中,并不敢多瞧。
滕玉意忙于照拂表姐的兜笼,落在一行人的后头。
忽然听到小孩的呼喊声,她诧异扭头,透过交错的人影,才发现蔺承佑单膝跪地咳嗽不已,俨然受了伤。
作者有话要说:“绝圣弃智”:出自《道德经》,意指抛弃聪明智巧,回归质朴纯真。
昨天第一次发出来的版本末尾漏了一小段,所以有一小部份读者看到的是不完整版,如果觉得缺了一段剧情,可以回上一章看看哈。
本章有红包~
第 6 章
滕玉意吃了一惊,这妖物属实不寻常,蔺承佑是清虚子的徒孙,料有几分真本事,可他非但没能擒住妖物,自己倒先受了伤。
再往院中瞧,就见一位白发老媪盘腿坐在阵中,雾气缭绕将她整个人笼住,老媪高举双臂念念有词,俨然在施法术。
阵中还坐着两名胖胖的小道童,想来也是青云观的弟子。
看来看去唯独不见那位假安国公夫人,滕玉意正觉得奇怪,目光扫过去,才发现那老媪缺了右手。
她心头“咚”的一下,原来这老妇就是林中被她砍下一爪的怪物,先前还披着安国公夫人的美人皮囊,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
这才是它的真面目吧,滕玉意紧张地摸向袖笼中的翡翠小剑,蔺承佑吃了大亏,不知还能不能降住这妖物。
蔺承佑低头咳嗽,显然伤得不轻,绣金的襕袍上沾染了血迹,半晌未能站起。
护卫们何曾见过自家小主人这副狼狈模样,齐齐拔出佩刀:“世子。”
蔺承佑拭了把嘴角的血:“蠢货,还不快走。”
他指尖燃起银光,扬手一挥,符纸疾射而去,落到地上化作条条火浪。
恰在此时,地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老妖仍未睁眼,嘴角边却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护卫们猛地刹住脚步,难怪世子发这么大的火,看这老妇的模样,巴不得他们闯入阵中,于是不敢再造次,急忙掉过头来护送众人:“速速离开此处。”
滕玉意扶着姨母,率先往外逃,以前在扬州时,她曾见过符箓派的高人打醮作法,颇有些讲究,外人不得随意靠近。
翡翠小剑是倘来之物,她尚未查清这剑的底细,就算在林中侥幸砍下了那妖物的一爪,那也是在妖物毫无防备的前提下,眼下老妖有了戒心,贸然上前不过是送死。
侍卫在前开路,一行人刚要冲下台阶,忽有阵阵声浪从地下传来,起先不算骇人,逐渐那声音拔高了,有如百川归海,伴随着细碎的潜行声,无数妖魅喷涌而出。
顷刻之间,揽霞阁沦为了修罗地狱。
众人骇目惊心,双脚黏在台阶上,既不敢往前走,又不甘心退回廊下。
护卫个个身手矫健如豹子,但毕竟从未跟邪佞打过交道,武器握在手中,竟不知怎样应对这些阴间来的邪魅。
好在蔺承佑提前埋下了一圈符,煞物刚钻出地面就被烧成了一堆黑灰。
只是这回邪祟数量惊人,堪称煞魅并行,即便蔺承佑快如流星,仍有不少漏网之鱼。
煞物们一旦突出重围,身形瞬即起了变化,不是化作鬼魅模样,就是暴大数倍。
一众煞物之中,有个浑身漆黑的无头怪离廊庑最近,发觉背后有人,它晃动着身体调了个头,迈开欹里歪斜的步子,朝他们狂奔而来。
这东西没有头颅,但身形高大,每奔一步,地面就发出震耳的声响。
众人何曾见过这光景,董县令家的管事娘子抱住廊柱,吓得惊叫连连,滕玉意拔出翡翠剑,忙将杜夫人护到身后,护卫们挺刀劈将出去,可是那煞物尚未靠近,就被蔺承佑掷出的一根链子给缚住了身子。
巨煞先是轰然倒地,而后被那链子拽回阵中,它挥动双臂要抓向蔺承佑,但没等它碰到他的袍角,蔺承佑就面无表情收紧手中铁链,只一个错眼,巨煞就化成了他脚下的一堆黑漆漆的齑粉。
诸人惊魂甫定,蔺承佑百忙之中抬眼看,凌厉的目光略一扫寻,落到了滕玉意身上。
滕玉意忙着照拂表姐的兜笼,只觉大大的不寻常,如果她没看错,煞物们对阵中的蔺承佑三人置之不理,反对她们这边兴趣更浓,蔺承佑的眼神也颇有深意,活像她身上藏着什么古怪似的。
蔺承佑许是受伤的缘故,脸色有些苍白,一双桃花眼寒光凛凛,衬得他乌发如墨,他眼神透着审视,又似有些疑惑,上下扫她几眼就扭过了头,恰好一只邪佞扑到身前,他回身将其劈作两半。
护卫这时看出门道来了,这些煞物纵然凶戾,却近不了小郎君的身,另一拨怪物有意往外逃,又被困在阵中,世子受了内伤无法高声提醒,但早已给他们开辟了一条逃走的路。
“快走。”趁那老媪尚未动弹,护卫率领众人下了台阶,先把伤者引出去,再去搬救兵。
滕玉意扶着杜夫人疾奔,间或观察院中的情形。
煞物都包裹着黑纱般的雾气,只要钻出地面,黑雾即从它们身上抽离,云合雾集,袅袅如烟,依次钻入老媪的鼻孔和双耳。
老媪端坐阵中,每吸入一缕黑雾,面庞就光亮一分。
等它吸纳够了,不知会出现怎样的变化。滕玉意正暗自揣测,身边的杜夫人栖栖惶惶跑得太快,不小心绊到了裙角。
“玉儿。”
“姨母。”滕玉意连忙搀住杜夫人,无意中一抬眼,就见那老媪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眼瞳犹如染上了晦暗的幽蓝,把两道阴冷的目光,径直投到她的身上。
滕玉意眯了眯眼,院子里这么多人,这老妖不看别人却盯着她,可见一直在留意她的举动。
要报林中那一剑之仇,还是有别的想头?如果让这老妖逃出来,恐怕头一个就会找她算账。
***
绝圣和弃智刚满九岁,心性还稚嫩得很,眼看煞物层出不穷,益发焦灼起来。
师兄之所以设下五藏阵,是因为有五位伤者丧失神智,这阵法既可以把老妖困在阵中,又可以夺回伤者的五枚精魂。
但树妖既然能在盘罗金网中招魂引魅,分明已经成魔。
五藏阵奈何不了它,破阵而出是早晚的事。
师兄现在必定懊悔未曾细看伤者的情形,“五人昏迷“这一说法显然有误,从师兄决定布五藏阵那一刻起,注定落了下风。
师兄弟三个被坑得好惨,到了这境地,已无从追究谁撒了谎,不尽快破局的话,任谁也别想走了。
阵中弥漫着浓厚的腥秽气,耳边满是凄厉的鬼魅叫声,这一切不是幻象,是方圆百里涌来的邪魅,只要被这些东西挨上,不死也会被咬下一层皮。
二人心神大乱,忽听凌空飞来一样东西,煞物们本已要咬上绝圣的肥圆胳膊,蓦然被一堵看不见的墙弹出老远。
绝圣和弃智急忙睁开眼睛,就见蔺承佑把自己的镇坛木插入坤宫和离宫之间。
姤卦与复卦由此贯通一线,形成一个“破煞结”。
“师兄。”二人心猛地一沉,镇坛木可是护命的东西,师兄舍了给他们,自己岂不全无庇佑。
“院子上空有盘罗金网,煞物们想逃也逃不出去,‘破煞结’可以护你们一柱香的工夫,只要你们不自乱阵脚,那老妖既不敢靠近也脱不了阵。月灯阁供着一把九天玄剑,我去去就回。”
月灯阁供着九天玄剑?绝圣和弃智愣了愣,他们在师尊身边这几年,从未听说过这把剑,但师兄口吻严肃,浑不像在胡诌。
老妖正忙着吸纳阵中煞气,冷不防哼笑起来:“蔺承佑,你要逃便逃,何苦编瞎话来诓骗你的小师弟,这么急着走,莫非你也知道怕了?”
蔺承佑辟开一条生路,在一片惨厉怪叫中跃到阵外:“罢了罢了,我打不过你,难道还不能去搬个救兵吗?”
老妖啐了一口:“何必装腔作势!月灯阁毗邻紫云楼,真要去取那劳什子九天玄剑,派身边的仆从去一趟即可,何需自己去取?”
蔺承佑道:“这你就不懂了,那剑尘封十年未曾启用,就算告知下人藏在何处,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取用,九天玄剑是我道家至宝,容不得半点闪失。待我亲自取来,正好拿你开刃。”
老妖曾占用安国公夫人的皮囊,自然也攫取了原身的记忆:“常听人说成王世子性情顽劣,从小就不将规矩绳墨放在眼里,若你知道月灯阁里供奉着这样一柄宝剑,岂能任其束之高阁?说什么‘尘封十年’,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开溜罢了。”
绝圣和弃智满腹疑团,这话听来竟有些道理。
他们在观中这几年,听说过不少师兄年幼时的事,师兄天不怕地不怕,常惹成王夫妇发火,满长安的王侯子弟,就属师兄挨打的次数最多。
以师兄这踢天弄井的性子,若知道家至宝就藏在月灯阁,早就想法子弄出来把玩了。
蔺承佑一本正经道:“道家法器开光也讲机缘,九天玄剑与寻常法器不同,需由魔物的血肉做引子,我虽好奇此剑,也不敢贸然启开封印。今晚撞上你这样的魔物,正合我心意,用修炼了多年的魔血来喂剑,不枉那剑在月灯阁等了十年。”
老媪满脸嘲讽:“一派胡言!倘若真有所谓的九天玄剑,不供奉在青云观,放在与道家毫不相干的月灯阁做什么?”
蔺承佑笑容慢慢褪去,老媪自以为拆穿了蔺承佑的谎言,得意地笑起来。
绝圣和弃智担忧地看着蔺承佑,师兄嗓音暗哑,脚步也虚浮,哪怕看上去泰然自若,也不过是在强撑而已。
但师兄向来计出万全,怎会这么快就叫邪物瞧出破绽。
他们偷觑那老妖,它本来蓬头历齿,短短时间有了回春之象,稀疏的白发变得茂密了,凹陷的脸颊也逐渐丰盈,单听它清脆的笑声,会误以为它才二八芳龄。
仰头看天色,阴霾的天幕下,星辰都似染上了乌沉沉的光泽,这天象委实诡异,不是有大灾,便是有大煞。
两人额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等那老妖吸够了煞气,估计所有人都得遭殃。
等等,师兄的步伐怎么有些古怪,往东三步,又退回西侧,嘴上说要走,却迟迟留在阵前。
绝圣和弃智脑中白光一闪,师兄这是——
他们既忐忑又兴奋,紧盯着蔺承佑的步伐,一动也不敢动。
蔺承佑趔趄了几步,不动声色看过去,绝圣和弃智微微点头,蔺承佑勉强稳住身形,提气往后一跃,落到了屋檐上。
他踏在瓦当上,笑着负手向前走:“枉你修炼数百年,只知在皮囊上下工夫,却不肯修炼修炼脑子。月灯阁是圣人筵飨进士之处,每年登科放榜之时,儒家的浩然之气,令天地为之一清。
“此剑虽是道家之物,但生来阴戾嗜血,用寻常的道家法子来压制它,只会适得其反,反倒是儒家的贤传圣经,或可涤清戾气。我师尊将九天玄剑供在月灯阁,正因为那是儒家圣地。”
他说得有板有眼,老妖细长的眼睛幽光闪过,终于坐不住了。
今晚是她成魔之日,只要捱到子时,一切都水到渠成,哪知蔺承佑这小子突然冒出来,屡屡误她大事。
她即将成魔,身上的血肉堪比麒肝凤髓,要招来群煞对付蔺承佑,必须以自身做饵,因此她明知会损伤本体,也毅然斫下一指。
从她将断指扎入土内那刻起,就引来了大批垂涎三尺的煞魅。
她一方面诱得众煞困住蔺承佑,另一方面利用蔺承佑牵制群煞,在两方斗得不可开交之际,她坐收渔翁之利大肆汲取煞物们的灵力。
汲取的越多,功力涨得越快,毋需等到子时,这些掠夺来的庞大煞气足以助她提前成魔。
还差一些火候,万万不能在这种紧要关头离阵,但蔺承佑满腹奸计浑不似道家中人,他扯谎也就罢了,万一是真的,等他拿到九天玄剑回到此处,没准真能回天转日。
要不要出阵阻拦他?她心中委决不下,银白色的月光下,紫衣少年踏在青色琉璃瓦上,衣袂如风往院外掠去。
绝圣和弃智暗中留意老妖的表情,因为拿捏不准她的反应,大气都不敢出。
也不知捱了多久,老妖忽然哼笑起来:“我劝你少动花花肠子,别说区区一把破剑,就算把你师尊请来也奈何不了我。不如我们打个赌,你设下的那个 ‘破煞结’究竟能拦我多久?在你回来之前,我能不能把你两个小师弟统统吃到腹中?”
绝圣和弃智头皮一炸,这妖物不但不肯上当,还反过来拿他们要挟师兄。
蔺承佑的笑声远远飘来:“右边那个叫弃智,平日爱沐浴身上干净些,你若不嫌弃,不妨先吃他。”
老妖怔了怔。
两个小道童捂住嘴,嘤嘤哭起来。
众人这时已奔到院门口,杜夫人年纪大跑得最慢,滕玉意也因此落在了后头,听到蔺承佑这番话,她脚下一个踉跄。
蔺承佑分明在故弄玄虚,如果真有九天玄剑,哪会跟那老妖攀扯这么久。可惜不管蔺承佑怎样用言语激惹,老妖就是不肯出阵。
她扭头看向庭院,众煞被院落上方那张金网困住,一个个如无头苍蝇般在阵中乱撞,那些被蔺承佑烧毁的花草却似有了死而复生的迹象,一阵薰风吹过,焦枯的枝叶幻化出绚丽夺目的颜色。
老妖端坐在姹紫嫣红的花海中,身量又高大了好些。
滕玉意心中悚然,从未见过这般古怪的景象,再想不出对策,定会生出天大的祸端。
她心生一计,低声说:“姨母,等一等。”
随即扬声道:“蔺世子,我有一件护身的法器,名曰翡翠剑,先前在林中被老妖奇袭,我正是用此剑砍下老妖的右爪,世子若不嫌弃,不妨拿去一用。”
她这话是专说给老妖听的,此剑颇为古怪,不见得愿受蔺承佑驱使,蔺承佑眼空四海,也未必肯用旁人的法器,但只要提起失去的右爪,必定戳中那老妖心肠。
她话音未落,便觉两道冷厉怨毒的视线投过来,滕玉意微露笑意,接着道:“别看这妖物猖狂,遇到此剑就不成了,身上皮肉就像烂泥一般,一削便是一大块,一削便是一大块……”
她笑吟吟地,有意说得极慢,老妖眼睛里的怒火喷薄而出,像是恨不能把滕玉意身上的衣服烧出个洞。
夜色中墙头瓦当响了一下,蔺承佑果然极聪明,当即饶有兴味道:“竟有这等好物?小娘子若是方便,扔与我瞧瞧。”
滕玉意套好剑鞘往房梁上掷去,蔺承佑捞到手中,原来是把三寸长的小剑,
月光下呈莹碧色,剑刃锋薄如叶片,抚之如冰,似玉而冷。
他见过无数绢彩珠璧,翡翠做的剑却是头一回见到,奇怪如此脆薄的材质,竟能经年不碎。
然而不等他细看,剑身上的光亮就不复莹透,像蒙上了一层灰雾,慢慢转为黯淡。
他不露声色用袍袖挡住老妖的视线,可惜了,居然是一件认主的法器,离了主人就跟普通的翡翠物件没什么两样,非但伤不到老妖,还会白白折损剑身。
他抬眼看院中那头戴冪篱的少女,夜色中亭亭而立,不见半点慌张之态。滕绍他见过几回,戍边守国的名将,此剑如此了得,多半是滕绍给女儿防身的。
可这小娘子不像会武功,哪怕把剑交还给她,凭她的身手也休想接近那妖物。
他瞬间改了主意,笑着点点头道:“好剑,好剑。月灯阁太远,小娘子此举直如雪中送炭。我捉过不少妖怪,但从没吃过妖怪肉,待我把它切成脍,正好拿来下酒。”
说着随手指了指门口的几名护卫:“你们到前头拿些醯羹,再取几壶松醪春来。”
这架势哪像在捉妖,倒像在王府的园子里举酒列膳,护卫心里虽然七上八下,但也不敢违逆小主人的命令,一边戒备地瞪着老妖,一边缓缓后退,末了收好兵器,匆匆下去安排。
滕玉意道:“世子动手的时候,别忘了把它的左爪留给我。”
蔺承佑扬了扬下巴:“你也要拿它下酒么?”
滕玉意摇摇头:“我早前得了它的右爪,想凑成一双。它皮糙肉厚,极难嚼动,我打算先放到瓮中腌制些日子,待肉软皮酥,再蘸了橙齑来吃。”
他二人有来有往,那旁若无人的口吻,简直把老妖视作下酒菜。
这下不只那老妖气得七窍生烟,连杜夫人和留下来的护卫都瞠目结舌。
作者有话要说:橙齑:其实就是橙酱,唐朝一种常见的酱料。用来蘸鱼脍,或者蘸肉脍吃。
这种酱料似乎满受欢迎的,经常见唐人宋人在诗里或是传奇里写到这种调料,唐人王昌龄就有“冬夜伤离在五溪,青鱼雪落鲙橙齑”的名句。
我觉得这东西味道应该是酸酸甜甜的,蘸酱吃正好可以中和鱼脍的腥味吧,咽口水(我不是,我没有)。
本章有红包~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