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允了国公爷的请战,卸了国公爷中军都督府的差事,封征虏大将军,令其半个月后北上克敌。

  所以这几天国公爷已不去中军都督府当差了,都在家里安排自己离开之后的事。

  他将二三四子都招到书房,叮嘱了相关事宜后,将一封书信递给老三赵明均,道:“我走后,若是你们大哥胆敢回家寻衅闹事,你就拿着这封书信去找你二堂叔,让他代我开祠堂,将赵明坤,赵桓朝与赵桓阳三人逐出宗祠,从族谱上除名!”

  赵明增赵明均和赵明培闻言大惊。

  “爹,真要做到如此地步吗?”赵明均问。

  国公爷道:“我为他在平凉府谋了官职,若因我不在他就擅离职守,回来以嫡长子的身份胡作非为,那他便是乱家之源无药可救,无需手软。明增过两天要回任上,明均明培,此事只能托付你俩。若他回来,不能让他动大太太和桓熙,若他动,就开宗祠,记住没有?”

  赵明均赵明培心中五味杂陈,俯首:“记住了,爹。”

  国公爷又道:“爵位我已决定传给桓熙,皇上也答应了。至于我死后分家事宜,我早已立好遗嘱。桓熙年少,你们做叔父的,以后要多多帮衬他。”

  “父亲,还未成行,何必说这样丧气的话?您一定能平安归来,就像以前那样。”三个儿子都道。

  国公爷摆摆手,道:“只是防患于未然。”

  三个儿子离开后,国公爷又令人去将殷夫人请来。

  “公爹,您找我。”殷夫人到了小书房,向国公爷行礼。

  “维桢,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国公爷道。

  殷夫人惊讶地抬眸看向国公爷,在她的印象中,除了当年国公爷去她家做客时唤过她的小名,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再唤过她的小名。

  “若是我一早知道赵明坤如此扶不起,当年我绝不会为他求娶你。这一生,你做我赵家的儿媳,终究是委屈了的。是我害了你,对不起你的父亲。”国公爷说着,竟起身,向殷夫人作了一揖。

  殷夫人慌乱又无措,噙着眼泪道:“公爹,您别这样,折煞儿媳了。儿媳现在挺好的,不委屈。”

  国公爷直起身子,道:“我出征在即,你婆母是个不顶用的,今后这府里,还是要拜托给你。我已奏请皇上让桓熙袭爵。”他拿起一只信封,递给殷夫人,道:“这是我的遗书,桓熙的二堂叔祖那里也有一份,内容是一样。这一份你保管,以防万一。”

  “公爹,出征在即,不兴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您一定能凯旋的。”殷夫人抹着眼泪道。

  “拿去吧,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我得确保万一我回不来,府中不会因此生乱。”国公爷道。

  殷夫人泪水涟涟地上前接过信封,心中有千言万语,只是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桓熙正直上进,念安懂事能干,你前半生不幸,后半生,是有指望的,好好守着儿女过日子,去吧。”

  殷夫人含泪告退。

  赵桓熙一回到靖国公府就去敦义堂找国公爷。

  “祖父,您要上战场?”他一见国公爷,就愣头愣脑地问道。

  国公爷道:“是啊,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我……我不放心。”赵桓熙道。

  国公爷难得有个笑面,问:“你不放心又能如何?辽东百姓正在古德思勤的铁蹄弯刀下流血哀吟,难道祖父能龟缩不往吗?”

  “可是……”赵桓熙焦急地看着祖父,却又说不出阻止他上战场的话来。

  国公爷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这副模样,祖父跟你说过,咱们赵家本就是靠战功封爵立祠的,为朝廷为百姓戍守边疆浴血奋战是我们赵家男儿的使命。我们赵家男儿在辽东与铁勒打了上百年,数代忠骨都埋在沙场了,祖父不怕,你也别怕。”

  赵桓熙脑子一热,道:“既然为朝廷为百姓戍守边疆是我们赵家男儿的使命,那祖父,您带我一起去吧。”

  国公爷瞠目,“你?你不行。”

  “祖父,我也练了一年的刀法拳脚了,当个新兵总可以,您带我去吧。我不放心您一个人去。”赵桓熙道。

  “别胡闹,我说不行就不行。”国公爷正色道,“打仗非同儿戏,不是谁去都能行的。或许将来有一天,你真的也能做到上阵杀敌,但绝不是现在。打仗的事交给祖父,你就留在家中,替祖父好好守住靖国公府。”

第147章

  赵桓熙神情郁郁地回到挹芳苑,看到小厨房的烟囱里正在冒烟。

  他蹙摸到厨房,厨娘婆子们正忙着,偶一回身见他站在门口,忙过去行礼道:“三爷,您怎么来了?这里烟气大,怕是会熏着您。”

  赵桓熙一眼看到厨房地上扔着一只双脚被捆的大公鸡,他问:“今晚吃鸡?”

  厨娘道:“太太那边送了鲜鱼来做汤,三奶奶说这鸡留着明天中午做。”

  赵桓熙犹豫了一下,走进厨房道:“今晚就做了吧,我来杀。”

  厨娘:“好好……啊?”

  赵桓熙绕着那鸡转了一圈,问厨娘:“怎么杀?踩死吗?”

  厨娘回过神来,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不是,是用刀割脖子,要放血。三爷,您是金贵人,怎能干杀鸡这等腌臜事?还是让婆子来吧,小心鸡血溅脏了袍子。”

  赵桓熙去砧板上拿了菜刀,道:“你告诉我如何杀便是了。”

  厨娘见他执意要亲自杀鸡,只得过去拎起鸡,打杂的婆子拿来木盆,厨娘将鸡脖子上的鸡毛拔掉一簇,露出鸡皮,对赵桓熙道:“三爷,照这儿割一刀就行了。”

  赵桓熙看看鸡脖子,又看看那鸡乌黑的小眼珠,不断挣扎蹬动的爪子,一时下不了手。

  厨娘和婆子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赵桓熙赶鸭子上架般慢吞吞地将菜刀抵到鸡脖子上,在手开始发抖前努力放空脑子,牙一咬眉一皱,一刀划下去。

  鸡血从他划开的伤口中喷涌而出的时候,他手一麻,菜刀哐当一声掉在了等着盛鸡血的木盆里。

  在厨娘和婆子不解的目光中他逃也似的离开了厨房。

  吃晚饭时厨房上了一盘子皮爽肉滑的三黄鸡,他一块鸡肉都没吃。

  饭后,他和徐念安说去练武,出了挹芳苑就直奔二门找知一知二。

  “明日一早,你们就出去给我买一头活猪回来,从后门进,直接运到小花园的池塘边上等着我。”赵桓熙将银子递给知一。

  “三爷,您要活猪做什么?”知一问道。

  赵桓熙言简意赅:“杀。”

  知一知二:“……”

  国公爷用过晚饭,使人将赵桓旭叫到敦义堂。

  “祖父。”赵桓旭向国公爷行过礼,看着站在摆刀的长几旁的国公爷。

  长几上刀架后有一只刀盒,多年来一直放在那儿,从来没动过。现如今,国公爷把那刀盒捧了起来,转身走到他面前,递给他。

  赵桓旭莫名地伸出双手接过。

  “这是你父亲的刀,从今天开始,由你保管。”国公爷道。

  赵桓旭听说是他父亲的刀,就一手托住刀盒,一手将盒盖打开,一看之下,心头一缩。

  那是一把锋刃上遍布缺口的断刀,光是看着这刀,都能想象出它在折断之前都曾经历过什么。

  赵桓旭眼睫颤抖,看着那刀不语。

  “你父亲死后,你祖母曾要求我把爵位传给你,我拒绝了,你可知为何?”国公爷回到书桌后坐下。

  赵桓旭抬起濡湿的双眸,看着国公爷,摇了摇头。

  “因为你父亲平生所愿,不是继承我的爵位,而是,当我不能再战时,代替我坐镇辽东。”想起当时幼子那矫矫不群意气风发的模样,国公爷还是忍不住心中剧痛气息起伏。

  他稳了稳情绪,道:“你祖母,你母亲怎么想,我不在乎。不否认,因为长房的不成器,我确实有一段时间心中产生过动摇,想着,若是长房实在立不起来,不如将爵位传给你。但你要明白,让我产生这一想法的原因是你比长房子孙有出息,更能守得住赵家,而不是因为你有个为国捐躯的父亲。用你父亲一条命来换你一个爵位,那是对他的轻视和玷污,我决不允许。我悔就悔在没有把你送到外地的书院去读书,隔绝你祖母和母亲对你的影响。你到底,还是被她们给教坏了。”

  赵桓旭跪了下来,无言流泪。

  书房中静默了片刻,国公爷道:“我将出征,此番,若不能为你父报仇,便是去陪他。你是个男儿,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府中我作主的几桩婚事,你大伯父和大伯母,委屈了你大伯母。桓熙和徐氏,委屈了徐氏。包括你妹妹当初和陆丰的婚事,也是委屈了陆丰。这些,我心里都清楚。只有你,为你求娶武定侯家的嫡女贾氏,我不觉得你配她是委屈了她。你,不要辜负我对你最后的这点信任和期望。须知以后我不在,你若再犯错,无人会替你兜着了。”

  赵桓旭趴伏到地上,哭得声息哽咽,道:“祖父,孙儿错了,孙儿真的,错了。”

  次日一早,知一知二按吩咐买了头活猪回来,从公府后门吭哧吭哧地将猪抬到小花园的池塘边上,按住,等赵桓熙。

  没一会儿,赵桓熙藏着把从小厨房顺来的菜刀过来了。

  知一看他带着刀来,道:“三爷,您还真想杀猪啊,可这也不是杀猪刀啊。”

  赵桓熙道:“我上哪儿找杀猪刀去?菜刀一样砍死,快摁住摁住。”

  知一知二一个摁头一个摁尾,将那挣动不休的大猪牢牢摁在地上,等着赵桓熙动手。

  这猪肥大,脖子也粗,昨日的鸡根本不能比。

  赵桓熙握着菜刀绕着猪团团转,颇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知一知二摁得膀子都酸了,还不见他动手,知一道:“三爷,您要是对杀猪感兴趣,要不小人去找个杀猪匠来教一教您?”

  赵桓熙颇有些被轻视的感觉,道:“谁对杀猪感兴趣?我是要杀人的!”

  知一知二露出惊诧的表情。

  赵桓熙不去看两个小厮,停下来用刀在猪脖子上比划了两下,心中想着须发皆白还要上战场的祖父,咬紧牙关一刀砍下去。

  鲜血喷溅而出,溅了赵桓熙和知一一脸。

  猪受创,厉声嘶叫挣扎。知一被血溅了,一惊之下手下力道放松,竟让那猪挣脱开去,撒蹄狂奔。

  它脖颈上被砍了道口子,再这么一跑,那血还不洒得到处都是?

  赵桓熙被浓烈的血腥味一冲,又被这血呼呲啦的画面一激,胃里一阵痉挛翻腾,一扭身扶着湖石就是一顿恶心干呕。略缓过来些后他指着那猪道:“快、快去擒住它,别吓着人。”

  让知一知二把血尽倒地的猪抬到大厨房去给下人们午饭加菜,赵桓熙在湖边把脸和菜刀洗干净,然后沉默地坐在了湖边的石头上。

  祖父说得没错,上战场他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他连砍一只猪都这般费劲,要如何去杀人呢?猪不会还手,人还会反击。

  怎么办?难不成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祖父一个人去辽东?若是、若是他回不来怎么办?

  赵桓熙伸手捧住脑袋,只恨自己没有从小习武,若是他和桓荣堂兄一般从小习武,如今定然能上阵杀敌了。

  对啊,桓荣堂兄不是去了辽东么?祖父不能带他去,那应当能带上桓荣堂兄吧?桓荣堂兄和祖父能互相保护吗?

  他回到挹芳苑,和徐念安一起吃早饭时,他对徐念安道:“在祖父出征前,我不打算去苍澜书院了,待会儿我就让知一代我去向先生告假。”

  “应该的。”徐念安道。

  他们祖孙这一别,此生还能不能再相见是个未知数,理当珍惜这段相处的时光才是。

  吃过早饭后,赵桓熙去敦义堂找国公爷。到了敦义堂一看,国公爷穿着他威风凛凛的盔甲,正往小校场的方向走。

  “祖父!”赵桓熙跑过去。

  国公爷见了他,笑道:“来得正好,把祖父教你的刀法耍一遍,让祖父看看你去书院之后有没有好好练刀?”

  赵桓熙道:“每日晨间和晚上都练的,一日未曾偷懒过。”

  到了小校场,国公爷扔一把刀给他,道:“别废话,且练来看看!”

  赵桓熙就认真练了起来。

  国公爷站在一旁看着场中苦练刀法的少年,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二十年多前那个少年。

  当时他也是这般,练刀的时候喜欢扎个抹额以防汗流到眼睛里,练完了就满面生光地跑到他面前来,问:“爹,孩儿方才练得如何?”

  其实已经练得很好了,但骄兵必败,他有意要磨一磨少年的性子,便将脸一板,道:“练的什么花架式?手上有四两力气吗?再练!练不出刀风声,不要再来问我练得怎么样!”

  少年不服输地一梗脖子,道:“练就练,一年之内练不出刀风声,我就不姓赵!”

  他一听恼了,抬腿要踹少年,少年身手矫捷地往后一跳,嘻嘻哈哈跑去接着练了。

  “祖父,孙儿练得如何?”

  国公爷神游一回,回过神来,见赵桓熙正汗涔涔地站在他面前,双眼炯炯地看着他。

  他不是明城,他也不可能上战场,所以,就用不着磨他的性子了。

  “招式已是无可挑剔了,少了些力道而已。看祖父给你练一遍。”国公爷提起那把跟随了自己几十年的虎口大刀,来到小校场中间,一招一式虎虎生风地开始练了起来。

  赵桓熙站在一旁看着,同样的招式,由他和祖父使出来,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就仿佛同样是雨,他的像是毛毛雨,而祖父,却是狂风暴雨。

  赵桓熙看着一身铠甲的祖父气吞山河般挥舞着他的那柄大刀,幻想着他在战场上时,是不是也是这样?

  若是自己在战场上遇到像祖父这样的敌将,肯定连他的一刀都接不住。

  国公爷练完一整套刀法,额上出汗,气喘吁吁,心情却很好,拄着长刀问赵桓熙:“祖父练得如何?”

  赵桓熙看着国公爷鼻腔间缓缓蜿蜒而下的两道血痕,失声叫道:“祖父!”

  国公爷这时候才觉着头昏,他捂着头盔身形晃了几晃,在赵桓熙和向忠一边惊叫一边向他奔来时,仰面倒了下去。

第148章

  国公爷这一倒下,整个府里都慌了神。

  御医很快被请了过来,还是上回那个姓张的御医。

  他一看国公爷的面色,什么都没问,拿出针包给国公爷头上扎上针,这才开始诊脉。

  一屋子的人十几双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张御医诊过脉,回身对众人道:“诸位,外头说话吧,都挤在房里,病人也透不过气来。”

  殷夫人和闻讯赶回来的二三四老爷等人都退到外间。

  张御医叹了口气,道:“上次我说过,老国公有头风病,不宜再动武劳累,此番发作,病势汹汹,还请诸位,做好准备。”

  众人一听,都惊得呆了。

  “张御医的意思是,家父此番,有性命之忧?”赵明增急问。

  张御医道:“老国公年纪大了,常年征战伤了底子,此番能不能熬过去,只能看造化了。”

  四太太等人一听这话,顿时哭天抹泪起来。

  “张御医,请您千万尽力,保家父一条性命,拜托了!”赵明增三兄弟向张御医作揖道。

  国公爷这边有他们三兄弟支应着,殷夫人和三太太四太太五太太就带着小辈退了出来。

  “大嫂,这……可怎么办呐?”出了敦义堂,四太太一边抹泪一边六神无主地问殷夫人。

  国公爷虽然严厉,可他毕竟是一家之主,他若不在,那就要分家了。被分出公府自负盈亏,这对四太太来说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公爹福大命大,会没事的。”殷夫人绷着脸道。

  几个妯娌分头回各自院中,殷夫人到了嘉祥居门口,突然被台阶绊了一下,好在跟在她身边的萱姐儿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外祖母,您没事吧?”

  殷夫人侧过脸看看萱姐儿,又看看跟在她后头的徐念安和赵佳臻等人,仿佛直到此时才真正地回到了现实中,她问:“桓熙呢?”

  “小舅留在敦义堂照顾外祖爷爷了。”萱姐儿道。

  殷夫人点头,喃喃道:“对,他当留下的。什么时辰了?应当张罗午饭了吧……”

  徐念安和赵佳臻眼眶都红着,看殷夫人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嘉祥居走,知道她此番受到的打击也不小。

  “祖父会好起来的,我们也要打起精神来。”徐念安对赵佳臻道。

  赵佳臻用帕子掖了掖眼角的泪痕,点了点头。

  皇帝得到国公爷骤然病倒的消息后,派他身边的宏奉带着太医令亲自过来探望诊治。

  宏奉回宫后向皇帝禀报:“太医令和张御医都说,靖国公此番头风病发作凶险万分,能保住性命都算万幸,是绝对不可能再上战场了。”

  皇帝烦恼道:“怎会如此?”

  宏奉道:“靖国公年纪大了,这也是难免的。”

  “行了,朕知道了。”皇帝道。

  次日,早朝。

  众人奏事接近尾声时,成国公出列道:“皇上,听闻靖国公病倒,不知是否会影响他的辽东之行?”

  皇帝道:“朕已派人去探望过靖国公,他病势汹汹,无法成行了。”

  “可是那古德思勤冥顽凶悍,点名要他赵家人出战,若是赵家人龟缩不前,只怕敌寇一怒之下,再行屠城之禽兽事。既然靖国公病重不能出战,臣建议,由其请封之世孙赵桓熙代其出战。”成国公道。

  “皇上,臣认为不妥。”成国公话音方落,陆侍郎便出列道,“靖国公嫡长孙年才十七,且非习武出身,如何能代替靖国公上战场?”

  “陆侍郎,我知道这赵桓熙乃是令郎的小舅子,你维护他无可厚非。可如今我们商议之事关乎社稷安危,你又怎能只顾一己私情不顾大局出言反对呢?这可不是你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本分!”成国公乜着陆侍郎道。

  陆侍郎向皇帝禀道:“皇上,两军交战,如何调兵遣将关乎战局胜败,本就没有对方点名要谁出战,我们就派谁出战的道理。之前靖国公请战,是因为他乃沙场宿将,他愿为陛下分忧,也有把握打赢这场仗,而非仅因敌寇挑衅。突然病倒,也非人力可以扭转之事。即便要从赵家再选一人出来代替靖国公出战,也不该选赵桓熙这样一个未及弱冠的羸弱少年,送他上战场,与送他去死,何异?”

  成国公道:“陆侍郎此言差矣,以靖国公在辽东边军中的声望,除了他指定的继承人,谁能代替他?谁能服众?赵桓熙虽年轻,可他是靖国公亲自向皇上请封的世孙,靖国公倒下了,他这个世孙不出来挑大梁,谁来挑大梁?而且说送他上战场就是送他去死,不见得吧,我可还记得,去年夏天,他在雨中以一敌六都能把人都打趴下,身手好得很。”

  陆侍郎瞧着成国公道:“既然朱大人提到了去年夏天,难免不让人误会,朱大人有此一提,为国为民是假,公报私仇是真。”

  “你胡说八道!”

  陆侍郎转过脸向皇帝道:“皇上,靖国公为国为民戎马一生,如今风烛残年又病染沉疴,很难说不是因为年轻时受伤太多太过操劳所致。赵桓熙是他向皇上请封的世孙,是他唯一满意的继承人,还请皇上看在他这一生为保我朝国土安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份上,不要让他后继无人。派不派人代替靖国公出战,派谁出战的问题,还请皇上三思。”

  “皇上……”

  成国公还想再奏,皇帝抬手道:“好了,不要争了,这件事,容朕再好好想想。退朝。”

  自国公爷病倒后,赵桓熙除了回房洗漱更衣外,几乎一直呆在国公爷的卧房里。赵桓旭亦然。

  守了两天一夜,张御医终于松口说,国公爷的脉象渐趋稳定,应当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了,只是何时能醒,不好说。

  张御医回宫去向皇帝复命,向忠去张罗国公爷的药,房里就剩下赵桓熙和赵桓旭。

  “赵桓熙,你恨我吗?”片刻的沉默之后,赵桓旭突然问道。

  赵桓熙眼睛看着床上憔悴衰弱又无声无息的国公爷,道:“不恨。”

  “若是旁人这么说,我定然不信,但是你这么说,我信。”赵桓旭自嘲一笑,道:“祖父说得对,苍澜书院的先生也很会看人。我,确实不如你。”

  赵桓熙转过脸看他,问:“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待祖父醒转后,我打算出去游学。”赵桓旭道。

  “游学?不参加明年的大考了?”

  赵桓旭摇头:“我心性未定阅历又少,就算明年能中,此时步入官场,对我来说,也未必是幸事。”

  “你能这么想,也挺好的。”赵桓熙回头继续看着国公爷。

  这时锦茵在外头小声唤道:“三爷,三爷。”

  赵桓熙走出卧房,锦茵对他道:“三爷,陆公子来了,太太叫您回去。”

  赵桓熙来到嘉祥居,果见陆丰在,两人相互见了礼,殷夫人一脸焦色地对他道:“桓熙,你得装病。”

  “为何?”这突来一句让赵桓熙一时摸不着头脑了。

  陆丰道:“如今国公爷病倒,成国公想以你是国公爷请封的世孙为由,让你代替国公爷出战。今日他在朝上提起此事,我爹据理力争,皇上没有答应。可若他再让珍妃给皇上吹枕头风,那便不是我爹这样的朝臣能阻止的了。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你装病,先避过这个风口浪尖。”

  “陆公子说得对,正好这几天你为着照顾你祖父,衣不解带茶饭不思的,病倒也很顺理成章。”殷夫人道。

  赵桓熙垂着眸不说话。

  殷夫人瞧他那样,是不同意的意思,急道:“怎的,难不成你还真想代替祖父出征不成?”

  赵桓熙抬起眼来看着殷夫人和陆丰,道:“我能不能胜任是一回事,可若我装病逃避,那便是懦弱怕死。要是我真这样做了,等祖父醒来后,我拿什么脸去面对他?”

  “可是上次在书院,你自己也说了,现在的你根本就还没做好上战场的准备。”陆丰微微蹙眉。

  “祖父也没有做好准备,可是他不得不去,所以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结果。如果我也不得不去,我又怎么能因为没有做好准备,就装病逃避呢?”赵桓熙道。

  陆丰被他问住。

  殷夫人张了张嘴,碍于陆丰也在,到口的话就没有说出来。

  这时候芊荷忽然在外禀道:“太太,朝大爷回来了,现在到敦义堂探望国公爷去了。”

  殷夫人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想骂人,当着未来女婿的面骂不出来,只道:“速去派人看好了。”

  陆丰见赵桓熙心意已决,就没执意相劝。国公爷还昏迷着,他没去打扰,只说待国公爷醒了,再和陆侍郎一道来探望。

  送走了陆丰,殷夫人想和赵桓熙好好聊聊装病之事,一转身,他又跑去敦义堂了。殷夫人想了想,觉着此事光靠自己恐怕不行,忙命人去将正张罗着将生活用具从挹芳苑搬回慎徽院的徐念安叫来。

  “成国公向皇上提议让三郎代替祖父出战?”徐念安乍然听闻这一消息,也是愕然。

  “是啊。桓熙才十七岁,成国公此举,那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嘛!就是想公报私仇而已。可桓熙是个傻的,为了脸面,为了不让祖父失望,命都不要了。念安,你一定要好生劝他,可不能让他做傻事。”殷夫人殷殷叮咛。

  徐念安有些出神地点了点头。

  夏日悠长,皇帝和柳拂衣一道用过午膳后,正想小憩一会儿,宏奉站在殿外禀道:“皇上,靖国公的孙子赵桓朝跪在广华门外,上表自请愿代其祖父靖国公出征。”

  皇帝瞧一眼已经在贵妃榻上躺下,娥眉微蹙显得有些不耐烦的柳拂衣,自己起身走到殿门处,接过宏奉呈上来的表一看,自语道:“赵桓朝,曾在中军都督府任过都事,为侍父疾辞去官职?”

  宏奉哈着腰道:“他既敢如此写,应是真的。”

  皇帝道:“那也算是孝顺有出息了。朕正头痛派谁代替靖国公出征之事,他既主动请缨,甚好,传朕旨意,允了。明日授官之后,再进宫谢恩。”

第149章

  殷夫人也算是跟着徐念安和赵佳臻学到了一招,自赵桓朝露面,她就派人悄悄盯梢他。因此,赵桓朝去广华门的事很快就传到了殷夫人的耳朵里。

  “我说他偷偷从平凉府潜回京城来做什么?原是投机来了,还真被他给等着机会了。”殷夫人双手交叠着放着腿上,老神在在道:“他是眼看着一辈子就这么完了,想自己上战场拼一把,正好,他想去就让他去吧,省得我桓熙难做。”

  苏妈妈在一旁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打仗岂是闹着玩的?谁爱去谁去,反正咱三爷不能去。”

  殷夫人都得到消息了,向忠那边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向忠知道,赵桓熙也就知道了。

  他坐在床沿上看着毫无苏醒迹象的祖父,慢慢握起了拳头。良久,他霍然起身,跟向忠打了声招呼就回了慎徽院。

  徐念安刚指挥着丫鬟把院子收拾好,见他突然回来,有些惊奇,问道:“祖父醒了?”

  赵桓熙摇头:“还没有。”

  “那你怎么回来了?”

  赵桓熙望着她,踌躇再三,道:“冬姐姐,我有话想对你说。”

  两人来到房里,赵桓熙回身关上门。

  徐念安背对着他在桌子那边倒茶,口中道:“你想说什么?说吧。”

  “冬姐姐,向管事说,赵桓朝去广华门那边向皇上自请代祖父出征,我不能让他去。”赵桓熙看着她的背影道。

  “你想怎样阻止他去?”徐念安端着茶杯,依然背对着他。

  “我去。”

  徐念安闭上眼,握着茶杯的手指发紧。

  窗外鸟鸣啁啾,屋里一时间却静得落针可闻。

  “祖父厌恶赵桓朝,把他逐出公府赶到平凉府去。祖父信重我,奏请皇上让我做世孙。如今祖父病倒,朝廷需要赵家再出一个人代替祖父去辽东稳定军心。如果我不去,反而让赵桓朝去了,往后余生,我在祖父面前,在赵桓朝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赵桓熙双眼浮上泪花,道:“冬姐姐,我知道我不行,我去,是对你和娘不负责任。可是,我必须得去。”

  徐念安睁开眼,动作平稳地将茶杯放回桌上,转过身看着眼前的少年道:“你行的。”

  赵桓熙愣住。

  她走过来,抬手替他把衣领整理一下,抚平衣襟,道:“既然打定了主意,就放手去做。此等大事,最忌讳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你现在就去书房写请战表,我设法让人在后门给你备上一匹马,你写好了,直接从后门出去。”

  “冬姐姐……”赵桓熙不可思议地看着徐念安,似乎没想到她居然会支持他这么做。

  “你快去吧,若是皇上允了赵桓朝的请战,说不得这会儿都在写诏书了。有什么话,回来再说。”徐念安道。

  赵桓熙听了这话,着急起来,点了点头回身就出门去书房。

  他离开后,徐念安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出门替他安排马匹。

  皇宫,御书房。

  皇帝坐在御案后头批阅奏折,柳拂衣站在一旁看了两眼,嫌弃道:“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也要上个折子请示你,要他们这些大臣有何用?”

  皇帝笑道:“爱妃这是在心疼朕?”

  “我心疼你做什么?说不得你还乐在其中呢。对了,中午不是有个什么二愣子来请战来着,你准备给他封个什么官啊?”柳拂衣袅袅娜娜地走到一旁。

  “瞧朕这脑子,爱妃不提朕都把此事给忘了。”皇帝铺开一张空白黄绢,正打算落笔,有个小太监来到御书房外找宏奉,宏奉听完他传来的消息,接过他手中的表进来向皇帝禀报:“皇上,靖国公的嫡长孙赵桓熙跪在广华门外,上表自请代靖国公出战。”

  皇帝笔一顿,甚感兴趣道:“哦?他也来了。去叫他进来,朕倒要瞧瞧,靖国公看好的这个孙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宏奉领命而去。

  柳拂衣挑眉:“既有人来,我就先回避了。”说完转身便走。

  皇帝忙拉住她道:“不是说好了待朕批完这几本奏折就陪朕去御花园逛逛的吗?不过就是个十七岁的孩子,不必回避。”

  过了一会儿,宏奉领着赵桓熙来了。

  虽已是申时,但外面日头还是挺毒的。赵桓熙被晒得双颊泛红汗如蒸玉,皇帝一见之下倒是一愣,盖因从未见过容貌如此出色之少年。

  惊艳之后,皇帝也是暗暗摇头,这样一个一看就是锦绣堆里金贵养大的膏粱子弟,别说上战场,光是辽东苦寒的北风和鹅毛大雪,都能让他夹着尾巴逃回京师来。

  赵桓熙向皇帝行过礼后,皇帝问他:“你想自请代替你祖父靖国公出征?你练过武么?”

  赵桓熙低着头道:“回皇上,我去年七月开始习武,到如今,正好一年。”

  “大胆,怎敢在皇上面前自称‘我’?”宏奉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