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听说折了一条腿。”
徐念安回过头继续梳头,道:“原本是丢脸丢到姥姥家的事,现在可以借伤卖惨博同情了。”
赵桓熙惊讶:“你是说他是故意摔下马的?”
“故意未必故意,毕竟摔断腿这种事也不像是他那种人能狠心干出来的。总之你再见祖父别提你考上苍澜书院的事了,他老人家想必这两天也没心情为你感到高兴。”徐念安道。
赵桓熙趴在桌上玩着茶杯道:“我也没想他为我高兴啊,我自己都不高兴。”
徐念安:“……”
五房院里忙了半夜,赵桓旭的腿终于是固定好了,人又发起烧来,还不断地说胡话:“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不相信……”
五太太抹着眼泪跟着国公爷走到房外,道:“公爹,您瞧,旭哥儿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国公爷沉默一瞬,道:“待他醒了好好宽慰他,明日我亲自去一趟苍澜书院问问情况。”
次日上午,赵桓熙夫妻俩,殷洛宸傅云津和赵佳臻萱姐儿准备去城外马场跑马。
赵佳臻对萱姐儿道:“我们先跟你小舅母一道坐马车去马场,到了马场再挑马来骑好不好?”
萱姐儿道:“姨母你跟舅母坐车行不行?我想和小舅一道骑马去。”
赵佳臻知道这小姑娘脾气倔,拗不过,只得道:“那行,但你不可再像上次去苍澜书院那般跑得快了,好好跟着你小舅。”
萱姐儿点头不迭。
一行人收拾停当刚准备出门,徐墨秀和陆丰来了。
赵桓熙便邀他们一道去马场玩,徐墨秀还有些迟疑,他并不会骑马,陆丰却道:“技多不压身,既不会,何妨学呢?”
徐墨秀只好同意。
出了门,赵佳臻和徐念安刚上了马车,便见萱姐儿也钻了进来。
赵佳臻奇道:“你不说要骑马去?”
萱姐儿表情不太自然道:“后来想想,既然姨母和舅母都坐车,那我也坐车好了。”
徐念安看着小姑娘双颊那两团不太明显的红晕,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国公爷在府里用完早饭之后,带着向忠两人双骑赶到苍澜书院。
今日虽是旬假,但也只是家在京城的学子离开了,外地的学子和先生还是在书院的。
盐梅老先生约了另一名先生下山去城里小酌,在山道上迎面碰上国公爷。
上次赵桓熙组织的画舫之游让国公爷和盐梅先生有过短暂的交流,既遇上了,自然要寒暄一番。
听闻盐梅先生也是苍澜书院入学考试的阅卷先生之一,国公爷就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为何学问更好的赵桓旭屡试不中,而赵桓熙却一次就考上了?
盐梅先生道:“因为苍澜书院招收学子,考核的并非只是文章,而是文章中所表露出来的学子的德行与智慧。天下书院那么多,每个书院都有自己不同的招生标准。我们苍澜书院的招生标准是,学子不仅要具备将来科举中第的基础,入仕之后,他还会是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就国公爷您那两个孙儿而言,桓熙的文章做得确实不如桓旭漂亮,但桓熙的文章里所表达的理念,更符合我们苍澜书院的招生标准。”
国公爷明白了,拱手道:“多谢先生解惑。”
靖国公府的马场,负责管理马场的三老爷赵明均得知赵桓熙一行来了,亲自迎了出来。
这几个月看府里的形势,将来爵位泰半还是会传给长房。靖国公府自立府至今,别的产业分出去过,但这马场一直是公府的产业。赵明均现在殷勤,是希望将来长房承爵之后,还将马场交给他们三房来管理。
“三叔,今天我带了几个朋友来,还有马吗?”赵桓熙问道。
赵明均笑道:“昨天大嫂就派人来说过了,说你们今天要过来玩,让留几匹温顺的好马。”
赵桓熙带着殷洛宸陆丰和徐念安他们要去挑马,忽远处一人矫健地策马而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唤道:“赵桓熙!”
赵桓熙扭头一看,居然是聂国成。
他今天穿了身红色的骑装,头上还勒了条红色的抹额,少年英俊,飒飒烈烈地纵马奔至近处一个急停,马鼻子里热气正好喷到萱姐儿脸上。
萱姐儿大怒,张嘴就要骂人:“你……”一想徐墨秀就在后头,她话锋一转,语调僵硬:“你还真来了?”
聂国成头一昂:“那当然了。”
萱姐儿暗暗握拳。
赵桓熙对聂国成道:“你先玩着,我们去选马。”
众人去马厩里选马,赵桓熙仔细地给徐念安挑了一匹菊花青小母马。
萱姐儿看马看熟了的,根本不用别人帮她选,自己很快就从马厩中牵了一匹马出来。
徐墨秀对马一窍不通,本来想叫陆丰给他选一匹,一转身却见陆丰直奔赵佳臻去了。
“赵姑娘,我不太懂马,能不能劳驾你帮我挑选一匹?”陆丰与赵佳臻搭话。
赵佳臻抬头一瞧,玉面公子风度翩翩地站在自己身侧,一双幽深的孔雀眼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马厩里的马,伸出一只纤手抚摸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匹马的马脸,问:“不知陆公子想挑匹什么样的?”
“合眼缘的,性子烈些也无妨。”陆丰道。
赵佳臻抚摸马脸的手一顿,随即鲜妍唇角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道:“陆公子是读书人,还是选性子温顺的比较合适。”说罢高声呼唤在马厩这边伺候的小厮,吩咐:“帮陆公子选一匹温顺听话的好马。”
说完礼仪周到地朝陆丰颔首,道声“失陪”,就往徐念安那边去了。
陆丰长身玉立,负手看着她的背影。
小厮问:“陆公子,要小的帮您选马吗?”
陆丰收回目光,彬彬有礼道:“不必了,多谢。”
马厩另一头,傅云津收回投在陆丰那边的目光。身边殷洛宸低声道:“看着没?你想等,别人可不会等你。”
傅云津默默地从马厩中牵出一匹马来,不说话。
殷洛宸恨铁不成钢,但想想以前意气风发的人变成如今这般,也是唏嘘,叹了声气牵着马走了。
徐墨秀正感慨自己的好友终于铁树开花,耳边突然传来少女爽朗又带点稚嫩的声音:“阿秀哥哥,你怎么不挑马呢?要我帮忙吗?”
徐墨秀扭头一看,见萱姐儿牵着马站在不远处瞧着他。
他正色道:“萱姑娘,你可以不叫我舅舅,但也不可以叫我哥哥。你管我姐姐叫舅母,却管我叫哥哥,这不是乱了辈分么?”
萱姐儿脸一红,有些羞恼:“我小舅母是因为嫁给了我小舅,我才叫她小舅母。你又没成我家里人,按年纪来算,我为什么不可以叫你哥哥?”
徐墨秀:“……”怎么有种被问住的感觉?
“但是我与你小舅母是同辈……”
“世上与我小舅母同辈的人多了,我个个叫舅舅?这便宜未免也太好占了吧?”萱姐儿道。
徐墨秀:“……”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好在赵佳臻很快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过来问道:“萱姐儿,在和你阿秀舅舅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小姑娘牵着马犟头倔脑地走了。
马场上,赵桓熙调整好马镫的高度,将徐念安扶上马背,帮她牵着马慢慢走。
徐念安两只手紧紧抓住马鞍前面的鞍角,被动地随着马儿的步伐在上头一晃一晃的。
赵桓熙仰头看她,问:“感觉如何?”
徐念安绷着小脸:“有点紧张。”
“别怕,我在呢,不会让你摔着的。”赵桓熙温声道。
没一会儿,陆丰牵着马带着徐墨秀来了。
徐念安扭头一看,见弟弟也绷着脸一副紧张的模样,倒忍不住笑了起来,问道:“今日你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徐墨秀道:“本来想与姐夫说说苍澜书院入学的事的,最迟三月五日便要入学了,这几日正好做做准备。”
赵桓熙一听这事兴致就不高,虽然他喜欢苍澜书院的读书氛围,也喜欢待他很好的盐梅先生。但是,十天啊,十天才能回一次家!就算冬姐姐会常去看他,那又能待多久呢?
徐念安看一眼给她牵马的赵桓熙,问徐墨秀:“不知书院是如何安排住宿的?”
徐墨秀道:“书院寝室不大,一般是同届的一起安排,二人一间。”
徐念安道:“你姐夫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家去外头住,若是和生人一道住,怕是会不习惯。可以和书院的先生说说,让你和你姐夫住一间吗?”
徐墨秀迟疑:“这……怕是不合规矩。”
陆丰接话道:“只消说桓熙偶尔会犯梦游之症,和旁人一道住怕是会吓到人,先生自然就肯为你们调配房间了。同窗们也不会有意见。”
徐墨秀看着自己的好友:“……”
徐念安笑道:“陆公子这个提议不错,为防万一,我会准备一张诊疗单子让你姐夫带去。”
赵桓熙:“……”
另一头,萱姐儿策马一阵疾奔,心中畅快了些,刚稍稍缓下速度,聂国成就从后头超了过来。
“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骑术不错嘛!”他大声道。
萱姐儿瞥他一眼,骄傲道:“那当然,我爹可是怀远将军!”
聂国成比她更骄傲:“我爹是镇北将军。”
萱姐儿:“我爷爷是定远将军。”
聂国成:“我爷爷还是镇北将军。”
萱姐儿:“我有五个弟妹。”
聂国成:“我有四个兄姐。”
萱姐儿满意了,下巴一抬道:“你爹没我爹能生!”说完一扯缰绳走了。
聂国成抓脑壳,这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他爹能不能生的问题上了?
赵佳臻正策马小跑,殷洛宸带着傅云津追上来。
殷洛宸问:“表姐,你金楼里有没有男人戴的银簪子啊?”
赵佳臻看一眼傅云津,因为服齐衰的缘故,他是一直戴银簪的。
“有啊,你们去时,说是我表弟,给你们打折。”赵佳臻道。
“表姐你什么时候去楼里?你眼光好,帮我表兄挑几支。”殷洛宸道。
“那可得等几天。”
“几天便几天,多少天都等得。”
殷洛宸说这话时,三人刚好从徐念安徐墨秀他们几人身边跑过。
陆丰抬眸看了一眼,神色如常。
殷夫人叮嘱过要回去吃饭的,赵佳臻萱姐儿她们玩了一会儿便去马厩还了马。
陆丰与徐墨秀自是不和他们同去靖国公府吃饭的,于是出了马场两拨人便分道扬镳。
回陆府的马车里,徐墨秀用眼神挑着陆丰道:“怪道我说你今天怎么巴巴地要跟着我来看我姐夫,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陆丰微微一笑,老神在在:“我这个年纪,动点春心不为过吧?”
“你去年才与国公府五房的退婚,如今春心动到长房的身上,家里能同意?”徐墨秀问。
“与五房退婚错又不在我,且是国公爷主动与我父亲提的,我怎么就不能求娶长房的了?家里肯定是没那么容易同意,但祖母疼爱我,父亲又侍母至孝,说服祖母并不难。”陆丰道。
“你既有此信心,说服了家里让陆伯父上靖国公府提亲便是,何必费这周折?”徐墨秀问。
陆丰摇头,道:“她初嫁,她爹娘已是委屈了她。而今和离再嫁,她母亲必会遵从她自己的意愿。我想娶她,长辈同意还不行,需得她自己同意才行。”
徐墨秀道:“我看她那个寄居在靖国公府的表弟似乎对她也有想法,人家可是近水楼台,你这见一面还得靠我的人怎么与人家争?”
陆丰笑道:“还是得靠你。跟你姐打听一下,上巳节她们预备去哪儿踏春?”
徐墨秀扶额道:“多见这一面两面的,真能有用?”
陆丰道:“不见岂不是更没机会了?我先试试,若无用,我便先拿下你姐夫,再让他帮我去拿下他三姐。”
“你这是盲目自信,你与我姐夫再要好,感情还能比他们表哥表弟的感情更好?他会帮你不帮他表哥?”
“表哥表弟的感情再好,能比他与他亲姐姐的关系更好?他那两个表哥都是金陵人,他三姐要是嫁他们之中的一个,就得像他母亲一样远嫁。他母亲远嫁的结果他是看到过的,万一有个不如意,娘家手都伸不过去。纵不会受欺负,经年累月地见不着面,也总会牵肠挂肚。何如嫁我?一个城里住着,随时走动,且嫁过来没有婆母管束,也不必担心姐姐受苛待。至于我,难道比他那两个表哥差?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赵三姑娘不讨厌我,你姐夫包括殷夫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徐墨秀又笑又叹,道:“思虑如此严密,想来你心中早已行兵布阵一般布排妥当。看来不久的将来,你便要成我姐夫的姐夫了。”
入夜,慎徽院。
赵桓熙想着过几天就要离开家去苍澜书院的事,翻来覆去睡不着。
最令他郁闷的是,除了他之外,身边人都喜气洋洋的,没有一个说舍不得他走的,包括冬姐姐!
他扭头看向睡在一旁的徐念安,想起她白天说的要给他带一张梦游症的诊疗单子去书院就气不打一处来。
徐念安正闭着眼酝酿睡意,突然被子一掀有人钻了进来。
她吓了一跳,睁眼见是赵桓熙,问道:“你做什么?”
赵桓熙赌气道:“梦游!”说着还把被子往上一拉,将两个人都蒙在里头了。
“哈哈哈哈哈,你别这样!”
“哼!我梦游呢,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别闹了,哈哈哈哈!”
……
被子拱来拱去,过了一会儿,又没动静了。
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徐念安低低道:“喘不过气了。”
赵桓熙将被子掀开,两人的脸都憋红了,徐念安的嘴唇濡湿晶亮,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赵桓熙看得愈发伤心起来,以后即便是要罚写字,也得十天才能一次。
“你果然一点都不会舍不得我,你就是个狠心贼!”他趴下来,额头抵在她枕上,一动不动。
徐念安道:“十天回一趟家我觉得还可以接受啊,若是你一个月才回一趟家我可能会不习惯。你要不要试试一个月回来一次,看我会不会舍不得你走?”
赵桓熙猛的昂起头来,气恼交加:“你——”
“好啦!”徐念安伸手捧住他的脸,笑颜如花:“我当然是舍不得你的,可是为了你的前程,舍不得也只好假装舍得。毕竟去苍澜书院读书对你这一生助益都会很大。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在一起,你去苍澜书院才几年?只要你科举中第,便不用再去了。我本来心里就不好过,你还要这样,我便更不好过了。”
赵桓熙乌眸盈盈:“真的?”
徐念安想了想,道:“要不你别去了吧。反正在国子监读书最后也能当官。”
赵桓熙立刻反弹:“不行,赵桓旭都自己考,我也要自己考。”
他从她身上下来,左思右想,最后叹气道:“算了,我还是去吧。”
徐念安心道:你本来也没得选,敢不去,你娘立刻病倒给你看!
三月初一,赵桓熙去请他国子监的朋友吃饭顺便告别。
三月初二,苍澜学院送了入学通知和苍澜书院的学子服过来,殷夫人急忙叫绣房的人拿去按着赵桓熙的尺寸改大小。
三月初三上巳节,朝廷和书院都放假,府里太平万事顺意,殷夫人心情好,带着全家人到金明池畔去踏青。
第125章
三月三的金明池边,桃花灼眼杨柳堆烟,绿茵铺堤游人如织。
殷夫人一行下了车,一路走过去,遇着不少姻亲故旧。她想找个人少的地方铺席坐下,寻了半天发现好地方都被人占了,正失望,耳边传来徐惠安的声音。
“姐姐,姐姐!”
她扭头一看,果然是徐惠安。小姑娘穿得鲜亮明媚,像枝刚含苞的花骨儿似的惹人怜爱。她从旁边一株桃花树下快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余铭学。
两人向殷夫人徐念安等人见了礼,说他们在不远处占了一块地方,邀请殷夫人一行去那边坐。
殷夫人跟着两人走过去一段路,赫然看到徐墨秀和陆丰两人在两株桃花树下用茵席占了好大一块地方。
殷夫人看着别处挤挤挨挨的,他们这儿这般空旷,忍不住笑问:“这么大块地方是如何占下来的?”
徐墨秀和陆丰两人向殷夫人行了礼,徐墨秀笑道:“陆兄来得早,寻了块视野最好的地方用席子占了,有人来问,他便说‘我家人马上就来’,旁人也不好意思叫他让地方。”
殷夫人笑道:“赶巧不赶早,倒让我们占了便宜。”
陆丰矜持地一笑,温文尔雅地请众人过去坐。
殷夫人在茵席上跪坐下来后,发现此处确实视野独佳,富丽壮观的骆驼虹尽收眼底,上面各色艺人,吹拉弹唱,歌声琴声空灵悠扬。
黄莺在花枝间婉转鸣叫,乳燕在碧波间轻盈翻飞。
殷夫人许久未见这样的春景,一时心情大畅,侧过头对赵佳臻徐念安道:“早知道该带些酒来的。”
一旁陆丰立刻接话道:“伯母想饮酒么?我带了武陵春和梨花白,不知伯母是否饮得惯?”
殷夫人喜道:“有的饮就不错了,难不成还挑么?快些拿来。”
陆丰遂叫随从去温酒,他自己从食盒里将腌藏菜蔬,香糖果子,雕花蜜饯,包括瓜子香榧等一一取出。
殷夫人瞧着他周到体贴又风度宛然,心里一时欢喜一时憾恨,想着若这是自己女婿不知有多好。
殷洛宸看陆丰在殷夫人面前大献殷勤,忍不住去看身旁的傅云津。
傅云津低着头,并无表示。
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酒温好后,陆丰拿来亲自给殷夫人斟上,又给赵桓熙徐墨秀等人斟。
轮到赵佳臻时,她道:“不必了,多谢,我不饮酒。”说完招呼萱姐儿:“萱姐儿,我们去那边看野鸭可好?”
“好啊,等我抓一把瓜子去喂它们。”萱姐儿抓了一把瓜子就跟着赵佳臻跑了。
殷夫人没在意。
众人喝过一轮酒,殷洛宸叫赵桓熙傅云津去垂钓,徐墨秀和余铭学等人也跟着去看热闹,只有徐念安还赖在席子上陪着殷夫人喝酒聊天。
殷夫人说了一会儿话,抬眸一看赵桓熙那边,看来看去总觉得少一人。
她一转头,发现不远处的金明池边,陆丰和赵佳臻面对面站在一处,萱姐儿正朝赵桓熙他们那儿走去。
她一口酒险些呛着,放下杯子用帕子掩着嘴,眼睛死死盯着陆丰和赵佳臻那边。
“母亲,光看作甚,吃菜啊。”徐念安碰了下她的胳膊,夹了个雕花蜜饯给她。
殷夫人用手拿了,也顾不上吃,低声对徐念安道:“陆丰和佳臻什么时候聊上的?”
徐念安笑道:“母亲这般紧张做什么?难不成您以为今日在此遇见陆丰,真的是纯属巧合么?”
殷夫人:“……”
徐念安为她解惑:“我弟弟昨日特意派了人来问我的,问我们今日去哪儿踏春。”
殷夫人惊疑不定:“你的意思是,陆丰瞧上了佳臻?”
“不行吗?三姐那么美,别说男子,我瞧着都喜欢。”徐念安微笑道。
殷夫人又看了眼陆丰和赵佳臻那边,还是觉着不可思议:“可是佳臻和离过啊。”
“那又如何?世上婚姻不幸的妇人何其多,有几个能像三姐这样有魄力和实力和离的?这还不够让世上男子高看她一眼么?”徐念安道。
殷夫人惊奇道:“你这说法倒是新鲜。”
徐念安扬起唇角:“母亲不妨细想,是不是这个理儿呢?”
池畔,赵佳臻看着在河面上悠闲凫水的野鸭,对一旁的陆丰道:“陆公子,你究竟意欲何为?”
“我欲上门提亲,不知你能应否?”见一面不易,陆丰也不绕弯子,直言道。
赵佳臻一愣,似是没想到他会直接到这个程度。她诧异地抬眸看了他一眼,道:“抱歉,不能。”说完转身欲走。
“赵姑娘,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向一个女子求爱,你可以拒绝,但至少让我知晓,我因何失败。”陆丰冲着她的背影道。
赵佳臻脚步微顿,也不回身,只微侧脸道:“你们读书人不是最在意声誉名节么?我是和离过的。”
“你和离之事,因家世关系,在京城传播甚广,心正之人,都知错不在你。苦海回头,是你的勇气,也是能力,我只有欣赏,断无成见。”陆丰道,“若我娶你,有人会因此看不起我,这是辱我,更是辱你。这样的人,我亦不屑与之相交。”
赵佳臻沉默。
灼灼其华的桃花无声地拢着一前一后站在树下的两人。
良久,赵佳臻问:“为何是我?”
“我曾对人言,我对未来妻室的要求就两样,一,孝顺,二,知礼。孝顺是对家人,知礼是对外人,没有与我相干的。因为我知道我自己的要求若是说出来,怕就找不到了。元宵灯节,御街之上,你在茶楼下抬头往上看,风帽从你头上滑落下去,看清你容貌的那一刹那,这些年诗词歌赋里赞颂过的美人,年少时幻想过的佳丽,一瞬间都有了脸。”
陆丰从身后走近她,坦诚道:“我自身对妻室的要求既简单又苛刻,那便是,需能让我一见钟情。一见钟情是文雅的说法,说白了,便是见色起意。我陆丰今年二十有一,唯独对你,见色起意,故而求娶。”
赵佳臻听到这里,耳根都红了,低啐一句:“登徒子!”丢下他就跑了。
殷夫人在那边伸着脖子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的,见赵佳臻突然丢下陆丰跑了,陆丰也没再跟上去,着急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说着说着就跑了呢?”
徐念安道:“三姐姐若不动心,应当沉稳地离开,若是生气,应该虎着脸离开,这红着脸跑开的,就很耐人寻味。娘,陆家怕是很快就要上门提亲了。”
殷夫人道:“他们若真来提亲,我给你打一副头面。”
徐念安失笑:“他们若来提亲,不是应当给三姐姐打么,给我打什么?”
殷夫人也笑道:“这叫阖家同庆。”
赵桓熙那边,鱼一条还没钓上来,余铭学已经在一旁说了三十余种各种鱼的做法,听得众人口水分泌。
萱姐儿是个忍不得的,大声道:“我好想吃鱼,京城哪家的鱼做得好吃?”
徐惠安小声道:“我四姐夫家的鱼羹挺好吃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赵桓熙一听,马上道:“对对对,渔耕樵,鱼羹特别好吃。你这一提我又想吃了。”
殷洛宸拍他:“你小声些,鱼都被你吓跑了!”
赵桓熙道:“你慢慢钓吧,我去叫我娘还有冬儿去渔耕樵吃鱼去了。”
萱姐儿:“小舅我也去!”
殷洛宸:“……”
一行人在金明池呆了一会儿之后,又浩浩荡荡跑到渔耕樵去吃了鱼羹,然后才各回其家。
陆丰一回到陆家,就去了陆老太太的院子。
陆老太太也刚和陆老爷踏春回来,见了自己的孙子,问道:“你一大早急吼吼地跑出去,听说还带了不少酒水小食,是到哪里去了?”
陆丰答非所问:“祖母,孙儿看上一位姑娘,想请祖母为孙儿做主。”
陆老太太自徐家小妹被余家聘走之后就一直在为陆丰的婚事操心,如今听他自己说看上了,顿时来了精神,问:“哪家姑娘?”
陆丰道:“靖国公府长房嫡三女。”
陆老太太一听靖国公府四个字心里就不喜,心道怎么又是这个靖国公府?那老国公算盘打得噼啪响,什么好的都往自家扒拉,也不管自家儿孙的德行配得上配不上,险些坏了她孙儿的终身。
不过靖国公府长房居然还有未出嫁的嫡姑娘?是了,是有一个,就是去年年底和离回去的那个。
一想到这个,陆老太太脸就放了下来,问陆丰:“是与定国公府和离的那个?”
陆丰也不隐瞒,点头:“正是。”
“你猪油糊了心窍了?你要娶,什么样的娶不着?非得娶个和离过的?不成,我不同意。”陆老太太不满道。
陆丰看着陆老太太诚恳道:“祖母,当初我未曾见过赵家五房二姑娘时,父亲叫我娶,我也同意了。后来与靖国公府退婚,您又叫我娶徐家小妹,我虽心里觉得她年龄太小非我良配,但为着您的意愿,我也去问了。在遇见赵家长房三姑娘之前,您和父亲叫我娶谁,只要您俩觉得合适,我都没意见。纵不能如胶似漆,为着夫妻名分与她相敬如宾我总是做得到的,因为我心中没有心爱之人。”
陆老太太听他言辞恳切,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着他。
“但是见过赵三姑娘后,我做不到了。我心爱她,若不能娶她,娶谁都是憾恨。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您和父亲一意孤行,我自然也反抗不得。但我这一生,于夫妻感情上,再不能体会半分喜悦。”
陆老夫人心疼又焦急,切切道:“你才见过那赵三姑娘几面?就知道她一定是你的良配?”
“祖母说过,人与人之间是有眼缘的。孙儿坚信,这世上不会再有女子比赵三姑娘更合孙儿的眼缘。”
“可她是和离过的啊,你又何必……何必……”
“何必捡旁人不要的?祖母,我尚且不能为自己的婚事做主,何况是她一女子?因父母一时糊涂所托非人,她再嫁就非得低嫁抑或找那些和离过的,鳏夫?她就只能嫁更不好的?若她是您的孙女,您也这么想吗?”陆丰问。
陆老夫人哑口无言。
“祖母。”陆丰忽然起身,跪到陆老夫人的脚下仰头求道:“孙儿长这么大从未求过您,而今就求您成全这一件事。孙儿这辈子幸福与否,只系于您这一念之间了。”说罢把额头抵在她腿上,就像幼时一般。
陆老夫人本就疼宠这唯一的孙子,哪经得起他这般苦求,当即便软了心肠,伸手抚摸着他的后脑勺道:“去与你父亲说罢,你是个自己有主意的,那赵三姑娘能得你如此钟情,想必是个好的。只要你能如你说的那般如意,这门亲,祖母,不反对。”
陆丰听了陆老夫人的话,却没有立即去找他爹,而是道:“祖母,此事,孙儿想请您去与父亲说。”
陆老夫人奇道:“为何?难不成你担心你爹会不答应?”
陆丰点头:“父亲与靖国公交情好,靖国公府长房与五房关系微妙,我们退了五房的婚事却又去向长房提亲,父亲很可能会为了顾及靖国公的想法而拒绝。关系到父辈友情我做儿子的不好说,您就没这方面的顾虑了。”
陆老夫人故意绷着脸道:“你既考虑到这一点,还非得要这么做?”
陆丰道:“就准他靖国公府挑拣我,就不许我们陆家也挑拣他们一回?祖母您只需要说一句,‘你若觉着为难,我去找赵家老太太说。’父亲就会去说了。”
陆老夫人绷不住一边笑一边拍着他的背道:“怪道先来找我,好你个促狭的,这般设计你父亲。说得我都好奇起来,这赵三姑娘究竟是何等的绝色,值得你为她筹谋至此?”
陆丰难得的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来,道:“待以后娶进门来,您有的是时间慢慢看。”
陆老夫人道:“行,晚饭时我与你父亲说。”
陆丰急道:“求祖母现在就去与父亲说吧。这靖国公府还借住着两个表亲,对赵三姑娘似乎也有结亲之意,若就慢了这一天半天让别人捷足先登了,孙儿岂不是要懊悔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