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明搭着贺伦的肩笑道:“看着没,这新婚燕尔的,跟咱们这老夫老妻的,就是不一样。”

  贺伦道:“谁跟你老夫老妻?一边儿去!”

  葛敬轩大笑,霍庆哲下楼挑了三个姑娘上来。三个姑娘上得楼来,一眼看到坐在栏杆边上玉人儿一般的赵桓熙,眼睛都亮了,争着往他身边凑。

  “诶诶,往哪儿跑呢?钱公子,贺公子,还有我,才是你们要伺候的人。”霍庆哲喝住三人。

  三个姑娘顿时有些失望,但转念想想,能与那般清俊貌美的公子同坐一桌也是好的。

  一桌人便热热闹闹地开始饮酒吃菜。

  八仙楼斜对面,二楼临街雅间里的客人被清走,清湘郡主坐了进去,往窗外一瞧,就瞧见了对面二楼的赵桓熙。

  中间有竹帘和廊柱遮挡,她勉强能看到他半个身子,只有在他坐直的时候才能看到他的脸。他仪态很好,即便是与朋友吃饭,大多数时候都是坐直身子的,一颦一笑都落入了清湘郡主的眼中。

  她看到他用左手端着银杯,手指白皙修长,冰肌玉骨,好看极了。

  她看到他吃东西时微微鼓起一侧脸颊,神情专注,忽而又不知因为什么笑了起来,双眸光华流转,唇红齿白。

  “赵桓熙……”清湘郡主伏在了窗棂上,嘴角含笑,“靖国公嫡长孙,身份也与我相配。”

  坐在她对面为她斟茶的素薇闻言,忍不住提醒道:“郡主,这赵公子两个月前已经成亲了。”

  “成亲了又如何?休妻和离,哪样不行?”清湘郡主坐直身子,生气地将团扇向素薇扔去,“要你多嘴扫兴!”

  赵桓熙并不知道有人在偷窥自己,他一边吃菜一边听着钱明他们讲荒唐逸事,正高兴,隔壁桌上突然传来朱志福的喝骂声:“本少爷出银子叫你来作陪,你他娘的眼珠子老往哪儿看?”

  他骂了还不算,伸手掐着身边粉头的后脖颈就把她的脸摁进桌上的汤碗里。那汤刚端上来不久,还是烫的,顿时便烫得那粉头挣扎不止,却又叫不出声。

  一众粉头吓得瑟瑟发抖。

  与朱志福同桌的倪姓公子刷地张开折扇,一边扇风一边瞄着赵桓熙,凉凉地对朱志福道:“别与她们这些贱人一般见识,她们哪儿知道,那些脸长得好看的少爷,是会与她们抢生意的。”

  钱明大怒,想骂人,霍庆哲伸手搭住他的肩道:“各位,我最近刚学了一首诗,甚是有趣,我念给大家听听啊。”

  他清了清嗓子,大声道:“独坐书斋手作妻,此情不与外人知。若将左手换右手,便是停妻再娶妻。点点滴滴落在地,子子孙孙都姓泥(倪)。①”

  钱明贺伦霍庆哲三人拍桌狂笑,比较含蓄的葛敬轩也是忍俊不禁,只有赵桓熙嘴里含着食物鼓着腮帮子一脸懵。

  他还没反应过来,隔壁的菜盘子就削了过来。

  这还能忍?两桌人瞬间就打在一处,粉头们尖叫着跑下楼去。

  赵桓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对方先削盘子那就是对方不对,没的说,就是打!

  朱志福一直觉得上次是自己一时不慎才被赵桓熙这个孬种给占了便宜,这次一开打他就抓着个汤碗冲赵桓熙来了。

  和他同桌的自然都知道他和赵桓熙的恩怨,也不跟他抢,就去围殴钱明霍庆哲他们。

  赵桓熙见他抓着汤碗,不免想起他刚才把粉头的脸摁在汤碗里那一幕,再联想起他打断徐墨秀胳膊一事,就抄起了一条长凳。

  朱志福停住:“……”

  他不过来,赵桓熙就朝他走了过去。

  “你他娘的,你不要过来啊——”朱志福一边往后退一边指着抄着长凳的赵桓熙道。

  “你放心,今天不打你头。”冬姐姐说了,打头容易出人命。跟着曲师傅练了这么久,他也知道人身上哪些地方能打哪些地方不能打了。

  朱志福将汤碗往他这边一扔,转身就跑。

  赵桓熙偏头闪过,追上去一凳子砸在他后背上。

  朱志福一个踉跄仆倒在地,赵桓熙扔了凳子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直揍得朱志福杀猪一般嗷嗷直叫。完了还不过瘾,见他们桌上有一盆王八汤,端过来就往朱志福头上一扣,这才拍了拍手直起身来。

  转身一看钱明贺伦他们还在打,朱志福这边比他们多两个人,比较斯文的葛敬轩被揍得有些惨。他忙走过去,一把薅住骑在葛敬轩身上挥拳的那人的发冠,拉过来一拳揍在他下颌骨上。

  曲师傅说揍人这里容易致人昏迷。

  许是赵桓熙力量不够大,一拳没把人打昏,却也让他连连踉跄后退。

  赵桓熙见曲师傅教的有用,信心大增,上去三两下把人放倒,又过去帮霍庆哲和贺伦他们。

  他虽刚开始练武,学艺不精,但总比他们这些从未学过只知道瞎打的纨绔要好。

  一番大战后,朱志福这边几个人都倒了,霍庆哲洋洋得意地扔了一锭银子给伙计,道:“这是我们的酒菜钱,是他们先动手的,砸坏的东西找他们赔去!”说罢五人大摇大摆地下了楼出了门,跨上骏马,呼啸一声,狂吼狂笑着跑了。

  对面二楼,清湘郡主站在窗口,目光晶亮地追随着那抹紫色的隽丽背影,激动地一把抓住素薇的胳膊说:“你刚才瞧见没?他长得那么斯文俊秀,还那么能打!我就要他,就要嫁他!”

  素薇苦着脸:“可是……”

  清湘郡主呵斥道:“你闭嘴!我自有办法。”

第61章

  钱明赵桓熙他们一直跑到汴河边的柳堤上才停了下来,将马往柳树上一系,五个人在树荫下一字坐开。

  钱明先看了看右边的葛敬轩,见他鼻子底下有血迹,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要不要先回去?”

  葛敬轩眯缝着被揍肿的眼睛,吸了吸鼻子,豪气道:“没事,皮肉之伤而已。”

  钱明用胳膊肘拱了下坐在他左边的赵桓熙,道:“看不出来啊,你小子现在这么能打了。”

  赵桓熙正在看自己的右手,拳峰那儿破皮了,火辣辣的疼。听到钱明的话,他还来不及作答,旁边霍庆哲道:“那是,你也不看看他是谁的孙子。诶,桓熙,你的手没事吧?”

  赵桓熙把两只手往身后的草地上一撑,伸直了腿昂着头道:“没事,破了点油皮而已。”

  钱明看了他两眼,问:“桓熙老弟,刚才霍兄念的那首诗,你是不是没听懂啊?”

  赵桓熙想着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点了点头:“是没听懂,什么意思啊?”

  钱明贺伦和霍庆哲都“噗噗”地笑了起来,葛敬轩也笑着摇了摇头。

  赵桓熙见他们如此,愈发好奇了。

  霍庆哲道:“真是羡慕桓熙老弟啊,年纪轻轻的就有了真妻,不似我们,啊,谁没过过几年手作妻的日子啊?是吧?”

  钱明连连点头,伸手勾住赵桓熙的肩膀道:“待会儿我们去买点书?”

  赵桓熙不知此书非彼书,应得爽快:“好啊。”

  葛敬轩道:“你们就别荼毒桓熙了,他还小。”

  钱明不赞同道:“这怎么能叫荼毒呢?再说了,他都娶妻了,哪儿小了?便是小,才越要多看点书,多点花样才行不是?我这明明是帮助他们增进夫妻感情。”

  一番话说的霍庆哲和贺伦又大笑起来。

  赵桓熙看着他们,只觉莫名其妙。

  说好了去买书,五人休息过后便起身。

  赵桓熙掸掸衣服上的草屑,小心地把两条络子捋一遍。

  钱明看着他的动作,道:“桓熙老弟,你这两条络子编得挺好看,分我一条呗。”

  赵桓熙拒绝:“不行,这是我冬……我夫人为我编的。”

  钱明摘下腰间荷包,道:“我这荷包也是我娘子为我新绣的,我同你换,反正你有两条嘛。”

  赵桓熙捂住络子:“不要,不换。”

  “嘿!你个吝啬鬼!”钱明勾着他的脖子闹了一阵,五人上马,由钱明带路,七拐八绕地进了一条偏僻小巷,来到一座未曾挂牌子的小院中。

  “不是说买书吗?这是什么地方?”赵桓熙好奇。

  “书局啊,不过没挂牌子罢了。”钱明正说着,从厢房里迎出来一獐头鼠目的男子,见了钱明几位,连连作揖问候。

  “可有新货?”钱明问。

  “有有,都是好货,几位爷这边请。”

  赵桓熙跟着钱明进了厢房,果然看到厢房里好多书架,上面满满的都是书,一眼看去,全是什么游记什么传之类的,似乎全是话本子。

  钱明熟练地挑了七八本,让那男子捆好,付了钱,将书往赵桓熙手中一放,挤眉弄眼:“回去慢慢看,不必谢我。”

  赵桓熙:“?”

  出了小巷,五人又去瓦舍听了曲,看了相扑傀儡戏等,一直玩到日渐黄昏才各自回家。

  赵桓熙跟着钱明回了永安侯府,将马还给他,然后才坐着马车回了靖国公府。

  “冬姐姐,冬姐姐。”

  徐念安在房里插了一瓶花,刚洗完手,就听院中传来赵桓熙的声音。

  她出来一看,只见赵桓熙怀里抱了一大堆东西,身后还拖着两盏兔子灯,兴冲冲丢三落四地回来了。

  “买的什么呀?这么多。”徐念安迎上去帮他拿了一部分。

  “上午我们去相国寺玩了,那里可热闹了,卖什么的都有。”赵桓熙来到房里,将东西都放在桌上,对徐念安道:“这些都是带给你的。”

  徐念安顾不得看他买了什么东西,拉起他右手问道:“这手怎么破了?”

  提起这事赵桓熙愈发得意了,道:“今日我们在八仙楼吃饭,又遇着朱志福那厮。他们一桌的人朝我们削盘子,我就又把他揍了一顿,最后还盖了一碗王八汤在他头上。冬姐姐你是没瞧见他当时那样儿,一头的王八肉,狼狈极了!哈哈!”

  徐念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不是叫你不要用手打人吗?瞧瞧这手伤的,一会儿母亲又该过问了。”她牵着他去屏风后洗手。

  赵桓熙被她那波光明媚的一眼瞪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半晌才找回思绪,耳尖粉粉地辩解道:“是他们先挑事的,那朱志福还拿着个汤碗想来砸我,报上次的仇呢!”

  “我不是怪你,是叫你要保护自己啊。你瞧你这手伤的,又是右手,握笔执筷,不都得疼吗?”洗好了手,徐念安又把他牵回房里,去亮格柜上拿伤药和布带。自从他开始练武之后,为防万一,这些东西都是常备的。

  “到窗口来上药。”傍晚,房中光线昏暗,徐念安懒得先去点灯,便将赵桓熙叫到窗前,就着外头的天光,拿指腹小心地将伤药抹到他破皮的拳峰处,边抹边问:“疼吗?”

  伤处都开始结痂了,这么轻轻地抹药,哪里会疼?

  赵桓熙张了张嘴,脑子里闪过小时候自己说疼母亲乳母她们哄自己的情景,鬼使神差地道:“疼。”为了取信徐念安,还配合着她抹药的动作将手往后一缩一缩,装得十分逼真。

  “你别动。”徐念安握紧他的手指,低下头去,嘟起嘴唇给他伤处轻轻吹了吹。

  赵桓熙低头看着她,一阵脸红心跳,喉结轻轻滚了滚,他低声道:“冬姐姐,你真好。”

  徐念安抬头看他,俊秀的少年整张脸都红了。她心觉好笑,一边拿过布带来给他裹伤一边道:“你也很好。”外出游玩还知道惦记家里人,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嘉祥居,殷夫人已从过来送菜的知一口中得知赵桓熙中午又与人在酒楼中斗殴了,手还受了伤,正坐立不安,松韵来了。

  “夫人,三奶奶让奴婢来回您,说三爷手上只是皮肉伤,不碍事。三奶奶还说,请夫人待会儿不要责怪三爷,是对方寻衅,三爷还手,还打赢了。若待会儿说起此事,夫人不妨夸赞三爷几句。”

  “知道了。”殷夫人打发了松韵,便将脸一拉,道:“瞧瞧,开始教我如何管儿子了。”

  苏妈妈赔笑道:“反正都是为了三爷,夫人何妨暂且一听,以观后效呢?”

  殷夫人眼睛一斜:“你这老货什么意思?敢情我还没她会管孩子?”

  苏妈妈忙道:“老奴的意思是,三奶奶好歹带出过一个十六岁进苍澜书院的弟弟,说不准,哪天三爷也被她给送进苍澜书院了呢?”

  殷夫人大笑一声:“若是她真能把桓熙送进苍澜书院去,要我把她当祖宗供起来都行。”

  苏妈妈笑道:“夫人话可不能说得这般满啊。”

  殷夫人本也不是真生气,被苏妈妈这么一打岔,也就过去了。

  没一会儿,赵桓熙和徐念安来了,殷夫人便命开饭。

  赵桓熙带了好几个菜回来,席上给徐念安夹菜,又给殷夫人夹。说起中午在八仙楼打架一事,殷夫人笑容僵硬地夸了他一句:“我家桓熙真厉害,都能保护朋友了,可见这曲师傅没有白教。”

  赵桓熙果然更为高兴,翘着尾巴兴奋地把今天出去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殷夫人和徐念安。

  殷夫人听着除了打架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这才放下悬了一天的心。

  晚饭后,小夫妻俩回挹芳苑去。

  殷夫人瞧着两人渐渐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不无感慨地对苏妈妈道:“你发现没有,桓熙与以前不大相同了。”

  苏妈妈道:“以前三爷哪有这般意气风发的时候啊?夫人您就瞧着吧,三爷会越来越好的,比慎修院那两个,比五房那个,都好!”

  “嗯,我瞧着呢!”殷夫人笑着说,却忍不住拿帕子掖了掖眼角。

  赵桓熙和徐念安一路说说笑笑到了挹芳苑,把衣服一换,对徐念安道:“冬姐姐,我练武去了。”

  “手伤着呢,还去?要不叫晓薇去向曲师傅请个假吧。”徐念安追出来道。

  “不妨事,我要去。”赵桓熙今日尝了甜头,觉得练武十分有用,朝她挥了挥手,就跑院外去了,晓薇和晓蓉提灯跟上。

  徐念安瞧着他无忧无虑的,自己心里却犯了愁。

  眼看着赵桓熙方方面面都渐入正轨,不用多久,殷夫人怕是又要提圆房的事了。男女成婚,圆房本是天经地义,她也没那么多借口一推再推,需得找机会将此事圆过去才行。

  只是赵桓熙就是个半大少年,什么都不懂,要他配合,岂不是得她来告诉他圆房到底是怎么回事?开不了口是一个,再有,他现在不懂,两人同床也没那么尴尬,若是他懂了,两人同床,怕就没有如今这般的心无杂念了。

  该怎么办呢?

第62章

  赵桓熙练完武回来沐浴时,发现自己胳膊上居然有了些肌肉的弧度。他十分得意,沐浴完便想去徐念安面前显摆。

  他来到左次间门外,将头一探,发现徐念安和明理宜苏坐在碧纱橱内说笑做女红。

  他去院中秋千上坐着晾了一会儿头发,又去纱窗口将头一探,宜苏明理还在。

  赵桓熙不免有些气闷:这俩丫头怎么还不回去睡觉?

  “三郎,在窗口探着头作甚,有事?”徐念安一早便看见了他,见他二次探头,问道。

  “无事,就看看你们在做什么。我去读书了。”赵桓熙悻悻地说着,来到右梢间自己的书房里,一眼看到放在案上的那八本钱明送他的话本子。

  他随手抽了本,一看书名《海棠闹春》。

  “书名倒是有些喜庆。”他嘀咕一句,坐到书桌后面慢慢翻看。

  看了几页,眉头疑惑地皱起,再看几页,跟不理解似的将那段文字来回看了几遍,然后眼珠子就定住不动了,继而双颊爆红,猛地将书合上!

  他紧张地看了眼梢间外头,见没人,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把额上的汗,低头看到手里的书,又像扔烫手山芋一般将它往地上一扔。

  这都……写的什么啊?

  他脑子里一团混乱地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对面传来纱门打开的声音,是宜苏和明理要走了。

  赵桓熙看到徐念安也出来了,顿时老大着慌,六神无主之下将桌上那七本书连同地上那一本一同往书桌下一扔,抬脚踩住。

  徐念安径直走到他书房中,抬头一看,见他端坐在椅上,双颊通红,额头在灯光的照耀下细碎晶亮的闪着光,好似出了汗。

  “你做什么了?怎么热得这样?”她走到他身边,拿团扇扇他。

  “没做什么,就是、就是热。”赵桓熙口干舌燥地道。

  徐念安看看四周,窗门都开着,凉风习习,人光坐着断不会热成这样。但是看看书房里又没什么异常,委实不知他怎么弄的。

  她拿出帕子来给他擦汗,随着她靠近,一股幽香扑面而来。

  赵桓熙满脑子都是话本子上那“把鼻孔向着玉体乱嗅,只觉气味如兰,芬芳扑鼻”,脸上刚退下去些的热度腾的一声又上来了。

  他又羞又臊,六神无主之下,竟伸手将徐念安推开。

  一推之下,彼此都愣了。

  赵桓熙直想夺门而逃,可想起脚下踩着的东西,又不能,只得撇过通红的脸道:“我没事,冬姐姐你去睡吧,我看……练会儿字也去睡了。”

  徐念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好吧,扇子留给你。”她将团扇放在他书案上,就到对面去了。

  赵桓熙听着对面传来的窸窣动静,迅速地抱起桌底下那摞书,在书房里团团转了一圈,没找到可以藏的地方。

  一转身看到墙边高大的书架,想着若是藏在最上面那格,以徐念安的身高绝对看不着。

  他轻手轻脚地把椅子搬到书架下面,站上去将八本书藏在了最上面那格的角落里,下来后仰头看了看,甚觉满意,刚想把椅子搬回书桌后去,一转身就看到徐念安端着茶壶茶杯站在他书房门口。

  赵桓熙:“……”

  徐念安走进来,将托盘放在他书案上,还没开口赵桓熙便涨红着脸辩解道:“是钱明送给我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书。”

  此地无银三百两。

  “无妨,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你不用慌张。”徐念安心情复杂,面上不显,安抚他两句之后便又出去了。

  回到左梢间,徐念安歪在榻上,看着房中那瓶新插的鲜花想心事。

  她当然希望赵桓熙一直跟以前一般不懂男女之事,如此两人同屋而处,同榻而眠也能少些尴尬。但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如今他从别处知晓了这些事,省得她再费心思,不好吗?反正下次殷夫人再催圆房,也需他配合做戏。

  她翻个身面朝床里,又想起以前在市井里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

  那些闲汉说荤话的时候,总喜欢拿刚开荤的少年人作比,说什么精力无限,不知节制……

  耳边传来纱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徐念安卧着不动。

  “冬姐姐。”身后传来赵桓熙的声音。

  徐念安翻过身来,见他拿着她的团扇,俊脸粉粉地站在纱门内,清亮的眸中却满是无措。

  见她翻过身来了,他问道:“冬姐姐,我是不是真的被钱明他们带坏了?你会不会讨厌我?”

  徐念安瞧他这模样,猛然意识到,这初通男女之事,对他这样的半大少年来说,也是一大考验。若此时不能正确地看待此事,日后许是便会在这上面栽跟头。

  本来这事理应由他父兄教导他,可他父兄与他关系皆不好……且就他爹那般宠妾灭妻的,真要他教导,怕不是好的都给教成坏的了。殷夫人更是指望不上……

  徐念安心中暗叹一声,起身跪坐在床上,捋了下披散的长发,对赵桓熙道:“你过来。”

  赵桓熙磨磨蹭蹭地挪到床边。

  徐念安拍拍面前的凉席,道:“上来。”

  赵桓熙脱了鞋爬上床,在她对面老老实实地盘腿坐下。

  “你为什么说被钱明带坏了?”徐念安问他。

  赵桓熙目光躲闪,低下头小声道:“我看了……看了那种书。”

  “那书上写了什么?”

  赵桓熙愣了下,红着脸抬头,眼神闪烁:“我、我能说?”

  “你我这夫妻虽是假的,但假的也是夫妻,夫妻之间,没有什么不可说。”徐念安道。

  赵桓熙闻言,低头捏手中团扇的手柄,支支吾吾:“就、就写一对男女,在船上,无、无媒苟合。”

  徐念安强自按捺住心中羞赧之情,只问:“你觉着他们该如此么?”

  赵桓熙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这不就得了?书许不是好书,但你却知道好坏,哪里变坏了?”徐念安道。

  “冬姐姐不嫌我看了这种书吗?”赵桓熙问。

  “只消你不照着书上去学,只是看过,我嫌你做什么?”

  赵桓熙忙道:“我断不会照着书上去学的,他们都不知廉耻。”

  徐念安点头微笑:“你是个好的。有些人便做不到你这般,一旦看了这种书便兴致勃然,随意与家中外头的女子胡来,殊不知图了一时痛快,身边却无一人会真心待他了。”

  赵桓熙琢磨她这话,问道:“所以说,女子其实是不喜男子三妻四妾的?”

  徐念安道:“那是自然。男子是人,女子也是人,心性能有多大差别?男子不能接受女子红杏出墙,女子又怎能接受男子三妻四妾呢?不同只在于,大部分情况下,女子势弱,便是心里不能接受,表面也要装作能接受。只不过装的终究是装的,相敬如宾的表面之下,真实的夫妻情分只剩多少,也只有女子自己心里知道了。”

  赵桓熙黯然道:“便如我爹娘一般。”

  徐念安伸手点了他额头一下。

  赵桓熙懵然抬眸,却听徐念安道:“才不与你爹娘一般呢,你娘是个骄傲之人,连装都懒得装。她有多厌憎你父亲,你看不出来吗?”

  赵桓熙无言以对。

  “所以你日常也不必猜疑我是不是讨厌你了?因为我也懒得装,若是我讨厌你了,必定让你看出来。”徐念安道。

  赵桓熙凑近道:“若是冬姐姐真的懒得装,那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徐念安双颊霎时红透,举手做要打他状,娇斥:“你浑说什么?”

  赵桓熙笑着抬手来挡。

  徐念安看到他手背上的伤口,拉过他的手仔细瞧了瞧,道:“天热,以防万一,还是要上药包扎的好。”说着便下床去拿药膏和布带。

  赵桓熙也滑下床,坐到灯光明亮的桌边。

  徐念安给他上药时,他又一缩一缩地假装害疼。没想到这次徐念安却不给他吹了,还打了他一下,瞪眼道:“你再装!”

  赵桓熙觉着女子真是不可捉摸,明明上次还肯吹的,这次便不肯了。

  次日一早,将赵桓熙送出了门,徐念安来到嘉祥居。

  殷夫人见她头上戴了一套从未见过的琉璃与丝绢做成的头饰,问道:“这发饰哪儿来的?”

  徐念安道:“是昨日三郎在相国寺给我买的,母亲觉着可好看?”

  殷夫人笑道:“好看归好看,总没有那么贵重,在家戴着玩玩吧。”

  “是。”

  殷夫人又道:“我早上忙,老太太免了我的问安,你得自己过去了。仔细不要叫人在礼数上拿住了把柄,若有为难事,便说要回来问过我才行。”

  徐念安乖巧应了,在殷夫人的目送下离开嘉祥居去了令德堂,路上遇见去问安回来的二房与三房,见了一番礼。

  到了令德堂,四房五房和秦氏韦氏都在。

  徐念安进门给老太太行礼,刚直起身子,四太太便呛声道:“你婆母晨间忙是因为要主理中馈,不知道你又忙些什么,竟来得比你两个有孩子要照料的嫂嫂更晚,莫不是没把祖母放在眼里?”

第63章

  赵桓朝赵桓阳两房人没搬去芝兰园,从慎修院到令德堂自然比从挹芳苑过来近得多了。

  徐念安不慌不忙再次向老太太行了一礼,道:“祖母容禀,都是三郎,每日必要我送他出门他才肯去国子监上学,因此便耽搁了一些时辰。祖母慈爱,想来定能体谅。”

  赵姝娴真讨厌徐念安这张嘴,每次都先给人戴个高帽让人拉不下脸来说她。

  “百善孝为先,就算堂兄日日要堂嫂相送才肯去上学,堂嫂也不该怠慢了来给祖母问安。应当先来给祖母问安,再回去送堂兄才是正理。”赵姝娴插嘴道。

  徐念安双眸清凌凌地扫了眼偎在老太太身边的赵姝娴,笑着开口道:“堂妹说得是,念安受教了。听闻陆府老太太身子不算太康健,堂妹这份夙兴夜寐不辞辛劳的孝心,我定替堂妹转达,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赵姝娴变了面色。

  本来耷着眼皮捻佛珠的老太太抬眸看她,眸光冷冷清清暗藏犀利。

  徐念安柔顺乖巧地与她对视。

  老太太移开目光,道:“坐吧。”

  “谢祖母。”徐念安到一旁坐下。

  “你家与陆家,常走动?”老太太问。

  徐念安道:“不常走动,只是弟弟与陆公子乃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又一道在苍澜书院读书,说得上话。”

  赵姝娴忿忿不平揪手帕:凭什么是她弟弟,若是我二哥与陆公子走得近又是同窗,该多好。

  “再有五日是桓旭的十九岁生辰,他不欲大办,只想请一帮朋友回来办个诗会。你婆母忙,五婶婶身子不好,桓旭媳妇要照看孩子,姝娴要绣嫁妆也不得空,所以此事,便交予你来办了。反正你婆母管着府中庶务,你要人要物,也总比旁人方便些。”老太太对徐念安道。

  徐念安欠身道:“祖母,非是孙媳躲懒不肯,只是桓旭堂兄的诗会交予孙媳来打理,委实不妥当。”

  四太太迫不及待接话道:“不肯便不肯吧,又要诸多借口!连老太太的决定都敢驳,我瞧着你真是无法无天!”

  老太太也面露不悦:“因何不妥?”

  “因为四婶婶呀。”徐念安看着四太太道,“祖母您瞧,四婶婶身子又好,为人又热情,与五婶婶又一向交好,如今五婶婶身子有恙不能替桓旭堂兄操持生日宴,不论是按资历还是按情分,都该轮到四婶婶来为五婶婶分忧才是,怎么轮得到入府时日尚浅的孙媳我呢?”

  “你……我……”四太太没想到矛头一下调到自己身上,一时张口结舌。

  老太太眉头微皱。

  “四婶婶,上次我院里的奴婢误入绿筠轩,您都要顶着烈日亲自去为桓旭堂兄出头,此番桓旭堂兄过生辰这般大事,您总不会找借口不替五婶婶分忧吧?况且我身为长房的媳妇,嫁进来后第一次在公府主事,居然是为桓旭堂兄操办生日宴。这办好了还自罢了,万一办砸了,知道的自然是说我才疏学浅不堪大用,就怕那不知道的,说祖母为了五房故意刁难我就不好了。四婶婶如此孝顺,应当是不舍得置祖母于如此两难境地的吧?”

  四太太恨不能上去撕了徐念安的嘴,赵姝娴亦如是。

  老太太眉眼沉郁,道:“老四家的。”

  四太太惶然回头。

  “此事便交予你去办了。”

  四太太:“……”办生日宴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要去问大太太要人要物,少不得又要听她阴阳怪气,真是恼人!

  想到这里,她便忍不住去瞪徐念安。

  徐念安朝她笑得可亲切了。

  两刻之后,嘉祥居左次间。

  徐念安捧着一盏糖蒸酥酪,总结道:“……桓旭堂兄过生辰关我什么事?我才不去凑这个热闹。”

  殷夫人听她说了事情经过,拿帕子掩着嘴笑得前仰后合,指点着她道:“你这个促狭鬼!”

  徐念安眯眼一笑,低头吃酥酪。

  殷夫人笑过之后,又叹了口气,道:“竟将此事推到你头上,恐怕真就没安好心。老太太见国公爷护你,明的来不了,来暗的了,往后更要谨慎小心才是。”

  徐念安放下酥酪碗,拿帕子擦了擦嘴,道:“儿媳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