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黛雪腿一软,向后踉跄半步,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拿着帕子捂在胸口,悲苦道:“果如表姑所言,你有了新人就变了心,不要我了。”
赵桓熙懵然:“我原本也没要你啊。当初你说你处境艰难,只有我娶你才能助你脱困。我知道自己身负婚约,但是我未曾见过我那未婚妻,与你也聊得来,便觉着,与其娶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倒还不如娶你,既能救你于危难,我还多个可以听我说话之人,这才答应你的。我们原本就不是那种关系,你是知道的啊。”
“我以为,你既答应娶我,对我多少是有几分情意的。难道你对我,真的半分情意都没有吗?”庞黛雪泪眼汪汪地凝视着他。
赵桓熙目露愧疚:“庞姑娘,我一直都只是将你当成朋友。我之前的言行若是令你对我们的关系产生了误会,我在这里向你道歉。”
“你就这般喜欢你的新婚妻子?”庞黛雪不甘心地问。
赵桓熙诚实地点点头:“娶了念安我才知道,我与你并非聊得来。我愿意见你,愿意跟你聊天,只是因为,和你说话没有负担,而你处境也很可怜。那种感觉就像,我原本孤零零地躺在荆棘上忍受疼痛,后来我身边的荆棘上又多了一个你。我有伴儿了,尽管这对我本身并没有丝毫助益,但我至少没那么孤单了。后来,我与家里反目,去呐喊去抗争,也不全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抒发我自己心中那股十数年来万事不由己,任人安排却还是得不到认可的苦闷与失落。”
“念安来到我身边之后,我才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聊得来。”提起徐念安,赵桓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苦闷转为柔和,原本就俊美的脸庞更是熠熠生辉,“每次和她聊天总是让我很开心。她让我觉得,我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以前我不敢想,只能仰望的那种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她,但我确实,非常喜欢和她在一起。”
庞黛雪用帕子捂住脸大哭起来。
“庞姑娘,我不能娶你了,但我依然视你为友,愿意帮你。不如你仔细想想,将来想要走怎样一条路,但凡能助你一臂之力,我绝无二话。”赵桓熙道。
“你不娶我,我便只有死路一条!既如此,还不如现在就死了,也免得受人磋磨!”庞黛雪哭着尖叫完,一把抓起桌上针线篮里的剪刀就朝自己的胸口戳。
赵桓熙大惊失色,忙冲过来与她争夺剪子。
庞黛雪泪流满面:“别阻止我,你帮不了我……不能嫁给你,我的处境只会比死更惨。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让我去死吧!”
“人活着,总有办法的。这条路走不通,便想想是否还有别的路可走。我不信你唯一的生路就只有嫁给我这一条!”赵桓熙夺了她的剪子,喘息着退后几步。
庞黛雪跌坐在地上。
“你不要想不开,我、我会替你想办法的,你等我消息。”赵桓熙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芙蓉轩。
客院外头的小径上,徐念安正在徘徊,她刚才忘了叮嘱赵桓熙不要随意用芙蓉轩里的茶点,万一对方用些下作手段将生米煮成熟饭,那就糟了。
嗯,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要是赵桓熙还不出来,她就进去。
如此想着,她转身往客院那边一张望,便见赵桓熙白着一张俊脸急匆匆地从客院里出来了,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怎么了?发生何事?”徐念安接住他,问。
“她方才险些用这把剪子在我面前自尽。”赵桓熙道。
徐念安看看他手里的剪子,又看看他的脸,低声问道:“吓着了?”
赵桓熙垂着眼,睫毛颤了几颤,最终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无妨,一个人要自尽,凭的都是那一瞬间的热血上头悍不畏死,这次既然被你阻止了,短时间之内她应当是无法再聚集那么多的勇气自尽的。你收拾一下情绪,我们现在去母亲那儿用饭,待回了慎徽院,再计议此事。”徐念安沉稳道。
两人叫上宜苏明理,一路往回走徐念安一路给赵桓熙讲些市井笑话,待到嘉祥居时他已缓得差不多了,没让殷夫人看出端倪。
用过饭回到慎徽院,晓薇她们伺候着赵桓熙洗了脸净了手,徐念安将她们打发出去关上门,这才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她怎会在你面前自尽?”
第29章
房里灯火幽幽,秀美的少年坐在灯下低垂着脑袋,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怎么了?不好说?”徐念安歪头觑他表情。
赵桓熙折了会儿袖子,终是鼓足了勇气,抬起头对徐念安道:“我对她说,我不喜欢她,不能娶她。”
徐念安:“……”
赵桓熙见她不说话,脸又红了起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真的不是见异思迁,我对她的感情从来都是朋友之谊,不、不是男女之情。”
“那你一开始跟我说……”
“当时你对我来说是陌生人,而她是朋友,我、我自然是偏向她的。”
徐念安无语半晌,问道:“那你现在如何打算?”
“我想帮她,却又不知该如何才能帮到她。她说若不能嫁我,她会比死更惨,一直在那儿哭。”赵桓熙道。
徐念安心思,她就是你大嫂手里的一件工具,若是在你这里失去了作用,恐怕也只能拿去做些下作用途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赵桓熙站起身道:“要不我去求娘,就说我已与她断了,求娘给她许个好人家。”
“她是你大嫂的娘家亲戚,娘凭什么插手去管她的婚事啊?”徐念安道。
“那怎么办?大嫂必然对她不好,不然她不会整日地哭。她家里没人了,若是我不帮她,便无人能帮她了。”赵桓熙又是烦恼又是着急。
徐念安探究地看着他,问:“你如此担心她,只是因为她是你朋友?”
“即便不是朋友,只是个陌生人,陷在绝境里,能帮一把为什么不去帮呢?又不是要用我的命去换她的命。再说我答应过会帮她啊,现如今,就仿佛我是个自己过好了,便不管朋友死活的人。”赵桓熙颓丧道。
徐念安怔了半晌才缓缓点头:“三郎你是个好人。”
“但是娘与庞姑娘毕竟隔着一层,又因先前之事厌恶了她,等闲必定不会管她死活。除非你能做一件让娘愿意为了你去帮她之事。”她道。
“什么事?”赵桓熙急问。
徐念安摇头:“我一时也没什么主意,咱们一起思量思量吧。”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徐念安去给殷夫人请安。
殷夫人坐在上首,用杯盖慢慢抿去茶沫子,喝了一小口茶,眉眼不抬道:“念安,去外头替我看着,何时下雨了便来知会我一声。”
听得此言,秦氏与韦氏等人忍不住面面相觑。
下雨?看这天色,最近几日都不会下雨吧。
“是。”徐念安行了一礼,出门站到廊下。
秦氏韦氏等人问过安出来时,徐念安还站在廊下。殷夫人在里头看着呢,她们也不敢去和她说什么,自顾自地走了。
出了嘉祥居韦氏才低声问秦氏:“这是怎么了?前两日不是还好得跟什么似的,今日怎么又站起规矩来了?”
秦氏心知是因为昨天赵桓熙偷偷去芙蓉轩一事,口中却道:“有甚可大惊小怪的,但凡做媳妇的,谁没站过规矩?咱俩新入府时,不也没能逃脱么?”
想起当初,韦氏笑意带上三分讥讽:“说得也是,想不到太太倒是个‘一视同仁’之人。”
慎徽院,赵桓熙估摸着徐念安问安回来的时辰,叫松韵她们去传了早膳。结果左等也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
他失了耐心,唤来晓薇道:“你去嘉祥居瞧瞧,三奶奶怎么还不回来?”
晓薇答应着去了,须臾回转,惊慌道:“三爷,不好了,太太罚三奶奶在廊下站规矩呢。”
赵桓熙猛的站起,问:“为何?”
“奴婢不知,太太院里人多眼杂的,奴婢也没敢多问,看了一眼就回来……”晓薇话还没说完,赵桓熙人就冲出去了。
他一路跑到嘉祥居,果然看到徐念安独自一人站在廊下,忙过去问道:“冬姐姐,发生何事?”
徐念安摇头,微笑道:“无事,三郎不必紧张,自回去用膳吧,不要耽误了练字。”
赵桓熙跺脚道:“你这样,我还练的什么字?我问娘去。”
“娘,您为何罚念安站在廊下?”等不及殷夫人处理完手头之事,他进屋便大声问道。
殷夫人打发走来屋里回话的管事媳妇,望着赵桓熙不答反问:“罚她站在廊下?她做了什么应该受罚之事吗?”
赵桓熙仿佛一下被掐住了喉咙,心虚地停顿了一下,又道:“她没做,是我做了,您要罚,就罚我吧?”
“哦?那她就更该罚了。”殷夫人端起茶杯慢条斯理道。
“为何?”赵桓熙急了。
“她应承我要看好你的,你若做了不该做之事,那便是她失职,自然是要罚她。”殷夫人道。
赵桓熙觉着殷夫人不讲理,下意识地就要祭出以前的绝招——一哭二闹三绝食。可又想起徐念安曾对他说的,越是遇到紧急之事,越是要三思而后行。
他想了想,道:“就算念安没看住我,算是她失职,可她还劝我练字看书呢!我也听她的劝练字看书了。她失职您要罚,她有功您却不赏吗?”
殷夫人惊讶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若换做以前,他早闹起来了,绝不会像此刻一般条理明晰地跟她讲道理。
她心下宽慰,面上却道:“所谓赏罚分明,便是罚归罚,赏归赏,待罚过了,我自会赏她。”
赵桓熙目瞪口呆,黔驴技穷,正要故技重施,外头来人禀说,国公爷叫赵桓熙去敦义堂。
这下母子二人都慌了,“定是你昨天去见那小妖精之事被人传到你祖父耳朵里去了,我说你没事去见她做什么?”殷夫人忍不住拧了赵桓熙一把。
赵桓熙也有些手足无措,他不怕他娘,爹反正从来也不管他,可是他害怕威严的祖父。
“娘,让我与三郎一道去吧。”徐念安从门外进来道。
殷夫人连连点头,“正是,念安你陪桓熙一道去,祖父应当不会当着你的面罚他。”
“娘请放心,祖父不会罚他的。”徐念安领着赵桓熙出门,吩咐方才跟着赵桓熙过来的晓薇等人:“速去三爷书房将他昨天练的那叠字拿来。”
打发了丫鬟去取字,徐念安与赵桓熙一边往敦义堂的方向走一边低声叮嘱:“别露出惊慌的样子来,你就当是平常祖父突然叫你去见他,你不知所为何事,有几分茫然,更有几分得见祖父的欢喜。”
赵桓熙努力了一下,哭丧脸:“……我做不到。”
“那你就想着,机智如我,定然不会让你被祖父责罚的,这样要不要好点?”徐念安笑着问。
赵桓熙侧过脸看到她自得的眼神,俏皮的唇角,忍不住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嗯!”
不多时到了敦义堂,徐念安回身从晓薇手里拿过赵桓熙练字的手稿,让丫鬟们等在院外,她与赵桓熙两人进去。
“三爷,三奶奶请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向忠与两人打了招呼,便进到敦义堂的小书房去了。
徐念安站在书房外头,隐隐听到里头传来国公爷的声音:“……你有此志向自是好的,这几个月你用功读书,好好做文章,待凌大人生辰那日,我带你同去赴宴。”
“多谢祖父!”这是赵桓旭的声音。
向忠向国公爷禀报说赵桓熙夫妇来了之后,国公爷便打发赵桓旭离开。
赵桓旭显是心中有事,只冲赵桓熙夫妇略一点头便兴冲冲地走了。
赵桓熙夫妇进了书房,向国公爷行礼。
国公爷见徐念安也来了,没有立即向赵桓熙发难,吩咐两人坐,又见徐念安手中拿着一大叠纸,上头隐有字迹,便问:“手里拿的什么?”
“祖父,这是三郎昨日练的字,本是母亲过问,拿去给母亲看的,正好您叫三郎来见,便也拿来给您看看。”徐念安笑着将字递上。
国公爷翻了翻,抬头问赵桓熙:“这些都是昨日写的?”
赵桓熙本想点头,点了一半又开口道:“正是。”
“嗯,不错,有进益了。”
徐念安见国公爷口中说着肯定的话,但眉头并未舒展,忙又接着道:“祖父,您不知道,三郎昨日下午还看了一下午的书。他说,若不是之前因为身体原因从国子监退了学,真想接着去读书呢!”
赵桓熙一惊,下意识地要去看徐念安,可是祖父的目光已经投了过来,他只好生生忍住,双手抓住锦袍下摆。
“真的?”国公爷有些怀疑地问他。
赵桓熙心里自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此时他若说不愿意,岂不证明徐念安在祖父面前说谎?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是。”
“怎么突然间又想去国子监读书了?”国公爷问他。
赵桓熙心中烦乱,可是此情此景骑虎难下,他心中再乱也得好好把话给回了。
“我知道我读书比不上桓旭堂兄,但,纵不为功名,多读些书,多长些见识,多交点朋友也是好的。总比闲在家中无所事事虚度光阴的好。”
国公爷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点头道:“你能有此想法很好。去国子监读书,寻常人家自是不容易,对咱家而言,又有何难?你且做好准备,其余事情,祖父自会替你料理妥当。”
赵桓熙起身朝国公爷恭敬地一揖,道:“多谢祖父。”
出了敦义堂,赵桓熙便不装了,撇下徐念安一个人健步如飞地朝芝兰园的方向走。
徐念安打发丫鬟回去,自己追着他,问:“生气了?”
赵桓熙不理她。
他虽才十六岁,但身高腿长走得又快,府里人多眼杂的徐念安也不能不顾形象跟在他后面跑,一时间哪里追得上。
“呀!”
赵桓熙走着走着,身后传来徐念安一声惊呼,他回头一看,见她跌在地上,忙走了回来,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徐念安捡起脚旁一颗石子扔到路旁的草丛里,皱着眉头面露痛楚之色,捂着脚踝道:“扭到脚了。”
“这……我带你回去找大夫。”赵桓熙搀着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弯腰就要抱她。
第30章
徐念安单脚站在地上,伸手抵住他的胸将他推开一些,仰头看着他问:“你不是生我气吗?”
“你还好意思问?你就仗着我不忍心在祖父面前拆穿你说谎,竟然逼我去上学,枉我那般信任你!哼!”提起此事赵桓熙便来气。
“对不起啊,我担心祖父因你去见庞姑娘之事斥责你,又想起庞姑娘现在身陷困境你想帮却无从着手。也就是那一瞬间,我忽然想到,只要你去上学,祖父便不会骂你,庞姑娘的困境也可解了,这才说谎的。”徐念安道。
赵桓熙听迷糊了,“你说我去上学便可解庞姑娘的困境,什么意思?”
“娘最近因你四姐之事心情欠佳,去求她帮助庞姑娘需要一个契机,你重新回国子监上学便是这个契机。趁娘心情好,我便可以求她给庞姑娘寻个好去处了。此事你不用再管,我必定帮你办好,就当是我在祖父面前逼你去上学的补偿,可好?”徐念安问他。
赵桓熙听她这一番筹谋都是为了他,而且她还向他道了歉,心中虽还为了去上学之事难受,但气早消得七七八八了,当下胡乱点了点头,只低头去看她的脚,问:“疼吗?还是先回去找个大夫看看吧。”说罢又要抱她。
徐念安再次抵住他,问道:“你抱得动我吗?”
赵桓熙英挺的眉梢挑起:“你小看我?”
“没有,我担心你抱了我胳膊酸,影响待会儿练字。要不你背我吧,这样比较稳妥。”徐念安扯着他的胳膊让他背过身去,道“蹲下啊。”
赵桓熙别别扭扭地蹲了,徐念安往他背上一趴,他没有背人的经验,险些往前一扑,好在及时伸手撑住了,起身的时候又差点踩到自己的袍角。
徐念安看着好笑,口中却道:“去母亲房里,待会儿你先回去,我跟母亲说话。”
“要不……还是我跟她说吧,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情。”赵桓熙担心徐念安为了庞黛雪去向母亲求情会惹母亲不快。
“你去说容易让母亲误会你是为了帮庞姑娘说情才去上学的,这样她就不高兴了。”徐念安道。
赵桓熙一想有理,便不坚持,只道:“那你既帮我办了这件事,我也要帮你办一件事。”
徐念安笑:“好,等我想到了再跟你说。”
两人到了嘉祥居,恰苏妈妈从房里出来,一见两人模样,慌了,忙赶上来问道:“这是怎么了?怎的背回来了?”
徐念安道:“苏妈妈莫慌,是我不慎扭了脚,三郎才背我回来的,母亲在吗?”
苏妈妈松了口气,道:“在房里呢。”
两人进了房,赵桓熙小心地把徐念安放到椅子上。
殷夫人听说徐念安扭了脚,当下便要叫丫鬟去请下头会治扭伤的婆子来,徐念安阻道:“娘先不忙去叫人,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殷夫人看了看赵桓熙,心道没去挨骂便算好的了,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面对殷夫人询问的目光,徐念安也没卖关子,笑着道:“三郎说想去国子监读书,祖父已应承了帮三郎去打点了。”
殷夫人呆了呆,反应过来后便是大喜过望,问赵桓熙:“真的?”
赵桓熙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殷夫人喜不自胜,将赵桓熙好一顿夸奖,顺带把徐念安也夸了一通。想起两人还没吃早饭,又忙叫丫鬟去传膳。
待小夫妻俩吃过饭,会治扭伤的婆子也在外头候着了。
徐念安对赵桓熙道:“你先回去练字吧,我在母亲这儿治了伤自己回去。”
赵桓熙不放心:“能走吗?”
“若不能走,娘派人将你媳妇给你抬回去,不会将她一直扣在这里的。”殷夫人嗔道。
赵桓熙闹了个大红脸,告辞出去。
殷夫人正要叫那婆子进来,徐念安道:“娘,不必叫了,我的脚没扭伤,方才是装的。”
殷夫人惊讶地瞪大了一双秀目,屏退房里的丫鬟,问徐念安:“怎么回事?为何要装作受伤?”
“方才在敦义堂,我在祖父面前说三郎想去国子监读书,三郎心里不愿,为了维护我的面子才不得不承认。出了敦义堂后他很生气,独自往芝兰园的方向去,我追不上他,又恐他为了发泄情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被人瞧见了去告诉祖父,便佯做受伤,把他引回来劝了一劝,再让他把我背回来的。”
殷夫人闻言,娥眉微皱,有些失望道:“我就说,他怎会突然松口自己说要去上学,原来是这样。”
“母亲您别担心,我已知道三郎不肯去国子监上学的原因,现在推着他迈出了第一步,后面只要帮着他克服心中对去上学一事的厌恶,他自然会真心想去上学的。只是在此之前,还有件事需要请母亲帮忙。”徐念安道。
“何事?”殷夫人问。
“昨日三郎去见那庞姑娘,庞姑娘差点死在他面前,三郎惊着了,回来很是忧心。”
殷夫人气道:“这个小……看来这府里实是容不下她了!必得叫秦氏尽快将她发送出去才是。”
“不可,母亲。”徐念安阻道。
殷夫人投来狐疑的目光,“你什么意思?”
徐念安道:“三郎秉性纯善,且不管这庞小姐与他在一起时是受人唆使还是另有目的,都不曾真正伤害过他,三郎也将她当做朋友看待。当初三郎为了她抗婚,只是为了帮她脱困而已。最后自然是没有成功。若是庞姑娘将来际遇凄惨,便会成为三郎心头的一根刺。三郎每次想到她,都会想起曾经的自己有多无用,答应了要帮朋友的却没有做到。所以我想,与其如此,倒不如成全了他,给庞姑娘找个好归宿,远远地嫁了,从此两人一别两宽。三郎就不会因为她有个凄惨的结局,心中愧疚而时时想起她。”
殷夫人眉头愈皱,“你的意思是,我还得给她找个好人家,远远地嫁了?”
“说什么玩笑话!”不等徐念安点头她便将脸一撇,耳畔珍珠微晃,保养得宜的双手交叠着搭在膝盖上,曼声道:“她将我儿害成这样,我凭什么管她的前程?再说了,她是秦氏的表侄女,我又凭什么去插手她的婚事呢?退一万步讲,若是我插了这个手,千辛万苦给她寻摸了一门好亲事,到头来人家不愿意,那我还不被人笑话死!”
“母亲,您若管,也是为了三郎,哪是为了她呢?三郎现在担心红颜薄命,便是去了国子监,也要为此事分心,难不成这是您想看到的?庞姑娘虽是大嫂的表侄女,但她既然管不住庞姑娘和三郎来往,那她理当也管不住庞姑娘为自己另寻出路。总不见得别的都能管住,独独管不住她与三郎这件事,那不成故意的了吗?待您为庞姑娘寻妥了人家,便趁三郎在此时将她叫过来与她说道此事。她若愿意,则事成,她若不愿,那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了。让三郎知道您已尽力,是她自己不愿,那她以后不管过得好不好,都与旁人无干。”
片刻之后,殷夫人站在廊下,看着徐念安离开。
苏妈妈从耳房里出来,见殷夫人目中似有忧色,过来问道:“太太,三爷都要去国子监念书了,您怎倒忧心起来?”
殷夫人道:“我这个媳妇,有勇有谋,心有七窍,委实太厉害了些。她若一心辅佐我儿,自是我儿的一大助力,可若她对我儿有二心,我儿,也完全不是对手。”
苏妈妈看着徐念安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道:“夫人您多虑了,这徐家门庭本不与咱们家相配,得国公爷青眼才高嫁进来。三爷年少俊美,性子又敦厚温柔,您这个婆母也是通情达理好说话的,这样的夫婿,这样的婆家,打着灯笼也难寻。三奶奶除非是好日子过腻了,才会对三爷生二心。”
“人心,是最难琢磨的。”殷夫人叹息道,就如她刚嫁给赵明坤时,她又怎会想到,终有一天,她会与他相看两厌。
在门外站了片刻后,殷夫人想起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便转身回房,边走边道:“你跟下头的说一声,若有相关采买之类的活计,优先光顾徐家的那几间铺子。再吩咐老杨去跟底下的掌柜说一声,生意往来上若是遇见了三奶奶家的,多行些方便。徐氏是徐家顶梁的,如今她嫁过来了,徐家顺风顺水,她才能全心全意辅佐我儿。”
苏妈妈奉承道:“哦哟,您说上哪儿去找您这样菩萨似的婆母。”
殷夫人笑嗔道:“少贫嘴!只消她对熙哥是真心的,我手里这份产业,不迟早要交到她手里吗?早些晚些的,又有什么关系。”
慎徽院书房,赵桓熙看着徐念安走进来,搁下笔惊奇道:“已经能走得这样好了?一点都不痛了?”
徐念安心中既感愧疚又觉好笑,口中道:“嗯,本就不算严重,经过一番诊治,更是一点都不痛了。”
赵桓熙欣欣然:“娘手底下还是有些得用之人的。”
“那是自然。”徐念安心道,毕竟是靖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呢,没两把刷子哪能安安稳稳当到现在?
“娘已同意替庞姑娘寻个好人家了,这下你可放心了吧。”她道。
赵桓熙想起自己娘亲那般讨厌庞姑娘,而今却又答应替她寻个好人家,心中对徐念安更为钦佩了,“定费了你不少唇舌。”他有些歉疚道。
“还好。母亲是为了替你了却心事,你知道的,只要是对你好的,她没有不肯做的。”徐念安道。
赵桓熙低下头去,没吱声。
“此番你为着帮庞姑娘脱困,不惜去自己最厌恶的国子监上学,也算是对她仁至义尽了,以后可不能再做这些糊涂事让母亲跟着操心了。”
“那是当然,我有你……”赵桓熙话说一半卡住,迎着徐念安清亮的目光,他有些狼狈地撇过脸去,道:“我的意思是我有你帮我出谋划策,自然不会再做糊涂事了。”
第31章
到了夜间,赵桓熙又跟烙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覆去翻来。
被影响了休息的徐念安不得不开口:“还在为去国子监上学一事烦恼吗?”
赵桓熙停住,“……嗯。”
徐念安翻过身来面对他,“上次我不是教过你怎样去应对了吗?”
“可是你说的那些都是要花时间去打听的。我是担心,要是我刚入学就有人来找我麻烦怎么办?”
徐念安想了想,点头道:“说得也是,那我再教你一些实用的吧。”
她掀被起床,将桌上灯盏点亮,在桌旁坐下,冲床上拥被而起的赵桓熙招招手。
赵桓熙也下了床,按她指示在她对面坐下。
徐念安看着灯下长发如瀑,面若美玉眸若寒星的美少年,清了清嗓子道:“首先,我们要明确一点。祖父靖国公,时任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乃国之重臣,陛下之信臣。而你身为他的嫡长孙,便是皇子欺负你,祖父也有为你鸣不平的能耐,所以皇子之下,同辈之人中,你应该无惧任何人,这一点你认同吗?”
赵桓熙想了半天,犹豫着点了点头。
“既然无惧任何人,那你也应该无惧任何人的欺负。你之所以会为此感到烦恼,是因为你觉得那些会来欺负你的人都很不要脸,而你却无法和他们一样不要脸,于是便也无法给予同样的反击。”
赵桓熙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份,为什么还会来欺负你呢?”徐念安问。
赵桓熙望着她,嘴张了张,又垂下眼睫去。
“因为你长得好看?”徐念安指着自己的鼻子,“如此说来,四婶婶在我们新婚第二日为难我,必是觉着我美若天仙了。”
赵桓熙听她语带俏皮,忍不住一笑,抬眸细细看她。四婶婶有没有觉着她美若天仙他不知道,在他眼里,她倒确实美若天仙。
想到这一点,他有些脸红,侧过脸去寻茶吃,反正天热了,也不怕喝冷茶。
“其实哪有因为别人好看就盯着欺负的,又不都是登徒浪子。四婶婶之所以会欺负我,不过是因为我是新嫁进来的,娘家门第又不高,她觉得我应该好欺负。而你呢,长得好看便让你少了些许男子气概,出身虽高但你不是祖父最看重的孙子,不是父亲最看重的儿子,便是父亲看重你也无用,说句大不孝的话,父亲并无实职在身。若是你再露出一副好欺负的模样来,不欺负你欺负谁去?更甚者,因为你出身高,欺负你还比欺负那些毫无倚仗的平头百姓多出几分滋味来呢!”
赵桓熙想想,她说的这些他一时也无力改变,便更无措了,“我该如何是好?”
“简单啊,让他们知道你不好欺负,便是了。”
“如何才能让他们知道我不好欺负?与他们吵骂,我觉得不体面,我也不会。打架的话……”赵桓熙面露难色,这他更不会了。
“若要认真说,这里头门道就多了,你一时半会儿也学不周全,你就记着最基本的。若他们只是说嘴,你别理他们,就当是犬吠,当做没听见。待到后面对他们了解多了,再使我之前教你的法子。若是他们拦着你不让你走路,抑或用别的法子捉弄你,你就去找监丞。监丞若是推脱不管,你就问他是否需要你回家叫祖父上折请圣上给国子监加派些人手来管。
“若是他们敢对你动手,不必犹豫,必得还击。打也不能用手打,读书人手金贵,你瞧着情况不对便朝有物件可抄的地方退,他们一动手你不管抓到什么,拿起来就砸。你身份在这儿,只要不是脑子彻底坏掉的,敢对你下重手的少。你不用顾虑什么,只记住千万保全自己便是。真出事了,我去找祖父替你说项,反正不是你先动的手,咱们是占理的一方。”
赵桓熙听着徐念安的话,一双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现在我教你几个让你看起来不好欺负的表情。”徐念安说着,依次做了目中无人,乜斜,冷嗤,讽笑等表情。
赵桓熙看得直笑。
“哎呀你别笑了,我认真教你呢。你快学个。”徐念安打他一下,有些羞恼道。
赵桓熙便忍住笑,努力学起来,只是每次表情还没做到位,他便又忍俊不禁。
“笑笑笑,有什么可笑的?莫不是得了笑病!”
“哈哈哈哈!”
“你还学不学了?不学我去睡了!”
“哈哈,学,呵呵呵呵,学呢!”
“你这眼里含笑地瞪人,谁能见着你怕?哎呀不是这样,你眼睛是抽筋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半夜,新房里的笑声就没停过。
次日一早,徐念安刚起来,赵桓熙便也起了。
徐念安奇怪:“你起来这么早作甚?”
赵桓熙道:“反正过几日都要去上学了,也睡不成懒觉,还不如早日习惯习惯。”他昨晚本来满心烦忧,后来听了徐念安一席话,又笑了半晌,倒是睡了个好觉,连个梦都没做,一觉起来神清气爽的。
陪着徐念安去殷夫人那里问了安,回到慎徽院用过早饭,赵桓熙自觉地要去书房练字,徐念安却道:“过几日你要去国子监上学了,在家的时间不多,不若这几日就帮我帮扇面画出来吧。”
赵桓熙自是很乐意。
徐念安又说了:“我们去小花园画,说不定你还能发现些新的景致。”
赵桓熙自是很想去小花园作画的,但是又怕殷夫人知道,“万一被人瞧见了,传到我娘耳朵里去……”
“你马上都要去国子监读书了,娘又怎会因为几幅画与你为难,万一你一生气,又不肯去了怎么办?”徐念安笑容狡黠,扯他袖子,“走吧。”
于是小夫妻俩高高兴兴去小花园画画去了。
观鱼亭中,赵桓熙在徐念安的协助下调好了颜料,抬头深吸一口气,只觉草木幽香盈鼻,抬头望望,满目的葳蕤娇艳,雀立枝头,猫走廊檐。
他自觉人生中再无比此刻更愉快的时光了。
徐念安在一旁看他作画。此刻他心无挂碍,情绪也好,作画状态比上次画芝兰堂时好了不知凡几,将他于绘画上的天赋与灵气发挥得淋漓尽致,真正是挥洒自如下笔有神。
画完一幅月窗石榴图,他搁下笔,问徐念安画得如何?
徐念安叹气:“你画得这样精妙,什么样的绣娘才能将它描下来啊?”
赵桓熙笑得百花失色,“这还不好办?你告诉我如何描,我替你描出来便是。”
“不必了,这些画我是要好生收起来的。至于描摹么,能得你画中三分神韵,绣出来便是极好看的了。”徐念安笑道。
两人正说着,知一慌慌张张跑来了。
徐念安一看他这模样便知有事,忙道:“莫急,先喘口气,再慢慢说。”
知一真的听徐念安的话,喘匀了气息方道:“三爷,三奶奶,出事了。冼妈妈的媳妇借着送瓜之名去邬府找冼妈妈打听那个妾的事,结果却听说昨晚四姑奶奶被那个妾害得差点小产,所幸大夫叫得及时,孩子保住了,冼妈妈现如今回家找大太太告状来了。”
“岂有此理!”赵佳贤与赵桓熙岁数相差最小,自幼都是一道在殷夫人房里玩的,感情深厚。一听赵佳贤差点被个妾害得小产,赵桓熙将笔一搁就要找他母亲去。
徐念安拦住他,吩咐知一:“你辛苦了,先下去歇着。”
知一走后,徐念安才问赵桓熙:“你要做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