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广众,抬手就捂男人的嘴,还拉男人的袖子,举止没有丝毫端庄,我不要娶你!”他气恼地开口。

  “不是心有所属才不娶我吗?”徐念安被他当面拒婚,却丝毫不恼,说话的时候眼底甚至还带着一丝明亮甜美的笑意,这衬得赵桓熙愈发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了。

  “总而言之……就是无论如何我都不娶你。你赶紧去找我祖父,说你不喜欢我,不愿与我成亲。”赵桓熙不敢再看她那双眼睛,别开眼去。

  “可明明是你不喜欢我不愿意娶我,却为何要说成是我不喜欢你才不愿嫁你?这不是颠倒是非欺骗长辈吗?”徐念安看着眼前少年那气鼓鼓的模样,心中有些唏嘘。

  同样的年纪,她弟弟十岁时,便不会用这般任性的语气和神态说话了。

  “我是不喜欢你,难道你喜欢我吗?这怎么能叫颠倒是非欺骗长辈呢?”

  “你又不是我,怎知我不喜欢你?”徐念安轻轻一歪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问道。

  赵桓熙被徐念安这一句问得哑口无言,粉白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两片红云,说话都不利索了:“可……你与我……这不是头一次……”

  瞧他那傻样,徐念安忍不住噗嗤一笑,抬起几根青葱纤指微微掩着小嘴,侧了侧脸颊,耳畔的碧玉耳坠轻轻摇晃,衬得她皮肤白润剔透。

  那笑靥如花,柔美又矜持的模样让赵桓熙看呆了眼。

  笑过之后,徐念安再次看了眼四周,确定没有人在可以听到他俩对话的范围内,这才抬眸对赵桓熙道:“方才是与你开玩笑的,你别介意。你与府上那位姑娘的事,我已有耳闻,凭心而言,我也不愿拆散你们。你我除了小时候见过一次面,今日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彼此间能有什么情愫?有的不过是一纸婚约罢了。”

  赵桓熙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就是说啊。”

  “若是我父亲还在,我即刻去求他找国公爷取消你我这桩婚事,只要我父亲开口,想必国公爷不会强求。可惜的是……”徐念安抬眸看向远处,眼底一点怅然,“我父亲已不在了。”

  赵桓熙同情她早年丧父,沉默了一会儿才期期艾艾道:“可即便伯父不在了,你也可以去求我祖父啊。我祖父看重伯父,身为伯父的女儿,你在我祖父面前是能说得上话的。”

  “你知道国公爷为何定要让你娶我吗?”徐念安忽然回过头来看着赵桓熙问。

  “因为……我祖父与伯父是忘年交?”

  “一是因为他们是在我父亲还活着时为你我定下的亲事,后来我父亲去世,国公爷自是不能失信于一个已经死去的挚友。二是国公爷希望给我们徐家一个靠山。这些国公爷明白,我们徐家也明白,所以你说让我去国公爷面前以我不喜欢你为由退婚,你觉着,国公爷会相信吗?”

  赵桓熙面上一急,却说不出话来。

  “再有,两年前,我弟弟曾被城中恶少打断过右臂,若不是国公爷及时请来御医为我弟弟医治,我弟弟的右臂就废了。他是个读书人,右臂废了,一辈子的仕途也就废了。我只有这一个弟弟,所以国公爷是对我徐家有大恩的人,他对我徐家唯一的要求便是,要我履行之前他与我父亲的约定,嫁给你。你说,我要怎么才能张得开这个口去求他收回成命?”

  赵桓熙双肩塌了下去,垂眸不语。

  两人沉默片刻,赵桓熙认命一般道:“我可以娶你,但你进门后,要同意我纳黛雪为妾。”

  徐念安不假思索:“不成。”

  赵桓熙眼皮猛的掀开,长睫频颤,一双形状标准的丹凤眼里怒火熊熊,道:“徐念安,你别得寸进尺!真逼急了我,我死也不娶你,我看我爷爷是不是真能把我打死!”

  “国公爷自是不会将你打死的,但你口中的黛雪姑娘,只怕立马就会被拉出去随便嫁人。”徐念安表情沉静道。

  赵桓熙目瞪口呆地在原地傻站了一会儿,突然崩溃了,大声道:“你们各有各的理由,那我算什么?凭什么我就得像个玩意儿似的被你们拿来成全彼此?我自己的心意没人在意,就连我的朋友也要被你们各种作践!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说到后来,眼眶一红,梨花带雨。

  徐念安没想到他这么大的人说哭就哭,一时倒有些措手不及,忙掏出帕子去给他擦眼泪,口中道:“你别这般发作啊,那么些人看着呢……”

  赵桓熙哭着嚷嚷:“谁爱看谁看去,我都不想活了,还管别人怎么看……你走开,你与我爹娘爷爷就是一丘之貉,少在这儿充好人!”

  徐念安又好气又好笑:“你骂我便罢了,何故连长辈一道骂进去?你别急着哭,我方才话还没说完呢。你既说愿意娶我,又要纳黛雪姑娘为妾,这是什么道理?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你俩心心相印如胶似漆的,我夹在中间算怎么回事?你若真心喜欢她,便要努力让她做你的正室夫人,与你一辈子恩恩爱爱白头偕老才是正理。”

  赵桓熙猛地止住哭声,睁着一双水盈盈的泪眼望着她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徐念安与他挨近一些,低声道:“只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我愿与你做一对假夫妻,两三年后与你和离,你婚我嫁,互不相干。”

  赵桓熙听她话中颇有蹊跷,抓着她拿帕子的手将自己脸上泪痕胡乱一拭,道:“什么意思?你细说说。”

  徐念安见他竟然直接抓着她的手为他自己拭泪,颇为无语。想着要尽快打发了他,便也没有纠结这等细枝末节,继续小声对他道:“你我这桩婚事,你爷爷亲自发话,连你爹娘都不敢置喙,何况你我做小辈的?所以这婚,横竖得成。

  “我是这样想的,既然你另有所爱,我也无意毁你一辈子幸福,那成婚后,我们不若就做一对人前恩爱的假夫妻。待到两三年后,你便以我无出为由,与我和离。你是国公府长房唯一的嫡子,子嗣尤为要紧,和离也给我留了颜面,想必国公爷不会阻止。

  “待你我和离后,你再娶便是二婚,降低选妻条件无可厚非,若是黛雪姑娘能为你苦守三年,真情想必也能感动府中长辈。你第一次娶妻,已是有违心意,你爹娘真疼你,总不舍得第二次娶妻还不顾你的心意,届时你要娶她,岂不是比现在容易很多?你仔细想想是也不是?”

第5章

  赵桓熙刚哭了一场,脑子还有些混沌,但重点还是抓得住的。

  与徐念安成亲,遂了祖父的心愿,家中不会再有矛盾。与徐念安做假夫妻,她自然不会有孕,到时候以她无出为由和离,也站得住脚。和离后再娶,只要黛雪还未嫁,他苦求爹娘,爹娘未必会不答应。

  这么一想,这个计划还是很有可行性的,比待徐念安进门后纳黛雪为妾好。

  现在唯二的问题是,三年,黛雪她等得住吗?还有和离之后,徐念安将来的日子又该怎么过?黛雪至少还有他可以依靠,相比之下,无依无靠又和离的徐念安似乎更可怜一些。

  “三年,会不会太长了些?我怕……”

  “你怕黛雪姑娘等不住?不知黛雪姑娘芳龄几何?”徐念安问。

  “与我一般大,十六。”

  “那三年后,也不过就比我现在大一岁而已,她若真心爱你,又怎会等不住?说句不怕羞的话,若是有个品貌俱佳的如意郎君对我如你对她一般倾心相许情比金坚,别说三年,一辈子我都等得。”

  赵桓熙小脸一红,生出些被打趣了的羞恼。

  徐念安继续与他讲道理:“你别疑心我是故意拖她的年龄,你想想,你我的婚事是祖父定的,若是我进门一年无孕,祖父会同意你与我和离吗?那必然是寻医问药,找大夫来与我诊治。众所周知,调理不孕的过程是很长的,调理个两年若还是无出,那便该死心了。不过也不一定必要等三年,到时候我们看情况,若是情况允许,早些和离也行。”

  赵桓熙觉得有道理,又看着她道:“那和离后……你怎么办?”

  徐念安道:“这便涉及方才我与你说的两个条件了。咱俩婚嫁一场,各自皆是不愿,总不能到头来好处全让你一个人占了。我第一个条件是,虽则咱俩是假夫妻,可在府里你要予我应得的尊荣体面,不能让人看出你我是假夫妻从而欺到我头上来。作为回报,我会为你打掩护,让你与你的黛雪姑娘能常常见面,互诉衷情。”

  赵桓熙忙道:“这我能做到。”

  徐念安点点头,接着道:“第二个条件便是,和离时你要给我一座宅子,不需要太大,一进二进都行,让我有个安身之处。位置不能太偏,不然我担心不安全。除此之外,还要赠我一二铺面,让我有立命之本。若我遇着困难,你靖国公府要照拂我,让我孤身一人也能在都城里生活下去。”

  赵桓熙想了想,对徐念安道:“眼下我手里并无私产,但在你我和离之前,我会想法子为你置办妥当。”

  “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徐念安向他确认。

  “说定了,谁也不许反悔,拉勾。”赵桓熙一本正经地伸出修长白皙的尾指。

  徐念安:“……”也伸出一根纤细白嫩的尾指与他勾在一起,两人一起立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王八!”说完拇指对拇指盖个章。

  拉完勾赵桓熙就像完成了什么人生大事一般,整个人的状态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

  徐念安叮嘱他:“回去后不要隐瞒行程,只要你同你母亲说答应这门亲事了,你母亲断不会责怪你和你身边的小厮的。我这儿牡丹种得还算好,待会儿你挑两盆回去送给你母亲,再挑两盆送给黛雪姑娘,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赵桓熙听她说见面礼,念及自己过来时并没给她带见面礼,面子上一时下不来,气哼哼道:“谁要你送?我有银子!”说罢招知一过来,将买画本子和租马车后剩下的四十多两银子一股脑儿塞给了徐念安,“我跟你买,这些够买四盆吗?”

  徐念安笑:“够不够都不打紧,不够的算我送你。”

  赵桓熙气得要跳脚:“说了不要你送!”

  徐念安却不再理他,笑容和煦地对知一知二道:“伺候你家三爷选好了牡丹,早些回府,别让夫人担心。”边说边塞给二人五两银子,“拿去喝茶,说来都是我与三爷的事,累得你们也跟着担惊受怕。”

  二人惶恐,众目睽睽的又不敢与徐念安推拉,只得收下,连连道谢。

  赵桓熙见她居然当着他的面收买他身边的小厮,一双秀目不可思议地瞪得滚圆。

  徐念安看他这副模样又有些想笑,强自忍着道:“赵公子请自便,我去招呼别的客人了。”说罢便裙裾飞扬衣袂带香地离开了。

  赵桓熙瞪不着她,只得去瞪自己的小厮。

  知一知二肩膀一缩,鹌鹑一般。

  赵桓熙无可奈何,转身道:“走吧。”

  那边徐念安边走边看了眼手中被赵桓熙泪水沾湿的帕子和他塞过来的银两,暗自摇了摇头。将帕子和银两都交给明理,她收拾一下情绪,扬起笑面迎着那些正在赏花的夫人小姐去了。

  赵桓熙回到靖国公府时,已快过了饭点了,殷夫人正着急,见他带着小厮抱着花回来,便唤他去她房里用饭。

  “这是还去花市逛了逛?”府中花园里的牡丹此时也正盛开,但这两盆却是府中没有的品种,又是赵桓熙特意带回来给她的,殷夫人心中喜欢,忍不住赏玩一番。

  赵桓熙吃着饭,道:“这是在徐家的花田里买的。”

  殷夫人抚摸花瓣的手一顿,倏地转过头去看他,一旁的苏妈妈也是一脸惊色。

  “你去了城郊的徐家花田?”殷夫人问,徐家在京郊有花田之事她是知道的。

  赵桓熙点点头。

  “去见徐家大姑娘?”

  赵桓熙再点头。

  殷夫人神情凝重起来,端肃地站在那儿沉声问道:“你与她说了什么?”

  赵桓熙想起自己在徐念安面前又哭又嚷嚷,觉得丢脸不已,别扭道:“没说什么,就是看看她长什么模样。”

  殷夫人细瞧他的神色,不像是闯了祸的模样,略略放下心来,走过去在桌旁坐下,低声问道:“见到了?”

  “嗯。”

  “你觉着如何?”

  赵桓熙筷尖戳在饭碗里,想起在花田里第一眼看见徐念安的模样,心中还有些控制不住的悸动。

  可那徐念安居然上来就捂他的嘴!还拉他的袖子!说话说一半留一半故意让他着急,还打趣他,实是……脸皮实是厚极了!

  还没进门就当着他的面收买他身边的小厮!

  他还没走呢她就丢下他去招呼别的客人!

  不仅脸皮厚,还满身铜臭!

  可……她是他身边唯一一个说他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的人,她还说愿意和他做假夫妻,两三年后以无出为名与他和离。所以他不能说她不好。

  “还……行。”他有些勉强地道。

  殷夫人瞧他嘴里说着还行,神色却愈发别扭,心中生疑,便不再问他与徐念安的见面详情,只问他:“那这门婚事,你是真的认下了,不会反悔不会再闹了吧?”

  赵桓熙沉默。

  回来的马车上他仔细想过了,除了徐念安说的这个办法外,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两三年而已,他等得起。

  他点了点头。

  殷夫人心中一块大石彻底落下,瞧着他吃完了饭,打发他回去休息。

  下午忙过一阵后,殷夫人趁着休息的空档,着人将知一唤来回话。

  “今日上午三爷去城外见徐家姑娘,到底是何情形,你与我一五一十细细说来。”殷夫人想着桓熙谈起徐家大姑娘时的表情,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反倒有些羞恼的样子,却又应下婚事,实在是费解。

  知一本就为着偷偷帮赵桓熙打听了消息又偷偷带他去城外见徐姑娘的事战战兢兢,见夫人问起,自是不敢有丝毫欺瞒。

  “爷到了花田见了徐姑娘,张口就要说不娶她的事,刚开了个头就被徐姑娘捂住嘴拖到避人处去了。”知一小声道。

  殷夫人面色铁青。

  知一愈发瑟缩,结结巴巴道:“徐徐姑娘说爷那么说会害死小人和知二,爷就不说了,把小人和知二支开,他与徐姑娘在那儿说话。说了没一会儿爷突然哭嚷起来,说什么不想活了,徐姑娘就劝他,三言两语劝好了。爷不闹之后,徐姑娘就说让他挑几盆牡丹当做她送爷的见面礼,挑好牡丹早些回府,莫让夫人担心。爷不要她送,把买画本子雇马车余下的四十五两七钱银子都给了徐姑娘。”

  殷夫人心情大起大落,见知一停下,问:“就这样?”

  知一点头:“就这样。”

  “三爷与徐姑娘说了什么,你就一星半点都没听见?”

  知一摇头:“当时爷和徐姑娘挨得很近,两人说话声音很低,最后还拉了勾,好像说什么悄悄话来着。”

  殷夫人琢磨一回,不得要领,又盯着知一冷声道:“三爷能如此顺利地在京郊花田找到徐姑娘,你和知二出力不小吧?”

  知一额上冷汗唰的就下来了,三爷心地良善宽厚,从不对他和知二动手,气急了也不过说两句,可夫人不一样。

  “夫人饶命,小人、小人是看三爷最近实在是不开心,这才冒着被罚的风险帮他打探消息的。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他连连磕头求饶。

  殷夫人有心罚这小厮,毕竟若非是那徐姑娘机敏,及时拦住桓熙没让他把那话说出来,此时怕已传遍城中,不到晚上估计就能被有心之人传到国公爷耳中,桓熙少不得又得吃一顿苦头。

  可桓熙好不容易应下这门亲事,此时不宜节外生枝。

  “回去好好看着三爷,大婚之前再有丝毫差池,我剥了你的皮!”殷夫人喝道。

  知一知道自己逃过一劫,千恩万谢连滚带爬地跑了。

  殷夫人有些疲累地靠在椅背上,一手撑住额头,闭上双眼。

  苏妈妈从背后靠近,熟稔地伸手替她轻轻地揉着两侧的太阳穴。

  殷夫人睁开眼,双眼无神地看着赵桓熙带回来的那两盆牡丹,道:“自他三姐回来劝过他之后,他乖顺了那几日,我还以为他真的想通了,没成想全是装的。”

  “您以往都顺着三爷,独这件事因国公爷之故不得不委屈他,又是终身大事,三爷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苏妈妈劝道。

  殷夫人沉默片刻,突然道:“桓熙这般装乖卖好,就是为了伺机出府去找那徐家大姑娘,他必是抱着定要说动她退婚的决心去的,更不会隐瞒那小贱人的事。可是听知一说,那徐家大姑娘三言两语就哄好了桓熙。你说她到底与桓熙说了什么,能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心意,同意与她成亲?”

  苏妈妈想了想,迟疑道:“莫不是允诺三爷,待她进门后,同意三爷纳那姓庞的为妾?”

  殷夫人冷笑:“若是如此,便真是愚不可及了!”

第6章

  下午,徐念安在外头忙完,刚回到府中,知春便急急迎上来道:“小姐,伯爵夫人来了,正在夫人房中劝夫人在您出嫁前搬回伯府去住呢,夫人不好意思推拒,已经同意了。张妈妈叫奴婢在此等着您,让您一回来就去夫人房中呢。”

  徐念安闻言,二话不说转身往郑夫人的院中去。

  到了郑夫人院中,徐念安还未进门,便听到房里传来阵阵妇人的笑声,尖利,虚伪,令人作呕。

  “大小姐来了。”知春打起帘子。

  徐念安进了房,一抬头,床榻那儿两个妇人同时朝她看来。

  一个是她的大伯母,也就是现在的忠义伯夫人董氏,穿金戴银身材丰腴,珠圆玉润通身的养尊处优。

  一个是她的母亲,早添华发的髻上连根银簪都没戴,瘦骨支离病弱苍白。

  对比鲜明得近乎惨烈。

  徐念安面色如常端庄自然地向两人行了礼,郑夫人一脸的关爱怜惜,道:“你回来了……”

  声音太低,直接被董氏的大嗓门压了过去,“瞧瞧,弟妹,我说什么来着,咱们念姐儿就是有大福气的。瞧瞧这模样,这气派,比起公侯府里的小姐也是丝毫不差的。”说完伸出一只胖手,一叠声地叫徐念安到她身边去。

  郑夫人被董氏抢了话,只低声吩咐在榻旁伺候的知夏去给徐念安奉茶。

  徐念安面带笑意地向两人走去,直接越过坐在榻前圆凳上的董氏,坐到榻沿上拉着郑夫人的手,温和地问道:“娘和大伯母在说什么?这般高兴。”

  董氏伸出去的手落了空,面露几分尴尬,但很快便调换了情绪,眉开眼笑地对徐念安道:“是这样的,眼看你出嫁在即,你伯父担心你出嫁后家里病的病小的小没人照料不妥当,所以叫我来与你母亲说,咱们重新迁入伯府去住,左右是一家人,这样也便于照顾。”说完细觑徐念安神色。

  徐念安神色如常,只问郑夫人:“娘答应了?”

  郑夫人眼神有些躲闪,道:“你大伯父大伯母是一番好意,再者你出嫁后家里缺人照料也是事实,我若不答应,岂不是不识好歹么。”

  董氏面上笑意愈甚,正要说话,徐念安却抢在她前头埋怨郑夫人道:“娘您糊涂呀!大伯父大伯母自是一片好意,可是咱们分府别过时,父亲新丧,您重病,我只有十三岁,那时候咱们都没承大伯父大伯母的照顾。如今我高嫁了,弟弟十五岁就过了童试,眼看仕途有望,绮安惠安都渐大了,能帮着料理家中庶务。此时再搬入伯府承大伯父大伯母的照顾,知道的自是说咱们两家血浓于水关系亲近,那不知道的还不得说大伯父大伯母捧高踩低,咱家微末时甩手不管,眼看咱家中兴有望,又赶着来巴结,吃相难看么!”

  一番话说得董氏与她随行的丫鬟婆子脸涨成了猪肝色,张妈妈知春知夏等伺候郑夫人的则憋笑憋得五官扭曲。

  郑夫人向来不善口舌之争,徐念安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的,她哪驳得出半个字?唯一能指摘的便是徐念安对大伯母董氏不敬,可徐念安只是在“埋怨”她这个做母亲的,口口声声都是为大伯父大伯母的名声考虑,又哪里对董氏不敬了?

  徐念安在郑夫人面前一向乖巧柔顺,这还是郑夫人第一次领教自己长女的嘴上功夫,真正是舌下有龙泉,杀人不见血,一时不免目瞪口呆。

  郑夫人不说话,便无人给董氏台阶下,董氏羞恼万分,怒道:“念姐儿这一番话夹枪带棒的,是在埋怨我和你大伯父了?你爹不在了,伯父便不是伯父,伯母也不值得尊敬了是不是?”

  以前没分府时董氏作为嫡长媳,便是伯府中主理中馈的,在郑夫人这等弟媳面前素有积威。如今她这一发怒,郑夫人习惯使然,当下面色一急,便要替徐念安向她赔罪。

  徐念安一手按住母亲,恭敬有礼地对董氏道:“许是念安言语失当,让大伯母误会了,念安绝无埋怨大伯父大伯母之意,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纵使分府了,只要血脉亲情在,也终归是一家人。”

  董氏面色稍霁,正欲开口,却又被徐念安打断:“只是,大伯母,当年祖母过世后,咱们几房是正正当当分了家的,田地财产都做了分割。如今大伯父让我们重新搬回伯府去住,是只要人搬过去,过起日子来还是各算各的账,还是账也并成一家算呢?”

  董氏慈爱地看着徐念安道:“只要人过去便是了,账还是分开算。伯母知道这些年你小小年纪经营出这份家业不易,自不会贪图你的。过去之后吃用开销以及下人月例之类都算公中的,其余的便各管各的。”

  “大伯母的意思念安明白了,大伯父与大伯母自是一片拳拳爱意,但此事,还是不成。”徐念安道。

  董氏面色再次难看起来,都说了吃穿与用人开销都从公中来了,四房虽上上下下拢共二十余口人,但月月年年的累积起来,也是笔不小的数目,这样都不满足?

  她耐住性子,问:“为何不成?”

  郑夫人也看着徐念安。

  徐念安道:“分家之后再搬到一起住,外人自然只当是大伯父长兄慈怀,替我过世的父亲养着我寡母弟妹。而我三弟和五妹都是尚未说亲的,伯府又是大伯母您当家,媒人上门当然只会找您说话,到时候怎么办?总不能时时派人盯着,看到有人找伯母为我弟妹说亲,就上去说明,说我们虽然住在一起,但并未合府,依然是两家人吧!”

  董氏恬不知耻道:“替儿女相看人家本就是费神又费力之事,弟妹病弱,我这个做伯母的便是代劳了,也不算过分吧?”

  “大伯母您愿意的话,自然可以代劳。只是相看人家您代劳了,那到时候替我弟妹给人家下聘,置办嫁妆什么的,大伯母您是否代劳呢?方才您说只是吃穿用度从公中出,其余各算各的,现在又要代劳替我弟妹相看人家,可着人情你做着,路你为自己铺着,好处也是你自己收着,银子还是我们自己出,这可就……”

  “太不要脸了!”随着一道清亮又沉稳的男声响起,一名身材瘦长的清秀少年自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郑夫人见了他,一时又惊又喜,“秀哥儿!你回来了!”天知道她看着长女与大嫂在这儿你一言我一语剑拔弩张,都恨不得躲到床底下去了。

  “秀哥儿说谁不要脸呢?读书考功名的人,便是这般不敬尊长的?”见董氏气得直抖,跟着她一同前来的一名婆子开口斥道。

  徐墨秀先恭恭敬敬地向董氏行了个晚辈礼,口称:“大伯母好。”然后直起身冷冷地瞥着那婆子道:“我又不曾指名道姓,你这般急着替你家主母担下这名头作甚?难不成,你觉着她很不要脸?”

  婆子张口结舌。

  徐念安偏又在此时道:“大伯母您瞧,便连您身边一个下人都敢随便辱骂诽谤我弟弟,您说我还能放心让我母亲和弟妹搬入伯府承您和大伯父的‘照顾’吗?”

  董氏腾的站起身来,面色阵青阵白地指着床上的郑夫人道:“弟妹,我们夫妇好心好意想要照顾你们孤儿寡母,你不领情便罢了,还由着这两个孩子这般折辱我!我算是瞧明白了,念姐儿这是自认为攀了高枝,便连本家都不要了!你当两家联姻门当户对是说着玩的么?没有我忠义伯府做靠山,我看你嫁过去过什么好日子!”

  徐墨秀语气没半点不敬,甚至还透着一点儿关心:“忠义伯府这座山上靠了那么多堂姐还不够,现在又叫我姐姐去靠,万一靠塌了算谁的?”

  饶是徐念安心中生气,听到最后一句也差点绷不住笑出来。

  董氏甩脸子带着一串丫鬟婆子走了。

  “大嫂,大嫂,孩子们不懂事,您别跟他们计较……知春,快替我好好送大嫂出去。”郑夫人坐在床上忧心地唤道。

  徐念安轻轻推了下徐墨秀的胳膊,低声道:“促狭鬼!”

  面对自己的长姐,徐墨秀也收起了方才少年老成阴阳怪气的模样,温和又得意地一笑。

  郑夫人收回目光,瞪着自己面前这一双儿女。

  徐家姐弟面面相觑,一人牵住她一只手,同时讨好地唤:“娘~”

  一声娘就把郑夫人给喊得心软了。

  她叹了口气,道:“我自然也知道你们大伯母不是真心想要照顾我们,可是,靖国公府出了那档子事,我总想着,”她心疼地看着徐念安,“从伯府出嫁,多少能给你一些底气,能让靖国公府的人高看你一眼。”

  “娘,就算我从伯府出嫁,人家也知道我只是忠义伯的侄女,除了能让伯府更理所当然地利用这层姻亲关系,改变不了什么。再说你女儿我哪里还需要别人给我底气,我自己个儿底气就足得不得了了!”徐念安努力想逗郑夫人开心。

  可郑夫人却并未如她所愿地展眉一笑,再嗔怪一句“你这孩子”。越临近婚期郑夫人心中越是不安。当年她以督察院经历之嫡女的身份嫁给徐念安他爹徐秉均,徐秉均不是世子,当时也还没做到国子监五经博士,秉性忠厚老实不受爹娘看重,既非最得用,也非最得宠。饶是如此,她依然吃了婆母妯娌以及府里欺上瞒下的刁仆许多暗亏,幸亏夫婿对她还算尊重体贴,日子才过得下去。

  再看念安,父亲早逝,唯一的弟弟还未成年,外祖家早已没落,若是连父之一族的忠义伯府也得罪,将来她万一有个什么事,谁能替她撑腰?更别说她这还没嫁过去,夫婿心里就已经另有他人了。

  虽说国公爷看在徐父的份上对徐家不错,待念安嫁过去后应当能照看着些,但后宅倾轧挤兑人的手段,往往都是不动声色绵里藏针的,以念安的性格,也不会常常去叫国公爷给她做主,毕竟国公府人口复杂,祖父和孙媳之间又隔着许多层。

  郑夫人真是越想越愁,越愁越想,这几日晚上都没怎么睡得着,连做梦都梦见徐念安在国公府里受婆母夫婿妯娌的磋磨,心疼到惊醒。有时候想多了甚至忍不住怨怼起早逝的亡夫,做什么答应国公爷做亲家?答应了偏生又死的早,直如一把将女儿推进火坑便甩手不管了。

  “好歹大伯父大伯母都是你们的长辈,不该像刚才那般得罪,关系处好了,以后万一咱们家需要帮忙,念在你爹的份上他们总不会看着不管。念安,待会儿你挑些礼品,带着你弟弟去伯府跟你大伯父大伯母赔个罪。原本就不亲近,别再因为这点小事结了仇。”郑夫人道。

第7章

  听完郑夫人的话,徐氏姐弟交换了一个彼此才懂的眼神。徐念安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徐墨秀迎着郑夫人不解的目光,缓缓撩起自己右边衣袖。

  少年清瘦有力的右臂上,蜿蜒着一道如蜈蚣般狰狞丑陋的疤痕。

  “啊!”郑夫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儿子手臂上有这么大的一条疤,惊诧之下掩口失声,“这、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弄伤的?怎会如此?”这么大的一条疤,可见当时伤口有多大多深,这该有多疼啊!

  “娘还记得,两年前那个春天,有一晚雨下得特别大,我和阿姐连夜赶路不慎摔倒,我摔伤了手臂,而阿姐磕破了头么?”徐墨秀提醒郑夫人。

  郑夫人瞬间想起,再次不可思议地看向那条疤:“这……便是当时摔伤的?竟这样严重!你当时怎么不说呢,你是读书的,这么大的伤口,又在右臂上,万一没治好留下了残疾可如何是好?”郑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后怕,眼中泛起一层泪光。

  “当时不说,是因为,我和阿姐都说谎了。”徐墨秀看看徐念安,苦涩一笑,再次转过脸对一脸呆滞的郑夫人道,“那一年阿姐刚把稻田改成花田,没有门路将种出来的牡丹卖出去,只能在花市租了地方亲自售卖。那天我在学堂看着天阴下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便向先生告了假,去花市帮阿姐收花,正好遇见一名恶少在欺负阿姐。我冲上去想保护阿姐,却被恶少的奴仆打折了右臂。”

  听到这里,郑夫人惊愕不已,泪如雨落。

  “恶少见闯了祸,带着恶仆跑了。我痛得昏死过去。阿姐背着我去找大夫,只因我胳膊折得厉害,城中大夫不敢保证能接得完好如初。阿姐冒着雨将我背到忠义伯府门前,哀求大伯父帮忙找御医给我医治手臂。

  “我疼得一会儿迷糊,一会儿清醒,就看到阿姐浑身湿透地跪在忠义伯府门前不断地哭喊哀求,膝盖跪出了血,头磕出了血,嗓子喊哑了,可始终没能敲得开忠义伯府那扇大门。”

  想起当年长姐惨状,徐墨秀鼻子一酸,险些也掉出泪来,侧了侧脸强自将泪意逼回去。徐念安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都过去了。”

  徐墨秀看着她,点点头,转过脸对着泪流满面的郑夫人说完了事情的后续:“阿姐眼看无望,我又流血不止,只得背着我求到靖国公府,半路遇着进宫述职出来的国公爷。国公爷请了御医连夜为我接骨治疗,待情况稳定下来后,第二天才送我和姐姐回来。因怕您担心,我和姐姐便合力将此事瞒下,只说是不小心摔的。”

  郑夫人抱住一双懂事的儿女放声大哭:“我可怜的儿,都怪为娘没有用,护不住你们……”

  “不怪娘,命运如此,我们不怕的,只会比旁人更坚强。”徐念安道。

  “娘您别担心,我会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做娘和姐妹们的靠山。至于忠义伯府那些冷心冷肺的东西,娘不必理会,以后只有他们求着咱们的份。”徐墨秀道。

  郑夫人此刻除了点头应诺,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久病之人,情绪大起大伏之后犹为疲累,徐氏兄妹服侍郑夫人睡着后,轻手轻脚离开主屋,去了徐墨秀的屋里。

  徐墨秀方才目光已经在院中溜了一圈,问徐念安:“怎不见五妹,又上哪儿淘气去了?”

  徐念安笑道:“最近她可没法淘气了,和四妹一道被拘在我房里看账本呢。倒是你,今日又非旬假,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书院有事?”

  徐墨秀长眉微皱,一双乌黑的眸子担忧地望着她,道:“书院无事,是我听说,你和那赵桓熙的婚期定下来了。”

  “看来闻名遐迩的苍澜书院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地方嘛!这才几日,消息便传得连你都知道了。”徐念安一边在窗边坐下一边笑道。

  徐墨秀疾走几步跟着她来到窗边,道:“你还笑,你可知你要嫁的是什么人?我婉转打听了一圈,赵桓熙这个人根本就很……”

  徐念安见他说了一半又停下,追问:“很怎样?很不堪吗?”

  “倒也不能说是很不堪。”徐墨秀闷闷地在她对面坐下,“但他真是被殷夫人捧在手里溺爱大的,十岁吃饭要人喂,十二岁还尿床,十五岁下雨打雷还要哭着找娘,文不成武不就……总之,就是个很立不起来的人!想起你一生竟要托付给这样一个烂泥一样的人,我心里便一百个不愿意。”

  “一百个不愿意,那要如何呢?去找国公爷退婚,说我看不上他的嫡长孙?”徐念安问徐墨秀。

  徐墨秀牙关紧咬,搁在小几上的拳头也紧握起来。

  国公爷救过他,这两年阿姐生意做得顺遂,很难说不是得了靖国公府的暗中照拂。赵桓熙虽说娇气无用,可毕竟也不是大奸大恶,而他贵为靖国公府嫡长孙,娶徐念安为妇,说到哪里都是国公爷高看他们徐家。徐家再不愿意,也绝开不了这个口去退婚的。

  “我今日见过他了。”徐念安忽然道。

  徐墨秀眼中精光一盛,炯炯有神地盯住她。

  “是个单纯善良的少年,还有几分可爱。”徐念安笑道。

  徐墨秀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你瞧瞧你说的这些词,是用来形容未来夫婿的词吗?”

  “他另有所爱,我和他说好了,成亲后与他做对假夫妻,两三年后,便以我无出为名,与他和离。他同意了。”

  徐墨秀吃惊地瞪大眼睛。

  “作为交换,和离时他要送我一间宅院两间铺面,让我能安身立命。我觉得这交易挺划算的。”

  徐墨秀眉头愈发皱得厉害,“我赞成你和离,咱不要他的臭东西。到时候你回家来,你愿意再嫁就再嫁,你不愿意再嫁我养你一辈子。”

  “那不行!”徐念安立马表示反对,“以你姐姐的能耐,在外头再经营个两三年,说不定也能赚个一间宅院两间铺面了,凭什么给他赵桓熙白做工啊?好处不能都让他一个人占了。”

  徐墨秀又好气又好笑,瞪眼道:“都这时候了你还在计较这些!”

  “计较这些怎么了?你和绮安惠安毕竟都未婚配呢。你再等几年不要紧,可绮安惠安瞧着就是眼门前的事了。咱们这样的家底,我不打算让她们高嫁,只求夫婿人品好对她们好即可,少不得要给她们多陪嫁妆傍身。”

  “那你自己呢?”徐墨秀望着一脸云淡风轻的徐念安。

  “我嘛,就把靖国公府送来的聘礼尽数带去,再加上一些我日常所用即可。将来和离时也省得再把嫁妆带回来。咱们这样的人家,就算把家产全给我当陪嫁带去,人靖国公府或许也看不上眼,既如此,还不如坦诚些,反正他们又不是不知我们的底细。”

  徐念安一手托腮,脸上三分疲惫三分慵懒三分筹谋再加一分歉意,“阿秀,你别为我担心了,我此行其实就为了找个机会孝敬孝敬国公爷,否则欠着他这么大的人情,却没有机会回报,心中总是不安。国公爷不是迂腐霸道之人,坚持与咱们家结亲也是为了照拂我们,看我和赵桓熙实在过不到一块儿去,他会同意我们和离的。”

  徐墨秀神色依然郁郁:“但愿。”

  离婚期差不多还有六七天的时候,殷夫人终于将婚事全部筹备妥当。

  从大门处一路走到嘉祥居,看着满府的大红灯笼和红绸彩带,洒金双喜贴得到处都是,连下人都新做了颜色鲜亮的新衣。殷夫人站在廊下,十分的志得意满。

  虽然儿媳妇不是她中意的,但这场婚礼她十分中意,堪称靖国公府近二十年来最隆重的一场婚礼。

  她就是要叫全府的人都知道,她儿子赵桓熙才是这府里最金贵的嫡长孙,将来要继承爵位的人,不是旁的阿猫阿狗能比的。

  然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天刚擦黑,她那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面的夫君,赵家嫡长子赵明坤便气势汹汹地来到嘉祥居。

  是时殷夫人和赵桓熙正一起用饭,赵明坤正眼都不瞧一眼赵桓熙,十分嫌恶地叫他下去,又屏退下人,急赤白脸地将殷夫人大骂一通!

  “……长辈叫你主理中馈,那是予你信任,不是叫你随意挥霍厚此薄彼的!”

  “孙子辈成个亲,满府下人换新衣,便是父亲六十大寿都未这般不知节省!”

  “旭哥儿娶妻时,五弟妹何等贤惠,只叫一切从简。旭哥儿十六岁过童试,在整个京中的公侯人家都是数得着的,何等荣耀!旭哥儿的媳妇还是武定侯的嫡女千金。你儿子又有何能耐?你儿媳是个什么出身?也值得这般铺张浪费!”

  “眼下春光烂漫百花齐放,还拿红绸扎假花,当我赵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你明日便拿个账目出来,比照旭哥儿的婚事,凡是多出来花销的都不许从公中走,你自己贴!别自己糊涂还连累我在家里没法抬头!”

  殷夫人尖叫:“赵明坤!你脑子被驴踢了?口口声声‘你儿子你儿子’,可着熙哥是我一个人生的,你儿子只有偏房院子里那两个是不是?嫌弃儿媳出身低,你跟我说得着吗?这儿媳又不是我选的!嫌熙哥的婚事铺张浪费,你怎不去同爹说?是爹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慢待徐家女的!自己没能耐,别处受了气就只会撒在我们母子身上,你算什么男人?!”

  “住口!你这泼妇,简直不可理喻!”

  ……

  房里的谩骂声越来越大,传得整个院子都快听见了。

  赵桓熙站在廊下,直勾勾地看着院中那株谢尽了桃花,却被红绸花装扮得分外喜庆热闹的桃树,一动不动。

  听着房里动静越来越不像样,知一有些害怕,小声道:“爷,要不我们先回房吧。”

  赵桓熙仰头看着漆黑的夜幕,心情也跟这夜幕一般,黑沉沉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他很想找个人好好说说话,可这满府里,他找不出一个可以听他说心里话的。唯一一个能听他倾诉的人——黛雪,还被禁足在芙蓉轩里。

  他深深地埋下头去,在父母不顾体面的争吵谩骂声中,背影寂寥地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