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晏与陈庆悄悄出了慈宁宫,一路往南行,待到了武英殿角门外,宁晏实在走不动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一颗颗冒出来,她双腿软到迈不开步子,脸色更是一点血色全无,她将怀里的懿旨塞给陈庆,
“你帮我把懿旨送去东华门,交到驸马手中,快些去,莫要耽搁了正事。”
陈庆接过懿旨,塞入怀里,担忧地看着宁晏,“那您怎么办?”
宁晏渺然地环视一周,忽然瞥见武英殿方向有灯火闪烁,“太孙与太子妃娘娘不是在武英殿吗,我且去里面避一避,你放心去。”
这里有一百护卫,必当安全。
陈庆不再犹豫,连忙抽身而开,矫健的身影如一只猎豹顷刻没入夜色里。
这是武英殿西面毗邻金水河的石径,初夏时此处杨柳依依,风光甚好,宁晏抬目望了望天色,苍穹如墨,似一堵厚厚的城墙几乎要倾轧下来,宁晏深吸一口气,在石墩上坐了片刻,终究是因石面冷,打算避入武英殿内,宫道过去便是武英殿的角门,论理此处该有侍卫把手,可诡异的是,门口空无一人,不仅如此,连一盏灯火都没有,一股不安从心底浮现出来。
燕翎二人行到奉天殿的东角门,遇到了守门侍卫的拦截,今日戍卫此处的是虎贲卫的将士,燕翎抬眸看了一眼来人,认识,却不算交好,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便压低眉眼,将头埋下去。
别看淳安平日嚣张,对着燕翎这个人,她始终有几分忌惮,燕翎把手伸出来时,她略有几分不适应,直到来到这奉天门脚下,她与生俱来的骄傲又蹭蹭冒出来,堂而皇之搭着燕翎手臂,盛气凌人地喝过去,
“没眼力见的废物,敢拦本公主的驾?”
淳安想骂的是奉天殿都造反了,他们这些守在奉天门的侍卫竟然一无所知。
依着她脾气,这会儿将真相告诉这名虎贲中郎将,一行人进去救驾便是,但燕翎告诉她,霍贵妃要进奉天殿,一定要过奉天殿外的四道门,也就是说,今日值守的四支兵力,一定有人被策反,这个人是谁,现在还不好说。
这位虎贲中郎将倒是熟悉淳安公主的脾性,瞧见这位姑奶奶明火执仗地迈进来,连忙让开道,“殿下息怒,臣失言……”
淳安搭着燕翎的手臂,步子迈得又开又大,一面走一面喋喋不休,装出去奉天殿告状的架势,燕翎低着头看着她脚底生风的步伐,低声提醒,“你有了孩子,悠着点…”
淳安脚步一凝,扭头看向身侧的燕翎,只见燕翎背身压得很低,模样要多乖顺有多乖顺,她恍惚想起这辈子都没这么指使过燕翎,忽然有些想笑,松开他,提着裙摆上台樨,
“怎么,怕我出了事,无忌寻你麻烦?”
燕翎看了一眼姑奶奶嚣张的背影,无奈跟上,“是怕晏儿问罪。”
淳安公主噗嗤一笑,心头罩着的阴霾淡去一些,抬眸望去,猎猎夜风中,一百零八阶的白玉石台一路绵延至奉天殿脚下,那高阔巍峨的殿宇如惶惶天宫镇在最高处。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燕翎紧随她上了广阔的丹樨,低声告诉她待会如何应付霍贵妃的人,淳安公主一字不落记在心里,“放心,胡搅蛮缠我最擅长…”待她踏上奉天殿下第一阶时,环顾一周,哪还有燕翎的身影。
她心募的一慌,恐惧涌上心头,咬了咬牙,不紧不慢往上方去,待瞧见有人迎出来,顿时嚎啕大哭。
淳安的出现果然引起了殿内外轰动,燕翎趁这个机会,从丹樨下方的一道石门闪进去,他自小在皇宫长大,幼时与太子和三皇子等人在皇宫玩耍,哪个角落没钻过,那时三皇子嫉妒他被皇帝宠爱,联合五皇子捉弄他,他性子沉静,不喜告状,有一回折腾狠了,便寻地方躲起来,竟是摸到这丹樨下有一条密道可通奉天殿后殿。
这座皇宫沐风栉雨数百年,历代传下来,不知掩埋了多少枯骨烟尘,发生在奉天殿的宫变怕也数不胜数,有密道供皇帝逃生也不意外。
燕翎从袖下掏出火折子点燃,迅速攀至奉天殿后殿,他记得密道上方是一间不起眼库房,侧耳片刻,不闻响动,慢慢顶开石板,悄悄从里面爬出来,库房内漆黑无光,隔着琉璃雕窗瞧见外头人影穿梭,燕翎拉开一丝门缝,静待时机,待一高个内侍端着茶水经过,飞快伸出手将那人喉颈掐住。
茶杯撞在门框险些发出声响,燕翎手肘一抬,茶杯倾倒在他手臂,滚烫的茶水泼下来,燕翎仿佛察觉不到半丝痛意,动作一气呵成将人给拖进来。
这个时候还能在外头穿梭的,必定不是自己人,燕翎没给对方半丝反应的时间,直接掐断喉咙,将那身衣裳换下来,燕翎行走边关多年,十几岁就曾易容去蒙兀巴托城打探敌情,易容这样的手艺于他而言是手到擒来。
少顷,他容貌一变,整了整衣冠,趁人不注意,重新端着茶水,从库房迈了出来。
燕翎三岁到七岁之间,一日咿嘩有大半时间待在奉天殿,少时皇帝爱将他抱在怀里,一面批阅折子,一面读给他听,他自小非凡眼界便是这般养出来的,后来离开皇宫,皇帝也时常宣他入殿,年纪小的时候,无论往哪儿窜,皇帝都是不管的,故而,他对奉天殿的熟悉程度不亚于任何人。
恰才在密道里,他便预估了殿内情形,脑海已经把行动给预演了一遍。
他先从库房出来,杀了茶水间门口两名侍卫,将被关在里面的十三名宫人给放出来,又朝诸人打了个手势,宫女留下,几名有功夫的内侍循着他出来,这些宫人一样熟悉奉天殿的布局,其中一人领着燕翎从浴室破去寝殿,只见皇帝昏厥在塌上,数位太医被绑在墙角,不省人事,门口只有两名面生的侍卫把守。
寅时三刻的夜,描金铜炉里的龙涎香烧得正旺,侍卫站久了,精神略有不济,防备也稍有些松弛,等到二人察觉到危险,只见眼前划过一道厉光,燕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将匕首滑过二人喉咙,一左一右捂住他们的嘴,脖子一掐,将人往内一扔。
吩咐内侍守好皇帝,他重新穿上外衫,折回库房,端起那盘已微凉的茶水,面色镇定来到正殿后方的甬道,隔着一道珠帘,往前是正殿,往东是御书房,门口均驻守了士兵。这支唯独掌握在内侍手里的兵力,号称禁军中的禁军,却在最紧要关头,掉转锋刃指向它的主人。
正殿门口候着霍贵妃一位女官,她关注殿内动静,没留心燕翎,只嘀咕一句,
“怎么才来?”继而从他手中接过漆盘,端着往里面去了。
燕翎顺带往正殿觑了一眼。
只见霍贵妃一身白衣坐在主位,在她下方,左边是以程镶为首的五名朝官,其右则是被两名侍卫架住的司礼监掌印吴奎。
霍贵妃懒懒捏着眉心,语气也有些不耐烦,
“还有一刻钟,若不服解药,陛下便没命了,旨意小岳已拟好,吴公公只要拿出国玺,盖上朱印,内阁接旨,三皇子便是大晋的太子,二位依旧是掌印与首辅,我霍慕芸说话算数,不伤陛下性命,也不会出尔反尔。”
只不过往后皇帝怕是要捏在她掌心,由她坐镇奉天殿了。
“包括淳安…”霍贵妃朝坐在对面的火红少女望去,笑得如沐春风,“你依然是大晋最受宠爱的公主,只要戚家俯首,一切照旧。”
淳安扔了她一记眼刀子,嗤之以鼻道,“霍贵妃,朝中文武大臣可不是吃素的,我也告诉你,燕翎已经回京了,如今正侯在门口等旨,你觉得以他的脾性,会任由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霍贵妃脸色果然一抽,她最忌惮的便是燕翎。
程镶等人被折腾了一个晚上,本是精疲力尽,听得燕翎已回京,大家精神纷纷一振,“霍氏为祸朝廷,还妄想继承大统,简直是痴人说梦,你有本事将老夫给杀了,否则老夫绝不低头。”
霍贵妃耐心几乎告罄,她最后看向另一侧的吴奎,语气加厉,“吴公公,您老人家一向是聪明人,今夜大局已定,你难道眼睁睁看着陛下死吗?”
吴奎缓缓牵扯着唇角,露出一丝极阴冷的笑,“咱家还是那个意思,你杀了小岳,我给你盖玺。”
霍贵妃被这话给气笑。
不愧是司礼监掌印,智若渊海,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离间她与小岳公公。
她也不是没想过杀了吴奎和程镶,只是这么一来,这道诏书名不正言不顺,况且她翻遍整个御书房,压根没寻到印玺在何处,没有印玺,立太子诏书如同一纸空文。
吴奎和程镶这样的老臣,比她想象中要难缠多了,此二人不惧生死,硬是靠着一张嘴皮子扛到现在,否则,霍贵妃也不至于拖到寅时还未成事。
她吩咐身边的侍卫,“去御书房瞧瞧,问小岳寻到玉玺了没有?”
燕翎躬身立在角落里,他站的位置正好与淳安公主相对,淳安公主好不容易发现了他,松了一口气,得到燕翎暗示后,她突然诶唷一声,捂住肚子,
“我这肚子怎么这么疼,霍贵妃,你莫非是在我茶水里下了毒?我告诉你,我今日若死在这里,戚无忌绝不会放过你!”
霍贵妃当然不愿意得罪戚家,她吩咐身边的女官道,“你去瞧瞧。”
女官将茶盏搁下,往淳安公主走去。
霍贵妃左侧空在燕翎视线下,他瞅准机会,鼓动袖口,两枚银针飞快插在门口侍卫脖颈,旋即身影如旋风似的朝殿内闪去,借着淳安大呼小叫的空档,他纵身至霍贵妃身后,一把擒住她后颈,将其拧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如山岳,岿然立在上首。
变故来的太快,侍卫始料不及,纷纷抽出刀剑指向燕翎,气氛越发剑拔弩张。
吴奎等人辨认出是燕翎,激动地热泪盈眶,
“世子!”
霍贵妃乍然被掐住脖子,眼珠几乎要爆出,脖颈更是又青又红,她整个人以极其狼狈又诡异的姿势被燕翎控在手心。
燕翎捆住她双手,从后方捏着她脖子,语气狠厉道,“贵妃娘娘,擒贼先擒王,可是我们行军之人的看家本事。”
场上局势顿时一变,吴奎见状拂袖,不顾脖子驾住的刀剑,冷声呵斥满殿侍卫,
“你们都疯了,瞧见没,燕世子来了,外头还有大军候着,想必很快进得这奉天殿来,你们若还识相,即刻放下屠刀,拿下霍贵妃党羽,将功折罪,否则你们就是死路一条。”
殿中留守的侍卫与宫人,惶惶相望,一时生出几分踟蹰,恰在这时,一宫人打外连滚带爬扑在门口,朝霍贵妃喊道,
“娘娘,戚无忌拿着太后懿旨,入宫勤王来了。”
原先还张望的宫人,不再做任何犹豫,纷纷给程镶等人解绑,又有人逼着那女官去给皇帝拿解药。
只是岳临背叛皇帝,除了死战再无生路,他顷刻带着人杀过来,燕翎一番调派,双方成对峙之势,岳临放下事成的信号烟,外头被策反的那支虎贲卫,误以为大局已定,立即包围了奉天殿,
燕翎毕竟是久战悍将,双手执刀挡在最前,刀锋势若雷霆横过,带出一大片耀眼的剑花,将叛军逼去了门口。
须臾,广阔的丹樨上传来排山倒海的厮杀声,燕翎与戚无忌内外夹击,四卫军略有吃力,不知外面何人朝这头高喊一声,
“霍氏一党听好了,三皇子裴晨已被黄连教砍杀,尔等莫要负隅顽抗。”
这下好了,奉天殿外的叛军倒了一大半,只剩小岳公公带着十几名心腹且杀且退。
殿内的霍贵妃闻三皇子死讯,喉咙一哽,眼珠胀得几如撑爆的球,一大口血水喷出,她如同枯叶一般扑落在地,狭长的凤眼不甘地望着殿外,嘴里抽搐着,发出报复的阴笑,
“你们指望那个四岁的稚儿,便是痴人说梦……”
燕翎听得这话,心顿生几分慌乱,然而就在这一刻,东南武英殿方向忽然窜起一串火苗,紧接着一声巨响炸开。
宁晏犹豫了很久,她从来是个淡漠的人,极少有人能入了她的心坎,旁人生死她也不关心,想当初看见燕翎背后伤痕遍布,她私心希望燕翎从此不上战场,大晋不缺一个燕翎,没有他,自然有旁人去护卫边疆,可这两年跟随燕翎一路走来,丈夫殚精竭虑,义无反顾的身影嵌在她眼底,看着他怀必死之心赶往乌斯藏,看着淳安与戚无忌悍然无畏驻守边关,她终究是被撼动了。
隐隐以成为他的妻子而骄傲。
此时此刻,看着那道露开一丝缝的门,她心里备受挣扎。
她也怕啊…眼泪止不住地滑落,脚步却不受控地往里走。
她闭着眼,不停给自己鼓劲,手里抱着那架轻弩,一步三迟疑地迈进了武英殿后殿。
一大片血腥味冲鼻而来,宁晏皱了皱眉,忍住心头的恶心,悄悄沿着墙根往前殿去,越过甬道到了武英殿内,四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身,血水汩汩而冒,宁晏吓到麻木了,反而渐渐镇静下来。
她脚步太轻,轻到几乎无声无息,来到殿后那座硕大的石文碑,她曾听燕翎提过,那位仁爱的太子殿下最喜碑文,生前爱去武英殿翻阅各类书籍拓片。
绕过石碑,可怕的一幕展现在眼前。
太子妃躺在一片血泊中,将四岁不到的小太孙护在身后,小小的孩子睁大一双漆黑的眼,纯净无垢地看着前方,在他面前,还有三名受了伤的宫女和内侍,他们执刀欲朝太子妃和小太孙砍来。
夜风很凉,熟悉的墨香伴随血腥袭来,让她想起年少某个傍晚。
宁宣和宁溪夺了她一只金钗,她气不过扑过去抢,那金钗不小心戳破了宁宣的手背,宁宣大哭大闹将她告到老太太处,老太太二话不说将她捆起,扔到条案上打,她至今记得那种绝望,被两名悍妇按住,动弹不得的绝望。
宁晏目光一瞬间冷到了冰点,看着那三名宫人,如同看着当年那些悍妇,手拉动弩机,三枚箭矢哗哗的几声,划破一团血腥气正中对方的背心。
三道身影交迭倒下,太子妃绷紧的身子一松,望着她眼泪滑下来,而那小太孙目光凝着她一动不动,仿佛要将眼前的宁晏铭记在心里。
太子妃搂着小太孙,艰难地扶着桌案起身,踉踉跄跄朝宁晏走来,“晏儿,晏儿……”
宁晏木了一瞬,连忙迎过去,“殿下……”后怕的泪也跟着溢出眼眶。
三人相互搀扶沿着甬道出了大殿,就在这时,一股不同寻常的刺鼻油味翻涌而来。
宁晏近来对气味格外敏感,几乎很快辨出这是火油,她双目一骇,飞快扶着太子妃往外跑,“快走,这儿有危险……”
三人正行在角门处,轰的一声炸响从身后的正殿传来,身子被震铱誮得撞在门框处,头顶的墙梁跟着一晃,眼见布满藻井的巨木要跌下来,宁晏猛地用力将太子妃母子往外一推,“快走!”
太子妃母子被她推得往外一扑,宁晏反而被一道火光逼得退入院内。
角门的墙梁轰然而塌,拦住了她的出路。
一片火光跌起,隔绝了她的视线,片刻后,外头传来太子妃嘶声力竭的呼喊,“晏儿……晏儿!”望着那张夺目的娇靥被火势吞没,太子妃径直瘫坐在地上,纵声哭了出来,“不要……”
“婶娘,婶娘……”小太孙尤未褪去稚气的嗓音,在烟雾里格外清晰,他蹦起来试图去寻找宁晏的身影。
宁晏也不知是过于疲惫,还是意识不到危险,昏懵地站在空荡的庭院中,脑海一片空白,一阵阵热浪倒逼过来,窒息的烟火覆过面颊,腹中的恶心开始往外翻涌,宁晏捂着嘴,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手指一颤,仿佛有一抹力量灌入神识,求生的本能逼着她站直身子,惶惶四望寻求出路,隐约瞧见东北角有一道井,她拖着疲惫的步子,奋力挪过去。
骤然,一道急迫的嗓音划破夜空,
“宁晏!”又重又厚,仿佛要穿透烟火窜进来。
是燕翎!
眼神一下子亮起来,那沉寂在谷底的心瞬间变得鲜活,扭身望去,角门之外,黑漆漆的浓烟中,他高大的身影被烟幕扭曲拉扯,几乎辨认不出,她看着他像只无头苍蝇在外头寻找入口,看着他跟头野兽与烈火作斗争,
泪水漫过眼眶,宁晏朝他大喊,“别过来,太危险了!”她忘了逃生,只恨不得多看他几眼,目光追随外头的燕翎时左时右,试图捕捉他的影子。
无尽的寒风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火苗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给掀起,在她面前交织出一道火幕,形如天堑,彻底隔绝了二人的视线。
宁晏的心骤如断线的风筝,整个人往地上跌去。
霎时,眼前的火幕被人撕开一道口子,那熟悉的黑影穿越火帘,仿佛从火光中幻化出来。
宁晏震了一下,盈在眼底的水光,蓦地滑落下来。
曾经她给自己的心,筑起一座固若金汤的城,而现在,那道城墙早已不知不觉轰塌干净。
他就这么朝她扑过来,将她横抱起,跃上后罩房的屋顶,朝火光之外掠去。
宁晏捧着他布满脏污的脸,他眼眶红彤彤的没有往日半分镇静,也不知是否哭过,面颊残着些泪渍,被火光烧过,留下一层干涸的痕迹。
而此刻看着她,他的眼泪再次滑下,手臂也抖得厉害,失魂无措,恍若换了一个人。
一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无坚不摧的男人落泪,宁晏竟是觉得有些好笑,
“你的样子,好丑…”
她嫌弃地说,
又破涕为笑,“可是我喜欢…”
她吻着他皲裂的唇,嗓音娇脆,
“燕翎……”
“我爱你……”
(正文完)
第101章 番外1
卯时初,晨风破开乌云,黝黑如墨的天幕终是有松动的迹象。
戚无忌清除叛军,入殿探望皇帝,皇帝服用解药后,没多久便醒来,被毒药侵伤后的身子多少有些虚,淳安在一旁心疼地落泪。
皇帝懊悔一念之差被霍贵妃的温柔给蛊惑,以至失了几分防备,霍贵妃被处以极刑,岳临被枭首示众,这一夜参与叛乱的人均已伏法,擢升有功的陈庆公公为御马监提督,让他整顿四卫军。
皇帝问三皇子何在,程镶担心皇帝看到三皇子尸身受不住,谎称已被火烧了,皇帝沉默许久,终究是撑不住呕出一口血,由此越发痛恨霍氏与黄连教,着三法司审查霍氏造反一案,清查余党。
百官乘势下跪恳求皇帝早定皇储,以安人心,皇帝自不迟疑,当场下诏立裴樾为皇太孙,正位东宫,擢内阁首辅程镶,礼部尚书施源,兵部尚书燕翎三人为太孙三师,辅佐东宫。
太子妃含泪牵着裴樾来到奉天殿,皇帝将孙儿抱在怀里,让太孙从今往后就住在奉天殿,由他亲自教养。
政令源源不断从奉天殿发出,到了辰时,百官陆陆续续离开,皇帝看着东边天那抹绵长的朝阳,抚着已睡去的太孙,心底涌上几分余悸。
他终究是皇帝,只能将苦果往肚里咽,往侍奉的内侍问了一句,“燕翎呢,怎么一直没瞧见他?”
内侍却道,燕翎回了府。
天边破开第一缕天光时,燕翎将宁晏抱回了明熙堂。
燕翎催宁晏去洗漱,宁晏却不肯,只推着他在桌案坐下,拉开他的手臂,摊开他的手掌,手背被烧得起了一大片血泡,手臂上的皮已剥落下来,露出一块块浅红的肉理。
宁晏心疼的呀,泪水如注。
燕翎双目如窟窿,就这么愣愣看着她,他心里被慌乱害怕给充滞着,到现在都回旋不过来,一辈子的沉稳和定力都被那一声轰鸣给击成齑粉。
他无法形容看见她一个人站在火海里的难过,他那个时候就一个念头,他不能让她孤零零的,她孤零零了半辈子,嫁给他受了很多委屈,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离开,要么救她出来,要么陪她一起死。
于是,冲了进去。
宁晏蹲在他面前,靠在他怀里哭了很久,早在武英殿外,太子妃已着人给燕翎上过一层药,现在她什么都做不了。
荣嬷嬷进来劝了一阵,总算劝着宁晏进去洗漱,燕翎麻木地坐着,等着宁晏洗好出来,又将他拉进去,把他的衣裳都给剪开,替他把身子清洗干净,漱口擦脸,待二人一道收拾出来,天色已大亮。
燕翎前胸后背还有烧伤的痕迹,不过不算严重,宁晏又重新给他上了一道药,夫妻二人合衣在床上躺了下来。
荣嬷嬷把前后的窗牖都给遮下,屋子里光线并不足,昏黄的光流淌在周身,宁晏侧身望着燕翎,她眼眶红红的,眼尾狭长,仿佛还残存着被火光逼亮的昳丽。
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彼此,仿佛有一种生死相依的感觉。
宁晏眼尾微微翘起,轻声问,“你是不是还有事要忙?”
燕翎摇了摇头,皇帝醒了,自然由他自己收拾残局。
脑海就光记着宁晏说爱他,那三个字到现在还令他胸膛震动,他哑声问道,“你离开武英殿时,说了一句话,我当时没听清…”
宁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嘴一撇,身子慢吞吞往另一侧转过去,装傻道,“我说什么了吗,我忘了……”
脸枕在双手,抿嘴轻轻笑了起来,两个甜甜的小酒窝深深地嵌着,燕翎覆过来吻了吻她的酒窝,心里从来没有这般圆满,他抬起手臂,往她背心又靠近了些,贴的她更紧,用嘴拂开她耳后的发梢,轻轻含着她的柔软吻了吻,宁晏身一下子软了下来,心口为之发颤。
燕翎在她耳边低喃,“你说一句嘛,我想听……”
宁晏呆了呆,他这是在跟她撒娇吗?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还一会儿撒娇。
她莫不是捡错了人回来吧?
宁晏又在他怀里转悠过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审视着他,“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快把我的夫君还给我。”
燕翎愣了愣,唇齿的笑破开,心里绷紧的那股后怕随之倾泻出。
他抬起受伤的手臂,用胳膊将她拐入怀里,轻声道,“快些睡吧,我在这陪着你。”
燕翎替她把被子拉上来,等着她睡熟,才阖上眼。
他这一觉睡到申时末,醒来时宁晏还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燕翎悄悄起了床,到了外间,荣嬷嬷替他罩上一件外衫,他洗漱好用了些清淡的粥食,大步出了门。
云旭早就等在门口,见他受了伤,替他牵来马车,一路便把朝中情形禀报给他,
“太子妃感念少夫人救命之恩,恳请陛下封少夫人为郡主,恰恰被从边关赶回的国公爷撞上,国公爷替您和少夫人拒绝了,说是,臣奋身救君,乃是职责所在,不肯受赏。”
“此外就是宁家,陛下下令将宁家一干老小全部下狱,具体量罪怕是要等都察院审讯才能定下来……”
燕翎听到这里,眉头微皱,马车抵达东华门,燕翎在门口遇上了戚无忌,戚无忌正在料理叛军手尾,将涉案诸人移交都察院,远远看到燕翎阔步而来,他立在宫道内,静静候着。
燕翎走到他身边,两个人视线交错,戚无忌看了一眼他身上,伤口都被遮掩得好好的,也没多问,只道,“弟妹的事我还没告诉淳安,我担心她受不住…”若淳安得知宁晏差点葬身火海,怕是会吓得动胎气。
燕翎颔首,越过他往奉天殿去了。
到了御书房,发现国公爷坐在御塌旁边陪着皇帝聊天,燕翎行了一礼,看着瘦了一圈的舅舅,心里百感交集,若非舅舅宠幸霍贵妃与三皇子,也不会出这么大乱子。
皇帝察觉燕翎眼底的责备,神色讪讪的,甥舅二人对坐着,好一会没说话。
皇帝不止一次想,若燕翎是他亲儿子该多好,于是当着国公爷的面开了口,“你儿子多,不如让翎哥儿改跟我姓。”
国公爷立即扔了一记眼刀子,“没门。”
短短一年间,失去两个儿子,皇帝心里肯定不好受。
皇帝的悲伤郁结在心,面上却不显,抬眼看着燕翎甚至还带着笑,“不改姓也没关系,总之我心里拿他当亲儿子。”
国公爷醋劲犯了,有些忍无可忍,看着燕翎坐在锦杌上,眉目低垂默不作声,凑了过去轻声问,“听说你受伤了,伤了哪里?”
燕翎面无表情觑了他一眼,以往受更重的伤也不见他问过。
皇帝在一旁瞅着门儿清,冷笑道,“别装了,翎儿可是我养大的,你什么时候疼过他?”
国公爷自然是疼燕翎的,只因着燕翎是长子,这份父爱便收敛一些,他酸溜溜道,
“是,所以他才会冒死单枪匹马入宫救您,换做是我落入敌营,他大约要给我擂鼓助威,要我自个儿逃出来。”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那被血腥浸染的奉天殿,也因这一声短促的笑,得以扫除一线阴霾。
燕翎见二人还有心思开玩笑,有些无语,与皇帝道,“舅舅,宁家的事您要如何处置我都依您,但宁老爷子,还请您网开一面,我听说他老人家已病下,请您通融给他安排医士。”
国公爷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
他与宁老爷子有交情,毕竟是宁晏的长辈,燕翎能娶到宁晏,也有宁老爷子一记功勋。
皇帝倒是答应地爽快,唤来一内侍将话交代下去。
不一会,皇太孙来给皇帝请安,燕翎跟燕国公便退了出来,到了御书房门口,燕翎看着那个沉稳的小人儿,眼神一下子软了下来,这是宁晏拼了命救下的孩子。
裴樾看到燕翎也十分激动,小跑过来,唤道,“表叔……”
燕翎先朝他施了一礼,蹲了下来,重重将他往怀里一抱,“殿下一定要好好的。”
裴樾还不懂燕翎的意思,笑眼弯弯点头,“我会的……婶娘怎么样了,樾儿过几日要去看婶娘,婶娘好勇敢,樾儿喜欢婶娘……”
燕翎眼梢含笑,“好……”
小少年清瘦的身影,如春日抽条的嫩芽,给沉闷的奉天殿注入一丝勃勃的生机。
洞开的殿外,瑰丽的晚霞铺满大半个天空,暮风如无形的手,将霞云拂成奇形百状,时如奔腾的烈马,时如翻涌的海潮,片刻,天光渐渐淡去,一片厚厚的暮云从天际尽处倾掩而来,霞光褪去,丝丝缕缕,终归波平。
燕翎回到官署区,料理一些手尾,没过两个时辰便回了府,刚踏上明熙堂的廊庑,听得里面传来剧烈地呕吐声,吓得他心头一慌,抬步就往里面跑,冲进东次间,看到宁晏趴在罗汉床上吐得厉害。
燕翎震在那里,步子都挪不动了。
荣嬷嬷三人围在宁晏身边,一个个的都高兴坏了,还是宁晏最先发现燕翎,呕吐过后,面颊是胀红的,晕出一层粉嫩的光,她忍着笑,眼底的欢喜快要溢出来。
荣嬷嬷等人这才发现燕翎,纷纷跪下来道喜。
燕翎慢慢反应过来,迟钝地来到她身边蹲下,局促地握紧她,忐忑地问,“还难受吗?”
宁晏迫不及待要与他分享,“你就告诉我,高不高兴?”
燕翎坐在锦杌上,心情竟是有些难以言喻,高兴是肯定的,但也没有想象中高兴。
经历生死后,他对孩子的事渐渐看淡,他就想守着她过一辈子。
“我当然高兴…”
宁晏却察觉出他的勉强,嫌弃地砸了咂嘴。
燕翎隐约记得女人怀了孕,有诸多要注意之处,当时崔玉等人喋喋不休,他听得厌烦,如今细想,竟记不起一个字眼。
燕翎揉了揉额角,鬼使神差地问,“怀孕之后,咱们是不是不能同房了?”
宁晏听得这话,眼神渐渐发木。
这些男人,脑海里除了那档子事,就不能装点别的事吗?
宁晏将引枕往燕翎身上一扔,
“对,是不能同房,阁老大人,从今往后,你可以睡书房了。”
燕翎被宁晏毫不留情地给赶了出来,那刚怀孕的人儿,手脚利落得很,很快收拾一个行囊扔在他怀里,砰的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燕翎给气笑了,颀长的身子杵在东次间的窗棂外,循着撑开的那道缝往内张望,愤愤不平控诉,
“宁晏,你这是过河拆桥!”
片刻,窗棂内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她眼神遛着他,玉臂一勾,将那最后一丝缝也给掩严实了。
燕翎被那抹眼丝给勾得呀。
第102章 番外2
荣嬷嬷三人躲在茶水间门偷笑,想当初刚嫁过来,为了只不小心打碎的瓷瓶都闹出好大一场官司,如今都敢将人赶出来,可见感情很要好,这才是寻常夫妻该有的模样。
“那个时候,世子爷成日冷冰冰的,脸上也没一丝表情,如今有了鲜活气。”
“别说世子,就是咱们姑娘也变了,现在的她才像她呢。”
荣嬷嬷砌好一壶茶,嗔了二人一句,“行了,都去后罩房歇着,顺带将明日晨起的燕窝泡好。”
如月推搡着如霜往后院去,走了几步,如霜不放心回头问荣嬷嬷,“嬷嬷,咱们需要从净房进去给世子开门吗?”看燕翎那模样,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总不能一直关在外头。
夫妻俩闹一闹是需要台阶下的,如霜担心他们生嫌隙。
如月只觉如霜心眼太实,笑着推了她一把,“你这叫咸吃萝卜淡操心,世子若想进去还能没法子?”
如霜失笑,拍了自己脑门,“瞧我,还真是糊涂了。”也难怪,他们夫妻已不需要像过去那般小心翼翼了。
宁晏白日睡了一整日,夜里便有些睡不着,一个人在床榻辗转反侧,忽的听到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掀开帘帐,瞥见一道黑影抱着一团被褥,正在轻手轻脚打地铺,看着他那笨拙的模样,宁晏差点笑出声,她忍住笑,恢复冷色,“你怎么不去书房睡?”
燕翎在垫褥上坐了下来,看着娇俏的妻子,“我在书房睡不着。”
“试过了?”
“没试,肯定睡不着。”
宁晏把嘴一抿没做声。
燕翎慢吞吞往床榻一摸,一步一步试探宁晏的底线,见妻子也没有把他踹下去的意思,便安安稳稳往床榻一躺,顺带将人给搂在怀里。
宁晏被他箍得有些难受,挣了两下,嗔怪道,“越发没脸没皮了……”
脸是个什么东西?燕翎不知道。
夫妻俩闹到后半夜才睡,宁晏晨起呕吐得厉害,吐完一张脸煞白煞白的,燕翎看在眼里,眉峰便拧到一处了,宁晏看了一眼他的脸色,颇有些委屈,“你板着个脸作甚?”
燕翎五官有棱有角,轮廓流畅分明,平日不笑时,眼尾透着一抹尖锐和清冷,宁晏这会儿正需要他的关心,见他脸色不好看,自然不高兴。
燕翎忧心忡忡,“我是担心你,咱们生一个就成了,可以吗?”
“不可以!”宁晏反驳道,“若这胎是个女儿,我还要给你生个儿子,若是儿子,我也得再生一个女儿。”燕家家大业大,需要儿子继承家业,而她还想要一个贴心的女儿。
燕翎眉头一皱,“我需要那玩意儿作甚?”
“什么叫那玩意儿……”宁晏瞪大了眼,“你们男人不都喜欢儿子吗?再说了,你不在意,公爹能不在意?宫里的陛下与太后不在意?”
燕翎语气坚定,“咱们夫妻的事谁也别想插手,生完这个便不生了,他们若不高兴,咱们便搬去通州,实在不行,还可以去泉州。”
“至于儿子嘛,养好了,跟女儿一样贴心。”
他出将入相,位极人臣,已无遗憾,若边关需要他,再回来便是。没有感情的时候,他着实想过让妻子绵延子嗣,如今他只盼着她好好活着。
宁晏听到这句话,心里是熨帖的,她眼色柔下来,握住他的手,“你告诉我,你在怕什么?”
燕翎的心蓦地一痛,他想起产后血崩而死的母亲,他不敢想象若宁晏发生这样的事,他该怎么办?
他什么都可以帮她,唯独怀孩子生孩子,他一筹莫展。
宁晏刚怀上孩子,正是需要鼓劲的时候,燕翎不打算把心里的顾虑告诉她,“傻俏俏,我就是舍不得你吃苦,你看,无论咱们这胎是男是女,就这一胎成吗?”
“不成!”宁晏对自己的身子有信心,她不是那等弱不禁风的女子。
燕翎没做声了,也不急于现在就说服她。
宁晏这般信誓旦旦持续到第三日就不成了,她躺在床上吐得死去活来,眼巴巴望着燕翎,懊悔自己豪言壮语放得过早,燕翎一面憋着笑,一面顺势给她灌输一个孩子的好处,宁晏勉勉强强听进去了。
宁晏怀孕的消息,虽然没有大张旗鼓传出去,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几日便时不时有人送贺礼给她,都是些人参燕窝之类。
徐氏亲自来明熙堂探望,不许她晨昏定省,府上的管事们被宁晏调教的服服帖帖,也不需要操心。
秦氏生产在即,听闻宁晏害喜严重,硬着头皮来到明熙堂,顺带给宁晏传授经验,她毕竟生养了两胎,经验足足的,坐了半个上午,说了好大一车子话,都是切实可用的建议,宁晏第一回 对这位弟妹生出几分感激。
“多谢费心。”
最高兴的莫属于国公爷了,乐颠颠地跑去皇宫报喜,皇帝因为霍氏谋反一案,心情正沉闷,听到这个消息,脸色雨过天晴,二人又一道去了慈宁宫,太后高兴得直抹泪,顺口便问道,
“翎儿跟晏儿立了这么多功勋,皇帝打算如何赏他们?”
皇帝看了一眼国公爷,国公爷连忙告罪,“先前太子妃恳求封赏晏儿,臣替晏儿丫头拒绝了,她上回封了县主,这么短时日又封郡主,怕树大招风。”
太后眉头挑了挑,“那总不能不赏,他们俩是不在意,旁的臣子怎么想?虽说救驾是为臣本分,却也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皇帝斟酌着回道,“儿子是这么打算的,翎儿呢,让他接任次辅,翎哥儿媳妇,给她赏几片庄田,几栋宅院,并些金银珠宝,您看成不成?”
太后听了脸色没什么变化,朝辛姑姑看了一眼,片刻,辛姑姑捧了个匣子出来,奉给皇帝,太后淡声开口,“你的私库终归要留给樾儿,还有个淳安,老五,老七都需要你看着,我的东西呢,你也别惦记着,我明摆着告诉你,若是我走在明阳前面,这些都该是明阳的,轮不到你。”
皇帝讪讪一笑,“母后,儿子怎么可能跟明阳抢您的体己?”
太后置若罔闻,继续道,“趁着这个机会,以你的名义,把我的私产都赏给晏儿。”
辛姑姑递给皇帝,皇帝看都没看,顺手就给了国公爷,
国公爷恭敬地捧在手里,“那臣替他们俩谢太后和陛下的恩典。”
太后眼神睨着他,“你也别高兴太早,这些都是晏儿的私产,与你无关。”
国公爷老脸一红,“他们俩个是我的儿子和儿媳,肚子里那个又是我的孙儿,我怎么会惦记着,看来娘娘对臣十分不满。”
太后哼了一声,将他们俩都给赶走。
太后的私产可不是一般的丰厚,光是整理这些产业就耗了十日功夫,等东西陆陆续续送到明熙堂,已是半月之后了。
荣嬷嬷拿着皇帝赏赐的礼单与实物一核对,便发现不对劲,礼单上只记了十份当中的一份,大部分都没记在上头,她朝宁晏看了一眼,宁晏躺在罗汉床上撑着额,叹道,“这定是太后娘娘的心意。”
礼单上写着一箱绫罗绸缎,打开却是一箱金元宝,礼单上写着一盒点翠首饰,打开却是一堆地契文书,太后只留下一些金银珠宝赏给晚辈,其余真正值钱生钱的产业都给了她。
宁晏眼眶酸痛得厉害,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夜里燕翎回来时,宁晏坐在桌案后,正在整理那堆地契,有些庄园在江南,有些在京畿附近,都是好地方,想必是猜到宁晏以后常去通州,从皇帝手里的皇庄换了一栋通州别苑给她。
燕翎进来往桌案瞄了一眼便知是太后的赏赐,太后一向偏爱他和宁晏,倒也见怪不怪。
宁晏问道,“你这几日做什么去了?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自从她怀孕,燕翎公务能推则推,一向天还没黑便回来了,唯独这三日忙得不见踪影。
闻得他身上有酒气,嫌弃地摆摆手,“离我远些。”
燕翎扯着自己衣襟嗅了嗅,没闻出什么,“我在书房洗了两遍,还有味道吗?”
他今日在明宴楼宴请崔玉与临川王世子等有妇之夫,目的便是向诸位讨教如何伺候怀孕的妻子,结果大家把他这个“伺候”给领悟错了,塞了他一本春宫册,燕翎扔在书房,没敢带过来。
他没喝酒,但身上沾了些酒气,担心熏着宁晏,已经洗了几道,不成想这怀了孕的女人鼻子格外灵,燕翎只得离着她远些,“那今夜我打地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