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闲闲地卧在躺椅里,并不接他的折子,只觑着他问,“你打算怎么赏翎哥儿媳妇?”

  皇帝笑道,“全凭母后做主。”

  太后哼了一声,给出建议后,又问起了陇西的战事,皇帝脸色一瞬间沉重下来。

  乌日达不知许了什么好处,说服鞑靼大汗一同出兵,他已派戚侯为主帅,大将朱庆为副帅驰援北境,戚侯虽然不能上战场,但他经验丰富,有他统兵指挥,不至于出大岔子。

  真正令他担忧的是西边。

  燕翎手里只有四万兵力,而这里头真正能用的只有一万精兵,这一万兵力需要面对十五万高原铁骑,他根本想象不到外甥要怎么打这一场战,他甚至已做好战败的准备,就连朝廷官员也已默认西线战事会失利,暗中商议如何善后。

  彼时的燕翎正在肃州卫所军营排兵布阵。说是排兵布阵,但真正在营帐里听令的反而是十来位盐商。

  一万人打十五万人,怎么打?根本赢不了。

  上兵伐谋。

  燕翎在北境一向是正面出击,无往而不利,到了西线,战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燕翎却做起了逃兵,只遣驻守在肃州的老将带着一万精兵与对方周旋。

  他想出一条狠计。第一步切断朝廷供往高原的盐铁茶生丝等,将所有偷运的商人都给抓了起来。

  其二,从朝廷招来鸿胪寺少卿,遣他前往乌斯藏宣旨,往后乌斯藏的土地与人口施行推恩令,何意?以往各部落的人口和土地只归嫡长子继承,庶子不得分封。现在不一样了,庶子也可以分封,且只要带兵投效大晋,朝廷给与一万担盐引和一万担茶引当做抚慰。

  这下好了,整个青海高原炸开了锅。

  原先同仇敌忾,决心一鼓作气杀下高原,逼着大晋赔偿割地。这下兵还没出,先起了内讧。庶子们不干了,想方设法反老子,整个高原分崩离析,内战不断。

  前前后后,大约有二十多位首领投靠,一万兵力增加到了三万兵力。

  不过乌斯藏大汗也不是吃素的,他依然牢牢掌握着主要战力,真正有实力的部落首领还没反。

  接下来燕翎又使了一招,他安排数名官员,带着盐商和茶商,以大晋的名义悄悄去拜访这些部落首领。

  使臣对每一位首领皆是同一套说辞,“朝廷要在乌斯藏建三十个宣慰司,且给每个宣慰司十万担盐引和十万担茶引。实话告诉你,我手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倘若你迟了,盐引和茶引可就没了,我也不多说,你自己掂量着办。”

  高原上最缺什么,盐和茶。

  这些首领隐隐心动,只是想起大汗的敦告,不敢擅自接旨,也不能轻易得罪,于是客客气气将人送走。

  其中一位首领的心腹正在外头打马游猎,不小心撞见另外一位首领将大晋使臣恭敬送出,瞧着双方言笑晏晏的模样,心下大骇,莫非他们已经接旨了?

  这名心腹火急火燎赶回自家营帐,将事情禀报首领,“不好了,隔壁的桑吉已经接了大晋宣慰司的旨意,如何是好?”

  此类情形还在不同的地方上演,大家都以为对方投靠了大晋,担心落人下乘,又念着大晋坐镇的主帅是兵部尚书燕翎,燕翎在北境甚有威名,来了三个月不声不响,莫非是另有诡计?

  一旦心里防线溃了一道口子,再也压不住,于是这些首领纷纷暗自遣人投靠燕翎。

  燕翎收到来使密报,悄悄定下起兵的时日,日子一到,他就领着这一万兵力伙同各部落首领,风风火火打到了乌斯藏大汗的帐外。

  乌斯藏大汗人还没睡醒,被燕翎一箭火矢烧了营帐,他气得吹鼻子瞪眼,操起弯刀出帐,待看到那么多部落首领已投降,一口血喷出,直直栽倒在地,燕翎一箭射死他,余下诸人或杀或降,望风而靡。

  燕翎几乎兵不血刃解决了乌斯藏的问题,且依照约定,在乌斯藏设了三十个宣慰司,每一处宣慰司皆有大晋官员坐镇,原先铁桶一块的乌斯藏被朝廷掌控在手中。

  皇帝收到战报,坐在御书房激动得落泪。

  他这妹妹,活着下嫁燕国公,帮他稳固太子之位,死时还留下这么出色的儿子替他打江山守江山。皇帝感慨万千,派心腹太监去犒军,顺带问燕翎想要什么赏赐,燕翎想起远在泉州替朝廷挣银子的妻子,淡声道,“替我回禀陛下,陛下若真怜惜我几分功勋,便封赏吾妻。”

  再说回泉州,宁晏得知燕翎数月不归,索性继续留在泉州,开禁过后,她结识不少外国商人,其中还有些金发碧眼的男子,个子高高大大的,操着蹩脚的中原话邀请宁晏去他们国家游玩,宁晏将作坊开了起来,借着市舶司的便利,拿下最多的丝绸单子。

  泉州这一趟,燕翎钱庄获利颇丰,她也合伙穆家组建了一支两百人的出海商队,开了一家雇工一百人的织造坊。

  “这下好了,我只管坐在京城收银子。”宁晏将一叠银票数好交给如月收着,笑吟吟跟穆少霖道,“我打算过两日回京,淳安公主将在八月大婚,还有不到一月时间,我得回去替她筹备。”

  更重要的是,那个人也该从边关回来了。

  穆少霖坐在她对面,整个人陷入一片空茫中,半晌抬起幽亮的眼,眼神锐利问她,

  “你真的想回去吗?开禁伊始,往后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你,你可以去南洋,亲自走一走当年伯祖父走过的路,还有每年的商贸宴会,你不想留下来见证这一切吗?”

  “京城除了个燕翎,还有什么值得你惦记?你别忘了,你的家人在泉州,不在京城……”

  宁晏怔住了,眼底慢慢蓄起迷茫。

  她的确喜欢泉州。

  穆少霖继续道,“如月是你在泉州捡来的孤儿,荣嬷嬷老家在泉州,林叔已打算留下来替你打点作坊和货船,你们没有孩子,你真的非他不可吗?”

  真的非他不可吗?

  这一句话不停在脑海回旋。

  她不是非他不可,这个世上,从来没有谁非谁不可,她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因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但拥有他,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清淡的荷香从窗口灌入,她迎着炽热的日晖缓缓笑起,

  “婚姻是一种承诺,也是一份责任,它不是儿戏,不是哪一日我有更好的选择,更好的去处,我就可以随意背叛他。”

  “人真正可贵的不是有好的选择,而是拥有做选择的本事,我可以舒舒服服躺在后宅做阁老夫人,我亦可风风火火杀来泉州闯一片天地。”

  穆少霖无话可说。

  七月初二,宁晏在一片细雨朦脓中启程回京,回程比不得来时快,她中途去到苏杭替淳安购置了一批嫁妆,等到她载着十来辆马车抵达京城南郊,天幕尽处,一人一骑独立坡头,远远的只有一道模糊的影子,却不知为何,她就认定是那么一个人。

第90章

  晚霞辽阔,广袤的山野绵延伏卧在天际,那道身影矗立在高处,像是镶嵌在天边的一柄锋刀,充满兵戈之气,无论山风拂猎,暮烟漫盖,他始终凝着那里,如挥之不去的磐石。

  盛夏将过,草木葳蕤,马车渐渐从茂密的山道驶出来。

  随着她清致的面容映入万道霞光里,那道身影渐而涌动,不消片刻,已从山头一跃而下。

  这时,一道更为急切的马蹄声划破长空,打他身侧跃过,一马当先冲到车队前,她衣袂飘扬从马背跳下,

  “晏晏!”

  淳安公主穿着素衫快步朝宁晏奔来。

  宁晏激动地眼眶发热,连忙从车辕跳了下来,“公主!”

  淳安公主先一步将她往怀里一搂,“晏晏你太厉害了,赶明儿你捎我一道去泉州玩。”

  “好。”两个姑娘相拥而笑,相互打量彼此。

  “你气色比以前要好……”

  “你长个儿了…”

  “是吗,我真的长个儿了吗?那是戚无忌手艺好,我吃多了肉!”淳安很努力蹬了下脚,

  宁晏又笑眯眯道,“你怎么晒黑了…”

  淳安公主小脸一跨,“我日日骑马出城,我当然晒黑了,你胖了你知道吗?我不在你身边,你不想我吗?你不想我便罢,连燕翎也不想?看来你在泉州吃香喝辣,很舒服嘛。”

  宁晏害羞地捧了捧面颊,“我胖了吗?哪有?”淳安看向随后跟过来的燕翎和戚无忌,问燕翎道,

  “表兄,你瞧瞧,你媳妇是不是胖了?”

  燕翎逆着光抬眸看去,宁晏俏脸红彤彤地立在夕阳里,细碎的发梢拂过她面颊,她眼波盈盈,明致如玉,模样儿确实越来越好,泉州风土养人。

  隔着数步的距离,眼神时不时交接,千丝万缕,谁也没说话。

  淳安公主见燕翎不语,叹着气道:“瞧,你夫君都被你气得不吭声了,我们不是瘦了就是黑了,偏生你没心没肺。”

  宁晏气得去挠淳安公主,闹了一会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淳安手搭在她肩上笑道,“我和戚驸马昨儿个回的,至于燕翎嘛……不知道…”

  宁晏往燕翎瞥去,凉风袭来,秋将至,他负手立在晚风里,衣袂飘扬,卓如青松。

  这时,戚无忌先一步上前朝宁晏郑重一揖,“我代边关将士,谢弟妹帷幄襄助。”

  宁晏莞尔一笑,屈膝回了一礼,“无忌公子客气,对了,你的腿伤如何?”

  戚无忌含笑道,“还好,临行前,药师留有药水,我日日遣人按摩,并无大碍。”他更多的时候是站在战车上排兵布阵,又或纵马领军打游击,正面与人交手的时候不多,他需要保护自己。

  二人说话时,淳安公主发现宁晏手里捏着一物,好奇指着道,“这是什么,给我瞧瞧?”

  宁晏低头瞧了一眼,脸色一红,连忙将东西握在掌心,“不给。”

  淳安愣住了,这还是宁晏第一次拒绝她,她委屈道,“你以前什么东西都给我,你对我最好了。”

  宁晏听得她委屈巴巴的语气,心头一软,余光感受到那道灼热的视线投来,她心一横,镇定自若道,“你现在有人管,有人疼了,我也犯不着什么好东西都给你。”

  淳安明白了,她手里那玩意儿定是给燕翎的,嫌弃地啧了一声,往身后那长长的马队瞄了一眼,“那这些呢,你在泉州见了世面,可有捎礼物给我?”

  宁晏闻言顿时轻快起来,扭身指了指那十几辆马车,豪气道,“这里全部都是给你的嫁妆。”除了手里的东西,其他都可以给淳安。

  淳安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给我的嫁妆?你给我备嫁妆?”

  指着那如长龙一般的车队,“这么多?”

  “嗯嗯!”宁晏高高兴兴点头,“这是我在苏杭请最好的绣娘织的锦缎,请工匠打造的妆奁与箱盒,还有首饰,及一些日常用物……”

  淳安眼眶一热,哽咽了一下,“我知道了……”

  她们这份情谊已超越一切,无需赘言,她立即兴致勃勃往马车里钻去,

  “那我去瞧瞧……”

  戚无忌感慨失笑,朝宁晏又是一揖,追着淳安过去。

  空旷的路边只剩燕翎与宁晏二人。

  她抬目看向他,眼眶不知不觉泛了红。

  燕翎往前两步来到她身侧,那张脸也清晰地从逆光处展露在她眼前。

  明显消瘦了,眼眸变得越发深邃,棱角更加分明,面颊几乎已没了肉,身上那股肃杀之气未退,不是她想看到的样子。

  热泪滚烫而出,她往前一步,险些要哭出来,“你怎么瘦成这样…”

  她不是挣了那么多银子吗,钱粮衣物不是都如期运送到边关了吗,他是吃不饱穿不暖,还是……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很努力克制着情绪。

  燕翎眼睁睁看着她无声落泪,手足无措,宁晏从来没有哭过,像这样泪水汪汪往外冒,还是头一遭。

  他很想告诉她,他很好叫她放心,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他不好,他一点都不好,这数月是他最煎熬的日子,心中如同有口闸,万千潮水堵在其中,泄不下。

  抬起袖,要去替她拭泪,那头突然传来淳安一声惊讶。

  “这是什么?”

  她从马车里钻出来,手里拧着一个羊皮袋,袋子开了一道小口,露出一些透明的类似羊肠一样的东西。她刚寻如月要水喝,无意中发觉此物,

  宁晏闻声连忙将泪水一拭,扭头看去,待看清她手中之物,脸色瞬间胀成熟透的果子,飞快扑过去将羊皮袋给夺过,往马车内一扔,“这不是什么,你弄错了…”

  淳安公主见她如此诡异,越发疑惑,低头见车辕上还洒落两片,拧了起来,“什么玩意儿让你这般大惊失色。”百般好奇地打量。

  燕翎和戚无忌同时看了过去,

  燕翎看清那物的形状,再见宁晏窘得无地自容,瞬间了悟。戚无忌何等聪慧之人,看着呆头呆脑的淳安,差点黑了脸。

  宁晏绝望地将脸上泪痕擦净,吐了一口浊气,低声道,“这是外商所赠,若不想要孩子,可以用此物……”

  当时她还是一九品吏目,做男装打扮,那金发碧眼的男子塞了几袋给她,她回想先前夫妻二人的遭遇,就给带了回来,途中实在好奇是什么模样,不小心戳开瞄了一眼,不成想被淳安公主给逮着了。

  淳安公主愣了一下,看向戚无忌,

  站在五步开外的戚无忌愣是装作没听到,视线已投向远方。

  淳安公主不知想起什么,先咳了一声,掩饰尴尬,低声与宁晏道,“我也要…”旋即又往马车里一钻,见宁晏的箱盒上方搁了好几袋,拧出两袋,往戚无忌怀里一扔,“收好了。”

  戚无忌僵住,第一时间没有接住,东西顺着他衣摆掉落在地,他木了一下,无奈地弯腰将东西捡起,往袖兜里一收。

  淳安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宁晏,凑过去在她耳边道,“妹妹,你可真行……”

  宁晏百口莫辩,抚了抚鬓发,破罐子破摔道,“是,我必须得行……”

  “果然是见了世面的人…”淳安公主捏了捏她鼓鼓的面颊,朝戚无忌努了努嘴,“戚驸马,咱们可以回去了……”

  燕翎那个闷葫芦,来了这么久,一句话都没说,可见是嫌他们俩碍眼,淳安公主也不至于这么不识趣,与戚无忌一道上马先行离开。

  马蹄声潇潇远去,两道视线撞在一处,宁晏红着脸提裙上了马车,人还没坐定,身后刮来一片凉风,紧接着他倾身过来,从后面搂住了她。

  闻得那久违的清冽气息,宁晏深深吸了一口气,手心一颤,刚拧起的茶盏被轻轻放下,在他怀里扭身,再次抬眸打量他,红着眼问,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瘦成这样?”

  燕翎反而有几分不自在,挨着她坐下,双手将她罩在怀里,“我怕你不回来…”

  宁晏闻言眼神微荡,盈盈的泪波如同滉动的湖水,心被他掰开揉碎了,捣成一团泥,黏糊糊的,无语凝噎。

  半晌,气得锤了他一下,哽咽道,“没出息……”

  燕翎轻声一笑,上上下下将她审视了遍,笑意慢慢从眼底褪去,带着灼灼的深沉,“谢谢你肯回来。”

  他不会成为她的将就。他已想好,通州背靠京城,毗邻津口,内有大运河通往腹地,外有海港可通往东洋和南洋各地,宁晏离开泉州,依然可以在通州施展拳脚,他不会成为她的绊脚石,他只会做她的后盾。

  宁晏听得这话,心口微微刺痛,害躁地推了推他,“别胡说,我嫁了你,怎么可能不回来?”

  燕翎将她抱在怀里,几度想亲她,却又忍住。

  宁晏眉梢掠过他翻滚的喉结,轻轻啄了啄他的唇,“你在这里等了我多久?”

  燕翎没回她,而是掰开她掌心,瞥见一只极小的蓝色纸鹤,清隽的眉目总算染了笑,“这是给我的吗?”

  “我也不告诉你。”

  燕翎失笑,揉了揉她的发梢,空落的心被这道温婉而磅礴的眼神给填满。

  薄暝如雾,燕国公府灯火通明,大门洞开,一张张熟悉的笑脸争先恐后朝她望来,大半年过去了,再次回到这里恍若隔世,国公爷与徐氏带着阖家上下侯在厅堂,待要跨进去与两位行礼,却见厅堂前的廊庑摆上了香案和蜡烛,久侯的内监迈到最前,

  “世子夫人宁氏听旨。”

  燕家所有人来到庭院当中拜下,燕翎将宁晏送到最前,宁晏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内监,烛火缭绕,明黄的圣旨晃了她的眼,她根本没听清上头说了什么,只听得县君二字,那内监笑眯眯将圣旨递给她,她迟钝磕头谢恩,将圣旨接了过来。

  她刚回府,还有些不适应,抱着圣旨立在厅堂不语,落在别人眼里便是宠辱不惊。

  国公爷笑得粗狂又开怀,满面红光,“你可总算回来了。”

  徐氏热情道,“孩子,舟车劳顿,什么别想,先回去好好歇着,明日再来容山堂请安。”

  礼不可废,宁晏还是当众给二老行了跪礼,回到明熙堂,如霜和荣嬷嬷扑过来,搂着她哭了好久,一众下人又是收拾行装,又是备膳备水,好一通忙活,才安妥停当。

  宁晏舒舒服服洗干净身子,绞干乌发回到内寝,纱帐垂着,里面已有一道黑影若隐若现。

  宁晏抿嘴一笑,喝了一口茶,吹了墙角的灯,掀帘上床。

  有了一层帘幕为幛,二人彻底放开了手脚。

  深邃的眸光一寸寸逡巡她,仿佛是巡视独属他的领地,那压在胸膛许久的潮水泄了闸似的,势若奔腾,原本十分牢固的拔步床,这会儿吱吱作响,没了丝毫顾忌,下人都很识趣,早就躲得老远去。

  荣嬷嬷和如霜拉着如月问长问短,如月口若悬河,站在后罩房堂屋中,眉飞色舞将宁晏的功绩给吹嘘一番,“你们是没亲眼见,咱们少夫人在泉州不知多受欢迎,上门说亲的,都能绕晋水三圈,少爷那脸黑的哟…”

  众人笑成一团。

  如月又将宁晏捎回的新奇玩意儿,一人一份发下去,“除了府上五大管事,也就咱们明熙堂的下人有土仪,这里头很多东西是京城买都买不到的,你们回去仔细瞧便是。”

  一人一个包袱,都是如月和云卓事先准备好的。

  大家兴致勃勃翻开,一样一样打量,“也就跟着少夫人才有机会开眼界,也不怪大家伙都铆足劲往咱们明熙堂钻。”

  后罩房闹哄哄的,不知是何人忽然哎哟一声,“哎呀,这都过去一个时辰了,是不是该送水过去了?”

  屋子里顿时一静,大家七手八脚开始干活,

  灶上的婆子搁下包袱去热水,另一人连忙提起木桶候着。

  堂屋里的人还在感慨,“也不知啥时候能得一个小主子,”

  “世子爷打了胜仗回来,蒙兀被赶了老远去,这回总该好好歇着了。”

  “现在是七月中旬,年前总该怀上的。”

  荣嬷嬷笑着起身一口猝骂道,“都涨本事了,敢编排主子,看我不拧碎你们的嘴!”

  大家连忙起身说不敢。

  “好了,别光顾着乐呵,怠慢了主子,有你们苦头吃。”荣嬷嬷便要往灶房去。

  其中一人连忙笑嘻嘻将她按住,“我的荣嬷嬷,您老人家是少夫人的教养嬷嬷,金尊玉贵,您还是坐着喝茶,我去吧。”

  荣嬷嬷晓得宁晏与燕翎都不喜旁人伺候,拍了拍手上的尘,“旁的事我能躲懒,这事却非我不可。”

  荣嬷嬷带着两个婆子利索提了水从后面甬道送去净室,听得里面动静停歇下来,打算进去伺候,刚走到屏风口,风声乍起,又一阵低吟传来,连忙悄声退了出去。

  七月十八这一日,燕家举办家宴,给宁晏和燕翎接风洗尘。

  大约巳时三刻,燕翎出门办事去了,要晚一会儿才到,宁晏先一步来到容山堂,她坐在容山堂的明间,被二房和三房的婶婶嫂嫂们簇拥着,大家嘘寒问暖,尤其是褚氏说着说着,眼泪都抹了出来,

  “你这丫头心可真狠,一去就是这么久,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说你要跟翎哥儿和离,去泉州干大事,不回来了,我听了心里可不好受,虽说最开始也曾不待见你,那是婶婶的不是,若当真缺了你,这个家还真不知成什么样。”

  宁晏今日晨起听得荣嬷嬷与她说道,自从她离开,徐氏安排秦氏掌家,秦氏起先也想重振威风,无奈家中诸位管事不服她,秦氏若有不当之处,管事的也都敢站出来驳她,秦氏丢了几回脸,恰恰这样的关口怀了孕,胎像不稳,有些见红,大夫让她好好养着,秦氏索性告罪,躺回二房去了。

  徐氏无奈只得重新当家,她到底上了年纪,精力比不得以前,再加上燕玥时不时闹一闹,三房燕璟与王氏感情也越来越生疏,家里一团糟,是以上上下下都盼着宁晏能早些回来,尤其这一回来,得封县主,风光无限,哪个不来奉承几句。

  葛氏也在一旁红了眼眶,“三婶我说句良心话,原先我们个个埋怨你,你这一走,家里乱了套,我们反而牵肠挂肚的,前日听得云旭说,翎哥儿在通州置办了别苑,回头要去那头开什么海港……晏姐儿,你可是我们燕家长媳,可不能丢下我们一大家子……”

  葛氏说到最后反而哭了起来。

  二房少奶奶郑氏跟三房少奶奶余氏都跟着抹了泪。

  宁晏哭笑不得,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向徐氏投去求救的眼神。

  徐氏心情复杂地摇着头,扬声道,“好了,都别哭了,让晏姐儿歇一歇,她刚回来,说点喜庆的话,什么和离不和离的,这话以后不许再说。”

  褚氏连忙点头,“是我失言……”

  招呼丫鬟奉茶,宁晏吩咐如霜将带来的土仪交到各人手里,“一点心意,还望婶婶嫂嫂们不嫌弃。”

  “哪里哪里…”以前大家都要挑三拣四,现在直接把锦盒收起来交给丫鬟捧着,又问起她在泉州的事。

  片刻外头传来燕玥敞亮的嗓音,“让你哆哆嗦嗦,都这个时辰了才到…”话落人已从屏风后绕进来,宁晏抬目与她对了一眼,这一眼倒是让宁晏吃了一惊。

  虽说有九个月不见,这燕玥变化也太明显了,颧骨略高,清瘦不少,神态也没了往前的意气风发,反而是变得有几分凌厉。

  总不是怀孕了,瞥见她脚底生风的样子,也不太像。

  看来是嫁过去这一年光景,也渐渐懂得了为人媳妇的苦。

  裴鑫进来时神色略有不耐,到了宁晏跟前倒是十分热情,“县主回来了是好事,今个儿我出门时,我母亲交代我,说是府上要置办一桌酒席,请县主过门吃个酒,权当我们家给县主接风洗尘。”

  这是给亲戚最高的礼遇。

  宁晏微微愣住,很快回过神来,雍容笑道,“不敢让府上破费,这番心意我领了。”

  裴鑫道,“哪里,这是应该的,还希望县主赏光。”

  宁晏失笑,“一大家子亲戚,无需拘礼,姑爷是太客气了,反倒显得生疏。”

  裴鑫笑了笑,猜到是燕玥在宁晏那里情分不够,请不动她。

  燕玥原本不乐意请宁晏,如今听得她回绝,心里反而更不是滋味。

  明间内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这时,秦氏挺着肚子迈了进来,燕玥寻了机会连忙过去搀她,“二嫂,好一段时日没见,这肚子又大了一圈…”

  秦氏气色倒是不错,到了能吃能睡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宁晏,脸上没了以前的刻薄,也没有过于熟稔,就不冷不热打了招呼,“昨夜收到嫂嫂的贺仪,康哥儿很喜欢,待会让他给嫂嫂磕头请安。”

  不一会,王氏也进来了,她抱着刚满周岁的女儿进来,小姑娘穿着一身粉粉的小裙,一双桃花眼笑眯眯的,像极了燕璟,乌溜溜大眼睛往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宁晏身上,大约是觉得她陌生,好奇打量许久,

  王氏不咸不淡跟宁晏施了一礼,宁晏颔首示意,见孩子老是盯着她瞅,冲孩儿笑了笑,哪知道那小姑娘很有灵性,竟然伸手要宁晏抱。

  这就有些尴尬了。

  王氏抱着她往一侧走开,小姑娘哇哇大哭,委屈巴巴望着宁晏。

  好在很快国公爷领着一众少爷进来,燕翎被簇拥其中。大家分了两桌落座,原先习惯男女分席,这回燕翎径直往宁晏身边一坐,徐氏看了一眼国公爷露出为难的神色,国公爷爽朗一笑,

  “一家人随便坐。”

  褚氏将媳妇一耸,示意她坐宁晏身边,就这样,燕琸与郑氏就挨着宁晏这边坐了,褚氏和葛氏带着几个年轻小辈坐在另一桌,

  片刻菜上齐,大家坐定,燕国公举起酒杯,“这回翎哥儿和晏姐儿立了大功,给我们燕家争了光,大家给他们夫妇敬酒,翎哥儿今日不许推脱,喝醉了就在家里歇着,外头的事不急于一时,多陪陪你媳妇。”

  夫妇二人功勋卓著,风头正盛,到了韬光养晦的时候,这个档口,生个孩子要紧。

  燕翎承诺要给宁晏一个孩子,近来的公务能推则推,皇帝也许诺让他歇一阵。

  燕国公发现燕翎这次回来不太对劲,不爱说话,正怀疑他与宁晏之间是不是起了龃龉,就发现这位养尊处优的长子,轻车熟路地将桌上那盘虾子给端了过来,挽起袖子开始剥虾,剥好就搁在宁晏碗里,继续剥下一只。

  大家不约而同注意到这一幕,暗暗吃了一惊。

  起先宁晏也没觉得不对,在泉州那段时日,着实是燕翎照顾她的时候居多,不经意抬眼发现大家都盯着燕翎的手,面颊立即生了几分红晕,扶着酒杯抬袖去饮酒,顺带低声提醒燕翎,

  “别剥了……”

  燕翎置若罔闻,剥个虾就大惊小怪,他在泉州还被穆少霖逼得下过厨呢。

  燕玥就这么盯着亲哥那只指点江山的手,眼神木到发僵,当朝阁老都能给媳妇剥虾,裴鑫这个吊儿郎当的绣花枕头算什么,她拱了拱裴鑫的胳膊。

  裴鑫正吃得带劲,被她一耸,眉头轻皱,“做什么?”

  燕玥朝那盘虾努了努嘴,

  裴鑫塞了一块麻婆豆腐入嘴,两眼望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燕玥:“……”

第91章

  燕玥气得面色绷红,拿筷子去戳裴鑫的碗,国公爷反而哈哈大笑,裴鑫得了岳父支持越发有了底气,将碗端起来吃。

  燕瓒见兄长做了榜样,也体贴地给怀孕的妻子夹菜,是她爱吃的炒黄鳝,骨头被去掉,吵得又辣又香,秦氏每回都能吃小半碗。

  换做以前燕璟也不知多殷勤,今日却当了一回睁眼瞎,过去这一年光景,被王氏磨得没了热情,现在夫妻俩一天到晚话不投机,唯独当着女儿熙熙的面,燕璟能露个笑脸,熙熙被乳娘抱在一旁哄,她眼巴巴看着席面,流着口水,燕璟朝乳娘招手,

  “抱她过来,这玉羹粥不错,我来喂她吃两口。”

  乳娘犹豫着看向王氏,王氏低头戳了碗里的几根芹菜,淡声道,“别弄脏了衣裳,她刚喝了一盅羊乳过来,这会儿也不饿……”

  燕璟虽然没做声,面上已有愠色。

  徐氏朝乳娘使个眼色,乳娘连忙抱着孩子去到里面的碧纱橱,不一会传来熙熙的哭声,听得燕璟突突得难受,王氏最怕女儿哭,一哭她脑筋就发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忍着扒了几口白饭。

  徐氏瞧在眼里,头疼不已,将碗筷搁下,“我去瞧瞧…”

  “母亲吃吧,我去…”燕璟将碗筷一丢,飞快跑去了里屋,孩子是听爹爹哄的,小可怜眼泪汪汪挂在眉睫,细声细气撒娇,“爹爹,吃吃……”

  燕璟心都化了,将女儿抱在怀里,朝徐氏的丫鬟使眼色,“去盛一碗玉羹粥来。”

  丫鬟不敢驳他,去到明间悄悄与徐氏讨主意,徐氏缓缓点头。

  丫鬟这才舀了一小碗,送去了里间,王氏冷冷看了一眼,已是憋了一肚子火。

  燕璟亲自喂女儿,熙熙乖巧地坐在罗汉床上,小嘴一张一合,吃相特别可爱,片刻一碗粥就见了底,父女俩不知做了什么,竟还传了咯咯的笑声出来。

  燕翎全程都没怎么说话,宁晏也给他布了菜,夫妻二人一来一往,虽然没有言语交流,却十分默契。二房和三房的兄弟们时不时与燕翎敬酒,燕翎这回倒没拒绝,一顿饭下来喝了七八杯酒,脸上微有醉意。

  国公爷在场,谁也不敢随意离席,丫鬟奉了茶又上了新鲜的果子,裴鑫便与燕瓒搭起话,

  “二兄中了进士,如今可定下去何处高就?”

  燕瓒春闱中了三甲,同进士出身,虽是考上进士,名次却比较靠后,本朝规矩,一甲状元榜眼探花可径直授职翰林院,二甲除了第四名可授官翰林院,其余三十来人便是庶吉士的身份,还要进一步参加翰林院的考试再授予官职。萧元朗当初便是通过翰林院的考试,被分派去刑部观政。

  至于三甲同进士出身,待遇就更差了,很可能要去地方任职,徐氏不想儿子离开京城,暗地里劝着国公爷想法子将燕瓒留下。

  大晋开国数十载,朝中冗官冗员情形非常严重,别说是今年科考的进士,就是前两年的进士都还有人在等候授官,科考凭本事,考完之后可就得凭家世人脉了。

  照理燕瓒有独天得厚的条件,因为他亲哥哥是当朝阁老,可惜也正因为此,亲兄弟同朝为官必须避嫌,吏部的意思还是让燕瓒外放,扔了一句“或者,等阁老大人回来再做决定?”,言下之意是看燕翎的意思,事情就这么僵持住了。

  裴鑫这么一问,燕瓒就看了父亲一眼,国公爷抚了抚额,“爹爹为你去了一趟吏部,要么先在九寺任职,将来想法子调回六部,但你也晓得六部不好进,必须要实绩,外放是要吃苦头,可也容易出政绩,爹爹的意思是希望你外放,待做出成绩必能升任京官。”

  燕瓒十分认可,正想点头,身旁的妻子秦氏掐了他一把,秦氏有不同的考虑,燕翎还年轻,往后必是内阁首辅,也就是说,只要燕翎在内阁一日,燕瓒就别想有出头之日,既是如此,索性过踏实日子。

  秦氏与王氏不同,她没那么大抱负,也没那么高的心眼,就希望丈夫混个差不多的职位,一家人平平淡淡殷殷实实过日子,在秦氏看来,能在九寺观政,回头转正授官就很不错了。

  她现在也想开了,比宁晏她是比不得,但比其他人她是绰绰有余。

  燕瓒被妻子这么一掐,脸色变得有几分古怪。

  徐氏将内里的官司看得门儿清,和软着问燕翎道,“翎哥儿,听说大理寺缺人,依你瞧,能不能让你弟弟在大理寺任个职?”

  徐氏早就盘算过,九寺着实比不得六部风光,想进六部,需要实绩,外放是一条路,另一条路便是走大理寺,大理寺是九寺之首,只要在大理寺熬出头,再有个阁老哥哥,将来调任刑部指日可待。

  国公爷看了妻子一眼,十分无奈,在他看来,男儿就该要历练,除非燕瓒一辈子混吃等死,不然必须外放,不过大理寺着实是一条折中之路,现任大理寺卿就是燕翎心腹。

  燕翎酒量并不太好,每每喝了酒便昏昏入睡,这会儿人坐在那里眼皮犹在打架,听得徐氏这话,勉强睁开眼,坐正了身回道,“我这几日并未上朝,待回头去问问,不过我建议他外放。”

  国公爷连忙接话道,“瞧见没有,我和翎哥儿难道不希望他好,你也别舍不得,若是不放心,就让老二媳妇跟过去。”

  徐氏苦笑不已。

  秦氏委屈地眼眶泛红,她腹中胎儿才六个月,怎么着也该把孩子带到一岁才能离京,这么一来,她得跟丈夫分离一年半,待那时,燕瓒怕连她是谁都不知道了,光国公府二少爷的身份就能招惹一大堆狐狸精,何况他生得芝兰玉树,一想到这茬,秦氏眼泪就管不住,哽咽不已。

  国公爷脸色不喜,燕瓒见状,连忙转背悄悄去安抚妻子,“快别哭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开你…”

  秦氏越发泣不成声。

  裴鑫见自己无端惹出一场官司来,脸色讪讪的,一回眸,见燕玥气鼓鼓瞪着他,他嘴角一抽,裴鑫这个人有些反骨,燕玥越怒,他反而就释然了,气定神闲押了一口茶,目光不知怎么落在燕珺身上,继续捅马蜂窝,“四弟是个什么打算?”

  燕珺一心苦读,名次反而在燕瓒之上,挂上了二甲的尾巴,他挠了挠后脑勺,“我等着庶吉士考核,能分去哪儿就去哪儿。”

  国公爷平日忽略小儿子,他反倒有出息,闷声不吭考了个二甲回来,又笑着与徐氏道,“今年该给珺哥儿议亲了。”

  燕珺是庶子,他亲娘在当年徐氏怀燕玥时,爬了国公爷的床,徐氏平日最不喜燕珺,“我正留意着呢。”

  国公爷听得妻子这语气,猛然醒悟,连忙改口,“咳,我想起来了,你近来操持家事,十分烦累,这样吧,这桩事还是交给翎哥儿媳妇。”国公爷笑呵呵看着宁晏,

  “你是长嫂,过几日不是你生辰么,好好办一场,趁机给珺哥儿相看相看。”

  那厢宁晏听了这话,笑了笑,正要应下,却见燕翎不悦开了口,

  “论年纪,她也就比四弟大一岁,这种事父亲让她来操持合适吗?”

  国公爷也知道不太合适,他搓着膝盖瞥了一眼徐氏,徐氏淡定喝茶,冷笑不语。

  这时,一贯害羞的燕珺反而大着胆子笑道,“大哥哥,嫂嫂是我见过最能干最好的女子,让嫂嫂替我掌眼,我是一百个放心,您就疼疼弟弟,让嫂嫂费这份心。”这话还是他亲娘宋姨娘教他的。

  燕翎听得那句“最能干最好的女子”脸色好看了些,不过后院这趟子浑水,宁晏没必要淌,“你嫂嫂自然巴不得替你尽心,只是这事谁也打不了包票,若将来你们没处好,岂不要埋怨你嫂子?”

  徐氏在这时接过话道,“这事还是我来办吧,晏姐儿帮着掌眼便是。”

  她自然要将宋姨娘母子的前程掐在手里。

  她发了话,国公爷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这是当家主母分内之事。

  宁晏还不至于为了个燕珺来跟徐氏对上,即便燕国公交给她,她也会问过徐氏的意思,她与徐氏婆媳相处这么久,已达成了默契,徐氏从不为难她,她何苦去讨徐氏不快。

  国公爷借口有事,喊燕翎随他去书房,带着儿子们离开。裴鑫却早早拖着燕玥离开燕家,打算回去训一训燕玥,让她跟宁晏低个头,别把这个大靠山给得罪了,燕玥不情不愿跟着他出了门。

  男人们一走,宁晏等女眷则挪去西次间说话,徐氏则着人留了饭菜送去里间,燕璟已将孩子哄睡,如今正坐在一旁发呆。

  徐氏悄悄扯了扯他,示意他去窗下的高几旁用膳,亲自替他布了菜,心疼道,“你别与她怄气,纳妾的事不许再提,你们还没嫡子,你岂可纳妾?”

  燕璟坐了过来,扒了几口饭没好气道,“是她自己要求的,我好话说尽,她若不想过日子,我也随她去。”

  徐氏深深叹着气,愁道,“既如此,过几日我请王老夫人过门,让她说个话。”

  儿子这一年过得如何,徐氏看在眼里,不能任由王氏这么任性下去,她先过了亲家的明路,若是王老太太还劝不住,她就得给王氏一点颜色瞧瞧。

  西次间这厢也在说王氏的事。

  褚氏劝秦氏道,“璟哥儿当初在京城也算是潇洒儿郎,求婚者络绎不绝,王氏不过是太师之女,颇有些才气,却也总不能晾着我们家哥儿,你们妯娌一道过门,感情应是不错,你劝劝她。”

  秦氏擒着茶盏冷笑,“我倒是想劝,就怕门还没进去,就被人赶出来,如今除了娘能说她几句,她谁的面子都不给。”

  葛氏在一旁不紧不慢嘀咕了一句,“若总是这样,还不如和离了…她喜欢谁嫁谁去。”

  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宁晏,听到后面一句,呛了一口茶。

  秦氏见她衣裳沾了些水渍,脑子灵机一动,递了一块绢帕过去,“嫂嫂衣裳沾了水,擦一擦吧…”

  宁晏微愣,余光瞥着那方手帕并没有接,装作没看到的,自顾自低头擦拭,“我倒是没注意,多谢弟妹提醒…”

  秦氏不着痕迹收了回来,恰才明间的事她也看得分明,说来说去也是她以前过于心高气傲得罪宁晏之故,这位年轻的嫂嫂好生厉害,不声不响跑去泉州开禁,替国库解了难,在家里也将丈夫拿捏得死死的,那可是燕翎啊,又不是燕瓒这些没有心机的男人,可见宁晏很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