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媛成亲夜竟然没落红!这等丑事简直闻所未闻!我们家青州真是受了大委屈了!”
宋朝夕笑眯眯摇着团扇,“委屈什么啊!要怪就怪你孙子去!”
贺老太太搞不懂了,“这怎么怪我孙子?这明明是你们国公府的女儿不讲妇德!”
宋朝夕听笑了,摇着团扇都乐了,“什么不讲妇德!你说她成亲夜没落红?哎呦喂,贺老太太,不是我说,我们家容媛可是点了守宫砂出嫁的,怎么到了你家就不落红了?要我看是不是贺世子有什么隐疾!那玩意不中用,下去时除了外头一寸是旧的,里头都是崭新崭新的呢。”
说完还冲贺老太太挤挤眼,意思是,你我都懂的!
第88章
贺老太太差点没吐血!宋朝夕这是什么意思?是说贺青州那玩意儿不中用!连让容媛破瓜的本事都没有?胡说!放狗屁!她孙子好得很,怎么可能像宋朝夕说的那般不堪!
“你们国公府颠倒是非!我们青州哪方面都好!明明就是容媛的问题!”她从知晓容媛成亲前就被破瓜了,一直觉得定北侯府上了大当了,她孙子就是只绿头龟,她这个受害者数落国公府几句,国公府的人就该受着!宋朝夕竟然还敢这样说贺青州!她凭什么这样说,明明就是容媛的错。
宋朝夕摊手,十分无辜:“谁知道呢。”
又来了!她上次就是这样把自己气吐血的!太阳昏沉,林中树叶沙沙作响,风没能吹散贺老太太的躁意,她太阳穴直跳,总觉得下一秒就要晕厥了。这京城的世家贵人,谁不要脸面?谁说话不是客客气气的留几分余地?可宋朝夕却从来不按照常理出牌,贺老太质疑容媛破瓜的问题,是有理有据的,可话到了宋朝夕嘴里,就成了贺青州那玩意没能耐让容媛破瓜。
这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硬生生把她孙子说得中看不中用!贺老太太本就是护短的人,自己放在心口疼的孙子被人这样污蔑,差点一口气顺不过来。
“我孙子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你们国公府就是仗势欺人!”贺老太太气红了眼。
宋朝夕哦了一声,似笑非笑,“贺青州是不是谁又知道呢?不过我丑话说在这,你们贺家若是敢出去说容媛的不是,污蔑容媛成亲前破了身子,我便告诉外头的人,贺世子爷只那一寸能用!到时候你们定北侯府想再给贺青州找继室,恐怕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会要你们定北侯府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仗势欺人!”
贺老太太被她说得心口疼,却一点办法没有,原本她打算以容媛的短处拿捏国公府,给她孙子谋利,谁知宋朝夕竟然这样豁得出脸皮,若是别人这样威胁,她或许不怕,可宋朝夕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又极为大胆,贺老太太毫不怀疑她会这么出去污蔑贺青州!男人被质疑那方面这无疑是灭顶之灾!贺青州还要当状元郎,怎么能被人这样怀疑!
容媛原本已经不想活了,可被宋朝夕一骂,她脸色由白转红,如今头埋得低低的,听婶婶收拾贺老太太。也是神奇,在她面前耀虎扬威的贺老太太,在宋朝夕面前,跟个小媳妇似的,大气不敢出!明明天天耍长辈的威风,此时却像个落下风的小辈!
婶婶那句讽刺贺青州隐疾的话,更是让容媛莫名想笑。
不愧是婶婶,虽则被人议论房事不好,但环绕在她头顶的阴云因为婶子这几句骂,骤然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贺老太太只能瞪她一眼:“嚣张什么!等我家青州考了状元,你别指望再回去享福!”
宋朝夕听得直笑,“贺老夫人不如这就回家做梦吧,梦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否则让旁人听到了,还以为这科举是你家组织的呢。”
贺老太太从未怀疑自己孙子会考不上状元,“你们等着瞧,到时候别惦记!”
秋闱在即,贺青州是读书的好材料,教过他的老师都说贺青州极有可能高中状元,贺老太太对容媛不满,要是容媛真不回去,她也无所谓。到时候贺青州中了状元,总有榜下捉婿的人,没有国公府也可以有别人,又不是非要在容媛这棵树上吊死!反倒是容媛,二嫁能嫁什么好人家!国公府要真为了容媛好,就该知道她家贺青州才是最适合容媛的!
贺老太太气呼呼走了,那表妹见没讨到便宜也不甘地看了容媛一眼。不就是命好投了个好人家嘛,若她不是娘家没落,也不至于落得个给表哥当妾室的地步。
宋朝夕并不理会她们,林中风吹得凉爽,阳光漏在树荫间,细碎一地。她拉着要哭的容媛往回走,“你受委屈怎么不回家?外头的客栈总归不安全。”
容媛紧张地绞着手帕,她不想回来,怕家里替她担心,再说婶婶就要临盆了,她也不想回来添乱。
“正巧遇到相大人,我不想回来,他便替我寻了个可靠的客栈。”
宋朝夕微愣,“你说相权?”
容媛点点头。
宋朝夕想到贺老太太那德行,便忍不住摇头,“当初我就说定北侯府不是好去处,但你母亲觉得贺青州是状元之才,若有国公府推波助澜,进入翰林,未来可期,只是贺青州自幼由祖母拉扯长大,对贺老太太的话言听计从,贺老太太愚昧,你倒不必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容媛低着头委屈得要哭了,“可我确实没流血,婶婶,你说我为什么不流血?”
宋朝夕手撑着腰,笑了笑,“有些女子初次时未必会流血的。”
容媛张大嘴,显然不相信。
“我骗你做什么?关外的女子经常骑马,很多女子初次时都没有落红,只是我朝这方面要求严苛,你其实不必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来。贺家无非是想拿这件事打压你,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就算没有这件事,也会有别的事。”
容媛心安定了一些,她成亲后一直过得不自在,要是贺青州真的容不下她,和离也未必是坏事,可她不愿意被人这样指责,就好像她犯了天大的错一般。可她明明连男子的手都没牵过。
宋程昱走出来和容媛问了好,容媛颇有危机感,瞪着他,紧紧拉住宋朝夕的手,一刻不放。宋程昱瞥了眼她的手,哼了一声,“这是我姐!”
容媛没好气瞪他一眼,“这是我婶婶。”
“我跟大姐姐是有血缘关系的,你不过是她婆家的亲属,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那又怎样?女子嫁了人就是婆家人了,你看婶婶一年回过永春侯府几次?”
宋程昱目光闪烁地看向宋朝夕,被容媛戳中了痛处,心里有些受伤,他希望大姐姐能多回去,却明白大姐姐根本不喜欢永春侯府。他腿残被大姐姐救回来,没别的祈求,就是希望能成为人上人,以后由他来庇护大姐姐。等他站得够高了,大姐姐一定会以他为荣的。容媛这种小孩似的挑衅,他不必放在眼中。
宋朝夕好笑地让丫鬟送容媛去前头看高氏,等人走了,宋程昱问道:“大姐姐,方才那婆子是谁?”
“那是容媛的夫家祖母。”
“她怎的那番嚣张?”
宋朝夕也觉得好笑,她不记得书中是否是贺青州得的状元,即便是贺青州又如何?从状元到内阁这条路,还需走许多年,贺青州就算再有能耐,也未必能在官场如鱼得水,读书好的人未必会玩弄权术。
“她以为她孙子肯定会高中状元,有底气的很。”
宋程昱抿了抿唇,他皮肤比从前健康了一些,不若从前那般苍白羸弱。
天才少年,总是意气风发的。
“他中状元?大姐姐,你等着瞧,我一定会高中状元,狠狠打她的脸!”
宋朝夕噗嗤一笑,捏了捏他的脸,觉得这弟弟实在可爱得紧。宋程昱被她捏得耳朵尖都红了。
远远看到这一幕的容璟忍不住捏着眉心,十分头疼。
梁十一又默默看向自家主子的头顶。
宋朝夕看到他,眼睛一亮,“国公爷。”
宋程昱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位姐夫,跟他想象中完全不同,气势威严,沉稳内敛,容貌不同于少年的稚嫩青葱,他是真正男人的轮廓,是所有少年都想长成的模样。
“国公爷。”宋程昱喊道。
永春侯府的宋踪明和宋嘉良二人容璟都见过,那这个少年便是宋程昱了。他微微颔首,将佩剑交给梁十一,接过丫鬟递来的毛巾,擦完手才进入房中。
宋程昱跟在他身后,这一年来谢氏一直给他进补,他长高了许多,可站在容璟面前,却毫无气势可言。
宋程昱实则是跟宋朝夕是同辈人,可到了容璟面前,便都是小辈了。容璟在小辈跟前一向很有威严,宋朝夕抿唇想笑,“国公爷,昱哥儿马上要参加秋闱了,我怕他有压力,便拉他回来说说话。”
容璟这才掀起眼帘看他,“准备得如何了?”
宋程昱在宋朝夕面前可以意气风发,可遇到容璟便开始低调做人,谨慎回答了。
“尚可。”
“你跟我来。”
容璟带他去书房,宋朝夕也跟着去了,到那才发现容璟只是拉着他写写字。
写字虽然是简单事,可从字体上可以看出很多东西来,宋朝夕不当回事,宋程昱却是明白的,都说字如其人,许多人喜欢以字观人,他捏着毛笔难得有些紧张,竟有种在大殿上被皇上拷问的感觉。若真有那一天,其压力也未必比现在大吧?
宋程昱挥洒笔墨,等写完时手心都是汗,脑子也是空白的,好在该写的都写了。容璟看了他的字,竟第一次直视他,评价道:“字体遒媚、意态舒远,不错!”
能让国公爷夸不错,这实在难得!毕竟宋朝夕是知道,他自己就擅长书法,工于诗画。
宋朝夕笑着捏宋程昱的脸,“不错嘛!长能耐了!能得国公爷夸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宋程昱红了脸,容璟视线落在宋朝夕捏人的手上,莫名觉得刺眼,宋朝夕微愣,挑眉看他,“国公爷,我说的有哪里不对?”
“你倒是说的没错,”容璟将她拉到桌前,握着她的手,“你说别人倒是不错,可自己这字却拿不出手。”
“饶了我吧,我实在写不来。”
“我教你。”他从后头握着她的手,拉着她细细书写,宋朝夕被他圈禁在怀中,满鼻都是他的气息,莫名觉得怪怪的,过了会她终于找到不写字的借口,便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满是狡黠,“我这肚子站在这都抵到桌子边缘了,你还叫我写字?不怕两个孩子跳出来骂你?”
容璟眼中闪过笑意,刚要说话,又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宋程昱,“你不走还指望我送你?”
宋程昱:“……”他等走出国公府才想起来,他桃子还没摘呢。
他一靠近,宋朝夕就浑身戒备,她转过身搂着他,在他下巴上蹭了蹭,软声道:“国公爷,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躁呢?”
容璟捏着她的手腕,气笑了,“我倒看不出,你竟然还担心我这些。”
“我到底是大夫,不得不劝你一句,年轻时若放纵了,年老时就折腾不动了。”
容璟也只是笑,他日日习练,从不肯松懈,她当这是为了谁?他让她欢愉的力气总是有的,他深深看她一眼,“我虽则大你不少,但哪次不是你先累的?你求饶时要是这么牙尖嘴利倒好了。”
宋朝夕一滞,想到从前被他折腾得腰酸背痛,每每都要痛哭求饶,不由发泄一般,一口咬在他下巴上。
过了一会,梁十一进来通报,说宫中有要事请容璟过去,容璟看向她的肚子,“我会尽快回来的。”
宋朝夕无所谓地笑笑,“家里这么多人,稳婆一个月前便在府中等着了,母亲给我找了几个,大嫂也给我找了两个好手,你尽管放心好了。”
容璟哪里能放心?她怀一个他都不放心,更何况是两个呢,这得冒多大的风险?她还这么小,身子都没长好,骨骼纤细,两个孩子恐怕会要了她半条命。这几日他只在京城走动,需要离开京城的公务都被他退了,只是想守着她而已。
他点点头,最终道:“等我回来。”
送走他,青竹送来燕窝粥,宋朝夕刚吃了一口,就听说沈氏来了。
“永春候夫人说了,知道您要临盆,送一些东西进来,她找的是老夫人,老夫人不好说别的,就让她进来了,如今正在前头候着,等着您传话呢。”
宋朝夕觉得好笑,自打顾颜被软禁,沈氏就不停地找她,她已经拒绝了很多次,沈氏还不死心。
都找到老夫人那去了,她倒不能拒绝了,又吃了几口,她才放下细瓷的碗,“让她过来吧。”
不多时,沈氏便带着两个嬷嬷过来了,她这次来找宋朝夕是为了宋朝颜的事,不久前她信送不进来,才得知宋朝颜被软禁了,当时她不敢相信,朝颜和容恒感情一向和睦,容恒怎么舍得对朝颜做这么狠的事?后来听说是宋朝颜陷害素心,牵扯到宋朝夕,惹来国公爷震怒,沈氏便什么都懂了。
她心里是带着怒气的,跟在丫鬟后来气冲冲进来,却在瞧见宋朝夕鼓起的肚子时,不由愣怔在那。她许久没见这个女儿,虽然知道宋朝夕要临盆了,可亲眼看到还是不一样的。她莫名想起自己有孕的第一年,她肚子也这么。草长莺飞的时节,她肚子疼,府中找来稳婆,起初时她已经会很快生出来,谁知宋朝夕长得大,难产了许久,她吃了大苦头。
宋朝夕出生便身子康健,宋朝颜却没这么好命,出生便很瘦小。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她自然就偏心弱小的那个,一开始只是吃奶紧着宋朝颜,后来是玩具紧着,再后来到了俩人会争抢的年岁,经常因为抢裙子抢人偶闹别扭,她一看到宋朝夕跟妹妹争就生气。
妹妹那么弱小,做姐姐的怎么就不知道让着点。
也太不懂事了。
她心一偏就偏了很多年,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该一视同仁,可宋朝夕不够顺从听话,没有朝颜那般讨人喜欢,会顺着她说好听的话,沈氏越发偏心小女儿。再后来大师算命,沈氏把宋朝夕送去扬州,自此,她心中便只有小女儿没有大女儿了。
宋朝夕穿着藕荷色的褙子,梳着妇人发髻,并未戴太多首饰,只松散缀着几颗南珠,配着孕后柔和的面相,倒是有种难言的华贵。她扶着腰坐在圈椅上,接过漱口的差抿了口,过了会才问:“母亲找我何事?”
沈氏从回忆里回神,心情还有些复杂,一时没有方才的怒气了,“我听闻你让世子夫人禁足了?”
宋朝夕笑看她一眼,“是又怎样?母亲你倒是有意思,跟自己的女儿见面,一句问好的话都没有,开口就问别人家的女儿。”
看看,这女儿就是不贴心,要是朝颜怎么会逆着她,用这种语气与她说话。
但凡宋朝夕有宋朝颜一般贴心,她也不会偏心成这样。
眼前这个女儿离她十分遥远,沈氏便愈发想起贴心的小女儿了,要不是宋朝颜一根筋,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可这事也不能怪宋朝颜,谁叫宋朝夕在背后做了那等缺德事,生生坏了妹妹的姻缘。
沈氏便蹙眉,“你还好意思说!世子夫人又哪里不好,要你这样对付她!你苛待磋磨自己的儿媳,外人会怎么说我们永春侯府?世子夫人流产后本就心情悒悒,整日被困在院中怎么行?你这个当婆婆的就不管管?”
宋朝夕定睛打量沈氏许久,沈氏穿着一件湖绿色的褙子,这衣裳宋朝夕从扬州回来时似乎看她穿过。再仔细打量,沈氏比一年前苍老了许久,眼尾的纹路深了,头上的白发也藏不住,更重要的是人满脸疲态,一看便知道她过得不好。
也是,前些日子她跟谢氏商量,安排了一个貌美的丫鬟在谢氏房中,宋丰茂去时果然看好了那丫鬟,后来便把那丫鬟收了做通房。也是有意思,年纪不小的人了,忽然就爱上了这通房,日日去通房房里不算,还把人放在手心里宠,那通房也争气,专房之宠没多久,便查出有孕了,宋丰茂这个年纪得了孩子,自然欢喜,简直把那通房宠上天了,日日都要去看望。
沈氏年纪大了之后本就无宠,再看那貌美如花的通房整日缠着宋丰茂,自然心头不平,整日忙着叫通房丫鬟去晨昏定省,磋磨那丫鬟。奈何那丫鬟也是个厉害的,回头就对宋丰茂哭哭啼啼,宋丰茂一看自己心爱的丫鬟给沈氏欺负成这样,走进沈氏房中,伸手就是一巴掌。
打完后宋丰茂也愣怔住了,却还是狠声道:“以后你少插手我房中的事,再这样我直接一封休书休了你!”
沈氏自己过得不顺,偏偏宋朝颜又出了这事。女儿不省心,儿子也不上进,眼看着宋程昱日日挑灯夜读,自己疼爱的一双儿女却一点出息没有,偏偏不得宠的大女儿,被男人捧在手心疼,过得这般好。
沈氏越想越气,人日子过得不顺,衰老只是瞬间的事了。
宋朝夕垂头喝茶,这高门世家被软禁便等于无宠了,宋朝颜又小产了,还做出那等错事,若没人救,只怕一辈子都要被软禁于房中了,沈氏会着急来找她也是正常的。
沈氏见她无动于衷,思来想去决定跟她说实话,“你就没怀疑,为何你妹妹一直在外没回来?”
宋朝夕要笑不笑地盯着她,“哦?母亲的意思是……”
沈氏莫名蹙了眉头,她已经把话头抛出去了,一般人都会接下,问一句为何的,宋朝夕却总不按常理出牌,这副笃定闲适的模样给人莫名的错觉,好似她什么都知晓。可这是不可能的,整骨一事寻常人闻所未闻,就是她当初都惊讶了许久,宋朝夕怎么可能会知道?
“你就没觉得顾颜和你妹妹有几分相似?我也就不瞒你了,顾颜就是朝颜,就是你的亲妹妹!你妹妹身子柔弱,你又是她婆婆,于情于理都该好好好好照看她。”
宋朝夕垂着眸,昏黄的光线落在她的长睫上,显得格外清冷疏远。
她极淡地笑了一下,“母亲莫非老糊涂了,顾颜乃嘉庆侯府顾大人的庶女,如何能与我永春侯府嫡次女相提比论?再说二人容貌相差极大,她怎么可能是我妹妹呢?”
沈氏见她不信,有些焦急,“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就是你妹妹朝颜!你就是再恨我,也不该这样对你妹妹,你们姐妹二人嫁到这婆家,做人儿媳的日子都不容易,既知艰难,就该携手并肩才对,你切不能糊涂啊!”
宋朝夕挑眉,嗤笑一声:“母亲,我如今是堂堂国公夫人,一品诰命夫人,国公爷疼我,老夫人宠我,府中除了那不长眼的嘉庆侯庶女,就没人敢给我使绊子,我的日子过得不要太得意,有什么不容易的?你看我像是需要跟人携手并肩的人?”
“可那是你妹妹,你这个当姐姐的照顾妹妹也是应该的……”
“母亲你真是老糊涂了,”宋朝夕不咸不淡地抿了口茶,放下釉面茶盏,语气极淡,“那嘉庆侯庶女是太后赐的婚,嫁的是国公爷的儿子,是我的儿媳。容恒是国公爷的儿子,她若是宋朝颜,又如何能嫁给容恒?按你这么说,这便是欺君之罪,不是你我能担得起的。母亲你若再说这种疯言疯语,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日头正盛,天热得厉害,蝉鸣阵阵,沈氏却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空。她忽然意识到,顾颜这辈子都不可能从那小院里出来了,而这个她一向看不上的女儿,早就不是她能掌控的。她忽然想去抓住什么,宋朝夕下意识推开她,这一推,拂掉了桌面上的茶盏。清脆的声响引来所有的下人,冬儿猛地惊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宋朝夕捂着肚子,只觉得腿间温热,怕是要发动了。
青竹都没有出嫁,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早就慌了手脚,一时竟不知从哪准备起。
“夫人,您见红了!您被永春侯夫人气得提前发动了?这可怎么好?”
沈氏可不认为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一想到容璟宠妻的样子,她便忍不住一阵后怕,虽则她不喜欢宋朝夕,可生产是极其危险的事,若是一尸三命……这后果她承担不起。
宋朝夕蹙着眉头,视线从她脸上扫过,沈氏莫名哆嗦了一下。
宋朝夕不是第一次看妇人生产,不过从前是帮别人,如今是伺候自己。她不见慌乱,只淡定地交代:“都不要慌,听我吩咐!青竹,你去准备热水剪刀和干净的白布,白布要多一些,孩子的衣物都已经洗晒好了,一同拿过来。”
“雪竹,你去准备草纸、醋水和红糖水,记得草纸要多。”
“紫竹,你去吩咐厨房熬催产药备着,再熬一些参汤,记得要熬得浓浓的。”
“冬儿,你去把我准备好的送子丹拿出来,再派人去前院通知稳婆和老夫人。”
屋中本来乱成一团,有了她这番话,众人莫名镇定下来,就好像有宋朝夕在,一切都有了保障。众人各司其职,安静地准备着,不多时,高氏扶着老夫人,急匆匆赶来了,稳婆先她们一步进了房中。这次国公夫人临盆前几个月,国公府便已经把她们张罗来,什么都不让干,只养在府中,给足了价钱,为的就是等候国公夫人临盆。几人闲了几个月,吃好的喝好的,骨头都懒了,好不容易见国公夫人发动,都恨不得大展身手。
谁知一进门,数盆热水摆在桌子上,半人高的柔软白布堆放着,屋里熏了香和艾草,剪刀、催产药、参汤都准备好了,就连草纸都已经准备了不少。
是啊,待会胎儿出来要直接落在草纸上的,这种事一般人不知道的,国公夫人这竟然都准备好了?
几个稳婆对视一眼,甚至顾不上表现自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一般妇人第一胎都会紧张惊惧,早早喊疼,把力气用完了,后头一旦昏厥可就不好办了。更何况国公夫人是双生胎,生产本就艰难,必定要备足体力的。
她们撩开层层幔帐挂在一旁,正要提醒,就见宋朝夕十分淡定地躺在那,以一种奇怪的呼吸方式呼吸,还盯着肚子计算着什么,见她们站在一旁,不忘微笑安抚:“不必紧张,第一胎总是要慢一些的,怕是到天亮也不一定能生出来,醋水、参汤、生姜水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们慢慢守着就是。”
稳婆们互看一眼,生平第一次生出无力感。
国公夫人什么都做完了,还要她们干什么?这钱她们拿的实在心虚啊。
第89章
不过稳婆们很快派上用场了,因为宋朝夕胎位不正,女子生产本就不易,她怀了双胎还胎位不正,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产婆们也不由慌了神。
她腿上肌肤白得吓人,可流下来的血水也红得吓人,这一对比便越发惊心了。方才还没事干的稳婆们,很快便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们经验丰富,此前并没有孩子和产妇在她们手头去了的,是以她们才能受国公府看重,有幸给国公夫人出生。可她们也没接生过双胎,这又是国公夫人,身份一点不比宫中的贵人低。
这要是真出什么事,她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月亮高悬,夜空都比寻常干净许多,老夫人抬头看向那轮明月,默默在心中祈祷,希望宋朝夕能早日生出孩子来。天气炎热,虽则周围熏了香,却还是有蚊子在耳边绕着,人难免就焦躁了些。
老夫人坐在门口,不停拨着手里的佛珠,高氏和容媛也急了,容媛要进去看看婶婶,被高氏拉了回来,“人身上脏东西太多,对产妇和胎儿都不好,你进去只会碍事,反而耽误你婶婶。”
容媛眼圈都红了,她从小到大,听闻过很多产妇因为生产没了的,很怕婶婶也会这样。
婶婶对她这么好,却要受这么大的罪,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祈祷,干着急。
丫鬟们端着水进进出出,各个走路都踮着脚,生怕惊动了谁。下人们焦急却又有序,只不远处林中的蝉鸣不间断地传来,一点规律都没有。
老夫人手抓着圈椅的一边,默默打量管家,“国公爷还没回来?”
管家也是一头汗,他连忙说:“说是今日宫中有事,被圣上叫去了,如今已经派人去通报了,想必已经到了吧!”
老夫人佛珠赚得愈发快了,宋朝夕有喜后,她已经去了相国寺五次了,次次都是给儿媳和孩子祈福,双生子不是小事,她怕宋朝夕身子受不住。饶是她一生经历过数次生产,饶是她跟老国公爷去过战场,这辈子什么都见过了,却也还会忧虑。
皇上将奏折递给他,“你看看,这是内阁关于漕运改革的建议,你觉得如何?”
漕运是近日让皇上头疼的大事,去年容璟打仗时,因缺乏粮草,临时截了漕运的粮食抵上。但这实属非常手段,后来也上报过朝廷,但除去用于军队的粮草,去年从南方运到京城的粮草竟只有初始的三成,负责漕运的官员声称粮食翻船了。
黄河淤泥多,容易淤塞河道,水路难走,沉船是多有的事。但只有三成到达京城便夸张了一些,容璟在外头打仗倒是多少知道情况的。
“从江南来的粮食,路过润州、聊城、沧州等地,看似是船沉默,实则损耗掉的粮食多是被各大关卡的官员克扣了。”
皇上正是气这一点,今年京城的粮食都难以保证,下头的漕运使竟大胆如斯!若长期这般下去,京城的粮食供应不上,下头的转运使却各个吃得满嘴肥油,偏偏漕运的事难查,就算真的被侵吞,也一时拿不出证据来。
下头那些人也是看准了这一点,否则又怎会如此嚣张。
容璟细细看了一会,内阁给出的办法,倒是十分全面。从疏通河道到改革船工薪酬,废除义务劳役制度,明确漕运使和途径各大州县官吏责任划分,都是不错的建议。
“世钦,你可有什么好的想法?”
容璟虽是武将,可他跟皇上多年的交情,深知皇上脾性,叫他来便是问他想法的,可见漕运改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今不过是看是否能完善一些。他宽大的手捏着奏折,沉吟:“不如将漕运的佣金回归吏民,分段运输,派遣专门的武将押运,责任到州县,责任到人。”
屋中熏香的味道有些重了,皇上却难得表情松懈了,他正要说话,却见容璟捏着奏折,神色游离,似乎是在走神。皇上觉得稀奇,他少年认识容璟,这人做事从不分心,亦十分有自制力,几乎没人能叫他例外。
“你今日是怎么了?莫不是想你那娇妻了?”
容璟面对他的打趣只是笑了笑,他其实经常会想起她,只不过他表情无波,寻常人根本看不出他思绪的起伏。想到她也不是什么令人丢人的事,更何况她是他的妻。
他放下奏折,侧脸在纱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沉,“我只是有些心绪不宁。”
皇上没想到他会承认,也觉得新奇,转念才想到他妻子快要临盆了,“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妻子怀的是双生胎。”
容璟点头应道:“确实如此。”
皇上十分理解他,他有这么多孩子,若有孩子出生,他还是会惦记着,更何况容璟此前只有容恒一个孩子。算算容恒出生还是十多年前的事,容璟这时候有孩子,忧虑是正常的,更何况双生胎本就凶险。思及此,皇上忽然担心起这位好友了,若宋朝夕安全诞下麟儿倒好,若是有个万一……
谁都不想要这个万一的。
他正要宽慰,便见相权进来了,等相权说了宋朝夕临盆的事,容璟的神色难得变了。
他一走,皇上便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摇头,“相权,你说双生胎是不是要难许多?”
相权眼前浮过容媛哭红的眼睛,如果宋朝夕真有个意外,容媛恐怕又要哭了。
他十分认真地回:“国公夫人是有福之人,想必一定会顺利诞下麟儿的。”
骏马疾驰,容璟从马上跳下,赶到湖心小筑门口。老夫人见到他赶紧站起来,拉着他的手急道:“你怎么到现在才回?”
他一来,老夫人顿时松了口气,就好像有了主心骨。夜色下,容璟的眼眸有些沉,丫鬟们进进出出,他望向那一盆盆血水,莫名阖了阖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