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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支起耳朵,齐刷刷看向沈氏,沈氏面色涨红,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杀人,我儿子不过是推了你儿子一下,小孩之间小打小闹,怎么能上纲上线?我儿子就是没控制好力道而已,怎么能算杀人!”

钱氏听得连连冷笑,“小孩子?你儿子今年虚岁都十五了,已经是能成家的年纪了,还小孩子?在你眼中他几岁才算大?我儿子不过是指出你儿子作弊,宋嘉良就怀恨在心,趁他们书院去山上时,从背后把我儿子推下山崖,若不是我儿子运气好,被一棵大树挡下,早就死路一条了,就这样你还敢说他不是谋杀?我要是你,养出这种狼心狗肺的废物,都没脸出门见人,你倒好,一点事都没有,竟然还有脸出来聚会,你怎么当人母亲的?”

宋朝夕挑眉,下意识看向沈氏,沈氏慌忙站起来,眼神躲闪,可见钱氏说的是真的。她就说,只是推人一下,怎么可能被关进大牢,原来推是真推,只是没说推去哪,她原以为最多是把人从马上推落,谁知宋嘉良更狠,直接把人推下悬崖,钱氏说得对,若不是那棵大树,人早就死了,人若真死了,又去哪指证宋嘉良?届时大家只会以为人是站在悬崖边不小心摔下去的,一条命便这样没了。

这样看,宋嘉良已经不是普通的顽劣了。

“你胡说!我儿子不是那种人,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不小心,想跟冯良闹着玩。”

“我呸!那我跟你闹着玩,把你推下山崖试试?”钱氏脸都气红了。

沈氏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钱氏这才给宋朝夕行了礼,“您是国公夫人,国公爷和我夫君年少时便认识了,按理说,我们怎么也该给国公府个面子才对。可一想到我儿子差一点就被推落山崖而死,我便咽不下心头这口气!要是把宋嘉良放出来,他下次说不定还会去害别人,这样的人怎么能一点惩罚没有?”

“呸!说得好听,要不是你儿子举报我儿子作弊,我儿子能这样做吗?”

钱氏蹙眉,她家冯良上次秋闱没中,被家里送去书院继续读书科考。这书院是三王爷出资兴建的,平日里讲课的都是举人进士,不时有状元来书院中给大家讲学。宋嘉良跟冯良是同学,原本大家处的都不错,但宋嘉良考试作弊,还四处购买今年秋闱的内部题库,冯良觉得这对其他学子极为不公平,便向书院检举了宋嘉良。书院把事情压了下来,但宋嘉良怀恨在心,趁冯良站在山崖边吟诗时,将冯良从山上推落。

钱氏没觉得冯良错在哪,大家谁不是千辛万苦地读书科考,宋嘉良作弊本来就不公平!

沈氏一向跋扈,哪里遇到过钱氏这种泼辣的?她跟钱氏交涉了好几次,一点便宜没占到,沈氏这次来就是为了叫宋朝夕出手帮忙,她看向宋朝夕急道:“国公夫人,你别听她胡说,你弟弟就是无心的,他说了他会改,他年纪小要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赶紧让国公爷跟衙门打个招呼,赶紧把你弟弟捞出来!”

众人齐齐沉默,要是国公府真出手的话,冯家这次可占不到便宜!

宋朝夕只听钱氏讲了几句,就感同身受,身为冯良母亲的钱氏,心情如何可想而知了。人不能太自私,宋朝夕忍不住摇头:“母亲,弟弟把人推下山崖,是他不对,人犯错误就应该受到惩罚,既然母亲舍不得惩罚他,舍不得教他做人,就让衙门的人替母亲管教吧!”

沈氏急了,“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弟弟?那可是你亲弟弟!”

宋朝夕不咸不淡:“他是我亲弟弟,可冯良也是别人的弟弟,别人家的儿子。母亲只考虑自己儿子,你的儿子只被关进大牢,你就心疼成这样,人家的孩子差点坠落山崖死掉了,你却一点感觉都没有,难道就你儿子的命是命,人家儿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沈氏正要说话,却被顾颜拦下了,顾颜知道宋嘉良不对,可无论如何女子都应该以娘家为重,替家里的兄弟遮掩,怎么会有宋朝夕这种人,不帮自己的亲弟弟,却帮别人说话?

“母亲,按理说我是不该插嘴的,可那到底是您的亲弟弟……”

宋朝夕淡淡地瞥了顾颜一眼,直到顾颜低垂着头,一句话不敢说。

宋朝夕这才淡声道:“长辈说话,哪有小辈插嘴的道理!世子夫人下次莫要僭越,我在府中容忍你,不代表在外人面前我也容着你没大没小。且那是我亲弟弟又如何?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总不能因为他是我亲弟弟就对他网开一面,你好歹也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在外头代表的是国公府的脸面,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宋朝夕语气虽淡,实则已经很不给她面子了,顾颜脸都被训斥红了。

宋朝夕缓缓站起来,冲钱氏笑了笑,“钱夫人,宋嘉良虽是我弟弟,但律法面前人人平等,国公爷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我们绝对不会为了维护自己的亲眷,就置律法于不顾,更不会给衙门和圣上添麻烦,钱夫人放心便是。”

钱氏颇为感动,事实上这次的赏梅宴就是她要求乔氏举办,并把宋朝夕请来的,为的就是要探一探宋朝夕的口风。虽则她夫君也能去国公爷那探,可男人和男人之间有些话毕竟不好说,由她这个夫人来说就简单多了,她原本担心国公爷宠溺夫人,若宋朝夕执意要冯家私了,钱氏碍于夫君的前程和国公府的地位肯定会同意的,但她万万没想到,宋朝夕竟然要大义灭亲。

钱氏拉着宋朝夕感慨道:“国公夫人,您真是识大体明事理,国公爷有您这样的夫人,是他的荣幸!”

“是啊,国公夫人人漂亮就算了,还如此讲道理。”众人纷纷附和。

不像某些人,还说什么那是亲弟弟,难道亲弟弟杀人就不算杀人?让顾颜自己站到悬崖上被人推一把,她就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了,也就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被推的不是她,她不知道疼。在场有不少夫人的孩子正在书院读书,抑或是即将去书院读书,要是宋嘉良被放出来,再回到书院,谁还敢在那读书科考?像宋嘉良这样的人,当然还是关起来才安全。

顾颜脸色不好,素心在一旁伺候的胆战心惊的。这次赏梅宴来的都是家里的正妻,素心的身份在这里极为尴尬,人家也不爱搭理她,她自己识趣,便去了后面帮忙张罗。

风刮得很大,宋朝夕回去时,天已经微微黑了。冬儿从湖心小筑出来,站在门口迎她,“夫人,国公爷一早就回来了。”

宋朝夕微愣,“国公爷人呢?”

“在书房呢。”

宋朝夕去了二楼,推开门时,凉风猛地灌入。容璟正在站在书桌前写信,看到她,寒眸放缓,便把信放在一侧,笑着打开披风。

“过来!”

宋朝夕过去抱住他,在他怀里蹭了蹭,“国公爷怀里好暖和。”

容璟笑笑,将披风拢到她身上,他怀里真的很暖和,靠近时能闻到一股松木的味道,清冽又好闻。

容璟包裹住她,把她手握住,蹙眉,“手怎么这么凉?今天是谁当值?怎么连个手炉也没有?”

“青竹给我准备了手炉,是我自己嫌麻烦没用,我就是手凉,其实身上一点也不冷,不信你摸摸看?”宋朝夕挑眉拿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

容璟失笑,但她既然这样了,他也没有客气的道理,就收手伸进去摸了摸,果然身上是热的。宋朝夕被他弄得更热了,屋中本就烧了地龙,她莫名有些口干舌燥,奈何昨日腿被他搭在肩膀上,现在还酸着。她现在可不敢再挑衅他,连忙避开了,咳了咳道:“国公爷能不能正经点?”

“朝夕,是谁不正经?”他笑了笑,又问,“副指挥使的夫人是不是也去赴宴了?”

宋朝夕微愣,从他怀里仰头看他,红唇微张,“你知道宋嘉良的事了?”

她倒是一点没有难受的样子,容璟知道她和宋嘉良感情不深,便放下心来,“我早几日便知道了,怕你烦心便没告诉你,宋嘉良毕竟是你弟弟,你若想我救他,我可以帮你斡旋。”

宋朝夕一愣,勾着他的脖子,挑眉道:“不不不不,国公爷!你千万别救!也千万别帮我斡旋,宋嘉良罪有应得,大牢那么空没人住怎么行呢?要我看宋嘉良和大牢很配的!那是他最好的去处!再说他实在太胖了,在牢里减减重也不是什么坏事,国公爷,咱们可不能剥夺人家减重的机会,您就别把您那颗用来处理国事的脑子放在这种人身上,答应我,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容璟失笑,这事早几日便传到他这来了,衙门虽则要秉公办理,可宋嘉良身份特殊,衙门的人不敢随便判罪,便传了消息过来,问他该怎么办?他知道永春侯府对她不好,他本就护短,自然是不想让永春侯府过得太自在。只是他也想听听她的想法,便一直没有动作,想等她主动来求她,谁知她倒是真不把宋嘉良放在心上。

可惜他砝码都想好了,比如他帮忙斡旋,宋朝夕答应陪他去泡汤泉,再答应他做些别的。他很愿意看她来求他,无论是床上还是床下。她眼睛湿漉漉的可怜样实在是招人。

“对了,爷,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容璟笑笑,“看你整日在家待得无聊,想带你去泡汤池。”

第68章

宋朝夕来京城后还没泡过汤泉,容璟带她去的汤泉应该很不错吧?

“去哪泡?”

“我在后山有庄子。”容璟将写好的信封起来交给梁十一,冷风拍打着窗棂,猎猎作响。

宋朝夕颇感他财大气粗,容璟忙于政务,一年泡个一次两次就很好了,却奢侈地养这么大一个庄子,这一年得花多少银钱养护,宋朝夕虽然也奢侈,却还是舍不得这钱的。果然国公爷还是国公爷。

“国公爷好有钱。”宋朝夕挑眉。

容璟解开披风罩在她身上,“跟那没关系,是打了胜仗,皇上赐的。”

宋朝夕深感怀疑,抠门的皇上会赐给他这么好的庄子?恐怕是自己养不起,觉得这庄子是个累赘故意送给容璟叫养着的吧?宋朝夕又生出一种给皇上捐银钱捐羊肉锅的冲动,皇上穷得连妃子都养不起,真的太可怜了,若她是女帝,一个后宫就这几人,也不免觉得寒酸。

“要去多久?”

“住一日便回,简单收拾一件换洗衣物就行。”容璟行军打仗,装备向来简单,换洗衣服有一套干净的备着就行,也就是回京后才讲究一下,他原以为只住一宿,宋朝夕应该很快收拾好,一炷香的时间足够了。谁知丫鬟们收拾起来没完了,珠宝首饰、妆奁面膏、口脂胭脂,还有数不清的衣物,就连衾被她都要带上。

容璟失笑:“我们只住一日而已。”

宋朝夕挑眉,她倒觉得自己没收拾什么,比起别人,她已经够简单了。

容璟忽而觉得,他们对于简单的理解或许有些不同。

马车停在国公府正门口,从轿中钻出来时,宋朝夕才发现,外头竟然落雪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府中下人们都出来看雪。老太太也从院中出来,听闻宋朝夕要去泡汤池,老太太看向容璟揶揄:“老二倒是好兴致,平日跟个木头似的,竟然知道带朝夕去泡温泉。”

宋朝夕被她调侃一通,不自然地咳了咳,“国公爷休沐,正巧得了个空,无事可做便带儿媳出去走走。泡温泉可以活血化瘀,对关节也有好处,母亲不如跟我们一起去。”

老夫人笑得意味深长,无事可做?她这儿子一年都不休息,即便是休沐也总在忙活,他又怎么可能无事可做?从前也不见他这么闲,倒是有了朝夕后,知道陪人了。

“前些年我经常去,这几年泡多了会头晕,便很少去了,”老太太看向容璟,浑浊的眼中带着打趣,“再说了,多我一个也不合适,我这老太婆去了只会自讨没趣,还不如在家看看雪吹吹风。”

容璟一身玄衣站在风口,风雪吹起他的袍子,四周阴沉沉的,他神色莫辨,听到老太太的打趣,似笑非笑,“母亲倒是识趣。”

老夫人似乎被气到了,“夸你两句还喘上了,我跟你父亲泡温泉时你还不知在哪呢,快去快去,早日给我生个小孙子出来,别总是给我添堵。”

宋朝夕抿唇跟在容璟身侧,俩人容貌都出众,个头又般配,一红一黑,站在风雪中格外养眼,就连溪月都忍不住感慨:“老夫人,国公夫人跟国公爷真的好般配啊,他们若是有孩子,肯定既有国公爷的内敛又有夫人的美貌,不论像谁都很好看。”

老夫人笑了笑,手快速拨动着串珠。风雪迷人,二人原本离得远远的,而后越靠越近,最后容璟替宋朝夕掀开马车门帘,拉她入马车。这一幕极为眼熟,老夫人忽而想起老国公爷在世时,也是这样对她的。起初她嫁来时老国公爷府中有通房,俩人没有同房,老国公爷便带兵出征,直到边关战事停歇,老国公爷回京城。二人也去了山上泡汤池,却遇到歹徒追杀,那歹徒正欲刺向国公爷,她忽而从汤池里钻出来,杀了那歹人,老国公爷才发现她并不是娇滴滴的闺阁女子,湿透的俩人便在汤池里圆了房。

后来老国公爷为她遣散通房,府中只剩下她一人,对她也是这般。表面上看再正直不过,背后却格外疼人,她自己的儿子自己是知道的,跟他父亲一样,死心眼一个,一旦认定了就不会变。这样想想,老国公爷已经去了好些年了。

马车向前驶去,等到了汤泉时,雪已经下得很大了。宋朝夕披着大红斗篷,原以为容璟说的汤泉,和姑父家庄子里的差不多,从山上引汤泉水下来,加热水进去,说是纯天然,实则还是人为做出来的。谁知,容璟这的汤泉是露天的,背靠大山,周围有低矮的灌木丛挡住视线。

宋朝夕拿出两个药包出来,有些惋惜,“原本以为是小池子,想带些药包给国公爷泡澡的,谁知竟然是这样的大汤池。”

容璟拉着她进了汤池,他退了伺候的丫鬟,等人都走了,宋朝夕才脱下斗篷,她里头只穿了件肚兜,脚在汤池里试了试,发现温度适宜,才把身子没下去。雪花漫漫,这种天然的汤泉温度还是低了些,宋朝夕刚进去有些冷,连忙游到他身边,哆哆嗦嗦地抱住他,“国公爷,你都不冷的?”

宋朝夕只穿件红色肚兜,水下瓷白的肌肤显得不真实,贴在他身上格外磨人。容璟顺势搂着她,眼中闪过笑意。从前行军打仗时,暴雪天气也只穿单衣行军,这一点冷算什么?再说他本就不怕冷,“有那么冷?”

“当然,爷你怎么一点都不冷?”

“我习惯了。”

“哦?”宋朝夕眯着眼把冰凉的手放到他肚子上,容璟捏住她的手腕,不许她胡闹,“有没有暖和一点?”

确实暖和了不少,初时下来觉得冷,泡了一会便许多,但雪花撒盐一般,落在肩头还是有点冷意,“可能还需要抱紧一点。”

容璟失笑,她这样有点可爱,遂如她愿抱得紧了一些。雪花落在她乌黑散落的发间,融化成水滴滑落她的脖子,往下走去。她一向白皙,身上水珠滑动,大红的肚兜湿透了半飘在水中,偏偏那张脸惊心动魄,看人时还沾着少许春色。她因为冷,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容璟总觉得这是个不小的考验。

周围的树木盖了一层薄薄的雪,放眼望去,已经有些雪色了,山谷显得比平日更寂静,抬头的一方天地间,似乎仅存他们二人。雪渐渐下的大了,宋朝夕渐渐缓了过来,脸颊微微发红,容璟却怕她冻着,不敢让她泡下去,拿来她的斗篷,把她包裹起来,抱着回房了。

这处庄子的房子建在半山上,风景绝佳。宋朝夕卷着被子坐在榻上,青竹给她倒了杯姜茶,她喝了几口身体立刻暖和起来。她平日身子够好的了,也不知为何,这几日十分怕冷。

青竹进来喜道:“我刚才看到后院里还有红薯,夫人要是吃的话,我给夫人烤个蜜汁红薯。”

“红薯?快给我拿进来,我放在炭盆里烤,”青竹拿了红薯进来,宋朝夕正要接过火钳,却被容璟截了过去,她稍感意外,“国公爷会烤红薯?”

容璟看她一眼,脱去斗篷才道:“烤个红薯有什么难度?”

他幼时常偷偷跟小厮一起烤红薯,有一次差点走水,还是他父亲及时赶到把火扑灭了。后来行军打仗,少不得要烤些吃的,在野外捕猎烤制也是常有的事。一把刀,一块火石便可以做成的事,她竟然觉得稀奇。烤红薯就更没难度了,炭火烧成灰,把红薯埋进去便行了。

宋朝夕也会烤,她知道容璟不是什么都不会,可她还是惊讶,毕竟国公爷在她心里可是最典型的世家后人,宋朝夕前世跟父亲走南闯北,吃过不少苦头,幼年在姑姑家也曾苦过一阵子,容璟却不同,他自小到大没应该没吃过一点苦吧?唯一辛苦的就是行军打仗了。

宋朝夕卷着被子坐到他跟前,容璟用火钳拨动着红薯,过了会,屋中弥漫着一股焦香味,容璟将红薯拿出来,凉了一些才递给她,宋朝夕剥开烤得焦黄的红薯,轻轻吹气,尝了口才满足地轻笑:“国公爷连红薯都烤得这么好。”

容璟失笑,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朝夕,我在想,你这么会说话,是跟谁学的?”

“这还用学?大概是有感而发,毕竟朝夕说的可都是实话。”

他当然不信了,她惯会说好听。她这口才适合当官和做买卖。若做买卖,以她这能忽悠的劲儿,来一个忽悠一个,没一人能空手走出她的店铺。若当官的话,随便几句话就能颠倒是非,忽悠上位者毫不手软,忽悠下属没有任何负担,届时大家只觉得她这人脾气好,笑笑不争抢,回首才发现,所有人都被她坑了。

青竹端着水进来伺候时,被冬儿拦在门口,她疑惑地看向冬儿,冬儿朝屋里努努嘴。青竹从门缝里望进去,远远瞧见夫人正趴在软塌上吃红薯,而国公爷正拿着软布替她擦头发。青竹心跳的厉害,莫名觉得夫人和国公爷太好了些,她就没见过哪家夫妻像他们这样的,每夜都要叫水,有时候一夜两三次,夫人的身子骨又好,虽然经常浑身红痕,腿脚发软,却到底能承受得住,国公爷就更厉害了,按理说年纪不小了,总该有点疲态才是,却比年轻男人还要厉害。听人说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很少叫水的。

二人站在门口伺候,直到里面传来细碎的呜咽声,俩人知道,他们一时半会是用不着水了,便识趣地走远一些。

宋朝夕很少在外头睡,一时有些认床,睡得不是很安稳,好在容璟可以给他抱。半睡半醒间,她又凑过来,容璟顺势把她拉到怀里来。他原先是不习惯跟人同寝的,一个人睡得警觉一些,但他嫁过来后他不习惯也得习惯了,只是她身子软软凑到他身上,让他呼吸又沉了一些。

她醒着的时候磨人,睡着的时候还是磨人。容璟无奈地阖上眼。

次日一早,宋朝夕起来时,山庄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入目的树枝上挂满了雪,有些已经结冰了,放眼望去素白一片。容璟公务繁忙,今日一定要回京的,宋朝夕虽然喜欢这里,可也不想独守空房。只是路上积雪甚多,马车难走。

梁十一牵来一匹高头大马,这马高大,脾气不小,一般人根本不敢靠近,梁十一牵它时它还不乐意地蹬腿,眼睛斜着看梁十一,似乎很看不上梁十一。等容璟靠近,面无表情地摸着它的头,它又温顺得像只狸奴,变脸极快。

“骑马回去?”

容璟笑笑,“会骑吗?”

宋朝夕只会骑驴,小毛驴温顺,指哪去哪,不像马脾气大。“它叫什么名字?”

“的卢。”

容璟让她坐到马上试试,宋朝夕想了想,踩着脚蹬上去了,宋朝夕原以为会被它甩下马背,谁知马动都不动。她心道这马看着脾气大,实则挺温顺的,就俯视着容璟,笑道:“国公爷,那我就先走了?”

她拍拍的卢,原以为的卢会很配合,谁知的卢反而望着容璟,似是在等他的命令。宋朝夕不信邪,又勒紧缰绳,但的卢还是一动不动,斜眼往她时像是无声的挑衅。

这马要成精了吧?

容璟眼中闪过笑意,“你以为没有我的命令,它能带你走?”

他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宋朝夕被他包裹在怀里,他握住她的手教她如何勒缰绳,如何给马指示,如何驯服的卢,宋朝夕不认为自己真的能驯服的卢,的卢认主,以她的能力根本配不上的卢,的卢自然不会臣服于她。但容璟就不同了,从前宋朝夕知道他是将军却没多大真实感,直到这一刻,容璟坐于马上,勒紧缰绳的瞬间,气势顿显,有雷霆万钧之力,宋朝夕甚至隐隐有种压迫感,好像容璟下一秒就要抽出宝剑,领军征伐。

她窝在他怀里,也莫名热血沸腾,有了征服天下,气吞山河之感。若有机会她真想看看他战场上的英俊。

容璟脚踢的卢,原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伪装石雕的马很快便动起来,扯着腿慢跑起来。

马速飞快,冷风割面,宋朝夕起初还有些怕,可容璟的镇定沉稳感染了她,再加上的卢跑得很稳,她渐渐放松下来。

另一边,永春侯府可不太平。

沈氏这几日的日子可不好过,她原以为有容璟这个姑爷在,外头的人都该给永春侯府面子才对,谁知那些人此前说话还含糊,现在却一口咬定要公事公办。宋嘉良这事往小了说是书院学子之间小打小闹,往大了说却是杀人,端看他们如何定罪。沈氏前些日子还没这么急,现在却不得不急了,因为着急上火,她起了满嘴的泡,回家时看到宋丰茂不由抱怨,“这宋朝夕真不是个东西,不顾亲弟弟的死活,还帮着外人说话!”

宋丰茂蹙眉,“早就叫你对她和气点,你偏不听。”

沈氏在外头装孙子就算了,回家还要装孙子,莫名有些不高兴,“我凭什么对她和气?我是她母亲,自古以来孝比天大,是她不识好歹!”

宋丰茂这几日也不好过。前几日他原本是要请同僚来家小聚,同僚一口答应了,出了宋嘉良的事之后,同僚全都找理由推辞了这次聚会。他事后一打听,才知道同僚在背后偷偷议论,说有其子必有其父,宋嘉良都能杀人,做父亲的保不准也是这样。

宋丰茂原本还指望能朝上挪一挪,出了这事他不被牵连就是万幸了,升迁怕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他从未这样后悔过,他总以为自己就算对宋朝夕不好,却依旧可以利用父亲的威严拿捏住宋朝夕,谁曾想宋朝夕竟然嫁给国公爷,而国公爷是个护短的,如果他们对宋朝夕好一些,或许永春侯府就不是如今这个局面了。他更后悔自己对宋嘉良疏于管教,以至于宋嘉良竟然做出这等糊涂事,把人推下山崖,这孩子已经彻底歪了,虽则沈氏一直说他年纪小不懂事,可宋丰茂却从心底生出难言的寒意。

对同窗不满就把人推下山崖,若以后对他不满呢?是不是也要把他推落山崖?都说养儿防老,他如今正当壮年,若等他老了,宋嘉良会怎么对他?宋丰茂只要想到这一点,便对这个儿子提不起一点劲儿来。

沈氏继续道:“嘉良就是个孩子,他年少不懂事,那些人也太大惊小怪了,嘉良从小到大没吃过一点苦头,他怎么吃的了牢狱之苦啊!”

她扑到宋丰茂身边,却被宋丰茂一把推开,宋丰茂冷着脸,蹙眉道:“受不了牢狱之苦,为什么要做那种丧尽天良的事!他都十五了还年少不懂事?冯良也不过比他大两岁,要是嘉良被冯良推下山崖,你会饶过冯良?”

沈氏一愣,她当然没法原谅冯良了!她儿子那么娇气,要是被推到山崖下那还了得?

“你冲我发脾气干什么?不管嘉良有没有错,那都是我们的儿子!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不帮自己的儿子?嘉良好歹也是你亲生的,有你这么做爹的吗?”

“就是你把他惯成了这样!我们永春侯府的世子爷杀人,现在整个永春侯府都成了笑话!你儿子教不好就算了,女儿也不理你,要不是你偏心,朝夕怎么可能不帮衬永春侯府?要不是你纵容朝颜,朝颜怎么可能任性妄为,换脸换身份,以至于现在连娘家都不认,却认那嘉庆侯府做娘家!你应该反思一下你自己,你偏心朝颜和嘉良,结果呢?没落得一点好处,你苛待朝夕如今也有报应了,宋嘉良这事我是管不了了,实在不行就让他在大牢里待着吧!什么时候改正了什么时候回来!”宋丰茂甩着衣袖,黑着脸走了。

沈氏气的眼泪都下来了,她扶着高几差点站不稳,宋丰茂说的轻巧,宋嘉良不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没了这个儿子还可以有别的好儿子,他还可以继续抬姨娘收通房。可她就只有宋嘉良这一个儿子。

“当初送走宋朝夕,还不是他默认的,现在出问题了,就什么都怪在我身上,嘉良到底是他亲生的,他却一点不心疼。我知道他现在已经被谢氏那狐媚子勾去了,宋程昱学业好,他指望宋程昱光宗耀祖了,如今对我的孩子百般苛刻,他还是人吗?”

孙妈妈叹息一声,她早就劝过沈氏,可沈氏不听。这几日沈氏为了宋嘉良到处花钱打点,手头的钱差点要花空了,也没能搭上人,宋嘉良如今还在大牢里坐着。要是当初对宋朝夕好一些,以国公爷对宋朝夕的宠爱,肯定会出手搭救,沈氏哪用费这么多功夫?宋丰茂的话不是全无道理,若宋嘉良捞不出来,顾颜又没指望,沈氏老了还能指望谁?

顾颜走到游廊时,远远看到宋朝夕从外头回来,她脸颊通红,肤色白净,看着十分健康。

顾颜眉头紧蹙,屈身请安。

宋朝夕淡淡地挥手,“世子夫人不必多礼。”

“母亲刚从外头回来?”

宋朝夕可不想和她虚与委蛇,不咸不淡道:“国公爷带我泡汤,世子夫人有事?”

顾颜垂着头,压下眸中的寒意,国公爷对宋朝夕竟然这么好,百忙之中抽空带她去泡汤,反观她和容恒,不仅没有了当初的甜蜜,如今还横插了一人进来,虽则素心还没有与容恒通房,可抬姨娘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只差一个像样的日子了。“儿媳去给母亲请安,没有看到母亲,听闻母亲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口,便出来迎一迎。”

宋朝夕挑眉,淡淡地看她,也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世子夫人有话便直说吧?”

顾颜沉吟道:“过几日便是世子爷的生辰,舅母说要过来,我想请示母亲这事该如何办。”

宋朝夕倒不知道容恒的生辰在年前,不过他何时生辰跟她无关,她一点也不关心这事。但她是人家的母亲,这事必然要准备妥当的,更何况程氏的娘家人要来。

“你且看着安排吧!若世子爷想排场大一些,便由府中承办,若世子爷不想张扬,便由二房自己办便是了。”

“是,儿媳这就去操办。”

宋朝夕唇角微勾,神色如常地注视着离去的顾颜。她总觉得顾颜变了很多,以前柔弱无脑,满心都是情爱,现在面对容恒,眼睛却不像从前那样会发亮了。顾颜比从前理智了许多。如今容恒比书中提前抬了姨娘,且抬的还是书中没有的素心,或许是宋朝夕的到来改变了情节,但无论如何,她都想知道,这对痴情的男女主角,最终结局会是什么样的。

当日晚上,青竹在宋朝夕耳边说了几句,宋朝夕挑眉:“今晚抬了素心?你确定?”

“确定,听说前院已经安排好了,原本要过几日的,可正巧赶上过年,府中便把日子提前了,左右就是收个姨娘,也没什么正经的仪式,方才世子爷已经去了素心院中。”

宋朝夕笑了笑,难怪顾颜神色不好,今夜她恐怕睡不好了。其实又能怪谁呢?若不是她和容恒合谋陷害,她也不必急急嫁给容璟,虽则结果是好的,可那样的开端谁也不想要。不过现在还早,若现在顾颜都受不了,以后容恒收了其他女人生了孩子,她怎么容忍的了?

有些事习惯就好了。

容恒推开扇门,屋中只点了两盏烛火,显得有些昏暗。素心只略微打扮,连嫁衣都没穿,安安分分地坐在床上等他。也是,她不过是个姨娘,嫁衣这种东西不是她能穿的,嘉庆侯府那头对她也不够重视,一切仪式全凭国公府决定。如此想来,他确实是委屈她了。

素心身子纤细,脸色苍白,倒有几分像从前的宋朝颜。容恒莫名记得以前和宋朝颜见面时,她也是这样,满眼信赖地看向自己。他喜欢素心吗?其实没多大感觉,以前他不明白为什么男人可以收那么多姨娘,却都能应付的很好,那时候他心中有宋朝颜,所以不懂。

没有感情的女子,他是懒得应付的。

如今却懂了,正因为没有感情,所以几个都无所谓,姨娘不过是个妾室,便和这屋中的摆设一般,可有可无,多一个也就多一个吧,并没什么特别之处。他和宋朝颜走到今日,难免让人唏嘘。

他坐在桌前一直不说话,素心大着胆子从后面抱住他,容恒微怔,把她拉到床上去。素心紧张地攥着手帕,她眼睛湿漉漉的,像是会说话一样,请着别人多怜惜她。容恒莫名想起另一张脸,她从不以柔弱示人,起初接触她会觉得她过于强势,不像一般的内宅女子。接触多了,看到她和父亲撒娇,看到她面对自己夫君时那番模样,他才知道自己错的彻底,她可柔可媚可软可娇,强势不过是保护色,她不过是不愿意对他有好脸色罢了。

如今想来,当初帮宋朝颜弄什么心头血,简直魔怔一样,他怎么能做那么糊涂的事?若父亲知道了,定然饶不了他!也难怪她瞧不起他,不过是他自作孽罢了!只是偶尔他也会想,如果一切能够重来,他一定不会那么糊涂了。

但素心到底是没错的。

容恒解开她的衣服,素心哆嗦着软软往他怀里钻,她环抱住他,欲说还休,容恒愣了愣,最终低下头。

烛火跳动,顾颜坐在窗前,手紧紧攥住衾被,琳琅进来,欲言又止。

“说吧。”

琳琅觑着她的脸色,咬牙道:“世子爷那边叫了两次水。肯定是素心那小蹄子太会发浪,勾得世子爷没法子了,世子夫人如今怀有身孕,世子爷好久没来夫人房里,肯定有些控制不住的,夫人别心急,等您生下嫡子,一切都会好的。”

顾颜面无表情地低头喝茶,好像没听见一样。琳琅被她弄糊涂了,其实世家子弟抬个姨娘真不算个事,京城不少人家一房有十几个姨娘的,通房更是不计其数,世子爷才抬了一个,夫人便受不了,这其实是苦了自己。按理说夫人坐在这等,肯定是在意的,世子爷和世子夫人洞房时只叫了一次水,抬姨娘却叫了两次,这明摆着在打夫人的脸,可夫人听完后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好似这事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琳琅莫名觉得她变了许多。

明明以前夫人把世子爷放在心尖上,如今却和其他人家识大体的夫人一样,对世子爷的情愫没有了。

顾颜攥着帕子咳了咳,近日她咳嗽的不如以前多了,身子却一日比一日瘦弱。她手摸向平坦腹部,孩子还小,没什么反应,当务之急,是保下这个孩子。

第69章

临近年关,郑妈妈越来越忙了,她心头只认定宋朝夕是她主子,时不时还会来宋朝夕这坐一下,给她讲讲外头置办年货的行情。像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下人若说一点也不贪是不可能的,人心复杂,好与坏往往一线之隔。水至清则无鱼,像郑妈妈这样做事认真,为人本分的,在宋朝夕看来已经很好了。

“您让我打听的那个铺子我也给您打听过,年关将至,贵人们聚会增多,不少贵人去神医那做提拉,却也有一些女子去时戴着幂篱,进去后就被神医的徒弟拉去后面的一个谈话室,由神医跟她们谈话,也不知道谈了什么。”

宋朝夕对薛神医的提拉术十分好奇,总想去会一会薛神医,看看提拉术到底怎么回事。

“除了做提拉术,薛神医那还能做旁的吗?”

“好像也有一些香料面膏,大多是女子用的东西,不过贵人娘子们在她那买面膏的不多,这些东西贵人们都在一家叫香宝斋的铺子里买。”

郑妈妈并不知道香宝斋是宋朝夕陪嫁的铺子,朝夕沉吟道:“行,你帮我留意着,有什么发现立刻来告诉我。”

郑妈妈经常出去采买,每次出去时都能路过那家医馆,虽然不知道夫人为什么叫她留意,可打听几句消息于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能对夫人有些帮助,她还是愿意尽心尽力去做的。

等郑妈妈走了,青竹端来镂空镶红宝石的香炉,疑惑道:“夫人,这位神医做的提拉术,用的是什么线?一般的线哪能放在身体里不取出来?还有做提拉的时候不疼吗?”

宋朝夕沉吟道:“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羊肠线,许多医书上有记载用羊肠线缝合的案例,羊肠线可以被身体吸收,不容易留疤痕,只是有些部位不适宜这种线。至于缓解疼痛,麻沸散足以。”

青竹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上次夫人给钟巍做面部缺唇手术,已经很难得了,乡下那么多缺唇,大部分生下来就被老子娘扔了或者直接溺死,毕竟缺唇不好治,夫人能治缺唇已经很了不得了。可夫人的医术是在她理解范围内的好,这位薛神医却是她理解范围外的好,世界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平日伤风感冒都容易一病呜呼,更何况是什么面部提拉术呢。

宋朝夕有些好奇,她有仙草不需要美容,寻常女子真的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变美吗?“青竹,如果是你你会做面部提拉术吗?”

“奴婢不会,一来听说面部提拉术一次百金,奴婢没钱;二来奴婢觉得天上不会平白无故掉馅饼,伤风感冒的药都能吃死人,谁知道提拉后会怎么样。刚才郑妈妈说很多女子去时带着幂篱,说不定就是面部出问题了,我瞧着二小姐的脸也十分奇怪,虽然比从前紧致好看,却特别不自然,我还是喜欢自然点的。”

宋朝夕抿了口茶,眼皮低垂,冬儿又问:“夫人为什么不叫陈管事打听,而要叫郑妈妈呢?”

宋朝夕倒不是不信任陈金忠,只是陈金忠打听的事多是站在男人的视角,把男人关注的地方都告诉她,而宋朝夕更需要的是女子的视角,所以她才叫郑妈妈帮忙留意。比如今日郑妈妈说女子带幂篱去找薛神医,如果是陈金忠打探绝不会说的这么细,这些细节也不是完全没用。

今日宋朝夕要去前院给老太太请安,临近年关,府中各院都做了清扫,无论到哪都能看到一派忙碌。老太太的院子里新换了几个摆设,多宝阁上的花瓶也换了颜色,宋朝夕进去时,素心和顾颜都已经到了,见了她,齐齐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