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儿子休沐,大儿子也难得不出去花天酒地,俩个儿子都在,老太太心情不错,笑呵呵道:“朝夕快免礼,到祖母这边来。”
宋朝夕站过来了,入席后,她笑着站一旁给老太太递毛巾。
这种场合儿媳妇的是坐不得,得伺候好婆母,给婆母布菜,等婆母发话了才能坐得,沈氏和蓝氏站在老太太身后,饶是伺候惯了老太太的她们,做起事来也不如宋朝夕妥当,宋朝夕面色平淡,神色毫不慌乱,把这高门嫡女的身份拿捏的正正好,就是礼数周全的蓝氏站在她身边,也莫名有种错觉,好似自己就该成为陪衬,给宋朝夕打下手。
宋朝颜很少伺候老太太,现下有心表现一番却根本插不上手,反而慌手慌脚,差点打翻了茶盏,露怯又出丑,一看就是以前没做过。
蓝氏笑了:“颜姐儿娇生惯养,做不惯这种事,就放着让婶婶来吧。”
宋朝颜咬咬唇,知道蓝氏在针对自己,委屈道:“我只是想给祖母尽孝。”
“颜姐儿要想尽孝,机会多的去,现下伺候的人多,你先去一旁歇着吧。”
意思是这不方便你表现。
宋朝颜有些难堪,埋头落了座。
宋丰茂蹙了蹙眉,原以为宋朝夕就是沈氏口中歪缠不懂礼数的人,可今日打量,却觉得这女儿一点差错没有,整个京城的闺女拉过来,也不见得能找出比她模样礼仪都挑不出错的人。
要真说起来,宋朝夕可比宋朝颜出色很多,难怪沈氏会有危机感。
酒端上来,厨房来话,说这是扬州来的药酒,有养生之效,宋元忠花天酒地惯了,听了一些小道消息,不由道:“扬州的新晋首富十分神秘,听闻他富可敌国,以药材起家,这是他调制的药酒,如今会仙酒楼正在售卖,喝了可以强身健体,有滋补功效,十分难得。”
会仙酒楼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酒楼,有近百间包间,会仙酒楼的新酒在外面是绝对喝不到的。
老太太听到扬州,十分敏感地问:“做药材起家的?”
“药材肯定赚不了大利息,如今他以贩盐为主业,听说这药酒男女皆宜,母亲您也喝一杯尝尝?”宋元忠笑着给老太太斟酒,老太太今儿个高兴,又听闻那药材商人是贩盐的,心里松快一些,便笑着任儿子给自己倒酒了。
一旁的宋朝夕忍不住吸吸鼻子,这酒好香啊,她对这味道再熟悉不过了,毕竟这药酒的配方还是她调出来的,没想到姑父竟然把生意做来了京城。
有些日子没见,她甚至不知道姑父已经是扬州首富了。
宋朝夕出了门,忽而看到游廊的拐角处有个身影看着眼熟,她以为自己眼花了,走上去便是一愣:“陈叔?”
陈金忠三十余岁,穿着杭绸铜钱纹直裰,一张肉包子似的泡发了的脸,看人自带三分笑意,乍一看像个笑盈盈的弥勒佛,宋朝夕乐了,“陈叔,您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呢。”
陈金忠是姑父手下的管事,很得姑父看重,宋朝夕从前经常跟他走生意。
陈金忠笑眯眯道:“小姐您离开后,夫人想您想的病了一阵子,后来她就让老爷把生意挪来京城,说想离你近一点,如今京城几家酒楼用的都是您配方的药酒,老爷也近乎垄断了京城的药材供应,这次有送酒的机会,我就过来想看看您。”
宋朝夕心里暖融融的,“我很好,让姑父姑母尽管放心。”
“我会给老爷写信的,对了,老爷上次来信时提到过,说是药酒销量不错,叫您有空去我那把分成给支走,偷偷告诉您,最近酒的销量打开了,您至少能拿好几万两呢。”
宋朝夕失笑,她以为姑父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还真打算给她分成。
“近日入夏,大小姐可有新的药酒配方?”
宋朝夕当然有,她前世在关外和亲生父亲一起生活,都是自己酿酒的,药酒药膳这方面她最在行了。
“我把方子写下来给您。”
“现在不方便,我回头让人来取吧。”俩人说好了时间,宋朝夕才答应了。
这边,饭后等人散了,宋丰茂留下来陪老太太用茶,母子俩喝了几杯,他才问:“母亲觉得朝夕如何?”
老太太笑了笑,把吉州窑烧制的黑釉茶盏交给丫鬟,才道:“你还记得自己有这个闺女?”
宋丰茂讪讪的,宋朝夕回来这些天,他不曾招人来见,确实也是不看重,孩子都长一样,看宋朝颜就可以想象宋朝夕长什么样,没必要特地招来看。可方才他忽然意识到,宋朝夕也是及笄的人了,看宋朝夕模样礼仪都不差,若是能寻个门楣高的人家,必然会对侯府有益,于他自己也极有帮助。
“你倒能想的明白,比你媳妇看得开,我本欲将朝夕嫁入容国公府,奈何你媳妇不愿意,要嫁朝颜,朝颜的身体你是知道的,我只怕她受不住这份荣耀。”
宋丰茂也这般想,可到底疼了宋朝颜这些年,她既心仪容恒,总不能拆散她们。
“母亲您的意思是……”
“我老了,我的意思你媳妇未必同意,但我还是那句话,凡事以侯府利益为重,只有侯府的荣光保住了,你和你的子孙后代才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宋丰茂点点头,他陪老太太聊了几句,便回房了,路过谢氏的院子,他脚步顿住,迟疑片刻,最终转身去了沈氏房里。
宋朝颜正在看宋嘉良写的字,宋嘉良不耐烦姐姐管着自己,抱着沈氏撒娇说明日再写,他不讲道理,又惯会耍赖,写错的字也不愿意纠正,宋丰茂站在门外看得眉头直皱,坐下就要检查他功课,宋嘉良哪里能经得住父亲检查?起初还能应付一二,不一会便露怯了,宋丰茂见他功课不好,大怒。
宋朝颜赶紧拦着:“父亲,弟弟他还小,您可别伤着他。”
“还小?他不知道读书,却知道收了丫鬟,自己孩子掉了都不知道,就这你还护着他!”
宋朝颜一愣,不敢相信地看向沈氏,沈氏连忙道:“我已经罚过他跪了几天祠堂,抄了经书给那孩子超度,这事说起来也不是良哥儿的错,是那丫鬟心思不正,勾搭主子,你可不能错怪了良哥儿。”
宋丰茂哪里不知道她惯着孩子,要不是老太太提起他甚至不知道自家出了这样的事,便叹息一声:“就他这样,哪里能指望他袭爵?”
沈氏哼了一声,宋嘉良指望不上,难道谢迎秋生的宋程昱就能指望的上了?不说他庶子的身份,就算嫡子又有什么用?不还是个瘸子吗?整日待在房中不出门,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大出息?
她就不信瘸子还能站起来?只要谢迎秋那边没指望,宋嘉良再差又有什么关系!
第19章
宋朝颜连忙安抚,给宋丰茂端茶,又给宋嘉良使了个眼色,宋嘉良赶紧抱着书跑了。
宋丰茂又问起她和容恒的婚事,按理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事父母拿主意就好,压根用不着跟子女说,奈何宋丰茂疼这个女儿,女儿自小身体不好事事不顺心,他希望女儿的婚事能合她心意。
宋朝颜欲言又止,半晌才道:“父亲,女儿……”
她眼里含泪,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宋丰茂心疼坏了,目光询问地看向沈氏,沈氏叹息一声,这才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听闻要救宋朝颜的命必须要取宋朝夕的心头血,他沉默了片刻,若是从前他肯定毫不犹豫地答应,人都是护短的,如果注定只能活一个,他当然是愿意自己疼爱的这个活下来,可今日他和老太太达成共识,要把宋朝夕嫁个好人家,帮衬侯府,宋朝颜再大,也大不过侯府的利益,这是老太太方才交代的。
宋丰茂只说再想想,宋朝颜知道,他和老太太都不容易心软,必须有利益可图才行,出了沈氏的院子,宋朝颜咬咬牙看向头顶月色,宋丰茂透露出的讯息她再明白不过了,父亲和祖母都看好宋朝夕,想由身体康健,又会为人处世的宋朝夕去帮衬侯府,她不该抱怨的,每个世家都是这般处事,她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已经是老太太对她仁慈了,只是,她不仅想要爱情,还想要活着。
董老夫人并没有立即回话给国公府,容恒自然不知道,董老夫人给他相上了宋朝夕,他今日接到消息,说是宋朝夕要见他,他在宋踪明的掩护下以讨论学问的名义进侯府,见了宋朝颜。
上次被宋朝夕骂完之后,容恒便不太愿意来国公府,见宋踪明都比从前少了,他每日留在府中,除了读书就是去看父亲,力所能及地在父亲床边尽孝。
“朝颜,你找我有事?”容恒看向穿着杏黄色素面妆花褙子的宋朝颜,她本就柔弱,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像路边一朵颜色好看的小花,没有任何攻击性,温柔又容易掌控,你永远不用去猜她的心思,因为她的心思都在你身上,太容易猜出来了。他一直以为这样的人最适合自己,却无法否认,他如今透过这张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仿佛看到了另一个鲜活的灵魂。
按道理,他不该和宋朝颜走的太近,只是宋朝颜身子不好,当初他为了逗宋朝颜开心,经常送些小玩意儿进来,俩人见面的次数比寻常人多了一些。
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这样是不合礼数的。
宋朝颜好久没见他,想的厉害,又不敢扑进他怀里,只能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款款走去。
宋朝颜迟疑片刻,才柔声道:“恒哥哥,你可愿意娶我姐姐?”
“什么?”容恒愣怔在那。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宋朝颜竟然让他娶宋朝夕?
他和宋朝夕都没见过几次面,虽然世家结亲,尤其是京城这些老姓的世家结亲,都是父母之命,只是,他一直把朝颜当妻子,从未想过要娶跟宋朝颜长得一样的宋朝夕。
可是,莫名的,心头竟荡漾着一种难言的兴奋,酸酸涩涩,如雾般缭绕,让人看不清原委。
见他不愿意,宋朝颜反而松了口气,没有看上就好,左右不过是假成亲,等薛神医找到了,她就立刻入国公府替代宋朝夕。
“这只是权宜之计,若是把她嫁给别人,我反而不放心,只有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稳当。”
容恒一时说不出话来,无论如何,这想法都过于荒唐了些,他看向宋朝颜,意味不明道:“你舍得让我娶她?就不怕我喜欢上她?”
宋朝颜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会的,你心里只有我不是吗?”
宋恒沉默了一会,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宋朝颜拉着他的袖子,软声道:“容恒哥哥,你就答应了朝颜吧?”
“可她不会答应的。”
“她怎么不会?我看她经常往你面前跑,肯定是想吸引你的注意,再说她同不同意都不要紧,只要我父母同意就行了。”
容恒垂眸,宋朝夕喜欢他?所以才往他面前凑想引起他的注意?莫名的,他并不抗拒这种可能性。
宋朝夕今天早上右眼一直跳,心里十分不安,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从柜中拿出束胸,还没穿上,宋踪明的小厮便过来了,说是要宋朝夕去一趟。
宋朝夕动作一滞,这便宜哥哥上次被她骂完后倒没什么别的动作,怎么忽然想到找她了?
“小姐,您不能去啊!您去了会被骂的!”冬儿急得直叫唤。
青竹:“……”
宋朝夕挑眉,看向冬儿气鼓鼓的脸,装可怜,“哦,那我要是被骂了可怎么办?我这人一被骂就委屈,一委屈就想哭。”
冬儿咬咬牙冲了出去,回来时竟然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根擀面杖,甩了甩,就要去霍霍宋踪明。
把宋朝夕惊呆了。
她默默把冬儿的擀面杖压低了,笑眯眯道:“擀面杖太大,很容易暴露,下次找个小点的工具,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嘿嘿嘿……”
冬儿受教了,扔掉擀面杖,点头:“下次我去找根棒槌来!”
宋朝夕噎了一下,吃瘪的表情看得青竹噗嗤一笑。
半路遇到庭芳才发现,宋踪明叫了她们俩人。
远远的,宋朝夕看到宋踪明正坐在八角亭中下棋,他穿一身月白色绣竹纹的直裰,玉冠束发,一副翩翩公子派头,容恒穿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同色刺绣短靴,坐在他对面,俩人安静地下着一盘围棋,听到脚步声,齐齐抬头。
见到宋朝夕,容恒眸色复杂了些许,又很快避开视线。
因为有哥哥和一干小厮在,宋朝夕和庭芳也没避嫌,只宋朝夕懒得跟容恒打招呼。
宋踪明仿佛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招呼她过去,有些赧然地让小厮捧着个东西出来。
盒子里装着一个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步摇和一个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配的是红宝石镶金耳坠和白玉耳坠,饶是宋朝夕这种穿惯了男装,对女装没研究的人都看得出,这套头饰极为精致,看盒子上的刻字,倒是和宋朝颜上次被她截胡的那批衣服,出自同一个地方。
这宋踪明在搞什么?
示威?暗示自己很有钱?可她还有几万两的私房钱傍身,花都不花不掉呢。
宋庭芳也愣怔了片刻,惊道:“大哥,你吃错药了?”
宋踪明瞪她一眼,没好气道:“什么吃错药?你就不能对哥哥温柔一点?”
宋庭芳眨眨眼,想说温柔什么的有必要吗?
宋踪明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前几日出门,看到这家店里的头饰卖不出去,我为了做好事照顾店家生意,就买下来赠予两位妹妹。我随手一买,你们也就随手一用吧。”
他头也不抬,只偷偷打量宋朝夕的脸色。
被宋朝夕抓了个正着,立刻缩回视线。
宋庭芳惊呆了,宋踪明这人迂腐,兄妹俩经常吵架,现在宋踪明竟然主动送她东西?
看这步摇和耳坠的做工,应该是琉璃阁的,价值不菲,他如今还没有功名在身,亦没成家,每月的银钱供房里开支,再买些笔墨纸砚并不剩下什么,他竟然舍得给她们买这么贵的首饰?该不会像农家养猪一般,养胖了就把猪拉出去杀掉?
宋庭芳十分防备,只是,白来的东西哪有不要的道理?她转头乖巧地问姐姐:“姐姐喜欢哪个?姐姐你先挑,姐姐我都可以的!”
宋朝夕挑眉,摸了把宋庭芳的头顶,淡淡道:“乖。”
“……”宋庭芳偷偷红了脸,今天也是渴望被姐姐看到的一天呢。
宋朝夕淡淡地看了宋踪明一眼,宋踪明立刻移开视线,脸却红了个透。
这对兄妹俩是怎么回事?一个比一个脸红,不过,送礼物给亲妹妹哪里不能送?何必搞出这一出?所以今天这一出是为她准备的,她有些不明白,宋踪明前几日不是还一本正经地教育她不要欺负了宋朝颜?怎么今天就变了?
可人家都主动示好了,她又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便挑了一那根六面镶玉的步摇,庭芳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她正好喜欢红宝石的,宋朝夕就把红宝石的留给了她。
宋朝夕挑眉,“那就谢谢大哥哥了。”
宋踪明耳朵尖又红了,板着脸挥手:“说了是顺手买的,没什么好谢的。”
宋朝夕眼神太淡,宋踪明有些拿不准,妹妹到底喜不喜欢这头饰?
不过和妹妹和解了,心头的石头顿时放下,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今晚应该不会做恶梦被妹妹骂了吧?
宋庭芳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宋朝夕笑笑要走,自始至终没看容恒一眼,容恒原以为她是喜欢自己的,可她的表现又不像,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恰好宋朝颜过来,看到她们的丫鬟都拿着步摇和耳坠,蹙眉看向宋踪明,故作不在意地笑问:“大哥哥,两个妹妹都有首饰,怎么就我没有?哥哥偏心。”
宋踪明愣了愣,他没有送礼物给妹妹的习惯,饶是之前对宋朝颜再好,也最多口头上关心几句,他本身就没什么钱,琉璃阁的首饰又贵的要死,买这两套首饰花了他全部家当,思来想去他选择性忘了宋朝颜。
“朝颜妹妹什么好的首饰没有?”
宋朝颜失神,从前宋踪明跟她很要好,喜欢她甚至超过亲妹妹庭芳,怎么宋朝夕一回来,宋踪明也跟变了个人似的?这还是她第一次被男人忽视。
她笑得有些勉强,“大哥哥跟朝夕姐姐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
宋朝夕翻白眼:“怎么?他是你哥就不是我哥了?跟我感情好还要跟你汇报?你家住海对面是吧?”
宋踪明前几天刚被骂过,闻言脸上还是火辣辣的,不过眼下宋朝夕骂的人变成了别人,他既松了口气又觉得庆幸,幸好骂的不是他,只要不是他就行。
宋朝颜莫名神色难堪,下意识看向容恒,她既想容恒维护她,又不想失了气度,便勉强笑了笑:“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关心姐姐。”
“关心我?你关心的方式有点特别,还是说你一向这么不会说话?”
宋朝颜面露难堪,她怎么就不会说话了?
她还要辩解,宋朝夕却懒懒挥挥手,一副大度模样,“行了,你比我小,不会说话我也不怪你。”
宋朝颜差点呕血,什么叫她年纪小?她只比宋朝夕晚出来一会,不对,这好像是父母亲维护她时经常说的话,她看向容恒,发现容恒没有替她出头的打算,便委屈地不说话了。
宋庭芳看呆了,好几日没听到宋朝夕骂人了,这一骂,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天也不热了,简直通体舒畅!
她疯狂鼓掌,“好,大姐姐说得好!”
宋朝颜:“……”
要吐血了,总觉得所有人遇到宋朝夕都会变得不正常,她才是这里最正常的人。
孙妈妈来请宋朝夕时,宋朝夕正和庭芳讨论花艺,庭芳有几颗花草到了修剪的时候,宋朝夕恰巧懂一些,便指点了她一番,听闻孙妈妈的话,宋朝夕有种不好的预感,毕竟沈氏这人脾气一向大,有什么事她总是气冲冲找上门,如今自己不来却派来了孙妈妈,证明这事是谋划已久的,朝夕总觉得不寻常。
她蹙眉,不会是她猜的那件事吧?
第20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宋朝夕蹙着眉头跟在孙妈妈身后,这是宋朝夕第一次进沈氏的院子,说来讽刺,虽然沈氏是朝夕亲生母亲,可不论是她还是原身,都未曾踏足过这里。
宋朝颜坐在杌凳上,姿态优雅,见宋朝夕进去,笑着指向一旁包着碎花绣物的的杌凳。
“姐姐不要客气,坐吧!”
宋朝夕要笑不笑,她虽然第一次踏足这里,却好似来了很多次,悠然自得,不动如山,进屋后一句话都不问,倒显得宋朝颜有些沉不住气。宋朝颜手指摩挲着茶盏,想着待会该怎么开口说这件事,过了会,孙妈妈端了一盏茶进来。
宋朝夕抿了口,就再也喝不下去了,孙妈妈泡的茶连上次宋朝颜拿出来的都不如,可见下人们惯会看眼色,知道宋朝夕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小姐,好茶坏茶都不过如此,再好的茶喝了也没多大用。
只是她嘴刁,不好的东西是一口都懒得吃的。
两杯茶的功夫,沈氏才慢悠悠进来,宋朝夕记忆中,沈氏总是会无缘无故冲自己发火,可今天她神色从容,脸上不见怒气,甚至还有抹不易察觉的心虚。
宋朝颜抿了口茶,拿着京中贵女的款儿,柔声说:“姐姐从扬州回来也有一段时日了,在府中过得可还舒心?”
宋朝夕听得有些发笑,“妹妹,我没记错的话,这侯府还轮不到你充大头,不过是和我一样的二房嫡女罢了,说到底是要外嫁的闺女,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呢。”
宋朝颜也不气,只轻轻一笑,事情到了这一步,家人都站在自己这一边,宋朝夕的结局已经注定了,想到日后还要指望宋朝夕的血做药引,想到宋朝夕注定了活不过这几年,她便和气道:
“姐姐好像对我很有意见?”
“不是好像,是本来就是,妹妹你完全可以自信点。”
宋朝颜气得心口疼,每次见到宋朝夕她总会觉得自己被气得心疾发作,她就不明白了,宋朝夕在扬州过的是什么日子,怎么会这般口舌伶俐,一点亏不肯吃,谁都说不过她,纵然是农家妇,也不会这般巧舌如簧。宋朝颜也想骂回去,可一来她嘴不如宋朝夕巧,二来她是侯府贵女的典范,侯府贵女无需会说,只需要拿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就好。
“我不像姐姐从小在姑母家长大,学得跟村妇一般。”
“你不用学,村妇虽然粗野一些,却比不过你这般扭捏作态,要学也是村妇们跟你学。”
宋朝颜虽然心中有气,却还是维持着姿态,罢了,宋朝夕已经这般可怜,她何必再去计较呢?虽然父亲母亲都犹豫过,可只留一个女儿,他们最终选择了自己,蝼蚁再蹦跶,也终究是可怜的玩意儿罢了。
宋朝颜声音温和而从容:“姐姐你自小就喜欢跟我抢,母亲送我纸鸢,你看着喜欢就想抢过去,父亲送我九连环你也喜欢,嚷嚷着说九连环有你一半,叫我给你,别人不管送我什么,你都想占为己有,你跟我抢别的就算了,但我万万没想到,你连男人都要抢。”
原身又哪里是要抢?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父亲母亲心里只有妹妹,买什么东西从来只买妹妹的,从来没有自己的份,每次问起,母亲就会说“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等妹妹不玩了,给你玩就是了”,原身自然不乐意的,表达不满的方式就是去抢妹妹的东西,认定了那也有自己的一份。
可难道这一切都是原身的错吗?到底是不受宠的孩子,看到父母偏疼妹妹,心里怎么可能毫无想法?若不是沈氏和宋丰茂这般为人父母,原身又怎会如此?
“我虽然喜欢世子爷,可你到底是我的亲姐姐,我们姐妹切莫因为一个男人伤了和气。”宋朝颜说着,拿起手帕擦眼泪,偷偷觑了眼宋朝夕,却见宋朝夕神色疏懒,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上的釉色,眼神都不给一个,更别说动情了。
她尴尬至极,调整了神色,勉强笑说:“国公爷身体不好的消息想必姐姐已经听说了吧?国公爷的母亲想给国公爷冲喜,董老夫人前几日来府里就是为了相看,想当然,母亲和父亲肯定想由我嫁入国公府,只是我想了想,既然姐姐喜欢世子爷,就由姐姐嫁过去吧。”
宋朝夕听笑了,眼前的宋朝颜面色柔和,态度温顺,一副无害模样,要是一般人恐怕早就被她骗去了,说的有千般好,其实不过是为了骗她成亲,想取她的血治病。
宋朝夕笑了一声,眼神渐渐冷了:“宋朝颜,拐弯抹角有意思吗?以前我只觉得你这人矫情又爱犯贱,现在才发现,你还虚伪的很。”
宋朝颜面色骤变,也演不下去了,“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以为我稀罕你的容恒?真当你的男人是个宝,谁都稀罕?我实话告诉你,这样的男人送给我我都看不上!”
宋朝颜攥紧手怕站起来,俯视着她冷冷一笑:“说好听的话有意思吗?看不上?你可知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国公爷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圣上的同窗,放眼京城,没有比国公府更好的去处了,别说普通的朝臣了,就是宫中的贵人,当朝太子,内阁首辅,这一个个顶天的人物,也都要对国公爷礼让三分,容恒是国公爷唯一的儿子,将来是要袭爵的,他自己亦是这京城有名的贵公子,不论样貌还是才学都是顶尖的,你看不上他?你凭什么看不上的?你要不要照镜子看看自己,你一个在扬州商户家里长大的,你配看不上吗?”
宋朝夕还是觉得这样说话有意思,她眸中蒙了层霜,“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你也说容国公这好那好,谁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可这跟容恒有什么关系?那都是他父亲的功绩!你说那些往他脸上贴金有意思吗?张口闭口国公爷,说的跟国公爷是你什么人似的,我没记错的话,妹妹你还没嫁呢,你跟这国公府没一点关系。”
自己揣在怀里当宝一样的东西被人这样轻贱,宋朝颜不是滋味,忍不住冷笑:
“说的跟自己有都清高一样,你要真看不上,又何至于经常往世子爷面前凑?你第一次见他就是故意的吧?故意让他认错人却不纠正,你次次见到他都在引起他的注意,你还敢说你对他没想法?做人非要这么虚伪吗?我现在把他让给你,你不抓住,你以为你能嫁的比这还好?”
宋朝夕察觉到不对,蹙眉看向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沈氏,沈氏不急不慢地喝了口茶,才说:“世子爷,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宋朝夕冷皱眉头:“如果我不嫁呢?”
“蔡大人原配已经去了十多年,一直没有续娶,着实情深,蔡大人如今在朝野中很有权势,你父亲一直想结交他,想必你嫁给蔡大人以后,他一定会疼你的。”沈氏低着头,摩挲着手中的墨色茶盏。
宋朝夕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在等着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蔡大人?”
宋朝颜幸灾乐祸,“是啊,蔡大人,姐姐放心,蔡大人今天才六十八,还没到古稀之年,尚有几年好活的。”
宋朝夕整个人都炸了,她看向沈氏,“六十八?你想把我嫁给这种人?老太太也同意了?”
沈氏并不和她直视,只道:“自然还没跟老太太提,蔡大人虽然年纪大了点,却很会疼人,老夫少妻他肯定会对你好的,女人家嘛,终其一生求的不过是一个体贴的男人。”
宋朝夕冷笑:“既然那么好,那么体贴,也才六十有八,那为什么不把你的二女儿嫁过去?这么好的福气让她来享该多好?”
宋朝颜笑笑:“这种好福气当然还是留给姐姐了,让你嫁给世子爷你看不上,若姐姐觉得世子爷不是良人,那就去蔡府享福吧!相信蔡大人一定会好好对姐姐的呢。”
饶是宋朝夕早有准备,可这一天真正到来时她依旧满腔怒气,她沉着脸走出沈氏的院子,太阳西斜,明明快入夏了,那薄薄的日光落在她身上却叫人通体冰凉。
她沉默着走入长廊,正好与容恒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