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的神色有一瞬的失控。

  卢重英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往前看吧。”他说完没再和楚王多言,只告罪一声说衙门里还有事就出宫往官衙那边走去。

  楚王身上没有实职,这会儿不必去办什么公事,默不作声地回了府。

  见到有人上来奉茶,楚王一脚踹了上去,脸色阴鸷得吓人。

  卢重英回京后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从来没索求过什么优待,看起来便是个不起眼的四品小官,六部之中多的是侍郎,在京城这种地方根本排不上号。

  可从刚才卢重英和开泰帝言谈间随意泄露出来的事来看,当初开泰帝举事前竟得了卢重英不少帮助,要数从龙之功的话卢重英可以排在很前面。

  卢重英不提,开泰帝不赏,楚王便没想过还有这样的可能性。

  难怪太子被养成那样,还能直接入主东宫,原来是有这样的舅家。

  楚王紧攥着座椅的扶手,用力之大几乎要把它给掐碎。

  他早就认识卢重英了。

  早些年太后与废帝对他们这些藩王十分苛刻,给他们配备的侍卫非常少不说,挑的还全是老弱病残。

  有一年他封地闹灾,百姓饥寒交迫,不少人直接揭竿而起围了王府。

  他们王府毫无抵御能力,没过多久就被乱党冲破大门。

  他们一家人都被抓走了,受尽了乱党的欺辱,还饿了好几天肚子。

  他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就是被活活饿死的!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卢重英带着人过来平叛,将他与王妃从贼人手里解救出来。

  许是朝廷那边根本不想他们楚王一脉传延下去,给卢重英的人手非常少,若非卢重英智取乱党老巢,他们怕是早就不明不白地死在那些贼人手里了!

  那时候他才十几岁,只觉卢重英简直是他的救星。

  后来卢重英调到外地去了,他还是时常写信给卢重英,与他说许多心里话。

  就算后来卢重英给他回信时总是客客气气,他还是想着以后要是自己有机会成就大事,一定会给卢重英封个大官。

  没想到卢重英根本没想过扶持他,反而一心帮着开泰帝上位。

  就因为开泰帝娶了他妹妹吗?

  那么一点血缘关系,真有那么重要吗?

  卢重英明明对他有救命之恩,只要卢重英愿意帮他,他一定不会亏待他的!

  楚王满心郁气没处发泄,见到又有个丫鬟小心翼翼地上来奉茶,他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

  等丫鬟走近了,楚王冷不丁地出手扼住她的脖子。

  温热的触感让楚王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许多年前。

  他伸手掐住了他王妃的脖子。

  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没了声息。

  他们虽然捡回了性命,却受尽了欺辱,尤其是她一个弱女子,更是不管那些贼人要做什么都无法反抗,身子早就脏透了。

  她但凡有那么一点气节,都不该苟活于世,要是她自我了断的话,他就不用弄脏自己的手了……

  都怪她,都怪她,是她该死!

  楚王恨恨地收紧五指,连眼前的丫鬟脸色开始发紫也没有收手的意思。

  直至有人来报说外头有人求见,楚王才松了手,让那已经奄奄一息的丫鬟滚下去。

  楚王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出去将客人迎进屋,脸上堆起了温和的笑容,整个人透出一种矜贵儒雅的气质。

  另一边,卢重英忙完手头的事务回到家,心里还想着楚王的事。

  他确实很早就认识楚王了,只不过当时楚王府遭乱党劫掠,楚王受了好几天折磨,又痛失刚出生不久的爱子,情绪很不稳定,他少不得多留了几日替他料理好封地诸事。

  有天卢重英去王府求见楚王,才知道王妃获救后缠绵病榻好些天,没能救回来。

  楚王为王妃的死痛苦不已,转身抽出墙上挂着的剑塞到他手里,让他一剑杀了他,不叫他堂堂王爷继续这么毫无尊严地活下去。

  卢重英只得好言相劝,并表示以后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只管说。

  后来楚王倒是没找过他帮什么忙,反倒是和朋友一样跟他书信往来,与他说起许多封地上的事。

  卢重英回京后和楚王打过几次照面,照顾到楚王许是不想提及当年的伤心事,他没有和楚王提起过去的交情,只当是寻常的点头之交。

  今日楚王跟着开泰帝到中宫见他,瞧着竟像是主动和开泰帝讲过他们那段交集,卢重英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怪异来。

  “夫君,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卢重英的夫人拿着封信走近询问。

  卢重英摇摇头,一时理不清那一闪即逝的怪异感因何而生。他看了眼妻子手中的信,问道:“巡哥儿来信了?”

  “对,刚叫人送来的,说是他秋闱考过了,准备这段时间就动身回京城备考。”卢夫人说道。

  卢重英道:“人都要回来了,还费那功夫写信做什么?”

  卢夫人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巡哥儿的信也不是写给你的,哪次写信不是写给我的?我就是给你说一声!”

  卢重英不吭声了。

第99章

  卢重英留了个心眼, 趁着万子兴登门的机会叫他悄然留意一下楚王的交游情况。

  万子兴是个到处交朋友的海商,三教九流的人都认得,如今陪着二老在清平县暂住也没闲着, 不少外地商人到了京畿都先绕到清平县歇几天。

  万子兴心思活、人脉广,私底下查探消息更不容易被人发觉。

  听卢重英让查楚王,万子兴有些讶异。

  楚王其人名声极佳,与士林交好,往来多是文人雅士, 朝廷的事一点不沾, 平日里还乐善好施。

  据说因为他封地遭过灾,自己吃过苦, 所以每次遇到天灾他都会散尽家财去救济百姓,自己和灾民一样只吃青菜白粥。

  楚王还和开泰帝交情颇好, 开泰帝要举事路过楚王封地时时他还说服守官开城门相迎。

  虽说楚王封地那点兵力什么都抵挡不了,不过姿态算是摆足了。

  现在开泰帝还时常召见他, 明摆着很爱重这个弟弟。

  卢重英道:“就是因为陛下与他交情好, 才有可能灯下黑。”他耐心地对万子兴解释, “我也不是怀疑他什么,只是觉得跟进一下比较安心, 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当是我枉做小人了。”

  万子兴点头。

  他在东南那边时就和卢重英打过不少次配合,既然卢重英要他摸楚王的底, 他自然是依言照办。

  另一边,卢家二房那边也在讨论卢重英提前归来的事。

  他们得到的消息明明是卢重英会离开个一年半载,结果才那么几个月卢重英就回来了,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现在卢重英一回来, 他们的努力怕是都白费了。

  卢家表妹见父母神色都很不好, 咬了咬牙, 语不惊人死不休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看太子也没什么好的,不解风情得很,眼里只有那个商户女。我觉得嫁给楚王就不错,我要是嫁过去就是王妃了,且家中没有婆母也没有姬妾,不比和人抢太子强?”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优点,最会在人前表现出活泼讨喜的一面。

  过去她想到和谁交好,从来都没有失手过。

  唯独在太子这边总不太顺利。

  你说太子不上钩吧,他又很容易和你聊得兴高采烈;你说太子上钩吧,他又根本没真把你当回事,更不会对你生出点别样的感情来。

  卢家表妹本也没想过嫁给楚王的,还是今天出宫时迎面撞上了开泰帝与楚王两人。

  楚王比开泰帝小好几岁,瞧着跟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没差别,一双眼睛望着你时有种他对你情深似海的感觉。

  卢家表妹想到自己一家人在中宫遇冷,再遇见传言中深情又俊美的楚王,便觉自己这么聪明伶俐一个人,做什么要拿冷脸贴太子冷屁股?

  卢家表妹说道:“楚王和陛下关系好,陛下几次想给他实职他都推辞了。等我嫁给他后肯定劝他接受任命,到时候王府有食邑,他又有实权,不比一颗心都拴在太子妃身上的太子强多了?”

  卢家表哥说道:“你也说他对亡妻一片痴心,至今都没有再娶,就不怕嫁过去后受委屈?”

  卢家表妹一脸笃定:“只要父亲和哥哥多帮我制造机会,他一定会忘记亡妻喜欢上我的。你们不都说那卢重英回来了我们肯定讨不了中宫和东宫喜欢吗?还不如早些换人,免得自取其辱。”

  卢家表哥三人沉吟良久,最后觉得卢家表妹说得有理。

  要是他们卢家还像百多年前那般鼎盛,便是王爷来求娶他们也是要考虑答不答应的,可他们现在早已没落,也只剩个世家名头唬唬人,内里早就被掏空。

  相比于让卢家表妹突破卢重英的阻挠嫁入东宫,嫁到楚王府还是有把握的,大不了他们可以请赵王保个媒。

  要是他们这一房能出个王妃,也足够让其他几房艳羡不已了。

  卢家表哥道:“你可要想好了,京城这边没有秘密,你一旦试着去接触楚王,往后就不好再改换目标。若是再当不成王妃,你就只能回老家找个寻常人家嫁了。”

  太子那边还好解释,表哥表妹一起玩多正常,只要他们坚持没别的想法就是没别的想法。

  楚王那边可是差着辈分的,一旦真行动起来,那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卢家表妹信誓旦旦地说道:“我都想好了,哥哥你用心点帮我就行了。”

  一家人围绕着如何接近楚王这件事商讨了一番,很快把事情敲定下来。

  接下来几日东宫风平浪静。

  卢重英一回来,卢家二房就没再接触过东宫,只差没把心里有鬼四个大字刻在脑门上。

  姜若皎再听到卢家二房的消息时,竟是蒋玉泉他们带进宫来的。

  蒋玉泉虽在备考春闱,平时大伙聚会他也没落下,总会腾出空来热闹热闹。

  这次他们见着了太子殿下和姜若皎,便滔滔不绝地说起卢家兄妹二人和楚王玩到一块的事情上。

  要知道他们这群纨绔子弟现在虽然被柳春生等人带着玩儿,离真正的文人圈子还是有那么一点距离,卢家兄妹俩跑去和楚王那拨人玩儿,瞧着便有些显眼。

  听说走的是赵王的路子,楚王颇为敬重赵王这个长辈,便带上他们一块与各方文人雅客交游。

  “真是小气,以前我们和谁往来都带他们,现在他们根本不带我们玩。”高驰对此很不满意。

  当初他和蒋玉泉一起考的鹤庆书院,今年他们也是一起考的秋闱,结果蒋玉泉秋闱考上去了他没有,这本来就够叫人郁闷的了,结果卢家兄妹俩攀了高枝还不搭理他们,这可就叫高驰有点难受了。

  他们小伙伴当上太子都没撇开他们,这兄妹俩怎么回事?

  高驰心里郁闷得很,嘴上自然没上栓一样给姜若皎两人讲起卢家兄妹俩的可耻行径。

  在他们看来,自己不学无术不丢人,聚众花天酒地更不丢人,趋炎附势、踩高捧低才丢人!

  再说楚王也没高到哪里去啊,一个藩王有什么好捧着的,他们好友还是太子呢,他们狗眼看人低了吗?

  姜若皎听着他们愤愤不平的话,心里也有些诧异。

  卢家二房怎么和楚王凑在一起了?

  太子殿下也纳闷得很,觉得这两拨人以前没什么交集,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混熟了?

  高驰等人走后,太子殿下不免和姜若皎嘀咕起来:“他们是知道我们这边不会给好脸色,所以直接改弦更张了吗?”

  姜若皎也摸不准。

  她琢磨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道:“我记得皇叔早年丧妻,一直没再娶,她们家莫不是看上了楚王妃的位置?”

  卢家表妹这个年纪的姑娘家,家中本来就该开始物色适合的夫婿人选。

  姜若皎倒不觉得卢家二房为女儿谋划好婚事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前头他们还盯着东宫看,一转眼又看上了楚王妃的位置,变得着实有点快,也不怕楚王知晓后心里有疙瘩。

  太子殿下听姜若皎这么一说,顿时愣住了。

  楚王长相再出色、气度再出众,那也是高了一辈的人,他还真没往这方面想。

  现在一琢磨,他爹都能老树开花,让他娘怀上了弟弟妹妹,楚王也可以再娶啊。

  太子殿下道:“楚王叔少年夫妻中道失伴,一直挂念着亡妻没再娶,府中连个孩子都没有。要是父皇知道他们有往来怕是会高兴地给他们赐婚,免得楚王叔这一脉断嗣!不行,我得去给父皇提个醒,免得楚王叔上了他们的当。”

  太子殿下向来爱憎分明,且做事风风火火。他与姜若皎说了一声,便跑去勤政殿找开泰帝说起此事。

  开泰帝听到太子殿下提起楚王的婚事,眉头皱了皱,意识到自己确实忽略了这一点。

  “以前我们劝九弟再娶,他总说不想娶,久而久之我们也没再劝了。”开泰帝道,“你这么一说,这事确实得好好考虑考虑,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该放下了。”

  太子殿下强调自己的重点:“卢家二房的人还是别考虑为好。”

  开泰帝道:“怎么?你突然发现舍不得自家表妹了?”

  太子殿下一脸警惕地看着开泰帝:“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要是阿皎知道了又得不理我了!”

  开泰帝奇道:“你媳妇还会和你闹脾气?”

  在开泰帝印象中姜若皎一直是个冷静聪慧的女孩儿。

  太子殿下道:“那是肯定的,她又不是木头刻的石头雕的,当然也会生气也会伤心。”他说着说着又骄傲起来,“她太喜欢我了,才会和我闹脾气。要是她不喜欢我,才不会管我找多少女人!”

  开泰帝:“…………”

  开泰帝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

  他想到皇后还提议让他挑几个喜欢的女子充盈后宫,那是一点都不在意。

  虽说他们都老夫老妻了,不必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可她难道就一点都不在意?

  还主动把他推给别的女人!

  太子殿下压根不知道自己踩到亲爹痛处,洋洋得意地炫耀完,才想起这次过来的重点。

  他又给开泰帝讲了卢家二房当初的可耻行径,与开泰帝讨论起来:“要不是外祖父外祖母他们运气好,母后和舅舅怕是都长不大了。”

  开泰帝本来就心情不佳,听太子殿下说起卢家二房的种种算计,心中更加不喜。

  这种连对自家兄弟都能耍阴招的人当了官能无私为民吗?

  说出去怕是没人会信吧?

  开泰帝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一会我就让人去查查这卢家二房在任地上的所作所为,他们连东宫的人都敢收买,这么大的胆子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养出来的,一查一个准。你楚王叔那边我也会给他提个醒,不叫你楚王叔上了他们的当。”

第100章

  开泰帝没几个好兄弟, 对楚王这个好弟弟便倍加珍惜。

  楚王喜欢当闲云野鹤,不喜欢参与朝政,他也并不勉强, 只分外给他不少优待;楚王不想再娶新王妃,他便体贴地不提此事,不去触碰楚王当年的伤痛。

  当年他自己刚上战场,蛮族嚣张得很,天天跑边境挑衅, 他应付起来十分出力。

  现在他身上的伤疤, 有九成是那时候留下的!

  等得知楚王的惨痛遭遇,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传到西南的消息也含糊不清,开泰帝只知楚王封地遭灾起了乱军, 楚王痛失爱妻和爱子!

  开泰帝懊悔不已,只恨当时战事吃紧, 没能及时知晓楚王遭掳, 让这个弟弟吃了大苦头。

  开泰帝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楚王, 只得时常给楚王送点好东西帮补一下。

  当然,他知晓楚王不喜欢金银珠宝这些俗物, 挑的都是些不值钱但挺难得的土产和文人墨客的诗文墨宝。

  不过诗文墨宝什么的开泰帝一窍不通,都是让幕僚们平日里搜罗的。

  开泰帝打开看过一两次, 发现上头的字写得龙飞凤舞,根本看不出写的啥字。

  开泰帝意识到自己没这天份,也就没有再管,一股脑儿送过去就是了!

  唉, 也不知早年一起遛狗斗鸡的兄弟, 怎么长着长着就成文化人了。

  开泰帝生怕楚王被人骗了, 第二日一早就喊楚王一起用早膳。

  开泰帝犹豫再三,还是和楚王提了选新王妃的事。他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合该考虑考虑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楚王心里也是想再娶的。

  他总觉得以前没人支持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没有儿子。

  太子哪怕再混账,那也是活蹦乱跳地长大娶妻了,不像他,膝下连个会说会走的儿女都没有。

  可楚王在朝野上下都没多少说得上话的人,一直没人给他个台阶下,他只能老老实实地继续“深爱亡妻”。

  一想到这个,楚王就有些咬牙切齿。

  真是死了都还要连累他,害他错失了许多机会!

  楚王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却长长地叹息一声:“有些事哪是说忘就能忘的?”

  开泰帝见楚王面色黯然,不得不感叹楚王的长情,寻常人若是丧妻十几年怕是连妻子长什么模样都忘了。

  开泰帝道:“弟妹在天之灵一定也希望你能忘记她们好好地往前看。回头你早早和新王妃生个孩子,等你们百年之后也算有个人给弟妹和你们烧香拜祭。要不是骨肉至亲,谁还会记得你们?”

  楚王哂然一笑:“死都死了,哪还要人记得?”

  开泰帝见他如此决绝,叹息之余又放下了大半担忧。

  既然楚王暂时无意再娶,显然对卢家那女娃娃没什么别的意思,顶多只是好心想提携提携后辈而已。

  开泰帝道:“你放心吧,既然你没那意思,我绝不会让旁人逼迫于你。”

  楚王:“…………”

  开泰帝可不知楚王的口是心非,想了想还是继续好言劝告:“听说你最近时常提携卢家那两个小辈,他们心思不纯,你还是注意些为好。”他也不避讳,把卢家二房搞的那些小动作给楚王讲了。

  楚王闻言心头一跳。

  他当然知道卢家二房不是什么好东西,卢家二房打东宫主意就是他让人挑唆的。

  他派人暗中向卢家二房透露卢重英要外派一年半载的事,又暗暗提及太子妃与樊延的过往,卢家二房果然拿此事做起了文章。

  本来一切都挺顺利,结果卢重英居然提前回来了。

  卢家二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找上了他。

  楚王习惯了藏在背后挑事,哪里想过会被人赖上,一下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为了不让人怀疑,也为了维持一贯的温恭形象,他不得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藏起心中的厌恶放任卢家兄妹俩的蓄意接近。

  他怕自己要是把对卢家兄妹俩不喜摆在明面上,会让旁人看出端倪。

  毕竟他不该知道卢家二房做了什么。

  楚王听开泰帝这么说,心里虽然挺高兴,面色却还是勉力维护起卢家兄妹俩来:“上一辈的事,小一辈可能并不知道,若是他们当真是那种心机深沉之人,皇侄这几个月与他们相处时怎么没发现?我也是看他们与皇侄玩得好才对他们另眼相看的,相处下来感觉他们一个才华过人、一个天真烂漫,应当没什么坏心才是。”

  开泰帝道:“那小子就是个糊涂蛋,旁人奉承他几句他就找不着北,哪里懂得看人?要不是他娶了个聪明媳妇,不知得被多少人骗了去!”

  楚王听开泰帝这么说,笑着应和道:“听说太子妃是皇兄和太后娘娘亲自选的,自然不会有错。”

  开泰帝道:“那是自然。我给那混账小子定下亲事时,他还老大不乐意,闹腾出许多事来,现在好了,一天到晚把他媳妇儿挂在嘴边,什么都听他媳妇的。”

  楚王听了,脸色却有些凝重起来。

  开泰帝见他不言不语,神色还那般慎重,不由追问:“怎么了?”

  “臣弟有句几句话也不知当不当讲。”楚王叹着气幽幽地说道。

  “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讲的,这里又没旁人,你只管说就是了。”开泰帝道。

  “那我就当一次小人好了。”楚王道,“皇侄这样听侄媳的,怕也不太好。如今有皇兄你在也就罢了,可将来皇侄继承大统,他还事事听侄媳的,我们老寇家岂不是也得出一个吕后或武后?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可不能让咱老寇家也遭女子窃国。”

  开泰帝道:“我还当是什么事。你说的这种可能我也考虑过了,若是太子妃当真有那样的能耐,便是窃国又何妨?你看看过去几十年天下百姓被糟蹋成什么样了,与其把江山交到不爱惜江山社稷、不爱惜苍生百姓的昏君手上,倒不如让个女子窃国算了。说实话,若非我侥幸得了许多人支持夺得皇位,这天下兴许早就不姓寇了。只要江山久固、百姓安稳,谁又在乎皇帝姓什么?”

  楚王听了开泰帝的话,只觉开泰帝占着白得的帝位当真是毫不珍惜。

  要是换成他当了皇帝,一定将这种可能性扼杀得干干净净。

  瞧这家伙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叫“不如让个女子窃国算了”?他敢在别人面前这么说吗?

  说什么为了江山久固、百姓安稳,还不是嘴上说得好听!

  实际上他就是只想传位给自己亲儿子,哪怕他那亲儿子再混账都不会考虑旁人。

  楚王暗暗咬牙切齿,却只能挤出笑脸回道:“皇兄这话可不能在旁人面前说,要不然朝中那些个文官不得跪死在勤政殿前?”

  开泰帝想到那些个满嘴大道理的文官,也觉得头疼不已。

  开泰帝说道:“我也就和你说说而已,哪会跟旁人说起?你也别和别人提起了,那混账小子才几岁啊,哪里就要考虑这么多。这不是有我们在旁边看着?”

  楚王憋了满肚子火,回到家又听说卢家兄妹俩递了帖子,说邀请他参加劳什子诗会。

  想到开泰帝说卢重英与卢家二房隔阂很深,楚王打发人去婉拒的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

  既然卢重英这么厌恶卢家二房,那他偏要和卢家二房的人接触,偏要抬举卢家二房的小辈,好好恶心恶心卢重英这家伙。

  卢家那小姑娘也不是不能娶。

  毕竟他手里捏着他们家那么多把柄,娶进门后正好可以把人拿捏在手里随意揉圆搓扁,倒是比娶别家姑娘方便许多。

  要不然回到府里也要装样子,未免太累了。

  楚王拿定了主意,接下来仍是一如既往地与卢家兄妹俩往来。

  开泰帝得知此事,还去和太后讨论了一番:“九弟这人就是心软,上回我与他说了卢家二房的事,他就说上一辈的恩怨不好牵连到下一辈身上。”

  太后也觉有些稀奇:“你说他不想再娶,却又愿意带个小姑娘玩儿,许是不知不觉就动了心。”太后没有棒打鸳鸯的习惯,无所谓地道,“要是他当真喜欢的话,让他娶了也无妨,回头他总要到封地去的,你舅兄他们就算不喜卢家二房也见不着他王妃,没什么大不了。”

  开泰帝觉得有理:“也是,九弟一直很抗拒再娶。他真要喜欢上了就好,哪家女儿都无妨,大不了回头查出什么事来我让人不牵连到他王妃头上就是了。”

  母子俩讨论了一番,都认为这事顺其自然就好。

  不过卢重英与卢家二房有嫌隙,开泰帝觉得他受了委屈,找了个由头给他升了官,直接让他从侍郎成了尚书。

  卢重英顶着一张年轻无比的面孔成了六部尚书之一,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也有人酸溜溜地攻击卢重英靠着外戚身份升的官,暗搓搓表示开泰帝这样任人唯亲朝廷迟早要完。

  卢重英对此不甚在意,给他什么官职他都会好好把差使办好,实在被骂得厉害大不了回家啃老去。

  家产够丰厚,父母运道又出奇地好,当起官来就是这么任性!

  卢重英下衙后心情颇好地回到家中,正要与妻子分享自己升官这个小小喜讯,就见到妻子满面愁容地坐在那发愁。

  “出了什么事?”卢重英上前追问。

  卢夫人道:“还不是巡哥儿的事,他在半路上发现赵王家的管事侵占百姓田产,立刻就不走了,留在那儿给人写状纸,被人当讼棍给抓了。你快给想想办法,不然他明年春闱可就考不了了!”

  作者有话说:

  开泰帝:弟弟不想当官,我不能逼他

  开泰帝:弟弟不想娶妻,我不能逼他

  开泰帝:弟弟不喜欢金银珠宝,我不能送他这些俗物

  开泰帝:当个好哥哥可真不容易啊

  楚王:?????

第101章

  讼棍这词儿叫许多人又爱又恨, 地方官员对他们简直深恶痛绝,因为他们总会挑唆百姓提起讼事,借此谋取利益。

  普通讼师想要不被打成讼棍, 首先得在当地有点人脉,接着为人要圆滑懂变通。

  这样的讼师百姓想要请是请不起的,所以一般百姓都是能私下解决就私下解决,等闲不会跑官府状告别人。

  眼下天下才平定没多久,各地官员都希望自己的任地平安无事, 别成了杀鸡儆猴故事里的那只鸡。

  这种情况下, 一个小年轻跑到他们任地上搅风搅雨,他们自然是不乐意的, 找了个由头就把人给逮了。

  还是卢应巡身边的小厮机灵,趁着混乱跑出来紧赶慢赶赶回京城报信。

  卢重英把小厮唤进来一问, 知晓对方没问是什么人就把他儿子给抓了,摇着头说道:“用不着想法子, 回头他自己就能回来了。”

  卢夫人恼道:“你怎么能这样?儿子出事了, 你还让我干等着?好, 你是朝廷命官,不好徇私枉法, 我自己去救儿子!我好歹也有个二品诰命在身,就看看那县令敢不敢把我也抓了!”

  卢重英忙拉住妻子说道:“真要有事, 他难道还跑不过怀安?你就别瞎着急了,我看他是自己想去蹚蹚浑水。”

  “你又知道?”卢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要是儿子出了什么事,我一定叫你好看!”

  卢重英笑道:“自己儿子, 我还能不知道他什么性格吗?他本就不是行事冲动的人, 再看看吧。”

  卢夫人见丈夫这般笃定, 也就没提自己去救人的事,默默转过身去抹眼泪。

  有时候养儿育女就是这么操蛋,分明自己把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到长大了他反而更亲他爹,他爹也更懂他在想什么!

  卢重英见妻子哭了,对儿子也有了点意见,又打发小厮怀安再回去打探打探消息,看看那小子吃没吃苦头。

  吃了苦头就算了,没吃苦头回来一顿打跑不了。

  小厮领命而去。

  卢应巡的事,东宫比卢重英知道得还早一点。

  前些日子察觉卢家二房和赵王的关系,东宫便派了人手出去盯着赵王那边,赵王有什么异动倒没看出来,反倒是赵王麾下的管事们个个嚣张,欺横霸市起来比一般的乡绅土豪都要蛮横。

  他们正要搜罗搜罗证据带回去禀报给东宫,卢应巡这个年轻人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