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医理虽不甚了解,却也知道这种能叫人“飘飘欲仙”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据传过去有过一种曾经风靡一时的“寒食散”,服食后能让人短暂地忘却所有烦忧,整个人如坠仙境。
可这东西一天不服用就会想念得紧,时间一长更是精神萎靡。
后来药王孙思邈察觉这种寒食散的危害,号召所有人毁去寒食散配方,谁都不要再服用这种能叫人上瘾的药剂。
姜若皎虽没亲眼见到寇世子所说的“逍遥散”,却能推断出那所谓的逍遥散说不准就是寒食散改头换面卷土重来。
这种居心叵测的家伙,居然藏在寇世子身边这么多年!
见寇世子对汪鸿才还挺亲厚,姜若皎没急着拆穿汪鸿才的真面目。
她准备先和平西王太妃通个气,让平西王府先对汪家摸个底,再看看能不能拿汪鸿才给寇世子当磨刀石用用。
毕竟别人磨破嘴皮子,也不如他自己去发现朋友的真面目来得有用。
姜若皎说道:“以前我却是不知道你有个消息这么灵通的朋友。看来世子的其他朋友应当也有许多别人不知道的长处?要不然的话,世子也不会和他们这么要好。”
寇世子一听就来劲了,把他那群狐朋狗友的能耐扒拉出来给姜若皎讲了讲,说谁谁谁养猎狗很有一手,谁谁谁很会教鹦鹉说话,谁谁谁嗅觉特别灵敏。
光是听他讲这些狐朋狗友的“长处”,都能知晓他过去的日子有多精彩纷呈。
姜若皎听着也觉出些兴味来了,不由与寇世子感慨道:“怪不得你与他们这么要好。”
“那是自然,我交朋友很挑的,像裴徵那种整天端着君子面孔的家伙我就从来不和他往来。”寇世子觉得自己很有看人眼光,还特意把裴徵拿出来批判了一句。
姜若皎把自己想知道的话全套出来了,也就没再和寇世子闲聊下去。
她边去拿扫帚清扫地上的碎盘子边对寇世子说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准备迎接食客了,要不世子还是先回去?”
寇世子见姜若皎还得亲自打扫,忍不住说道:“不如你把食肆关了算了,你都要嫁给我了,还开什么食肆?又赚不了几个钱!”
姜若皎道:“食肆是我父母的毕生心血,我想留着它。”
姜家父母都不在了,寇世子哪里还能再劝她把食肆关掉。
见姜若皎确实要忙起来了,他也只得不甘不愿地回府去。
等回到王府,寇世子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能累着自家媳妇,又跑去找卢氏讨要粗使丫鬟,说是要派几个去姜若皎那边帮忙。
她们家雇不起那么多人,王府派些过去就好了,可不能让她再事事亲力亲为!
卢氏听了又是一阵肝疼。
这小子白天才来隔空催他父王去提亲,现在又巴巴地来跟她讨丫鬟去伺候那姜家大娘子。
既然这么上心,他早前何必闹那么一场,硬生生坏了父子俩的感情?
卢氏再怎么气闷,也拗不过自家儿子的请求,无奈地说明天就挑几个踏实肯干的粗使丫鬟过去。
寇世子如愿以偿地要到了人,喜滋滋地走了。
第二日用过早饭,寇世子又去催他娘给人,弄得卢氏没好气道:“俗话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你这媳妇还没进门就要把娘给扔了是吧?”
寇世子信誓旦旦地道:“没有的事,媳妇怎么能和娘比!”
卢氏没和他计较,亲自挑了几个可靠的家生子让寇世子带过去,还特意多给了个嬷嬷,说是让嬷嬷多提点提点姜若皎,省得她嫁过来后什么都不懂,白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寇世子照单全收,领着几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前往姜家食肆。
姜若皎才刚把店门打开,就见着了一大早跑来的寇世子。
瞧见寇世子身后那几个丫鬟婆子,姜若皎眉头动了动,问道:“世子怎么这么多人过来?”
“昨天见你身边连个能差遣的人都没有,连地都要自己扫,我便去和娘要了几个粗使丫鬟给你。”寇世子说完又把其中唯一一位嬷嬷介绍给姜若皎,“张嬷嬷是娘自己要派来的,娘说她懂得挺多,你往后有什么不懂的问问她就可以了。”
姜若皎微顿。
这不是第一次了。
与她们这种做事总要思来想去、满肚子曲折弯绕的人不同,寇世子做事向来都是这么直来直去——
因为我知道你没有,所以给你送来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把它送给你。
第22章
人性本善, 还是人性本恶?
事实证明,极善和极恶都是极少数,人生来并不知善恶, 很多时候善恶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之所以要惩恶扬善,就是因为善念与恶念都是可以引导和放大的,环境和舆论能够影响人的观念和选择。
就像寇世子这样,他做好事时冲动又直接,他做坏事时也冲动又直接,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从来没想过要怎么去克制自己。
姜若皎应下平西王太妃的提议, 就是想着兴许还有机会将寇世子引向善的一边,而不是让他在行恶路上越行越远。
可寇世子已经十六岁了, 他身边已经聚拢了许许多多朋友,以后还会遇到更多形形色色的人, 她也没有把握能成为最能说服他的人。
他们现在还没有成亲, 就已经有汪鸿才这样的人在旁挑拨, 以后夫妻之间想要一直和和美美地相处下去着实不容易。
有时候姜若皎也羡慕寇世子这种做事永远不必考虑后果的快活日子。
她知道活在世上有太多的不容易,所以不得不时刻想好后路, 免得将来进退失据、无所依仗。
“多谢世子。”姜若皎望着寇世子说道。
寇世子对上姜若皎莹亮的目光,只觉心口热乎乎的。
他喜滋滋地翘起了尾巴:“我也就跟娘要了几个人, 又没做什么。你放心,她们都会听你差遣的,绝不会做那偷听偷看的事。”
张嬷嬷在旁看着两人说话,心道难怪王妃要把她派过来提点未来世子夫人, 瞧她们家世子这架势明显是栽进去, 要不然也不会听到句寻常到极点的道谢就那么高兴。
寇世子过来就是为了送人手, 送完却压根不想走,在旁边看着姜若皎把人安排下去。
见姜若皎空闲下来了,他又凑上去和姜若皎问她今天要做什么吃的,他也想吃点新鲜的。
姜若皎收了平西王府的人,哪能连顿饭都不留,见外头还是春寒料峭的天,便说给寇世子烙些春饼吃。
薄薄的春饼烙出来,两面都带着些酥黄,闻着就香得很。
更重要的是春来万物生发,再不必吃地窖里存的蔬菜瓜果,什么都新鲜得很,切出一盘盘鲜嫩的红丝碧丝金丝玉丝,摆上桌便已是赏心悦目,拿春饼将它们齐齐一卷,咬下去仿佛满嘴都是春天的滋味。
寇世子过去也吃过春饼,只是经姜若皎这么一介绍,就感觉以前的春饼全都白吃了。
以前他怎么没觉得春饼有这样的妙处?
姜若皎烙起春饼来熟练得很,很快坐下与寇世子卷着吃了起来。
等两人吃饱喝足,寇世子又道:“你往后不许再骗我,你好好和我说,我怎么会不听?我每次都有听你说的。你再骗我,以后我就不信你了。”
“好。”姜若皎应下他的话。
寇世子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家去。
姜若皎收拾收拾,开始迎接各方食客。
小小的食肆多了这么多人,自然是瞒不住的,不少客人都注意到新来的这些女伙计都不一般。
一问才知晓人家竟是平西王府的家生子,哪怕在府里只是干粗使丫鬟的活儿,到了外面也是不知多少人羡慕的对象。
毕竟平西王府人少事少钱还多,普通丫鬟做个十年活出去嫁人,带去的嫁妆都能让许多人眼红!
平西王府把这些丫鬟婆子派过来供姜家食肆差遣,说明那边十分看重姜若皎这位未来世子夫人,而且并不在意她抛头露面开食肆。
外面到处都是风言风语的时候姜若皎没在意,外面到处都是羡慕赞誉的时候姜若皎自然也没有在意。
转眼又到了去寺里的日子,姜映雪学堂那边不好请休,姜若皎便自己过去了。
她到了为父母供的灯前也没念佛经,只在灯前将近日来的事情理了理,算是祭告父母,也算是让自己想个明白。
中午姜若皎做了顿斋饭,与主持一并吃了,便打算下山回城去。
天上飘起了雨。
西南的春天出门是必须备着伞的,哪怕只是蒙蒙细雨,那细细密密的雨幕仍会满满侵湿你的衣裳。
姜若皎打起伞走下两级台阶,便听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寺里的香客不少,姜若皎本也没理会,不想身后又传来一把略带几分熟悉的嗓音:“姜姑娘。”
姜若皎转头看去,瞧见了同样刚从寺里出来的裴徵。
裴徵与姜映雪马上就要定亲了,倒也算得上是半个亲戚,姜若皎便道:“伯母又到寺中礼佛吗?”
裴徵轻轻颔首,与姜若皎一起往山下走。
台阶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好在是青石铺成的,踩上去不会打滑。
裴徵看着姜若皎平静地走在自己身侧,温和地笑道:“我以为姜姑娘会有许多话想问我。”
姜若皎道:“我问了,裴公子便会回答吗?”
裴徵道:“从此处到下山这百级台阶之内,只要姜姑娘问了,裴某便会如实回答,算是全了我们当年笔谈过几回的缘分。”
姜若皎不意外裴徵会猜出来,她与妹妹的字那么相似,裴徵看见门上的春联便会猜出当初与他笔谈的人是谁。
她说道:“那时候本就说好是不必互通姓名的书信往来,往后也不必再提起就是了。”
裴徵点头,似是赞同姜若皎的话。
姜若皎道:“你是相中映雪,还是相中我与世子的婚事?”
“都有。”裴徵答道,“记得那日我送母亲到寺里礼佛,远远见世子纠缠你们,她虽怕得厉害,却还是抄起伞想打跑世子。后来她与阿柔处得好,我便觉得她嫁到我们家应该很不错。”
至于姜映雪用的那些小心思,裴徵却是没和姜若皎提起,毕竟有些事他自己知晓就好了。
姜若皎道:“如果将来我与世子的缘分尽了,你会辜负映雪吗?”
裴徵道:“不会。我虽算不得什么好人,却也不是薄情寡义、大奸大恶之辈,不至于辜负自己求娶来的妻子。”他看着远处的蒙蒙雨雾,“当初我就看出来了,我们是同一种人。你为出身所困,我也为家族所困,我们若不想认命,理应设法挣脱桎梏,看看更广阔的天地。”
姜若皎脚步微顿。
裴徵笑道:“姜姑娘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姜若皎摇着头道:“没有了。”
她并不关心裴徵有多大的谋算,只是希望他不要让妹妹伤心而已。既然裴徵亲口做出这样的保证,她便姑且先信了他的话。
两人说话间已经快走到山脚,裴徵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跳下马车的人说道:“似乎有人来接你了。”
姜若皎抬眸一看,就见寇世子伞也不撑,从马车那边蹬蹬蹬地跑了过来。
姜若皎走完最后几级台阶,把伞举高了把寇世子遮到伞下,问道:“世子怎么过来了?”
寇世子刚才远远看见姜若皎和裴徵一起下山,差点想冲上去把两人拉开。现在看姜若皎走到自己身边来了,炸起的毛顿时就被捋顺了。
不过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想搭理裴徵。
寇世子拿过姜若皎手里的伞,不太熟练地把伞往姜若皎那边挪了挪,才问道:“你们怎么凑一起了?”
“下山时刚好遇上了。”姜若皎据实以告,又反问回去,“倒是世子怎么在这里?”
寇世子哼哼两声,一脸自然地瞎扯:“出城时刚好路过的。”
他说完就拉着姜若皎上了马车。
马车是王府的,里头宽敞又舒适,座椅上铺着软垫,桌案上摆着零嘴,坐直了也不怕撞到脑袋,比寻常马车不知好多少倍。
见姜若皎有些狐疑地看着自己,明显不信“路过”这种说辞,寇世子才实话实话:“我想着去食肆那边找你的,没想到你不在,伙计说你每个月都到寺里来,我便弄了辆马车过来接你。”他说完又和姜若皎强调,“我不喜欢裴徵那家伙,你以后不要理他。”
姜若皎道:“他以后要当我妹夫的,我怎么能不理他?”
寇世子一听,裴徵以后也是他妹夫了,感觉竟还不错。
他喜滋滋地道:“那他以后见了我,是不是也要喊我一声姐夫?”
姜若皎见他大有要下车去让裴徵喊一声的势头,不由拦着他说道:“以后婚事成了自然可以,现在什么都还没定,你别急着让人改口。”
寇世子道:“哪里没定了?马上就定了!我都让我娘去催父王了。等媒人去提亲后,我就去堵裴徵让他喊姐夫。”
姜若皎劝不动他,也就不劝了,反正裴徵应该挺乐意的。
两人坐在马车中一路说着话(主要是寇世子说起自己这几天在王府校场上勤练骑射有多努力),很快便回到城中。
马车刚停在姜家食肆前,就见斜刺里跑出对兄妹来,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朝着姜若皎两人直喊阿姊和姐夫。
姜若皎皱着眉,很快认出这对兄妹是族叔家的一对双生子。
过去姜家父母对待族中兄弟挺不错,有什么好东西也会留一份送给族老。
结果姜家父母人没了,他们立刻就变了脸,想方设法要夺走姜家父母留下的一切,美其名曰她们姐妹俩还小怕被别人骗了去。
姜若皎对族中诸人早已失望透顶,即便眼前两堂弟堂妹都长得清秀讨喜,她心里也生不出几分喜爱来。
毕竟一看到他们,姜若皎就忍不住想起父母撒手人寰那两年曾遭到过多少来自他们父母的威胁与欺辱。
姜若皎冷淡地看着两个嘴甜又乖巧的堂弟堂妹:“我与族中所有人都已经恩断义绝,名字也已经移出族谱,你们不必喊我阿姊。”
第23章
姜家双生子睁圆了眼, 不敢相信姜若皎会当着寇世子的面这样说。
她马上要嫁去平西王府了,难道不怕败了自己名声、败了自己在寇世子心里的形象?听说平西王府现在都没让人来提亲,她就这么笃定自己能嫁过去吗?
“阿姊, 你们出宗之后爹爹他们都很后悔,一直想找你回去的。你与映雪妹妹都要成亲了,没有娘家人怎么行呢?女孩子出嫁后没娘家人撑腰,在婆家会被欺负!”那少年试图说动姜若皎。
寇世子本来挺喜欢听人喊自己姐夫,不过见姜若皎一脸的不高兴, 他顿时就不喜欢这两个生面孔了。
听他们说什么没娘家人撑腰在婆家会被欺负, 寇世子登时也不高兴了。
他们什么意思啊?
是说他们家会欺负姜若皎吗?
他的媳妇儿为什么要他们这些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撑腰?
寇世子叱喝:“大胆,你们居然敢污蔑平西王府?”
那对双生子都懵了, 他们只是想让姜若皎认回族里而已,怎么就成污蔑平西王府了。那小姑娘连忙说道:“我们没有, 我们哪里敢对平西王府不敬?”
见到娇花一样楚楚可爱的小姑娘,任谁都会软下态度, 寇世子却自有一套逻辑, 冷哼道:“你们不是说嫁入平西王府会被欺负吗?不是污蔑我们平西王府是什么?”
左邻右里都在明里暗里地听, 瞧见寇世子没有拎不清地让姜若皎接纳姜家族人,胆儿也都大了起来。
过去寇世子来闹事他们不太敢管, 主要是小老百姓天然畏惧平西王府的权威。
现在见寇世子三天两头往姜若皎这边跑,还又送东西又派人的, 显见是十分喜欢姜若皎的,顿时就没那么害怕这位寇小霸王了。
“世子,别搭理他们,他们以前都坏到骨头里去了。”有人还壮着胆子和寇世子说起往事来。
当时姜家食肆这边还停着灵柩呢, 这些人就来争产。后来见姜若皎咬死不肯松口, 又拿不许入祖坟来威胁。
六月的天啊, 热得活人都浑身汗臭,他们还不许人下葬,那是人干的事吗?当时姜家只有两个小姑娘,真是可怜极了,还是他们帮着寻个好地方把姜家夫妇俩下葬了。
这么闹了几轮后,姜家姐妹连同她们故去的父母都被挪出族谱了,从此与这些族人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现在那些人估计是听说姜若皎姐妹俩都有了好姻缘,又想派两个小辈来修复关系。
还好他们还有点自知之明,没敢自己腆着脸跑过来劝姐妹俩归宗,要不然他们这些邻里非得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们不可!
姜家食肆所在的位置住着的大都是小老百姓,说起话来免不了夹脏带骂,讲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生动具体,同时眼神和表情也都满是痛恨和鄙夷,时不时还得呸上一声来助兴。
那对兄妹听得脸都白了,这才知道他们父母让他们来干的事有多不要脸。
只恨他们没问清楚当年的情况,大包大揽地把活儿揽到自己身上,现在被人这么指指点点简直想要挖道地缝往里钻!
寇世子也觉得这些事简直让他大开眼界,从来不知道有人能这么不要脸。
一想到当时姜若皎才十三岁,寇世子就在想,那时候他怎么不认得姜若皎呢?要是他那时候认得姜若皎的话,一准带上人来把那些可恶的家伙赶跑!
那种破祖坟有什么好入的,不入也罢!
那时候的姜若皎是什么模样的呢?她还那么小,是不是会偷偷躲起来哭?怪不得她现在变得这么凶,她要是不这么凶,早就被人欺负死了!
寇世子胡乱想了一通,先是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接着越想就越生气,冲到姜若皎面前朝那对双生子骂道:“你们父母干了那么多下作无耻的事,你们还有脸来?果然脸皮也是能继承的么?”
那对双生子本来见寇世子生得俊朗,待姜若皎也好,还想着以后有这么个姐夫不知得让多少人羡慕。
这会儿被寇世子指着鼻子骂脸皮够厚,脸皮薄些的小姑娘直接就哇地哭了出来。
她兄长脸色也一阵青一阵白,赶忙拉着大哭出声的妹妹走了。
姜若皎过了挺久安稳日子,平时也不常想起过去的事,见左邻右里与寇世子都替自己赶人,心中不由一暖。
姜若皎谢过邻里,与寇世子一同进了食肆,才问他:“你不觉得我太刻薄寡情了吗?”
这话是她当初去官府要求出宗时被那边的县令问的。
地方上的官员最讲究地方风评,最不愿意断这种败坏风评的事情,自家人的事关起门来处理好就是了,何至于闹上公堂让所有人看笑话?
那么大一家子人又不可能全部搬走,以后别人听了这种事不知该怎么说他们县,只当他们县里全是这样的人!
所以揭开还不如捂着,捂到发烂发臭,没了家财没了命,事情也就了了。每年有那么多人病死淹死,自家人都没说什么,旁人谁又会在意两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
寇世子听到“刻薄寡情”,只觉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他觉得姜若皎这话问得很没道理,看傻子一样看着姜若皎说道:“你要是忍气吞声,把父母留下的东西双手奉送给别人,我才瞧不起你!”
姜若皎闻言忍不住轻轻地笑了。
她从不会怀疑自己,更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只是有时候听多了各种质疑和质问、各种规劝和告诫,偶尔也会想听到别人的赞同。
姜若皎也就是浅浅地那么一笑,便准备和平时一样去厨房忙碌,寇世子却呆了呆。
他满脑子都是姜若皎刚才朝他笑的模样,上回他也画过姜若皎笑起来的样子,可那是他自己想的,与方才他瞥见的那抹笑根本不一样。
她的眼睛本来就灼灼动人,笑起来更似皎月生辉,叫人感觉满心满眼都亮堂起来。
他就说了,他就说了的,她笑起来就是会很好看!
寇世子追了上去,缠着姜若皎要她再给他笑一个。
姜若皎不想搭理这么没头没脑的要求。
她并不觉得自己笑与不笑有什么区别,她又不是那要向人卖笑的可怜花娘,这家伙却总爱追着她说什么“笑一个给我看看”。
寇世子见姜若皎不像他娘一样惯着他,也没办法非逼着姜若皎笑给他看。
可一想到姜若皎笑起来的模样,他心里就跟有一百只猫儿在瞎挠似的,恨不能天天把她给哄笑。
寇世子无计可施,只得回了平西王府,准备偷偷画下来反复欣赏。可他让人把纸笔备好翻来覆去地画了好几稿,都觉得不满意,怎么都画不出来。
一定是他只看到那么一眼,所以才画不好。
至少得多看个十次八次,这样他才能画出想要的感觉!
没错,他就是想好好画,才不是单纯地想多看看她笑。
寇世子找好了由头,便开始琢磨该怎么哄姜若皎笑给他看了。他从来没有哄人的经验,盘坐在那冥思苦想许久,还是没有半点头绪,只得招来兴福问:“你知不知道有什么法子把人逗笑?”
兴福琢磨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回答:“挠痒痒?”
寇世子想象了一下自己挠姜若皎痒痒的情形,估计姜若皎会把他当好色鬼,恶狠狠地抄起她家传的擀面杖暴揍他一顿。
母老虎凶起来是真的凶,不过也就是因为她敢对他凶,他才老爱去撩拨她。以前每次看到她气得眼睛都要喷火了,他就觉得特别新鲜,总想看看她还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毕竟别人都不敢用这种态度对他。
不过挠痒痒这种事成婚之后可以试试看,成婚前那是决计不成的!
寇世子没好气道:“再想点别的。”
兴福跟了寇世子那么多年,哪会不明白寇世子想去哄谁。他绞尽脑汁地给寇世子讲起了自己能想到的法子:“给她讲讲趣事、带她去看戏买首饰、送些她想要的东西……”
想他今年十七岁,本也该成亲了,可惜以前定亲的姑娘病没了,硬生生让他耽误到现在,连小姑娘的手都没摸过,还得为他们家世子出谋划策去哄夫人,世上还有比他更惨的人吗?
寇世子不知道兴福心里苦,认认真真地琢磨起兴福的这些建议来。
办法听起来还挺多的,回头他挨个试一试,不愁成不了!
想到自己能经常把姜若皎哄笑,寇世子心头就一阵火热。
寇世子傻乐呵了一会,突然又想到今天听到的那些事。既然画不出来,他也没了画画的心情,索性扔下手里的笔跑去找他娘说话。
这半早不晚的,儿子突然跑来找自己,卢氏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寇世子一股脑儿把姜若皎左邻右里说的那些事与卢氏讲了,拉着卢氏好生一通感慨:“我以前只知道她凶,却不知道她不得不这么凶。她没了爹娘,要不等她嫁到我们家后娘你也把她当女儿疼吧!说不定她有人疼了,就不会那么凶了!”
卢氏听得心肝脾肺肾都疼。
果然,她就知道这小子每次无缘无故跑来找她,一准就是为了他没过门的媳妇儿!
只不过听到姜若皎的那些遭遇,她也觉得姜若皎那些个族人可真不是东西。
怪不得姜若皎一个女孩子居然自请出宗,把她们一家子从族谱里分割出来。
真要还和这些人连亲带故,说不准他们闻到腥味就凑上来讨要好处了。到时候今天来个人打秋风,明天来个人托你找份差使,你一个小辈要是不同意,人家还要用年纪和辈分来压你,非说你不敬尊长!
这些糟心事卢氏虽没遇到过,可与人交游时也没少听人说起。
有些人名义上是亲人,实际上恨不得把你敲骨吸髓!
姜若皎当初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面对那种处境,确实挺不容易。若是换个心志不坚定的,接连遇到那么多磨难说不准就真的任人摆布了。
卢氏自己大半辈子都泡在蜜罐里,本也不是个刻薄人。
见儿子还巴巴地等着自己答应,卢氏只得叹着气说道:“你要我把她当女儿疼,那也得她愿意把我当娘才行啊。听你说她是个脾气格外要强的,到时你俩可别闹得家宅不宁。”
听卢氏这么一说,寇世子又想起了自己的振夫纲大计,当即信誓旦旦地说道,“才不会!我以后一定把她管得服服帖帖,绝不叫她骑到我头上来!”
第24章
三月中旬, 平西王府请的媒人就上门提亲了。
上个月姜若皎才操持完妹妹定亲的事,于提亲流程倒不陌生,妹妹与裴家交换的草帖细帖都是她拟写的, 此时倒是不必烦恼了,直接抄写一份就成。
两家交换的帖子比之科举时要拟的考生名帖差不离,要在上头写明家中三代的情况、家中田产屋宅几何、家中人有何官职等等。
姜若皎与族人恩断义绝,她与姜映雪等同于新起一家,往上就只能数到她爹娘这一代了, 名帖写起来倒简单。
反观平西王府那边写来的帖子, 不管是三代关系还是田产屋宅都长得叫人看得眼睛生疼。
姜若皎并不是为了这些东西嫁去平西王府的,看着并不觉得如何惊喜, 只从这泼天富贵里头窥出外面是怎么乱起来的。
这么多藩王、这么复杂的姻亲关系,满天下的权贵几乎都连成一气, 即便是平西王这种不太爱奢靡享乐,手头拥有的田产屋宅也数都数不清。
只要平西王想要, 西南任何一片地都能是他的。
并不是所有权贵都能够像平西王一样克制自己。
她只拥有小小的食肆尚且想要牢牢把它抓在手里、想让它生意更好些更赚钱些, 那些拥有更多的人又怎么会不想?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圣人。
权势和欲望一旦没了可以拴住它们的缰绳, 带来的就是民不聊生、哀鸿遍地的惨况。
姜映雪见姜若皎看着平西王府送来的细帖出神,不由好奇地凑过去看上面长长一串名目。她本来觉得裴家那细帖就长得够叫人头疼的了, 没想到王府果然是王府,上头列出来的三代姻亲关系都能印成好几本书了。
“阿姊,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姜映雪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偎在姜若皎身边好奇发问。
姜若皎收回跑远的思绪,摇着头说道:“没有不对劲,王府怎么会在这种事上出差错?”她抬手轻抚着姜映雪细软的乌发, 与她分析起外面的形势来, “我只是想到连平西王这样不去横征暴敛的, 家中都已经有几辈子都用不完的财富,那些贪婪好享乐的藩王家中不知该是何等的豪富。你现在也开始读史了,可知道每到这种百姓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姜映雪如今确实读了许多书,她本也是聪慧过人的性格,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脱口而出道:“天下要乱了!”
百姓日子过不下去了,还谈什么安守本分,自然是揭竿而起、改朝换代!
百姓安分守己、勤恳耕作,为的就是过太平日子,如果他们再怎么低头哈腰、再怎么含羞忍辱,依然免不了被人夺了田地、抢走妻女,那他们还忍什么?真当有人喜欢当孙子吗?既然横竖都活不下去了,还不如反他娘的,烂命一条谁怕谁!
姜映雪过去只觉外头世道不好,百姓日子不好过,却没往天下将要大乱这方面想。如今听姜若皎这么一问,她就知道姜若皎为什么答应嫁去平西王府了。
相比于别处正在受苦受难的百姓,西南的百姓还能有现在的安稳日子是多么难得。
要是再让寇世子这样胡作非为下去,西南也会乱起来的。
至于喜欢不喜欢,倒成了次要的。
姜映雪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要是太妃娘娘她们食言了,阿姊你嫁过去后她们却不给你撑腰,那不是把你骗进火坑里了?”
姜若皎道:“哪里就火坑了?”她将平西王府那份长长的细帖收了起来,思及寇世子这些天来的表现,不免替他开脱了一句,“好好与世子讲道理,他还是能听进去的。”
姜映雪觉得不像,可婚事都定下来了,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姜若皎又去把平西王府送来的八坛子好酒放入地窖收起来,每个酒坛子上都别着朵鲜亮夺目的大花,瞧着格外喜庆。
从定亲之后到成婚之前,两亲家间已经要开始走动了,到了年节就要备礼送过去。未婚夫妻没那么多约束,只要不闹出什么婚前珠胎暗结的丑事来,平日里是可以名正言顺地相约出去游玩的。
姜若皎已经从平西王太妃那边拿到汪家的情况。
这家人从上梁到下梁都是歪的,上梁只是有点儿没用,少时靠着家里出去胡混,后来又靠着岳家快活度日。
借着岳家的帮扶,汪家捏住了一门很重要的生意:漕运。
因着这一重,汪家便与京城那边往来密切。
汪家时常把西南的消息递到京城去不说,汪鸿才这个“下梁”竟还故意接近寇世子,见缝插针地想把寇世子往歪路上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