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世子出不得门,姜若皎的日子难得地平静了一段时间。

  妹妹去了学堂,她每日忙完店里的事后多了不少空闲时间,正好可以把柳先生给的书看完。

  转眼到了冬至,学堂给学生放了假。

  冬至对百姓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日子,家家户户都会裁制新衣。

  姜若皎一早起来,叫上姜映雪一起祭拜过父母,关了食肆出去添置新衣。

  她们姐妹二人女红都一般,便都是去外面买成衣或者买布料托人缝制。

  姜映雪期待这天挺久了,女孩儿哪有不爱俏的,何况她如今还藏着心事。

  只是平时她不好无缘无故地提出裁新衣而已。

  这会儿终于盼到了冬至,姜映雪一大早便很期待能早些出门去。

  姜若皎见妹妹满心期待,也不耽搁,由着姜映雪挽着她出门。

  两人到了邻街的成衣店,姜映雪马上活跃起来,看到喜欢的就拿起来比划比划。她给自己挑了几件衣裳,一脸为难地考虑买哪两套好。

  她今年才十三四岁,还是在长身体的时候,衣裳买多了浪费,所以添置两套新衣够轮换就好。

  姜若皎见妹妹一脸为难地挑来选去,扫了眼姜映雪挑的衣裳,觉得确实全都挺好看。她不由说道:“最近生意不错,你多买两套也没关系。”

  姜映雪两眼一亮。

  她拉着姜若皎的手说道:“那阿姊你也挑几件,我们一起买。”

  姜若皎觉得没那个必要,不过还是拗不过姜映雪,给自己也添置了两身新衣。

  姐妹俩从成衣铺子走出去时,外面又飘起了细雪。

  “我们先回去吧。”姜若皎说道。

  姜映雪心愿达成,也不留恋,高高兴兴地跟着姜若皎回食肆去。

  不想姐妹俩才刚走回姜家食肆门口,就见寇世子在踹门。

  姜若皎皱起眉,不知道这家伙怎么又来了。

  她下意识把姜映雪挡在身后。

  寇世子也注意到她们姐妹俩回来了。

  奇怪的是,他以前老惦记着姜映雪的脸,这会儿却无心关注被姜若皎挡在身后的姜映雪,而是忍不住盯着姜若皎看。

  或许是因为一直没看见这母老虎笑起来的模样,心里总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寇世子道:“原来你们不在里面啊,我还以为你们躲着我不开门来着。”

  “世子有什么事吗?”姜若皎压下火气问道。

  寇世子本来是来找茬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说道:“我来吃面,你赶紧开门给我煮一碗。”

  姜若皎道:“我们还没开店。”

  寇世子一点都不理会姜若皎话里的拒绝之意,理所当然地道:“现在开不就得了。”

  姜若皎无法,只得掏出钥匙打开食肆门。

  寇世子大摇大摆地跟了进去,大爷一样径直找了个位置坐下。

  姜若皎心里还提防着这纨绔世子,把自己的两套衣裳也给了姜映雪让她拿回去放好,留在后头看书练字别出来了。

  这时候两个伙计也过来了,见寇世子坐在店里,忙上前去问寇世子要喝点什么。

  寇世子随意地点了杯热腾腾的饮子,百无聊赖地看着两个伙计在店里忙来忙去,觉得有点无趣。

  他从不委屈自己,起身就往厨下走去,想看看姜若皎到底在忙活什么。

  姜若皎正在切葱。

  她背后的锅里热气蒸腾,驱散了屋外的所有寒意,让整个厨房暖烘烘的,轻轻松松将外面的寒冬隔绝在外。

  那热气围拢在姜若皎身边,熏得她一身烟火气。

  姜若皎注意到寇世子跑进来了,抬眸看向寇世子,疑惑地问道:“你进来做什么?”

  寇世子还在盯着姜若皎直瞧。

  明明姜若皎长得寻常,他刚才却莫名觉得她有点好看。

  这母老虎哪里好看了?

  寇世子又看向姜若皎握刀的手,哪怕是磨出了茧子来,这手还是修长漂亮,是他喜欢的类型。

  他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是决计不会承认的。

  寇世子颐指气使地说道:“我不吃葱,不许往我面里放葱。”

  “好,我记下了。”姜若皎深吸一口气,“世子可以出去了吧?”

  察觉姜若皎不欢迎自己,寇世子偏就不走了。他抱着手臂说道:“你不许我看着,是不是想使坏?你莫不是想往我面里放巴豆或者吐口水?”

  姜若皎把手里的菜刀往砧板上一插,咬牙说道:“我怎么会做这种自砸招牌的事?”

  寇世子才不管,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很有道理,立刻就理直气壮地道:“那你为什么不许我在这里看着?”

  姜若皎懒得理他了,决定速战速决地给这家伙做碗面将他打发走。

  寇世子见姜若皎不吭声了,又光明正大地瞅着姜若皎,只觉这母老虎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擀面的时候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寇世子还没见过面是怎么擀出来的,凑到近前旁观了一会还来了兴致,转头跃跃欲试地对姜若皎道:“让我也试试。”

  他觉得擀面也不难嘛,不就是拿着擀面杖碾啊碾的?

  姜若皎皱起眉头。

  见姜若皎还敢犹豫,寇世子不乐意了:“怎么?你这擀面杖还挺金贵,不许旁人碰不成?”

  姜若皎不着痕迹地退开一些,把擀面杖递给了寇世子,让他折腾折腾看看容不容易。

  寇世子上手试了试,发现擀面还真是大有学问。

  那面团在姜若皎手里明明服服帖帖,到了他手里却东歪西斜,一点都不听话。他想把这边碾薄些,那边又凸了起来,压根碾不均匀!

  姜若皎只想早些打发走寇世子,倒没有嘲笑他,而是说道:“一会客人就该多起来了,世子还是到外面等着吧,我一定尽快把面做好。开店哪有让客人自己擀面的道理?”

  姜若皎给递了梯子,寇世子就顺势下了。不过他还是不乐意出去,仍立在一旁边看姜若皎擀面边和她说起自己挨打的事:“都怪你那天无缘无故提起京城的事,害我被我爹打了一顿!”

  姜若皎这才知道寇世子为什么跑来踹门,敢情是把自己挨打的原因归咎到她头上。

  姜若皎眼梢子都没抬一下,只问道:“我只与世子讲了京城权贵当街杀人的事,王爷难道还会因为这事儿打世子不成?”

  寇世子噎住。

  他养伤这么多天只顾着咬牙切齿去了,哪里好好想过自己为什么挨那么一顿打。

  提到这个,他心里就老委屈了,总觉得他爹总爱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他。

  寇世子一五一十地把那天的经过给姜若皎讲了。说完以后他还觉得他爹很不讲道理:“你说说看,哪有他那样的爹啊?一言不合就棍棒齐下,我都怀疑我不是他亲儿子了。”

  姜若皎得知事情原委,就知晓平西王为何要打儿子了。

  见寇世子还真情实感地委屈上了,姜若皎把擀面杖放到一边,对寇世子说道:“这顿打,你还真挨得不冤。”

  寇世子顿时就不服气了,横眉问道:“他随便打人还有理了?!”

  姜若皎说道:“世子觉得京城权贵当街杀人是好事吗?”

  寇世子顿住了。

  “当然不是。”

  这段判断力寇世子还是有的。

  “世子觉得侵占百姓田地、让百姓没地可种没粮可吃是好事吗?”姜若皎谆谆善诱。

  “当然不是,哪有去抢百姓田地的道理?”寇世子想也不想便答道。

  姜若皎道:“那世子要栽千亩桃林,地从哪儿来呢?”

  寇世子又不傻,经姜若皎这么一说立刻就明白了。他涨红了脸,争辩道:“我又没想着去抢百姓田地。”

  姜若皎道:“王爷治下甚严,自己也以身作则,从不奢靡享乐,是以西南一地才能有如今的清明景象。”

  寇世子拧眉听着。

  姜若皎把事情掰碎了给寇世子讲了起来:“世子张口就是一千亩,按照每口人五亩地算,一千亩地至少可以养活两百口人——也许平西王府不缺这么一点地,可真要开了这个头,那就不是一两片桃林的事了。到那时候西南起了动乱,如今好不容易维持的安宁局面将会毁于一旦,又岂是世子挨一顿打能够消弭的?”

  寇世子做事情从不往深里想,很多时候都是旁人说好他也觉得好。

  现在姜若皎给他剖析厉害,还给他算了数,他立刻又觉得这事儿不好了。

  只不过就算他听进心里去了,嘴上也坚决不肯承认,仍是倔强地说道:“我爹整天行军打仗的,哪有你说的这么多考虑,他就是想打我!”

  姜若皎不再多说,麻利地把面弄好下锅。

  寇世子在旁边看着面汤的热气直直地往姜若皎脸上扑,才发现她脸上未施脂粉。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觉这母老虎长得不怎么样,脑瓜子倒是挺好用,下回他遇到想不通的事还来和她讨论讨论。

  他已经完全忘了,不久前他还曾嚷嚷说姜若皎用八抬大轿来抬他他都不乐意来这家破店!

第7章

  寇世子吃了面,屁颠屁颠去寻狐朋狗友玩耍去。

  他养伤小半个月,王府又不欢迎众人登门,狐朋狗友们心里都挺不乐意,见了面立刻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起桃林之事。

  寇世子自是不会提姜若皎给他分析的事,只昂起下巴说道:“桃林什么的别人都玩过了,有什么意思。何况你们知道一千亩地有多大吗?”

  众纨绔都是不学无术的主,对一千亩压根没什么概念,一时都被问住了。

  寇世子现学现卖:“那你们来算算,每口人耕五亩地,一千亩地要多少人才耕得过来?”

  这个算起来倒不难,大伙都脱口说是两百人。这么一琢磨,众纨绔都有那么点概念了。

  寇世子见狐朋狗友们被震慑到了,才得意地发表自己的高见:“所以说,搞那么大的桃林,逛起来多累人啊!想想就没趣得很,不弄了不弄了。”

  狐朋狗友里头有个叫汪鸿才的,情况与旁人有些不同,旁人都是真纨绔、真不学无术,他却是故意扮傻接近寇世子。

  本来汪鸿才听寇世子提及耕地,还觉得寇世子莫不是开了窍,等寇世子说到“逛起来多累人啊”,他才放下心来。

  他们汪家明里是西南世家,暗里其实与太后母族联系紧密。

  平西王是平西王太妃亲自教出来的,他们左右不了,寇世子这根独苗他们肯定得好好利用,绝不能叫平西王一系再这么坐大下去。

  汪鸿才道:“说到有趣的事,我倒是想到一桩,听闻拂柳楼的杨妈妈从江南接了个远亲过来,近日来就要出来见客了。都说‘春风十里扬州路’,那江南之地素来出美人,不知这位江南姑娘该是何等绝色?”

  其他人一听,都来了兴趣,纷纷怂恿寇世子到时一起去看看。

  他都许久没出来了,该轮到他做东了!

  寇世子一听有江南接来的美人,顿时也来了兴致,点头说道:“行,到时候我出钱请她过来弹弹琴。要是她确实长得好看的话,我又可以动笔了!”

  汪鸿才道:“说到这个,那姜家食肆的姐妹俩还真不识抬举,多少人想让世子给画画世子都不乐意动笔,她们竟不知好歹地拒绝世子。”

  汪鸿才话里很有些为寇世子抱不平的意思,实则想挑拨寇世子去姜家食肆闹事。

  如今寇世子在外面有风流名声,少不了他在背后怂恿和推波助澜,只是寇世子去秦楼楚馆一向只为了画画,从没真正做点什么。

  何况男人即便有那么点风流,于名声上也算不得太大的瑕疵,所以他察觉寇世子挺喜欢姜家食肆那个姜映雪以后就一直在旁敲边鼓。

  那姜家长女生性刚烈,要是寇世子再纠缠下去,必然会闹得沸沸扬扬。

  到那时候平西王世子强扰民女的名声传开了,平西王府自然也声名扫地!

  汪鸿才的计划很好,寇世子这回却没再上当。

  听了汪鸿才的挑拨,寇世子说道:“我现在想想,这事儿没多大意思。就那么个半大丫头,也没有好看到我天天往那边跑的程度,既然她们这么不乐意,那就算了吧。”

  姜映雪确实还小,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好看是好看,多看几次也就那样了。

  现在一想起姜映雪,寇世子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姜若皎。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开始分明觉得她长得寻常,可偏偏有时候会觉得她眼睛好看,有时候会觉得她侧脸好看,很多时候远远见了个背影便能把她给认出来。

  真是奇了怪了。

  寇世子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怪事,左思右想觉得这对姐妹可能有些邪乎,顿时打算放弃找姜映雪入画。

  何况他发现姜若皎还挺聪明,还想着下回再去找她给自己支招来着。

  汪鸿才心里头失望得很,却不好表露出来,只得胡乱应和了几句。

  寇世子没再过来骚扰,接下来几日姜家食肆一片风平浪静,连生意都好了许多。

  结果这天入夜后姜若皎卖完了最后一份面,刚和往常一样打发走两个伙计,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冷不丁地蹿进她店里来。

  姜若皎吓了一跳,等看清来人后不由问:“世子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

  寇世子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要姜若皎倒杯茶给他压压惊。

  姜若皎虽然很想赶人,可见寇世子确实受了惊吓,便倒了杯温茶推到他面前。

  寇世子一口气把茶灌进肚子里,才和姜若皎埋怨起来:“前几天汪鸿才说拂柳楼来了个江南美人,我还信了他的话,结果今天去了以后他们找由头留我自己在房里,那女的竟想对我霸王硬上弓!”他抬起袖子要给姜若皎闻闻,“你瞧瞧,这味道多呛人,太难闻了。她挨过来时我看了一眼,脸上的粉老厚了,根本不是天然美人!真正的美人,理应是诗仙说的那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姜若皎冷不丁被寇世子把他宽大的袖子甩到鼻端,还真嗅见了上头沾上的艳烈香味。

  这味道其实还不错,没有寇世子说的那么不堪,至少不至于呛人。

  姜若皎父亲在世时是个敦厚老实的人,后来又没接触过几个男子,对秦楼楚馆的了解仅限于浅浅读过的那些话本子。

  听寇世子跑来与自己说什么“霸王硬上弓”“粉厚香呛人”,姜若皎心里不免有些着恼:他跟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说这些做什么?她又没法和他一样上那些地方寻欢作乐。

  什么美人不美人的,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姜若皎道:“天色不早了,世子还是早些回去为好,要不然令堂会担心你。”

  寇世子道:“不急,一会借个地方给我换身衣服,今晚我爹要回府,要是让他闻见我身上这股脂粉味一定又要打我。你是不知道,我爹他打起人来忒狠了,我可不想再躺半个月。”

  正说话间,寇世子的小厮就取了衣裳过来。他立刻对姜若皎道:“你给我找个地方换衣裳,要不然我直接在这里脱了啊。”

  姜若皎就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家伙。

  要是这家伙当真是来找茬的倒是好办得多,她直接抄起扫帚赶人就是了,偏这人还是秉承着“我当你是朋友才来找你”的态度跑来的!

  姜若皎真是有气都不知道往哪撒。

  她到底不曾练就坦然看同龄男子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的能耐,只得把寇世子领去侧屋换衣裳。

  寇世子很快换好衣裳出来,眼看天色果然不早了,便说道:“好了,我回去了。”他想了想又让小厮掏了一锭碎银搁桌上,当是留给姜若皎的茶水钱。

  他们平西王府的人从不吃霸王餐!

  姜若皎开了这么久的食肆,奇奇怪怪的客人也算见过不少,收起那锭碎银后气也消了大半。

  她不久前刚得了平西王太妃的《云氏食单》,看在平西王太妃的面子上就不跟这家伙计较了。

  想到《云氏食单》,姜若皎把店门关好,一头扎进厨房里试做新菜。

  另一边,寇世子领着自家小厮往回走,心里还有些气愤:“他们当我是什么人啊?我是去画画的,又不是去寻欢作乐的,他们居然把我和那女人单独关房里!要是让他们得逞了,我的童子身岂不是没了?我再不理他们了,兴福你记住,下回不许放他们进来。”

  寇世子到底生在富贵堆里,哪怕对男女之事还没什么兴趣,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点了解的。

  他向来对什么都爱恶分明,没遇到特别喜欢的才不会与对方做那种事。

  一想到自己那群狐朋狗友居然让那么个女人对他霸王硬上弓,他心里就气得很。

  要不是他砸了门跑了出来,说不准真让他们给得逞了!

  见自家世子一脸气愤,小厮兴福赶忙答应:“小的一定不让他们踏入院门半步。”

  主仆二人商定了绝交策略,也已经走回了平西王府。

  寇世子溜达进府,悄声问门房平西王回来了没。

  “你又做了什么亏心事?”一声隐含怒气的质问自身后响起。

  那日打完儿子,平西王带着怒火回了军营,把军中上下整顿了一番,一直忙活到现在才回府。

  没想到刚到府门口就撞见儿子偷偷摸摸跟门房打听他回来了没。

  平西王一看就知道这混账儿子又干坏事了。

  寇世子真撞上他爹回府,却是一点都不怂了,当即梗着脖子道:“我怎么就做亏心事了?我这当儿子的问问您回府了没都不行吗?”

  平西王把剑连着剑鞘抽了出来,准确无误地挑向兴福抱着的包袱。

  包袱里装的那套衣服散落一地。

  这衣裳瞧着又没弄湿又没弄破,无缘无故在外面换衣服还能有什么原因?

  无非是在外面厮混弄得一身脂粉香,怕回府时被发现而已!

  平西王疾言厉色地骂道:“混账!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学人去外面鬼混?!”

  寇世子眼看平西王抄起剑要往自己身上揍,顿觉委屈极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平西王没料到寇世子会往外跑,等他回过神来让人去追,寇世子竟已经跑没影了。

  平西王看了眼跪在地上捡衣裳的兴福,深吸一口气问道:“说说世子今天都干什么去了。”

  另一边,寇世子在街上晃荡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又绕回了姜家食肆前。

  他心里难受得很,见食肆里还亮着灯,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了,又跑去敲姜若皎的门。

  姜若皎试做出一道新菜,听到敲门声后一愣,抄起自己的擀面杖走到门后问:“什么人?”

  外面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是我。”

  那声音湿漉漉的,像是可怜巴巴的小狗。

  作者有话要说:

  寇世子:汪……汪汪QAQ

  *

  注:

  ①春风十里扬州路:出自杜牧的《赠别》

  ②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出自李白的《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第8章

  姜若皎犹豫片刻,还是把门打开了。她见寇世子只自己一个人跑过来,眼眶还红红的,也不知是冻的还是遇着什么事了。

  见寇世子径直进了屋,姜若皎便捧出一碗汤圆说道:“这是我刚做的萝卜汤圆,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顺便也暖暖身子。”

  寇世子本来挺感动,听到是萝卜汤圆又一脸嫌弃:“怎么汤圆里还能放萝卜?我从来没听过这种事。”

  姜若皎道:“这是我学着你祖母家的《云氏食单》做的,怎么就没有了?”

  姜若皎也是头一回做这样的汤圆,不过她刚才尝了几个,觉得味道还过得去。都说“冬吃萝卜夏吃姜”,冬天吃萝卜正合时令,是以她才特意学做这个萝卜汤圆,想着要是做成了往后可以放在店里让食客们尝尝鲜。

  寇世子听到自家祖母外家的食谱,稀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云氏食单》上的汤圆?”

  “上回太妃娘娘把《云氏食单》送我了。”姜若皎并没有瞒着。

  寇世子倒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他嘀咕道:“看来她老人家还挺喜欢你的。”

  姜若皎道:“你先吃着,我先去给映雪送一碗。”

  寇世子没意见,将信将疑地舀起个萝卜汤圆尝了尝。

  他不通厨艺,舌头却刁钻得很,又自小锦衣玉食,一般吃食很难入他的眼。

  萝卜汤圆里的萝卜是切丝的,拌馅时与葱、酱混在一起,早就吸饱了酱汁,做成汤圆后下麻油里灼熟,吃着香喷喷的,口感也很奇妙。

  等姜若皎从后院那边回来,寇世子已经把整碗萝卜汤圆囫囵着吃完了,偏他竟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抱怨道:“你这汤圆太烫了,我觉得它把我舌头都烫伤了。”说着他还朝姜若皎吐出了自己的舌头,要姜若皎给看看烫得严重不严重。

  姜若皎还是头一回碰上这种吐出舌头让别人看的家伙。

  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说服自己别和这没脸没皮的横货计较。

  “嫌烫的话你可以放凉了再吃。”姜若皎心平气和地说道。

  是他自己明知道烫还一口气全吃了,能怪谁?

  寇世子不吱声了。

  姜若皎见他蔫耷耷的,边收走他面前的空碗边问:“这么晚了,世子怎么跑我们店里来?”

  寇世子起身跟着姜若皎进厨房,开始和姜若皎控诉起他爹不分青红皂白要揍他的事来。

  “我分明是被他们害的,他又要打我!”寇世子又气愤又委屈,觉得他爹着实不讲道理。

  姜若皎道:“你既是受了委屈,今日就不该躲躲藏藏地来我这换衣裳。你应该直接穿着那身衣裳去寻王爷,让他为你做主才是。你这个当儿子的都只想着在王爷面前遮掩事实,王爷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如何知道是他们害的你?”

  寇世子一愣,从没想过还能这样。

  只不过转念想到他爹的凶横模样,他还是梗着脖子说道:“我说了他也不会信的。何况我们是朋友,他们也就是想和我开个玩笑而已,我哪能去我爹面前告朋友的状?”

  姜若皎虽觉得寇世子那群狐朋狗友不靠谱,却也没打算劝寇世子离他们远一点。

  都说疏不间亲,她一个外人干嘛掺和到这些事里头?

  姜若皎把手上的空碗洗干净,抬眸对杵在自己旁边不走的寇世子说道:“很晚了,世子该回府去了。我们家中只有女眷,着实没办法收留世子这么个大男人。”

  寇世子很高兴被称为“大男人”。他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大多是这样,分明还没真正长大,却特别想得到别人承认。

  秉承着不能白吃白喝的王府家规,寇世子左掏右掏掏了半天,想把汤圆钱给付了,却连半个子都没掏出来。

  “怎么了?”姜若皎抬眸看他。

  寇世子索性解下腰间的玉佩给了姜若皎,说道:“这个抵汤圆钱了。”

  姜若皎道:“一碗汤圆没这么值钱。”

  寇世子随意地道:“不就是块破玉,山里好看些的石头罢了,哪值什么钱?这玩意我家里没十块也有八块,给你你就收着,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姜若皎眼看他一副“你不收我就不走了”的态度,只得把他递来的玉佩收下。

  她把寇世子送出厨房,准备顺便去把大门关严了,不想两人才走出门口,却见平西王立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也不知来了多久。

  姜若皎过去远远见过平西王,一下子认出了这个满身威仪的中年人是谁。

  她心中一凛,赶忙上前向平西王见礼:“民女见过王爷。”

  平西王的目光落到姜若皎身上,发现她相貌算不得特别出众,至少不是那种艳光四射的美人。

  正相反,她身上有种沉着蕴藉的气质,整个人都十分温雅内敛,外人无法窥见她万分之一的好。

  这不是他儿子以前会招惹的类型。

  以前自家儿子跑去流连秦楼楚馆,平西王也特意派人去了解过,那都是一眼看去就特别美的姑娘。

  刚才听兴福说自家儿子时常来这个食肆纠缠姜家姐妹俩,平西王还以为姜家姐妹俩都是过去那种美得能入画的美人,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沉着内敛的小姑娘。

  刚才姜若皎劝的那一番话,更是让平西王感触良多。

  他儿子在外面遭人算计了,却不是想着来他面前诉说委屈,而是怕他责罚特意换了衣裳再回家,可见他们父子现在的相处方式确实不对头。

  要是今天儿子没跑出来,而是结结实实挨了他的打,往后父子之间的隔阂只会比现在更深。

  寇世子见平西王一直在那打量着姜若皎,心里无端生出一股子勇气来,挡到姜若皎面前说道:“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跑过来的!”

  平西王收回落在姜若皎身上的目光,看了眼小腿明显有点抖的儿子,倒觉得这儿子今天难得地有了点担当。

  他没搭理自家儿子,而是和气地对姜若皎说道:“天这么晚了,这小子还往姜姑娘店里跑,着实给姜姑娘添麻烦了。”

  姜若皎本以为动不动就打儿子的平西王会是个凶横的人,没想到平西王竟是这般态度。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寇世子,心道莫不是寇世子太混账了才一天到晚挨揍?

  哪怕心里犯着嘀咕,姜若皎还是恭恭敬敬地道:“没有的事,我们偶尔也会遇到很晚才过来的客人,一般只要灶上的火还烧着就会好好招待。”

  寇世子走到门外都没回过神来,不知道他爹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姜若皎倒是看出来了,平西王应该已经知晓拂柳楼发生的事,也知道自己错怪了儿子。

  要不然的话,平西王也不会亲自来找儿子回去。

  姜若皎送走平西王父子二人,端出剩下的一碗萝卜汤圆坐到桌边吃了起来。

  父子哪有隔夜仇,只要还活着,误会总有解开的一天。

  只恨她们姐妹二人与父母天人永隔,却是连这种委屈气愤的机会都没有。

  姜若皎一颗接一颗地将汤圆吃了个精光,又去把碗洗得干干净净,才回后院去看看姜映雪睡了没。

  姜映雪还没睡,正伏案写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