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一下学期,他们组织了一次聚会,班长催许随交信。许随那会儿特别忙,匆匆写了一封信就寄过去了。
第二轮游戏,第一局许随就输了,她也选了一个保险的方式,说道:“念信吧。”
她应该写了一些希望世界和平,生活安稳之类的句子。
文艺委员从一堆信封里找到许随的信,看到信封上画了一颗太阳,随即又被叉掉了,没对多久,旁边又出现了一个太阳而神色疑惑。
她拆信封,有些磕绊地念道:
“Z J Z,你好,我是许随,也是你的同班同学。写信告白这么老土的事,可能你会笑我吧——”
许随心里“咯噔”一下,她竟然寄错信了,那封一直没送出去反复涂改的信竟然出现在这里。
她下意识地想叫她把信拿回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周围谈论和八卦的声音越来越大。从语绒她们甚至凑过去看。
周围哈哈哈大笑,有人说道:“谁放错了吧,把告白信寄错了。”
“Z J Z,这谁啊,赵健正,有人暗恋你!”
“哇哦,有一说一,写信这件事确实挺老土。”有人朝笑道。
周围闹哄哄的,没人在意信的内容是什么,唱歌声,口哨声,酒杯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早已把信的内容淹没。
倏忽,“啪”地一声,周京泽直接撂起桌上的一个玻璃酒杯狠狠地砸到地上,碎片飞溅,他坐在那里,手肘撑在大腿上,撩起眼皮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眼底压着戾气和浓黑的情绪,语气缓缓:
“很好笑吗?”
场面霎时安静下来,他们不知道周京泽为什么突然发火,但还是不敢说话。
文艺委员重新念起那封信。周围还是有细碎的声音,他们不以为然,可是听到最后,场内静得连一根针都能听得见,所有人不再说话,一致地安静下来。
文艺委员嗓子本来就好听,不知道她是情绪受到了感染还是什么,念得认真有感情,语气很缓,一字一句道:
Z J Z,你好,我是许随,也是你的同班同学。写信告白这么老土的事,可能你会笑我吧。
我喜欢你一身火红球衣,戴着护腕飞奔进球赢得尖叫的身影,我喜欢你轻狂坦荡,在台上发言谈理想的模样,我喜欢你发脾气沉默地抽完烟,又憋着劲把撂下的事做完。
甚至喜欢你紧皱的眉,喜欢你吊儿郎当地捉弄人时散漫的笑。
天气好的时候会想起你,看到日落的时候也会想起你,白试卷是你,蓝色体恤是你。
每周一晨会扭头偷看你而脖子发酸的是我,下暴雨时在顶楼偷听你拉大提琴的是我。
没有人知道,我的一整个青春都是你。
我用什么把你留住。
以前你拉大提琴的时候,想成为你一低头就能看见寻常又普通的阴影。
想成为你打完球爱喝碳酸饮料的吸附着的冰雾,容易消散但存在你的记忆里。
后来你成为飞行员,飞上几万英尺的高空,途径沙漠,越过航线,看见浩瀚宇宙。想变成一颗星,一颗你日常飞行无意能瞥见的星。
哪怕黯淡又不起眼。
都说青春里的暗恋没有姓名,所以我连你的名字都只敢写缩写。
不是Z ,J,Z,而是周,京,泽。
这是我不知道第几次反复练习叫你的名字,这次终于我勇敢叫出口了。
周京泽,我喜欢你。
你听见了吗?
第80章 告白 还没明白吗?只有你。
这封信念完之后,场内鸦雀无声。
没有人说话,很多人陷入这封信的情绪中,或多会少地想起了自己高中曾经喜欢的那个人,像夏天的风,桌上成堆的试卷,跑步时追逐的那个身影。
倏忽,许随手里紧握的手机发出尖锐的铃声,打破了这一沉默。许随整个人如释重负,站起来就要往走。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许随就是这样,她不想或者不敢面对的事情就会下意识地逃避。
胡茜西之前还评价过她:“世上无难事,只要肯逃避”。
许随拿起手包,匆忙拉开拉链放东西,发出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格外地响。
她侧着身子走出沙发,从语绒忽然当着众人的面,声音尖锐,质问道:
“所以你一直在倒追周京泽?”
许随身体一僵,继而抬脚往前走,沙发是一个大的半弧形,在经过左手边的时候。
男人窝在沙发上,外套衣襟敞开,左手还拿着半罐啤酒,中指搭在拉环上,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有红光游在他脸上。
沉默的,黑暗的,眼睑下有一层阴翳,似乎在隐忍什么,像蛰伏已久的野兽。
他的长腿交叠,恰好挡住了过道。许随手心出了一点汗,不敢看他,视线落在他裤子处,膝盖骨突起。
“让一下。”她说。
视线里的那双腿真的侧了一下,许随走过去,小腿擦着他的膝盖而过,发出就轻微的摩挲声。
走出来了,许随松一口气。
她刚要走,下一秒,男人直接抬手攥住她的手臂,许随怎么挣都挣不开。
周京泽的手直接攀上她的脖颈,用力往下一带。
许随整个人被迫一个踉跄俯身,周京泽吻了上去。
当着众人的面。
潮湿的唇瓣堵上她的唇,薄荷气息混进来。
许随脸上的温度急剧升高,感觉唇齿间都是他的气息,还混着啤酒沫儿的味道。
好在周京泽一吻辄止,松开了她,拇指贴着她脸颊处的头发,勾到耳后。
“是我在追她。”周京泽当着众人的面宣布。
局势急转直下。
老同学们一脸的惊讶,班长的嘴巴直接成了一个O型,从语绒脸上的表情最精彩,跟打翻了颜料盘一样精彩。
“先走一步,她比较容易害羞。”周京泽起身,当着众人的面牵着许随离开了。
走出去,周京泽把包厢门关上,将里面好奇,各色的讨论声和惊讶一并隔绝在外。
周京泽紧牵着她的手,许随用力挣脱了一下,不料一阵猛力袭来,一个跌撞,她撞向男人坚硬的胸膛,下巴有点疼,呼吸相对,近得可以看清彼此的睫毛。
“躲哪儿去?”周京泽脸色沉沉。
许随心口缩了一下,她语气商量:“没,你先放开我。”
周京泽牵着她,来到电梯门口,慢悠悠地按了一下键,语气笃定:
“不放。”
“据我的经验,你现在就想逃,”周京泽瞭起眼皮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如果你不介意我当众犯浑的话。”
他一向说一不二。
许随立刻不再挣扎,任他牵着,上了车。
周京泽冷着一张脸坐在驾驶座上,单手开着车,仍牵着她的手。
一路上,他烟不抽,电话响破天也不接。
下了车,男人直接一把将许随扛在肩头,手搭在她臀上,阔步朝家里的方向走去。
钥匙插了几次孔都没有插进去,最终抖着手费力一扭,门开了。
“砰”地一声,地转天旋间,许随整个人被抵在门上。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分不清是谁的喘息声。
周京泽漆黑的眼睛紧盯着她,眼锋掠过她身上每一寸地方。
许随被看得身上起了一阵躁意。
周京泽拇指摁着她的额头,偏头吻了下去。
准确的来说,是咬。
许随仰起头,发出“嘶”地一声,他埋在她肩窝处,叼着脖颈那块白嫩的软柔嘬。
脖颈处传来痒痒麻麻的痛感,没多久便见了红。
里面没有开灯,很暗,对面的光投过来,许随看见他的眼睛很亮,里面隐隐跳起来一簇火。
窗帘晃动,他搂着她继续亲,愈演愈烈,情难至已。
许随的腰被撞向桌角,旧伤的伤口记牵动神经,她皱眉,吃痛的眼眶里蓄着泪,手搭在他头上,隐忍地说道:“疼。”
周京泽的动作停了下来。
“啪”地一声,墙上开关打开,室内倾泻一地的暖黄色。
周京泽拎着一个医药箱,半蹲在许随面前。
他低着头,嘴里叼着一把棉签,拧开碘酒盖,另一只手卷着她穿着的绿色针织衫往上掀。
周京泽低着头,眼睫黑长,侧脸线条锋利,他用棉签沾了碘酒,轻轻地往伤口上面涂。
“为什么大学时,不跟我说从一开始你就喜欢我?”周京泽忽然开口问。
许随垂下眼,说:“因为我觉得那是我一个人的事。”
暗恋一直是她一个人的事,喜怒哀乐,风雨天晴,都藏在心里。
“那重逢之后呢,为什么这么……反犹豫?”周京泽眼睛看着她。
每次他进一步,她退一步。
周京泽明明是询问的语气,可话一说出来好像一直都是许随的问题。
是他在控诉。
许随的眼眶立刻红了。
“我怕了,我真的怕了,”许随发出轻微的啜泣声,紧接着,像是再也忍不住,大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红着眼,“要是还有下一个叶赛宁怎么办?”
从十六岁起,许随就喜欢上他了,花了三年时间,大学努力靠近她,再到两人在一起,分手再纠缠。
她好像逃不开周京泽这三个字。
“分手后,我有试着向前走,”许随伸手胡乱抹掉泪,轻声说,“可是仅有的两段都失败了。”
周京泽半蹲着,垂眼听她说,心揪了一下。
第一段在一起只有一周的时间,对方觉得许随不主动,不热情,两人交往像同事,所以她被甩了。
第二段恋爱持续了有两个月的时间,许随试着让自己发生变化,主动一点,主动联系和关心对方,所以一切发展都很顺利,直到那年冬天,对方摘下围巾给她戴,最后拥抱她的时候。
林家峰说她浑身很僵硬,很抵触情侣间的亲密触碰。
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
“你心里有忘不掉的人,我还挺羡慕他,”林家峰苦笑道,“但我没办法让你忘掉他,抱歉。”
“我也没有……非说一定要和你在一起,”许随说,“所以我去谈恋爱。”
可每个瞬间都忘不了他。
周京泽三个字就像心经,从十六岁开始,便是她无法与别人诉说的少女心事。
两人再纠缠的时候,许随刻意表现得不在乎,不吃醋,没那么喜欢他,比之前洒脱,只有她自己知道,爱一个人,反复又怯懦。她这样,是因为太喜欢了。
因为太喜欢,所以害怕失去。
即使到最后答应他两人在一起,许随也是在心底希望他能多喜欢自己一点。
周京泽这样的人,时而像热烈的太阳,时而像捉摸不定的风。
他爱人的本事变得越来越高,可许随还是怕了,怕他的爱会消失。
下一秒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周京泽半蹲在她面前,知道她的想法后,只觉得心疼。
他这个人浪荡惯了,从小受家庭的影响,见证了太多悲欢离合。
周京泽潜意识地认为,爱不会长久,它是欲望,是感官饥渴,是情绪占有,是刚出炉的面包,但不会恒久。
直到遇到许随之后,他才渐渐改变想法。
原来在很多个他不知道的瞬间,他被爱了很久。
周京泽抬手将她的眼泪拭去,动作温柔,看着她,扯了扯唇角:
“我最怕你哭。”
“我本来挺不愿意提那事,”周京泽继续用棉签擦拭她的伤口,语气顿了顿,“但是我现在得好好跟你解释。”
认识叶赛宁的时候,周京泽母亲刚在家烧碳自杀,她的头七一过,周正国就把祝玲母子领进了家门。
那个时候正值周京泽最叛逆的时期,也是人生迷茫绝望的一个阶段。
周京泽那段时间几乎不上学,整天逃课打架,不是往网吧里钻就是和人在台球室吞云吐雾。
他还一身反骨地打了唇钉,纹身。
从一个三好向上的学生变成了堕落的垃圾生。
像是在反抗什么。
周京泽也是那个时候的一场群殴中认识了彭子。
他才是真正的街头混混,从小靠替老大收租和打拳为生。
彭子那个时候对周京泽很好,替他出头,有什么好玩的也是第一时间带上他,还因为他而受过伤。
十五六岁正是热枕又盲目的时期。
周京泽以为自己交到了过命的兄弟。
也因为彭子,他整天泡在酒吧里,烂死在风尘场所中,因为迷离又虚幻的灯光能让人短暂地忘记一切痛苦。
周京泽翘掉了一场考试,原因是彭子说晚上有个好东西要给他看。
周三,零度酒吧,周京泽把校服外套塞进书包里,直接去找了彭子。
推门进去的时候,彭子扔了一根烟,给他。
周京泽接过来,抬眼发现里面坐了一票他不认识的人,都是约三十四岁的成年人。
彭子对上他眼底的疑惑,解释道:“都一起玩的朋友。”
没多久,周京泽才发现彭子设局的目的。
包厢这一帮人在交易,吸神仙散。红紫灯光交错而下,他们一个个仰头靠在沙发上,眼睛翻白,嘴唇微张,全都是飘仙欲死的表情。
好像得到了解脱。
彭子凑过来,扔了一包给他,问:“要不要尝尝,这他妈就是神仙散,吃了什么都忘了。”
白天他在家的时候,祝玲收拾东西把他妈妈生前的大提琴扔了杂货间。
周京泽跟祝玲起了争执,周正国从书房里出来甩了他一巴掌:
“死人的东西还留着干什么!”
然后周京泽翘课躲到了彭子这里。
说实话,周京泽心底是动摇的,那个时候他内心深处腐烂,绝望,其实很想去见他妈妈。
一了百了。
彭子把东西给他的时候,周京泽也没拒绝,握在手心里,觉得发烫。
灯光很暗,他坐在沙发的角落里,额头出了汗。
周围是淫靡而放浪的叫声,周京泽看他们的表情,好像真的到了极乐世界。
周京泽把它放到桌上,指尖抠出来一点,正想试的时候。
酒吧里的服务员推门,进来送酒。那人是叶赛宁。
等她送到周京泽面前的时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手一偏,酒洒了,粉末融化在酒里,也废了。
酒杯“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也突然惊醒了周京泽。
周京泽如梦初醒,同时也出了一身冷汗。
叶赛宁还拿出餐巾伸手去擦桌上的酒,直接被彭子一脚踹在墙上。
彭子走过去,就要动手煽她两巴掌,周京泽起身拦住他,从皮夹里扔出一叠红钞票:“这钱我付,算了。”
“操#你妈的,臭婊:子。”彭子凶狠地瞪了她一眼,这才松开她。
走出酒吧后,一阵冷风出来,周京泽在想他到底在干什么?
就差一点,他就回不了头了。
劫后余生。
周京泽在这一刻真正明白,彭子那样的,一开始就没把他当朋友,只不过认识一个富二代,就多了一个控制他赚钱的机会。
当天晚上,周京泽等来叶赛宁下班,他上前去道歉:“对不起。”
“还有刚才谢谢。”周京泽说。
叶赛宁从烟盒里抖出一根薄荷女士烟,吐了一口,皱眉:
“要是知道会被踹,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医药费。”叶赛宁冲他伸手。
周京泽愣了一秒,给了一叠钱给她。
叶赛宁临走的时候跟他说了一句话:
“我看你也就比我小一两岁,世界上比你苦难的人多了去了,作践自己给谁看?”
“给不在乎你的人看?那是情绪浪费,不值。”
两人就此告别,周京泽经过这一晚的事幡然醒悟,他主动去找了外公认错。
外公勃然大怒,用藤条把他揍个半死,再关了半个月的禁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