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随低头喝着汤,发现赵书儿老盯着手机看,都忘了吃饭。

她笑着提醒道:“在看什么呀,难道手机里住了个男朋友吗?”

赵书儿回神,笑着说:“不是啦!我最近在迷上了一位模特,老看她的日常常搭,她真的太御了,迷死我。她长得好漂亮啊,性格也酷,哎,搞得我天天看她社交网页,我一直女都快被她给掰弯了。”

“谁呀?”许随低头咬了一个根豆角。

“诺,给你看看,她是不是特别美,是国外风头正盛的一个模特呢,好像要回国发展了,她在国内粉丝也很多,人气高。”

许随不经意地一抬眼,在看清手机屏幕上的女人时视线定住。

像是触发了什么按键开关一样,“嗡”地一声,脑子里刻意封存的记忆被打开。

许随一下子想起了那个异常闷热的夏天,空气中松林少女的香水味。

以及叶赛宁一边撕酸奶盖,一边自信地说:“我们没在一起,是因为他说不想失去我。”

镜头一转,又切到许随明明知道了答案,还要自虐般问他:“你以前是不是对她有好感?”

周京泽点了点头,说:“是。”

赵书儿还在那滔滔不绝地给许随科普她的新爱豆:

“她镜头感真的绝,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引起潮流,上次FG新款上市你记得吧,就是因为她穿去了巴黎走秀,导致这款系列主题的衣服被一抢而空,而且她一回国拿了三个高奢代言,五个产品代言,入股叶赛宁真的不亏。”

许随的耳朵跟产生了耳鸣一样,发出嗡嗡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进去。她低头机械地夹着白米饭,感觉什么味道也没有,最后吃了半碗米饭,就没吃下去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许随待在办公室,拿出手机,上网搜了一下叶赛宁,网页一连弹出好几条相关链接。

“模特叶赛宁从巴黎凯旋回来,有意在国内发展。”

“叶赛宁回国第一件事,注册微博,一夜之间涨粉五百万。”

“叶赛宁神秘恋情。”

比起从前,叶赛宁风光更甚,她从一个小有名气的模特,成为了一个星途璀璨的大明星。

许随握着手机点开一条关于叶赛宁的视频采访。画面里,记者提问:“请问您是有回国发展的意愿吗?”

“是。”

“因为什么让您做出回国的这个决定呢?”

镁光灯对准叶赛宁咔嚓咔擦地闪着,她一点眼睛都没眨,偏头思考了一下说道:

“一方面是事业发展需要,国内的时尚文化一直在稳步向前发展。”

叶赛宁说着说着,话锋一转,笑吟吟的:“而且,亲人朋友一直在国内,我一直想回来,再加上有一些重要的事要处理。”

后面的采访,许随没看完就关了。她垂下眼睫想,不是挺好的吗?反正她推开了周京泽,也跟他说清楚了。

叶赛宁要怎么样,跟她无关了。

下午许随坐门诊的时候,忽然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许随?我是叶赛宁,弄你的号码费了一点功夫,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有些事想跟你聊一下。】

许随睫毛颤动了一下,在对话框里编辑道:我没什么好和你聊的,周京泽也不在我这。

打完之后,她又点了回车键删除,把叶赛宁那条信息拖进了草稿箱,最后什么也没回复。

没多久,柏郁实打了电话过来,说道:“许随,你那天在我车上落了一个耳环,刚好我在这附近办事,等你下了班过来还给你?”

“好,谢谢教授。”许随说道。

6点钟,许随准时下班,她脱掉身上的白大褂,拿出手机的时候才看到一个小时前周京泽发来的微信,他问道:

【想吃什么?下班我过来接你。】

许随看到这句话有点无力,感觉自己做的一切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

很多事情,她知道自己拖泥带水,贪恋温存,一点都不干脆。可比起要因为叶赛宁而患得患失,许随情愿绕过这条路。

她很讨厌争夺。

非常讨厌。

她的眼皮颤动,给周京泽发消息,一字一句道:【想了很久,发现我们两个不合适,你以后别再来联系了我,真的,我现在有喜欢的人了。】

消息转了几秒钟便显示发送成功。过了很久,周京泽都没再发消息过来。

许随也没再看手机,直接把它揣兜里,拿起包走出医院的大门。

下了楼,许随推开门诊部大楼的旋转玻璃门,直往外走。一阵刺骨的冷风刮来,她下意识地把脸埋在围巾里,正从包里翻找着手套,忽然听到旁边的人一阵惊呼。

一位小女孩扯着大人的袖子,声音惊喜:“妈妈,下雪啦!”

许随手里的动作顿住,一抬头,竟然下了初雪。

今年的初雪来得比较迟,以致于路过的人看见都比较兴奋,纷纷喊着“下雪了下雪了”。

雪花小小的,像绒毛,像透明的水晶,许随不由得伸出手去接它,雪花落在掌心,转瞬融化,有水从指缝间往下落。

许随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柏郁实,他撑着伞出现在不远处。

柏郁实走到许随面前的时候,伸手拂了一下衣领上的雪粒子,笑道:“一来京北出差就赶上雪了。”

“毕竟香港不会下雪,所以你这趟来对了。”许随说道。

“是么?”柏郁实道。

许随这话让他想起了某个人,一个烂漫的小女孩,灵动又娇俏,一双黑眼珠写满了坚定:

“弥敦道总有一天会下雪的!”

只可惜,转瞬即逝。

柏郁实岔开话题,同许随站在门口聊了几句,两人有说有笑地说着各自遇到的趣事。许随听得认真,偶尔嘴角带笑,一转头,余光不经意地瞥见某个熟悉的身影。

周京泽想做的事,一条黑也要走到底。

唯一让他能放弃的方法,就是再一次,击碎他的自尊。

她重新看向柏郁实,抬起眼睫,嗓音有点哑:“柏教授,那天看展你不是说有什么忙可以找你吗,我现在……”

周京泽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在想,如果他的人生可以写自传,他最精彩的地方必然属于这一天。

今天一整个下午,周京泽都待在东照国际航空公司。

他坐在一间宽阔的空荡荡的会议室,没有人接待他。只有前台的小张因为平日周京泽落地的时候会从各国淘来一些小玩意会送给她,平日也对她照顾有加,她主动进来给他倒了一杯水。

周京泽坐在那里,看着水珠吸附在一次性杯壁上,直到热气腾腾的水杯慢慢变冷。

昔日的老东家,当初有多重视他,现在就有多冷待他。

周京泽坐在那里等了两个多小时,调查部的人以及他曾经的顶头上司姗姗来迟。

“京泽啊,不好意思,你的事耽误好久了,现在出结果了。”上司转了一下笔尖,手肘下垫着一份合同。

周京泽稍微坐直了一点,语气平静:“没事,您说。”

“经公司特批的调查部门查后发现,由你经手操作驾驶的CA7340国际航班,从多伦多飞往京北市途中,你藐视了组织规则和纪律,同时也违背了飞行员,机长相关条例,差点造成飞机乘客人员伤亡,公司就你对东照国际航空公司造成的恶劣声誉影响,于2020年11月20日正式对周京泽机长正式解聘,并永不录用,届时我们会在公司内部发送邮件,以及在业内通报这个结果。”

“公司念在你过去做的辛苦和努力,就不追究你的经济赔偿了。”

领导低头念着公司的决策,不敢看周京泽一眼。

说完之后,空气一阵死寂。

这么多年的付出,一句话轻易就抹煞,到头来还给你扣加了一个罪名。

他没什么好说。

在座每一位周京泽曾经的同事和领导都了解他这个人,轻狂骄傲,可偏偏在天空他就是有一身本事。

终止聘用和业内通报,算是毁灭性的打击了。

周京泽的飞行人生可能就止步于此。

明明有大好前程,却在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天之骄子受挫,骄傲之星陨落。

就在所有人以为周京泽会发火,或者大闹一场的时候。他扯了扯嘴角,瞭起眼皮问道:

“说完了吗?”

领导以为是暴风雨前的前奏,内心有一瞬间的惊慌:“说……完了。”

“那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周京泽起身,脸上的表情无波无痕,好像这是一件没所谓的事。

他的背影挺拔宽阔,好像从来没有低过头一般。

走到会议室门口的时候,周京泽想起什么回头,一双漆黑的眼睛静静地环视这间会议室。

这间会议室,他来过无数次,在上面领过大小的奖章,也和同事一起挨过领导的批。

他看着会议板旁边一众航模中那架小小的纸飞机。那是他来公司以后第一次飞上天空,肩上扛着乘客的性命与安危,成功落地。

于是他用飞机上的宣传单折了一个小小的纸飞机放在那里。

告诉自己,不负初心。

周京泽单着插着兜,习惯性地挑起唇角,看着过去共过事患过难的同事们,一字一顿,笑了笑:

“各位,江湖再见。”

说完这句话,周京泽就走了,人到走廊的时候,领导追出来叫住他。

领导递给周京泽一根烟,叹了一口气:“我相信你不会做这样的事,但是voice recorder(记录飞机驾驶舱的录音机),还有监控,都证明你做出错误决断,至于副机长李浩宁,他坚持认为在飞机上是听从了你的指令。”

“好,没事,谢谢过去的照顾和包容,老张。”周京泽接过烟,吊儿郎当地笑。

周京泽走出东照国际航空大楼的时候,夕阳暖色的弧光恰好停留在高楼上插着扬起的五星红旗一角。

万丈高楼平地起,东照航空四个烫金大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航字最右边的一点,是由一架小小的金色的飞机图案拼成,它在残阳下依然熠熠生辉。

周京泽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它。

看一眼少一眼。

这栋大楼承载了他过去所有的痛苦和荣耀。

从今日起,将一并归零。

“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不知道为什么,周京泽忽然想起了这句话。

最终,周京泽收回视线,手里还拿着领导刚才递给他的烟。

他莞尔笑了一下,反手插在耳边,双手抄着兜,离开了东照。阳光将周京泽的背影拖得很长,直至最后一抹光消失。

周京泽一个人走在寒风中,风刮得他眼睛睁不开,他拿出手机给许随发了一条短信,问她想吃什么?

走到一半,周京泽碰到了路上有人在卖糖炒栗子,他走过去买了一份。

走到下一个路口,夕阳已经完全消失,夜色降临,街边灯火亮起,路上烤奶油面包的香气飘来。

周京泽抬眼一看,路口有一家面包店排起了长长的队,它家主打卖菠萝包。

他把糖炒栗子揣兜里,走过去,排起了队。

喜欢一个人就是,尽管心情已经低到了谷底,他还是愿意为你买爱吃的菠萝包和糖炒栗子。

周京泽一路心情复杂地来到许随上班的医院门口,他突然有些累,打算和她说一说以前发生的事,也想抱一抱她。

他在去找许随的路上,心里隐隐有一簇欲燃起的火光,结果在看到眼前的一幕时,心中的微光彻彻底底熄灭了。

柏郁实俯下身,正动作亲昵地给许随戴耳环,弄好后,他的拇指摁着她的额头,轻轻把她掉在前面的头发勾到耳后。

原来亲昵地点额头和为她勾头发,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专属动作。

周京泽眯眼着两人眼底互相映着彼此的笑容,冰冷的雪花砸在眼皮上,一直没有动。雪越下越大,刺骨又冰冷,他感觉在自己的手指被冻僵,冷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因为怕送过来糖炒栗子变冷,周京泽一直把它揣在兜里,还有刚出炉最佳赏味期的菠萝包。

看来她不需要了。

周京泽在得知这个结论后,将这两样东西一并扔在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然后转身离开,他的肩头被雪水染成一片深色,紧接着黑色的背影消失在冰天雪地中。

有风吹来,躺在垃圾桶装着两样东西的塑料袋发出“哗哗啦”的声音,然后被遗忘在那里。

第71章 告白 “我不喜欢你了。”

许随余光瞥见那个挺拔的身影消失,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般,后退一步,跟柏郁实开口:”谢谢,抱歉。”

谢谢你的帮忙,也抱歉利用了你。

柏郁实收回手,笑道:“是我冒犯了。”

“那个柏教授,我还有事,先回去了,谢谢你。”许随低下头,匆匆说了一句话就离开了。

回到家,许随整个人如释重负,躺在床上,她拿着手机,将这段时间与周京泽发的短信,全部一一删除掉,包括两人的通话记录。

她在清除有关于周京泽的一切。

Pub里,周京泽坐在吧台上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舞池里的红绿光一束接一束地交替打过来,将他的侧脸轮廓镀得更加硬朗深邃。

兴许是喝得有点热,周京泽脱了外套搁在一边,只穿着一件宽领卫衣,小臂线条紧实流畅,握着方口酒杯的手腕骨清晰突出,痞又透着一股禁欲感。

惹得pub里的人纷纷想上前来搭讪,多得周京烦不胜烦,加上他喝得有些高,点了一排最烈的酒,直接端了一杯给就近想勾搭他的女孩。

周京泽伸手拽了一下锁骨处的领口,姿态慵懒,抬了抬眉骨:“喝过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女孩一脸震惊,哪有哪个男人一见面就挑衅喝酒的,她正想骂人时,一个男人出现,抢过他手里的酒杯,冲她一歉意地笑笑:“他喝高了,犯浑了,抱歉抱歉。”

女孩冷哼一声,踩着高跟鞋走了。

周京泽拿了桌上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盛南洲站在一边,知道他这段时间发生糟心事太多,便坐下来陪兄弟一起喝酒。

酒喝到一半,盛南洲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李浩宁这个阴沟里的贱人,亏你把他当兄弟。放心,你这事没完,老张说私下还是会为你继续查清楚,我这边也会查。”

“随便。”周京泽又仰头喝了一口酒。

反正许随不会回来了。他无所谓了。

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能坏成什么样。

盛南洲叹了一口气,只能陪他继续喝酒。他以为周京泽只是喝酒发泄,知个轻重,哪知他喝到后面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盛南洲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酒,骂道:“你他妈不要命了,我现在就打电话给许随。”

周京泽果然不再有敢去拿酒杯的动作。

盛南洲想,确实,许随是他的命门,百掐百中。

他当着周京泽的面打了许随的电话,开了免提。

电话隔了好久才接通,盛南洲只出了一个“我”字,对方便把电话挂断了。

盛南洲一脸尴尬,周京泽的表情还算平静,他抬手漫不经心地转了一下桌上的小球,薄唇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什么?”舞池里的电音穿透耳膜,吵得人将近耳鸣。盛南洲凑前去听周京泽说什么,他不经意地一瞥,怔住了。

周京泽漆黑的眉眼压下来,扯了扯唇角,语气缓慢:“结束了。”

说完,周京泽缓缓褪下手指里戴的枚银戒,褪下来的时候,因为长期戴久了,骨节那里有一圈白色的痕记。

他褪下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灯光晃过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咚”地一声,戒指扔进酒杯里,酒杯立刻沸腾,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有水溢出来。

银色的戒指迅速下沉,然后坠落。

周京泽看了它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吧。

盛南洲还不了解周京泽,他知道这人一定会后悔,于是赶紧从酒杯里捞出戒指,追了出去。

“你大爷的,我每次不是当你的奴隶就是当你的保姆——”盛南洲边抱怨边追了出去。

第一场初雪下完后,京北气温急转直下。

冷到早上人躺在被窝里一点都不想起来。

许随在基地的任教正式结束,她不用再去那个尘土飞扬的地方,也不用再见到周京泽。

从那次撞见她跟柏郁实在一块之后,周京泽再没找过她。

许随自认为生活过得还算平静。直到周末在家的时候,盛南洲登门拜访。

许随一看到盛南洲就想关门,可他手放在那里嘴里说着“疼疼”,人却趁势溜了进来。

“找我什么事?”许随声音淡淡的。

盛南洲接过她递过来的一杯水,喝了一口,说道:“你去看一下他吧,他住院了。”

许随正给自己倒着水,动作顿了一下,开口:

“他应该有人照顾,我看不看都一样。”

“当然不一样啊,还不是因为你,他才把自己搞成这样的。许妹子,你不知道周京泽多惨,为了你喝酒喝到胃出血去了医院,基地的班也不上了,他外公都把电话打到我这来了。”

“我真的很少看他意志这么消沉,估计只有你能解他心结了,你就去看看他呗。”盛南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盛南洲又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大家认识这么多年,情分还在吧,他现在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你就去看他一眼,就当我求你了。”

“地址我放这了,先走了,妹子我还有事。”

盛南洲把名片放到那里,起身走了客厅里,只剩许随一个人,她拿起茶几上的名片看了一眼,是医院的地址。

下午三点,许随收拾了一下,从水果店里买了一束果篮,去往西和医院。

许随到达住院部后,询问了护士周京泽所在的病房位置。

乘坐电梯上楼后,许随来到了702病房,犹豫了一下敲门,里面传来一道嘶哑沉沉的声音。

“进。”

许随推开门走进去,一抬眼,与病床上的男人四目相对。

护士正在给周京泽换药。周京泽躺在那里,也同样看着她。他额前的碎发搭在眉前,眼睛漆黑淡淡的,唇色苍白。

护士给他换完药后,脸一红,说道:“要注意休息,这几天主食还是以清粥为主哦。”

说完后,护士端着托盘从许随旁边经过,她一眼瞥见某个熟悉的药物,拿起药盒一看。

是阑尾炎手术后要用的消炎药。

“病人是做了阑尾手术吗?”许随问。

护士点点头:“是的。”

许随把药放回托盘里,立刻明白过来她是被盛南洲骗来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