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为岔开话题,不想肖铎接了口:“是大行皇帝同母的兄弟,福王殿下。”

她正弯腰拔鞋后跟,襕裙高高提着,听了话顿在那里,一双半大脚没穿罗袜,细细的脚踝白得羊脂玉一般,上头还牵着根红线。

他眯了眯眼,果然是副赏心悦目的画卷。汉人裹脚,三寸金莲一手就能掌握,步音楼的不是。 步氏老姓步鹿根,是随龙入关后才改成单字的。鲜卑人不兴裹脚,所以慕容宗室的女子全是天足。大脚好,脚大江山稳,比起那种脆弱畸形的美,还是不受束缚的本来面目更可人。

音楼挖空心思回忆,实在想不出什么时候和福王打过交道。抬眼看肖铎,他正好整以暇打量她的脚,这才想到把裙裾放下来。她难堪地咳嗽一声,“我不认识福王殿下,别不是救错人了吧!”

“错不了,娘娘不认得福王,福王认得娘娘就够了。”他背着手往窗外看,宫门虚掩着,门闩斜斜搭在一边,两盏宫灯高挑,照亮门禁下不大的一片空地。他回过身道,“就算没有交集,娘娘也应该听说过殿下。代宗皇帝子嗣单薄,膝下只有大行皇帝和福王两位。如今皇上宾天,接下来有机会继承大宝的,不外乎殿下和荣王。”他言罢一笑,“这些话原不该和娘娘说,只不过有了今儿这件事,就像坐在一条船上,臣便不同娘娘见外了。回头福王殿下来瞧娘娘,其中缘故一点娘娘就知道了。臣的意思是,既然有幸和娘娘结了缘,那么日后臣当竭尽全力扶持娘娘,也请娘娘在殿下面前替臣周全。历来后宫如朝堂,齐心协力同荣同辱,才是长久的方儿。”

音楼被他说得一头雾水,她得了谥号晋太妃,死罪可免,却要上泰陵守陵,后宫之中的尔虞我诈和她似乎没多大关系。再说那位福王,她连见都没见过,哪里在他跟前说得上话!

她觉得这位肖厂公太瞧得起她了,刚想给自己找点退路,门外小太监隔着门帘通传:“回督主,殿下过了百子门,正往二所殿来。”

肖铎对一脸惶骇的端太妃满作一揖,“殿下夜访娘娘,请娘娘迎驾。”

音楼简直摸不着头脑,现在已经过了子时,什么事不能明儿办,哪里有半夜访人的道理!肖铎来也罢了,那位福王不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吗?她是元贞皇帝的宫眷,宫眷见外男不合规矩。现在真是群龙无首了,宫廷之中的禁令也行不通了。

他却行往外退,音楼追了两步,“肖厂臣,天儿这么晚了,福王殿下这会子来……”

他笑了笑,“来了便来了,早晚要见的。娘娘放宽心,殿下很和气,好好侍候着,将来必不会慢待了娘娘的。”

她忐忑不安,到门外左右观望,哑着嗓子叫彤云,他抬手阻止了,“娘娘噤声儿,殿下就是来瞧娘娘一眼,有些体己话要说。边上杵着个不相干的人,殿下有所顾忌,心里不痛快了,反而对娘娘身边的人不利。”

音楼被他唬住了,当真不敢再出声,只是可怜巴巴看着他,“肖厂臣,你不会走远吧?是不是得候着殿下出来,再送殿下往谨身殿去?”

肖铎看得出来,她眼下是拿他当救命稻草,就因为他是太监,不能把她怎么样?真是怪事,人人对他避之惟恐不及,没想到还有被人托赖的一天。他一哂,稀奇之余也不觉得心境有甚变化。眼梢往抱厦方向一瞥,见两个宫人引着福王缓缓而来,便不再答她的话,提袍下台阶迎接去了。

既然人来了,硬着头皮也要见的。她在这里提心吊胆,没准儿人家还坦荡荡呢!这么一想顿觉自己不上台面,大行皇帝丧期里,守灵哭灵不断人。近前的宗亲大臣连轴转,时候一长白天黑夜都颠倒了。她得了赦免还能养一天身子,什么时辰该干什么分得清清楚楚,谨身殿里不得合眼的人看来却都是一样,到处灯火通明,宫门下钥但不上锁,想上哪儿都畅行无阻,和白天没多大区别。

福王是个翩翩君子,服丧期间戴着白玉冠,重孝之下也有倜傥的风度。对肖铎摆了摆手又摒退左右,目不斜视地进了中殿里。

第9章 花淡薄

音楼愣了一回,再往院子里看,肖铎已经朝宫门上去了。她没了依仗,心头直发虚。没计奈何只得转身进殿里。

来人坐在百子千孙葫芦地罩旁,屋里只点了一盏羊油蜡,迷迷糊糊看不清脸,只觉应该是如珠如玉的人。底下太监进来奉茶,他端起茶盏,食指上套个精巧的筒戒,那副金尊玉贵的体面便从举手投足间流淌出来。

音楼垂手站在那里,想了想愣着不是办法,欠身行了一礼,“给王爷请安。”

福王把茶盏搁下,转过眼来看她,目光肆无忌惮,边看边点头,喃喃说好。

这模样真叫人发虚,音楼勉强笑了笑,“屋里暗,殿下稍待,我叫人再掌两盏灯来。”

福王却说不必,略挑着嘴角道:“灯下看美人,自有妙处。一眼看到底的,什么趣儿?”见她脸色微变,知道自己登徒子吃相难看,转而笑道,“太妃今儿受惊,眼下可好些了?我瞧嗓子还是不爽利,仍需将养才好。明儿还是哭灵,要是身上不舒坦就别去了。后儿才大殓,等封了棺再去也不迟。横竖你也没见过大行皇帝,箦床边上守着,本王怕吓着你。”

这么说来真是个细心周到的人,先前的那点孟浪也不算什么了。音楼感激道:“殿下慈悲心肠,叫我怎么谢您才好呢!不瞒您说,我今儿以为是必死的,就没打算活着回来。没曾想得您相救,到这会儿还云里雾里呢!”

福王嗤地一笑,“又不是打仗剿匪,还打算舍身取义?活人殉葬原就有违人道,大行皇帝未御极前,我们兄弟一处坐着说话,还曾说起过这宗。后来他君临天下,把这茬忘了,到了临终也没想起来留个恩旨。”言罢呷口茶,把盖儿盖上,搁到了一旁香几上,冲她和煦道,“太妃坐吧,别拘着。我救你,也非一时兴起。论起来,你父亲曾经是我的恩师。当初詹事府分派人手教授太子和诸王课业,你父亲是右春坊大学士,学道深山,没有一个人不佩服的。可惜后来身子不济辞官隐退了,要是留在朝堂,对社稷必然有利。嗳,如今师傅身子骨可硬朗?”

音楼这时才放下心来,原来曾经是父亲的门生,那么伸手搭救她也就说得通了。她提茶吊来给他添茶,一面应道:“承蒙王爷惦念,家父以前有喘症,一到发作就上不来气儿。后来得了个偏方,天天的吃,大清早起来还上山打拳,现在已经好多了。我进京的时候打帘往后看,他牵着一头走骡送出去五里地呢!”

她在边上温言细语,嗓门虽不济,那皓腕纤纤却叫人垂涎。福王慢慢点头,“缓和了就好,等将来有了时机再召回来报效朝廷。你父亲算不得顶梁柱,却是根好檩子……”她在旁边的动作一点不落全入了眼,福王顿下来,很快往上一瞥,突然就势拉住了她的手。

他是花丛中混出来的行家,圣上御弟,堂堂的亲王,但凡他看上的女人,用不着花多大心思,勾勾手指头不乏投怀送抱了。这位大概也是一样,他懒得费周章,先前一通扯白让他耗神,现在自然要找点儿贴补。

音楼没想到他说变就变,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动手动脚了?她吓了一大跳,使劲挣起来,“殿下有话好说,这算怎么回事?”

“你别动啊,都是自己人,这么见外干什么?我就瞧瞧手,又不会少块肉……”他起先还好言周旋,可她看着个儿不大,力气倒有把子,舍了命挣脱还真治不住。他站起来,索性满满一把将她困在怀里,边钳制边道:“你听我说,换了民间说法,咱们也算师兄妹。师兄妹结亲,亲上加亲么……怎么?你不愿意?大行皇帝既然没有临幸你,那再好不过……你听话些,我疼你。”

福王身上熏了龙涎,热腾腾的体温伴着香味,冲得人头晕。早就有不好的预感,现在果然应验了。他的手上下乱窜,压都压不住,音楼涨红了脸恫吓,“王爷您身份尊崇,这么作贱人好玩儿么?您快撒手,要不我可叫人了!”

这泼辣性子有点意思,他把脸凑到她耳根嗅嗅,“叫人?你吓唬我么?说来奇怪,比你漂亮的多了去了,这张脸竟叫本王念了那么久!”

男人这种时候,越违逆他越来兴致。音楼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过这色中恶鬼,颤声道:“我是大行皇帝后宫的人,您这么办也忒不恭了。您先撒开我,撒开了好说话。您瞧着我父亲的面子,放了我吧!往后音楼肝脑涂地报答王爷的恩情。”

“眼下不就是你报恩的时候么?”福王咬牙切齿笑道,“你连命都是我给的,还能舍了什么来报答我?乖乖听话,要是不从,我有一百种法子叫你死得更难受。”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跟着殉了葬,也少受这样的屈辱。她实在没法子了,他拖她上炕,她死死拽住落地罩,十个手指头从雕花里抠过去,勒得生疼。他下劲扽,把地罩的榫头都要摇散了。见她不肯放手,恨声道:“给脸不要脸么?还是喜欢被绑起来?”

她不松手,他也不强求了,反倒换了方向朝地罩压过来,一手在她胸口乱摸一气,一手往下直伸进她小衣里。

音楼又急又恼,进了宫就要做好翻牌子的准备,这会儿皇帝死了,本以为用不着再担心这个,谁知道凭空冒出个福王来,用的还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她害怕透了,这时候反抗是本能,就算活生生的皇帝来了,她也不能束手就擒。真逼急了眼儿,猛拽起他的手来,就着虎口便咬下去。这口咬得深,能听见牙齿穿破皮肤的脆响。福王咝咝倒吸凉气,一晃神的当口她就夺门跑了出去。

音楼闷头往外奔,也不知道能往哪儿逃,只往有光亮的地方窜。宫门虚掩着,她拉开就跨了出去,不想门外有人,一片玄色的披风迎面而来,她刹不住脚,一头撞了上去。

门外人被她撞得一趔趄,音楼晕头转向,扶额一看是肖铎,登时抽噎起来:“肖厂臣,您还没走啊?”

堂堂的东厂督主替人把门儿,说起来扫脸。如果光是个王爷,他当然没那个好兴致干这份倒霉差事,但是眼下这位王爷前途不可限量,他的殷勤周到绝不是没有回报的。

瞧她披头散发的样子,再往门里一看,福王站在廊庑底下让人拿白布缠手,他也料到是怎么回事了。这丫头胆子真不小!他低头看她,“娘娘伤了殿下,打算怎么料理?”

她紧紧攥住他的胳膊,上下牙磕得咔咔作响。抬起头望着他,眼里蓄着水雾,一眨眼就落下来一长串,样子可怜到了家。他长叹一声:“娘娘这就是不明事理了,不想进泰陵蹉跎一辈子,就得找个男人依附。身子给谁不是给,非要弄得这么三贞九烈?进去对殿下服个软,殿下好性儿,事儿就翻过去了。”

是啊,他说的都在理,要是换了头子活络的,也不能闹得现在这样。人家凭什么救她?她又拿什么报恩?除了这一身肉,她拿不出别的东西来。可她害怕,这大半夜的,莫名其妙的,一点准备都没有,就叫他上下都摸遍了。

她压着嗓子呜咽,悲愤交加。见那头福王下台阶过来了,立刻又抖得筛糠也似,摇着肖铎手臂哀求:“您救救我吧……救救我!这太吓人了,我怕。”

“怕什么?”想起皇后床笫间的反应,他冷冷勾着嘴角哂笑,“等您明白了,只怕会欲罢不能的。”

福王越走越近,音楼绷得浑身发僵,脱口道:“您再救我这一回,往后我什么都听您的……求您了,不救我就是您不仗义!”

不救还不仗义了?他怜悯地打量她,真怕得这样么?债越欠越多,还起来可要受累的。

福王迈出门槛,龇牙咧嘴地瞪她,“下嘴真够狠的,你是属狗的么?”

音楼挨到肖铎身后,只露了一双眼睛怯怯地看他。福王火冒三丈,“咬了人一句话都不交代,你胆儿肥!”伸手去扯她,“往哪儿躲?能躲到天边去?给我过来!”

福王气乱了心神,全然不忌讳了,在宫门外就拉拉扯扯起来。肖铎忙上前劝阻,赔笑道:“殿下息怒,宫里办着事,这时候闹起来不好看相。依臣的意思,来日方长的。娘娘暂且想不明白,等过两日臣抽了功夫再劝谏劝谏,娘娘转过弯来,一切就都雨过天晴了。您瞧原本是喜事,赌气什么意思呢!殿下先消消火,这个时辰另有法事要做,臣陪殿下上谨身殿去,正好有些话要回禀殿下。”

按说帝位悬空的当口,的确不该只顾偷女人。福王静下心来,板着脸一哼,转过身就往夹道里去了。

音楼这才松口气,悄声道:“多谢厂臣了,我记着您的好处,永远不敢忘。”

他居高临下看她,未置一词,比了比手请她回去,自己快步赶上了福王的脚踪儿。

夹道不像东西街,道旁不掌灯,只有远处的门禁上杳杳挂着两盏西瓜灯。福王放慢了步子,手上伤口辣辣地疼,心里极不受用。瞥了肖铎一眼,“什么话,说吧!”

肖铎应了个是,“内阁晚间商议新帝登基事宜,拟定后儿大行皇帝大殓之时,荣王即位主持大政。”

“主持大政?一个五六岁的奶娃子,主持个狗脚大政!”福王鄙薄道,略顿了下负手沉吟,“等下去也不是事儿,当初高宗皇帝一时犹豫,让百年太子御极,再从侄子手里夺天下,废了多少力气!前车之鉴,当引以为戒。既然荣王进了坤宁宫,这会儿下手正是时候。若是等他称帝过后再图谋大计,短期之内又动他不得,到时候朝政势必落进皇后手里,赵家那一干外戚岂不又有了用武之地?”

肖铎躬身道是,其实他若真有野心,扶植荣王便能把持朝政。可是这样风险也大,宦官擅权历来是大忌,到最后授人以柄,叫人纠集起来要他的命。他手上毕竟没有兵权,区区一个东厂万把人,真刀真枪拼不过五军都督府。要是再加上个福王,事情就更难办了。所以还是需要人顶头的,不光为报福王的恩情,也是为自己考虑。帮福王达成心愿,他仍旧可以舒舒服服做他的东厂提督。更要紧一宗,就此能摆脱皇后的纠缠,这个好处比权倾天下诱人得多。

两人慢慢过了门禁,往前又是十几丈远的夹道。福王略打个顿儿,低声道:“要取荣王性命不是难事,我担心的是各部藩王。不说云贵、川陕,单单一个盛京南苑就不容小觑。万一打着旗号进京……”

肖铎拱手道:“这个殿下不必忧心,东厂的番子分布在大邺各地,只要有一丝异动,等不到他们调兵遣将,消息就已经传进紫禁城了。藩王不得诏命擅离蕃地等同谋反,到时候下令撤蕃,更加师出有名。”

福王听得颇称意,在他肩头拍了拍道:“有你在,果然替了本王不少心力。本王信得过你,那么万事就托付厂臣了,他日本王必有重赏。”

肖铎等的就是他这一句,忙拱手作揖,“殿下言重了,没有殿下,哪里有臣今日!替殿下分忧是臣职责所在,臣必定尽心竭力,请殿下放心。”

福王点头,挫着步子往前迈,复又懊丧地抬手看看,“那丫头怎么料理?性子似乎烈了些,差点没咬下我一块肉来。”

他想起那双盈满泪的眼睛,心头微漾,“臣以为这种事急不得,她这会儿吓破了胆,短期内恐怕缓不过来,逼得越紧越会弄巧成拙。横竖殿下有的是时候,待得天下大定,对她多加看顾,恩典到了,假以时日不愁她不回心转意。臣虽是太监,也知道男欢女爱靠的是你情我愿。强摘的果子不甜,殿下比臣更明白这个道理。让她在泰陵待上三五个月,也好防人口实。若到时殿下还惦念,再找个借口把她召回来;倘或一别两宽渐渐放下了,那让她守一辈子的陵,也就是了。”

福王仰头看月,今晚是下弦月,到了后半夜细得简直看不见。越得不到越挂念,现在人要是在眼前,一口吞下去都不解恨。

“我琢磨过了,还是不要送进泰陵的好。年轻轻的姑娘,住在坟圈子里损阳气儿。再说那里还有老辈里的妃嫔,不定回头怎么折腾她呢!没的接回来不成了样子,岂不白费心思?”他竖着一根手指头指点,“这么着,你想个法子从泰陵把人换出来,让她暂时借住在你府上。我怕有阵子要忙,等忙过了再召她回宫,你也好提醒着我点儿,别一不留神弄忘了。”

这位王爷,真好色又多情!这类人看上谁都凭喜好,今儿你明儿他,兴头上百样揪细。等一撂手,大约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第10章 更漏残

音楼一天之内受了两次惊吓,觉得有点承受不住,坐在炕上只管发呆。彤云挨着脚踏觑她,“主子,您老说桃花运不旺,您瞧这回不是来了?”

她把脸埋在臂弯子里,听她这么说转过脸,露出一只眼睛看她,“这是什么桃花?上来就摸我,这儿薅一把那儿薅一把,还说师兄妹结亲,有这么结亲的吗?我算看出来了,这些耀武扬威的贵人就这奏性,不拿人当人看!”

彤云垂着嘴角皱着眉,五官看上去有点滑稽,“甭管怎么,好歹也是一朵花,虽然好色点儿,将就也能看看。您要想往后有好日子过,少不了吃暗亏。要是寻常家子,小叔子偷嫂子丢人,帝王家就不一样了。您知道高宗皇帝吧?可贺敦皇后是太宗正经元后,最后还不是给高宗来了个收继婚!鲜卑人没那么讲究,跟谁不是跟呐,您说是不是?”

她愕了下,“听着挺有道理,敢情是我当时没想开?”

“那您这会儿想开了吗?”彤云凑近了些,“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您打算老死在泰陵啊?”

“不想,那怎么办?我再去勾引福王?”她憋出个作呕的表情,“我想起他就犯恶心,真下不去那手!”

“您都下嘴了,下手怕什么!”彤云退回榻上,抱着褥子躺下来,翻个身道:“您这么想,如果皇上没驾崩,翻了您的牌子叫伺候,您去不去?一样的道理,这宫里谁认识谁?除开宫女就是净了茬的太监,男人只一个,眼下死了,没准儿福王就成下一任的主子爷了。反正撇开那些不论,您瞧准了时候求他给您做主,他好歹是位王爷,把您从泰陵捞出来不费吹灰之力。”

音楼又点头,直挺挺躺尸瞪着屋顶,“有道理。”

彤云叹气,“您别光有道理,好好琢磨琢磨吧!您往后啊,就是个高处呆着的命。要找男人,非得是位高权重的,否则您就得天天敲木鱼。敲着木鱼好玩儿么?三天五天还觉着挺清静,十年八年您得疯!我听说守陵的好些太妃到后头连人都认不得了,跑出去死在哪个犄角旮旯,找都找不着。”

音楼垂头丧气,“我要是进了陵地,没人救我我肯定出不来。最后也得像老太妃们一样,死了往妃子陵寝一埋就完了。”

“所以您不能那么懒了,您得活动开。我先头还觉得李美人跟了闫荪琅也不错,现在看看您,您得福王垂青,比李美人强百倍。福王浑身上下什么都不缺,得了个大便宜,您找地儿偷乐去吧!”

“这话不对,我没得便宜,是给占了便宜。”音楼把人倒扣过来趴着,“还有我是主子,你不能说我懒,不合规矩。你该说我乐天知命,这么听着顺耳点儿。”

彤云乜她一眼,“奴婢也是为您好,您有时候扎进死胡同,就缺当头棒喝。我冒死直谏,是良臣。”

音楼错着牙点头,“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恨我把赏你的东西收回来了。”

“那点算什么!等您飞黄腾达了,还愁没我的好处?走出去我也人五人六的,给我自己长长脸。”彤云打个哈欠喃喃,“您这辈子横是和这帝王家结缘了,留在宫里才是正途。别愁孤单,好些得宠的太监都和主子们走得近,到时候咱们也养一个,供您取乐。”

音楼听得臊眉耷眼,“你可真好意思说,你要是个男人,八成比福王还要好色。”

“我说的是实话,您没听说过啊,不光好些嫔妃,连皇后都……”她捂住了嘴,“该死该死,差点说漏了,叫人知道了要拔舌头的。”

音楼嗤笑:“真要拔舌头,你浑身长满了也不够拔的。皇后怎么了?皇后也养太监?”

有些人啊,话到了嘴边吐不出来他难受,彤云就属于那类人。故弄玄虚半天,最后不问她她还上赶着告诉你呢!果然一放鱼线就上钩,连饵都不用抛。她暗挫挫说:“皇后和掌印太监有猫腻,您不知道?”

她怔了怔,想起肖铎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觉得不大可能,“司礼监有几个掌印太监?”

“您糊涂了?阖宫只有一位,掌印多了还不得乱套啊!”彤云压嗓门儿道,“就是肖铎,您的那位救命恩人。我有个发小在坤宁宫当差,是皇后身边服侍的人。每回皇后召见肖太监,宫里侍立的人都得识趣儿退出去。什么话不能当人面说?肖太监在坤宁宫一呆就是两刻,您说孤男寡女,能干什么?”说着话锋一转,“这话我只告诉您,您可不能往外宣扬。东厂刺探消息是天下头一等,这种闲话要是叫肖铎知道了……”她喀地一下做个抹脖子的动作,“明早太阳就该照在咱们坟头上了!”

音楼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太难为人了,要用拿不出手,那多着急啊!”

彤云闷在被窝里咭笑,“人家聪明着呢,什么办法想不出?皇后宫里有个巫傩面具,鬼脸儿红鼻子。那鼻子不寻常,鼻尖儿鸡蛋大小,整个足有四寸半长,就像上刑用的木驴……”这么惊心动魄的内/幕,自己也脸红,忙讪讪住了口。

音楼起先还没明白,后来回过味来,唬得目瞪口呆。翻身仰卧,不知怎么觉得好好的一朵花给糟蹋了,心里怅惘不已。她长叹一声,“肖厂臣可怜见的!”

彤云唔了声,含含糊糊道:“不可怜,当奴才的都是这么过来的。有付出才有回报,要不您以为他怎么执掌司礼监,怎么提督东缉事厂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主子您也该学学肖厂公才是啊!”

音楼没应她,没过多久那丫头就睡着了,鼻子眼透气像拉风箱。音楼睡不着,脑子里转得风车似的。

福王的名头响铛铛,大邺没几个人不知道。这位王爷是垫窝儿(对最小的儿子的戏称),前头兄弟死了一溜,就剩他和大行皇帝哥俩。后来大行皇帝继位,他封了王,在京里舒舒坦坦受用着。要说这人吧,大毛病没有,就是好色,谁家姑娘媳妇儿入了他的眼,翻墙撬门也得把人弄到手。这么个神憎鬼恶的脾气,却写得一手好字,想是老天爷发错了恩典了。他在书法上颇有造诣,临谁的字,一准儿入木三分。据说来一段瘦金体,盖上他慕容高巩的大名,搁在琉璃厂能买好几千银子。

色鬼擅长丹青,就像肖铎这样一个整洁人儿必须取悦皇后一样,让人敬畏之余又觉得腌臜。可见世事难两全,越靠近权力中心的人越复杂。音楼拍了拍额头不由发笑,她对肖铎又知道多少?光凭他救了她两回就生出这么多感慨来,也许人家原就是这样的人呢!

不过他先前的话她是听进去了,他和彤云一样的意思,跟谁都是跟,皇帝临幸你,你不也得脱光了躺着吗!不同之处在于皇帝翻牌子她可以大大方方让人知道,福王来这手就藏着掖着见不得光。不管怎么,太妃的名号在这里,真要答应了……算怎么回事?

再好好想想,不着急,好好想想再决定该怎么办。救命之恩不能不报,赊着账,没准人家一来气又弄死她一回。

音楼绝对是个得过且过的人,她心大,能装得下整个紫禁城。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什么都想开了,没叫她殉葬是她运气好,半夜给人吃了豆腐也没什么,是自己太惹人爱了,美人的烦恼就是多。

她倚窗看前排殿顶上金灿灿的日头,天儿晴了,转眼就暖和起来。之前下四十来天雨,八成是为大行皇帝哭丧。细想想他也没什么建树,天菩萨这回穷大方,哭得这么悲凄绵长。人断了气,反而换了副脸,大概知道要出丧,行方便叫事儿办起来顺当些吧!

至于她颌下的瘀痕,三两天恢复不好。肖铎派人送了膏药来,啪啪左右开工贴了一脖子。晚间撕下来的时候淡了不少,虽还没完全消退,嗓子倒清亮了,在灵前也能哭得比较有体面。

第三天要入殓,她装样子也得提前上谨身殿跪着去。彤云给她收拾好,孝帽子深,一扣连眼睛都看不见了,主仆俩相互搀扶着,乘着夜黑风高进了后右门。

谨身殿前白幡漫天,金银箔被风吹得哗哗响,殿里梵音连绵,身临其境才有了办丧事的沉重感。因为还没装殓,殿里支了高高的帐幔,帐内是皇帝的箦床,帐外设高案摆放礼器祭品。守了两天灵的宫眷和近臣跪在青庐两边,见有人来了都抬头看。音楼有点慌神,不过还算镇得住。也亏她有一副急泪,提着鳃麻孝服,步履蹒跚地上了台阶,在殿外三跪九叩,伏在月台上泣不成声。

一个没得过皇帝临幸却莫名其妙晋了太妃位的小才人,对自己将来叵测的命运尚且有忧患意识,那些名正言顺的太妃们想想自己的晚景,更觉凄凉难言,放声又是一通嚎哭。音楼自然哭得更应景儿了,她是怕皇后这会儿冒出来,拉她上箦床边上跪祭,那是要吓死人的。

她趴地不起,装模作样浑身打摆,那份伤情叫天地动容。肖铎刚议完事从庑房里出来,站在丹樨上看了一阵,见她这样情真意切也觉纳罕,不过并不以为她是出自真心。他对插着手上前,弓腰道:“娘娘节哀,保重自己身子要紧。”

她抽抽搭搭起身,他忙伸手搀扶。就着火盆的光看,她眼眶子发红,满以为是哭过了头,擦坏了眼睛,谁知道她拿手绢一掖,素绢上分明留下一道红印子,原来是事先早有准备,往眼皮上抹了胭脂。

真没见过这么狡猾的!肖铎皱了皱眉,“娘娘上殿里去吧!夜深了有露水,没的打湿帕子就不好了。”

音楼那双大眼睛呆呆扫过来,他的话说得蹊跷,大概堪破了什么。再低头一看,脸上立马悻悻的,忙把帕子塞进了袖口里。

第11章 几重悲

大行皇帝的遗容就不必瞻仰了吧!反正盖着黄绫布,也看不见什么。再说肺痨死的人,离得太近没准儿会被传染。不过崩在这个月令里,也算死得聪明。再拖延一阵子入了夏,还得专门指派两个人赶苍蝇呢!

音楼心口一阵翻腾,不敢再细想了,敛着神随肖铎进殿里上香。刚进门,看见皇后从偏殿里过来,上下审视她,问肖铎,“这位就是步才人?”

皇后是坤极,是紫禁城中头等尊贵的女人,音楼这类低等妃嫔,只在刚进宫时远远见过她一面。能当皇后的人,必定贞静端方令人折服。赵皇后很美丽,出身也极有根底,父亲是文华殿大学士,母亲是代宗皇帝的堂姐彭城郡主。她十四岁为后,到现在整整八个年头,八年的时间把她煅造成了精致雍容的妇人,脸上更有自矜身份的贵重。

肖铎道是,“步才人是前太子太傅步驭鲁的女儿,昨儿徽号拟定之后才还的阳,如今受封贞顺端妃。”

皇后哦了声,“定了就定了,横竖只是个称谓。万岁爷人都不在了,受了晋封还有什么用!”言罢对音楼道,“你既然蹈义未成,到大行皇帝箦床边上守着去吧!我先头跪了六个时辰,精神头委实够不上,你就替我一替,也是你尽了一分心力。”

音楼只觉五雷轰顶,料得果然没错,哪能那么容易就让她蒙混过关!她是从死过的人,离皇帝阴灵最近,安排她守灵,简直再合适没有。她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可是怎么办,皇后发了话,没有她拒绝的余地。她窝窝囊囊地应个是,“娘娘保重凤体,且去歇着。这里有臣妾照看,出不了岔子的。”

皇后连点头的样子都那么有威仪,音楼自打听彤云嚼了舌根,满脑子都是她和肖铎暗通款曲的暧昧场景。女人天生对窥探秘密有极大的热情,她趁着回话的当口抬头,视线在他们之间小心地游走。但是没有什么发现,他们都很克己,皇后甚至没有再看肖铎一眼,倚着宫女出了谨身殿正门。

音楼感到一阵失望,觑了觑彤云,对她不甚可靠的消息表示鄙薄。彤云很无奈,这位主子就是块顽石,大庭广众公然调情,当他们是傻子么?她抬眼往帷幔那头一扫,示意她先顾虑顾虑自己的处境。皇后多坏呀,看她没法死后追随大行皇帝,就叫她活着做伴。这半夜三更的,对着个陌生的尸首,不是要吓死人嘛!

音楼这才想起来要往帷幕后面去,她低下头,孝帽子遮住脸,很不服气地龇了龇牙。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仍旧是一脸端稳,对肖铎欠身道:“请厂臣替我引路。”

肖铎漠然打量她,“太妃害怕吗?”

害怕呀,可是又能怎么样?况且里面的尸首曾经是皇帝,但凡和他沾边的都是祖上积了德,她怎么有权利害怕?

音楼吸了口气,“厂臣说笑了,大行皇帝允公克让、宽裕有容。能伴圣驾最后一程,是我前世修来的造化。”

他当然不相信她的话,奇异地挑了挑眉,踅身道:“既然如此,就请娘娘随臣来。大行皇帝箦床边有《金刚经》一部,请娘娘从头读,读到卯时臣领人进来大殓,娘娘就能歇会子了。”

也就是说她要和圣驾相伴五六个时辰,读那些满纸梵文的经书。别的倒没什么,就是念经有些艰难。她尴尬地顿住了脚,“经书上的梵文我认不全,读出来怕损了大行皇帝的道行。要不厂臣替我换孔孟吧!”她相当松快地说,“那个我读起来很顺溜,行云流水不成问题。”

饶是肖铎这么深藏不露的人,也被她弄得干瞪眼。哪里有守灵读那个的,这不是闹着玩吗?

“娘娘的意思是让臣给您把四书五经搬来么?”他没再看她,边走边道,“书不能送,至于娘娘照着《金刚经》读出什么来,臣就管不着了。”

这也算网开一面,音楼心里有了底,噤声跟他进了丧幕后面。

雕龙髹金的箦床上笔直卧着一人,穿六章衮服,戴玄表朱裹十二旒冕。因为小殓抹尸(擦洗尸体)后要用红绸连裹三层,外面再裹白绸,所以皇帝的尸首看上去十分臃肿笨重。裹尸是旧时的丧仪,干什么用呢?据说是为防止惊尸。惊尸太可怕了,好好躺着突然扭起来,就算他是皇帝也够吓人的。把手脚都缚住,他起不来身,更不能追着掐人脖子,这样就安全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音楼觉得这里的味道有点怪。虽然点着檀香,还是掩不住淡淡的臭味。天还不算热,摆了两三天就变味儿了吗?幸好守灵靠墙,离箦床有段距离,她也就安下心来。照着蒲团跪下去,翻开经书扉页,张嘴就来了段《关雎》。

肖铎嘴角一抽,转过脸看彤云,彤云也觉得丢脸,尴尬地冲他笑了笑。

他没说话,转身出去了。殿里只有站班的宫女太监,嫔妃一般是不带宫婢的,彤云伺候完也要回避。肖铎隔着幔子往里看,后殿燃二十四支通臂巨烛,照得灵堂煌煌如白昼,她在灯下读经能读得前仰后合,真是个怪诞的人。

他居然有点想发笑,这念头也是一霎而过,很快回过神来,面皮绷得愈发紧了。要紧事没有办完,哪里来的时候蹉跎!离天明还有六个时辰,皇城内外的布控已经尽在他手,剩最后一步,料理妥当就能稍稍喘口气了。

这阵子委实累,大事小情全凑到一块儿了。他捏捏脖子下了丹陛,经过铜龟石座背光的那片阴影,把一个寸来长的葫芦型小瓶塞到了曹春盎手里。

福王在配殿合了两个时辰的眼,收拾停当了才过来。说来滑稽,一个想做皇帝的人,在这种紧要关头还能没事人一样找地方睡觉,大概也只有这位王爷办得到了。不过这样也好,要是个慎密干练的,什么事儿都能亲力亲为,还要他来做什么?

他上前请个安,“殿下,端太妃已经在后殿守灵了。”

福王起先还提不起精神,听见他这句话,两眼立刻闪闪发亮,“嗯?这么早就来了?不是让她明儿再过来的吗!别人都在前殿跪着,她怎么上后殿去了?”

肖铎说:“可能瞧她是朝天女,皇后打发她在后殿打点。”

福王听得很不称意,“这个皇后真是个刁钻刻薄的酸货!那她现在怎么样?她胆儿小,八成吓着了吧?”

他早就忘了音楼负隅顽抗时咬他一口的小怨恨,偷不如偷不着,这是古往今来所有男人的通病。福王是个注重感觉的人,他头一回见步音楼,是总理选秀时不经意的一瞥,当时没觉得什么,回去之后却像发了病,越想越觉得中意。本来打算托肖铎把人弄出宫的,后来恰逢皇帝病危驾崩,也就用不着那么麻烦了,干脆接管了天下,所有阻碍就都迎刃而解了。

肖铎只道:“臣出来料理有一阵儿了,不知道里头什么情形。王爷要是不放心,进去瞧瞧,陪她守会子。眼下正是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更让人窝心。昨儿夜里的事的确急进了些,今晚要是能叫她想明白,也算功德圆满了。王爷是有耐性的人,好饭不怕晚,还急在这一时半刻?叫她心甘情愿,王爷也更得趣不是?”

福王觉得肖铎虽然挨了一刀,但是那种拿捏女人心思的的手段比好些男人都高明,也更懂得里头的趣致。他笑起来,低声道:“厂臣有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本王是说入宫之前。”

肖铎皱着眉笑,“王爷,臣十三岁就入宫了。十三岁的孩子……怕是不能够。”

福王无限惋惜,“因为没尝试过,所以你不懂。正经十三岁是可以的,就是细了点儿,痒痒挠儿似的。”他咳嗽了声,背着手挺了挺胸,“你在皇城东边不是置了产业么?等事儿过去,我赏你几个宫女成个家。日日为朝廷操劳,回去好有人近身伺候,也过两天舒心日子。”

肖铎自然不敢领受,呵腰道:“谢王爷厚爱,臣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多两个人反倒不习惯。”

福王在他肩头一拍,“等知道了好处,自然须臾离不得了。”语毕整了整圈领,提着曳撒登上丹陛进谨身殿去了。

他打幔子入后殿,一脚踏进去听得音楼在切切絮语。大邺好些女人闺中无聊,靠吃斋念佛打发时间,梵语经文能够倒背如流,福王料着她也一样。迈近屏息侧耳,想听听她佛学造诣如何,谁知半天没听出头绪来。终于弄明白一句,“左之右之,君子宜之”,原来她念的不是《金刚经》,居然是《诗经》!

他的影子在烛火下拉成长长的条儿,就铺陈在她面前。她仰起脸看,发现是他,表情定格住了,看上去呆呆的,没了灵气。

福王有些沮丧,她的眼神带着防备,早知道就该耐着性子同她扯扯闲话,先打好交道再图谋后计,才是驭人的方儿。

她好像怕他故技重施,立刻往帐外看了看。供桌左右都跪着哭灵的人,也不怕他乱来。

毕竟大行皇帝跟前,人虽死了,唯恐阴灵不远,有话也不敢随便说。福王清了清嗓子道:“太妃受累了,要不要歇会子?”

音楼想起彤云的话,觉得脑子是该活络些,可问问自己的心,又实在做不出讨好的事来。迟疑了好久才在蒲团上欠身,“我不累,多谢王爷关心。”

两个人僵持不是办法,音楼还怕他杵在这里大家尴尬,没想到他自发退了出去。她刚松口气,却看见他从箦床另一边的帷幕后出来,也不看她,自己捧着一本《地藏经》喃喃诵起来。

第12章 似千里

殿外月朗星稀,到了后半夜,大伙儿精气都有点儿散,之前哭天抹泪的都住了嘴,跪在垫子上打起盹来。大行皇帝驾崩已经是事实,再多的悲伤抵不过上下打架的眼皮子,粘在一块儿,天大的本事也分不开它。

和尚念经倒还是那么起劲,他们分时候上值,换了一拨人,嗡哝的梵音照样荡气回肠。

音楼刚开始对福王带着戒备,不知道这人打什么坏主意。观察了一阵,他捧着手卷态度自然,她渐渐也就放松了,又觉得他满讲义气。明明不必在这里充当孝子贤孙,却耐着性子同她做伴。隔得远虽远,毕竟有心,也不能不瞧着人家的好。

夜半三更有点冷,她跪久了,只觉一串寒意蠕蠕爬上脊梁,呵欠伴着瞌睡一波接一波袭来。勉强盯着书,上面字迹模糊,乱糟糟一团,什么都看不清了。

终于感觉撑不住,犹犹豫豫合上眼,心说眯瞪一会儿,反正浑水摸鱼的不止她,法不责众嘛!

福王呢,先前睡过了,这时候精神奕奕。视线越过大行皇帝如山样胖大的身形,看见她低垂着头,知道她乏累。悄声站起来,到前殿指派太监进去替她,自己绕过香案来瞧她,轻声唤她,“端太妃,太妃娘娘?”

音楼猛地激灵一下,抬起头看他,“殿下叫我?”

福王颔首道:“太妃跪了有两个时辰了,上庑房里歇会儿。我叫人备了茶点,你去进些东西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