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人听着就不顺耳,顾中铭打蛇随棍上:“哎,你倒是好好说说,你和小王怎么回事,相亲那天都屁事没有的。”

闻峰给人戳到痛处,顿时闷闷不乐:“她发神经咯,晚上好端端吃着饭,说起付兰,我就多说了一句,这女孩子真不错,出身好又能干,谁娶了是谁的福气。她就翻脸了,非要逼着我承认我嫌弃她,两年前的事也搬出来扯,这个那个一大堆,我也听烦了,就说她是不是心理有问题,我被她骗了都不计较,她一个骗人的,整天闹什么。”

顾中铭有点迷糊:“第一,谁是付兰。”

闻峰白他一眼:“那天相亲那个女孩啦,啧啧,当真涵养好,明明看不上我,临时溜了,回头还发一短信来道歉,说实在有事。”

顾中铭笑:“你就是用现在这个口气跟小王提起她?”

闻峰觉得纳闷:“是啊,有什么问题。”

所谓只缘身在此山中,,一点没错,闻峰早熟,顾中铭初恋的时候,他私定过终身的女孩子都可以整队踢场球了,遇到男女关系的问题,向来都是他充当狗头军师的角色,到头来,一样中在当局者迷四个字里。

顾中铭终于有机会扬眉吐气:“平时看你挺聪明,一下子脑子进水了吧,小王人家家里普通,最不自在就是提出身,两年前那事她做得是不妥,可当时年轻不懂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你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说,还说她骗人,闻峰你个猪!”

说王静宜家境普通,顾中铭算是口上婉转,留了几分体面,两年前闻峰在华南碧桂园把王静宜堵住,三曹对案,那家根本不姓王,王静宜去给那家孩子补习美术而已,她是广西人,家里老爹是个酒鬼,酗酒把自己身体搞垮了,吃劳保度日,老娘没有正式工作,四处打零工赚钱,拉扯大王静宜,当真是含辛茹苦,好不容易她考上了美院,算是功德圆满,自己也不行了,不要说王静宜的生活费,连第一年的学费都借遍了一干亲朋友好才凑齐。

就这么着,也没挡住王静宜对大城市的生活的迷恋和向往,家人靠不上,她咬紧牙关,凭着自己样貌甜美,去做啤酒女,去发传单,帮学校社团跑赞助拿点提成,上广告公司做兼职,还有就是周末帮小孩子补习美术基本功,四处出击,靠着少睡觉多喝咖啡,不但自己达到了正常学生的生活水平,有时还补贴家里一点。

和闻峰好上以后,闻峰公子哥儿出身,又大她挺多,金钱上一点没概念,虽然很少给她现金,但是大到电脑手机,小到饭卡脸霜,说买就买,一点不吝惜,王静宜好歹松了口气,零零碎碎的事不用做了,但每个周末还是去上课,第一课酬丰厚,第二就是为了在闻峰面前圆谎----千不该万不该,当时鬼迷心窍,非要信口开河,说自己家境宽裕,两老事业有成。

眼看一切渐入佳境,两人好得都要谈婚论嫁了,结果上得山多终遇虎,在碧桂园给抓个正着,她当时哭得梨花乱颤,把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告诉闻峰,就差没跪下来求他原谅了,闻峰听罢,久久一言不发,最后把车子发动,直接走了,王静宜靠在路边电线杆上,几乎哭得断气,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有的一点点小幸福,就像握在手里的水一样,点点滴滴的,渗出手指缝,蒸发在空气中,无论怎么哀求或悔恨,都再也挽回不了。

那几天她死活合不了眼,也不去上课,呆在胡蔚家里,吃了发呆,呆完吃饭,话不说,脸不洗,急得胡蔚要命,最后不得已去求沈庆平开解。

姜是老的辣,沈庆平听完事情经过,也不问王静宜话,很简单地说:“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男朋友真心喜欢你的话,你只要态度好一点,再去道个歉也就完了,以后别骗他,要是他因为你家境贫寒不肯原谅你,他图的就不是你人,以后再找个好的吧。”

说完走了,留下两个女孩子对他的背影看着,觉得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一定要老男人说出来才有说服力。

转头。王静宜果然定下神,鼓起勇气,穿得简简单单,妆也没化,上闻峰办公室,一进门,闻峰看着她,两个人面面相觑几乎有十分钟,王静宜泪如雨下,说了一声对不起,下一秒,闻峰就飞奔过来,一把抱住她,好不庄严地说:“你,以后别骗我,我,以后不会让你受苦了。”

他虽然吊儿郎当,这句话却言出必行,自两人和好起,他每个月固定往王静宜的账户上放一笔生活费,不多不少,刚好够王静宜过正常的学生生活,不需要为零花钱去伤脑筋,接下来一年的学费,他自己在开学第一天跑去学校交了,王静宜说要还给他,他大发雷霆,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还说,毕业就结婚,不过,到时候要再演一场戏去骗他老娘,因为分手期间他心情大坏,跟老娘说漏了嘴,把王静宜苦心建设的好女儿形象全破坏了。

这么二十四孝,结果还是当了猪。闻峰气不打一处来:“我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子拍拖的时候真该备个录音笔在身边,看是谁有事没事,专爱提那壶的。”

看他发飙,顾中铭赶紧打住:“得得得,咱哥俩急什么眼,王静宜也不是我大妹子,你稍安勿躁,啊。”踩一脚油门飘出去,看闻峰板个脸,又是沮丧又是烦躁的样儿,他破釜沉舟断一句:“真分了啊这回?那我存的某些大龄三高剩女,你可以拨冗接见一下了啊?”

闻峰没吭气,追多一句,他把头扭过去,看这光景,将断未断最销魂。

恋爱这回事,跟买股票是一样的,追涨杀跌,买得越贵的那只,明明兵败如山倒,还拼命捏在手里,以为没斩仓就不算真亏,最后呢,当然多半以一洗白出场,反而随随便便抄底的,赚点零头就放,就算日后捶胸顿足逢人哭诉放走一只肥猪,哭得也颇窃喜,就再来一盘,德行还是一样。

闻峰和王静宜,就是互相挂住的两只蓝筹,偏偏大市不振,一路拉阴,想生想死,都没个合适去处。

顾中铭暗笑,直奔了花园酒店中餐厅,落座点菜,闻峰缓过气来,东张西望:“模特呢,模特呢,跟美女吃饭也不知道要个包房。”

猛然一缩身子:“嗐,狗屁广州怎么就这么小。”

不远处,婷婷袅袅走来的,正是胡蔚,她是王静宜的密友,连带就成了闻峰想回避的对象,不过避无可避,因为胡蔚非常相逢不如偶遇的,直到桌子跟前,不等招呼,一屁股坐了下来,先对顾中铭一笑:“顾哥,这么早。”

闻峰何等聪明的人,看顾中铭表情淡然,一点没有他乡遇故知的一惊一乍,顿时知道自己被兄弟设计了,总在一时三刻之间,王静宜一定会到,就不知道她的戏份是鹬呢,蚌呢,还是暗中偷笑的渔翁。

他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扭扭捏捏的,把本来解开的外套扣子又扣上,把里面一件穿了三天没洗,袖口明显有异色的粉红色条纹衬衣,盖得严严实实。

此时胡蔚向他转过来,笑颜如花,招招手:“好久不见啊。”

闻峰讪讪然:“嘿,好久不见。”

眨眨眼:“你家宝宝好吗。”

胡蔚容光焕发:“可好了,哎,你要不要看照片。”

一个女人当了妈之后,无论多么英明神武,世界上最讨她欢心的话题都和她的那个心肝宝贝直接挂钩,不等闻峰表示同意,她已经拿出自己的手机,兴致勃勃把里面的照片一张张放给两个大男人看,出于礼貌,闻峰均匀地发出哈哈哈哈好可爱七个字的感叹,倒是顾中铭,自从知道老婆怀孕之后,看到大肚婆或小婴儿在街上,都忍不住多看几眼,还和胡蔚互动得颇有兴趣。

三个人表面上一团和气,其乐融融,六只眼睛却轮流往门口看,王静宜那身叮叮当当的披挂一出现,三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只见她跟着引座的服务员一路走过来,还拿着手机噼里啪啦按,到了跟前一抬头,先就看到闻峰,一愣,楞了半天,转过头去看胡蔚,张嘴说了一个:“你不是。。。”就反应过来了。

胡蔚也不管她怎么着,起来一把把她按在座位上:“不是什么,大家一起吃个饭,你有问题吗。”

这一手先发制人,效果当真不错,王静宜虽然不自在,好歹屁股占定了椅子,她低头放包,偷偷瞥了闻峰一眼,正好和闻峰眼神交会,顿时闹了自己一个大红脸,急忙给自己脱困,抓着胡蔚:“哎,你猜我在建设六马路上遇到谁了,”

胡蔚闲闲地吃小菜:“谁啊?我认识的?”

王静宜认为她应该再认识没有了:“你老公,我看到他车了,应该是去利苑吃饭吧,我记得你说过他老爱去那儿。”

沈庆平喜欢去利苑,晚上饭局安在这里,不是什么稀奇事,胡蔚不以为意,嗯了一声算数,但是王静宜话还没有完:“还有啊。”顿住,看了一眼那两个大男人,凑嘴到胡蔚耳朵边:“我今儿一直在建设六马路逛外贸店,早一会儿,我还看到你老公以前那个女朋友了,从出租车上下来,直接进的利苑。”

“他们是不是一块儿吃饭啊。”

沈庆平和许臻一起到利苑之时,约摸已经七点,停了车,两个人站在酒家门口忐忑,许臻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一叠声问:“哪个房间?要不要我去问问?还是一间间看过去。”

仿佛他比沈庆平的渴望还要多,思念还要多。

胡蔚临盆那个晚上,沈庆平在外面应酬,接到保姆给他电话说应该送医院了,立刻和许臻驱车赶去,在路上他清清楚楚对许臻说:“我知道你对蔚蔚所作所为,心有芥蒂,我也知道周姐对你很好,你知恩图报,不过今天过后,她就是我小孩子的妈妈,该你做的,你都要做.”

他虽然是个严肃的老板,但对下属向来和颜悦色,尤其是许臻,跟他日子久了,照应有加,冷暖相随,本来更像是家人的一分子,就是上次闹到胡蔚差点小产那一回事,沈庆平竟然都没有多说他一句。

这番话说出来,许臻耸然动容,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许久,说:“我懂得。”他一点不抗拒,这样顺应下来,沈庆平反而泄了气,他身子滑下去一点,半靠在副座上,叹了一口气,喃喃说:“小许,这是为了我。”许臻点点头,闭上嘴,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到了美院那边的公寓,跟着沈庆平上了楼,许臻看着胡蔚疼得在床上涕泪交流,沈庆平弯腰去抱她,一面哄着:“去医院了去医院了,你乖乖的,没事没事,我在这里。”

忽然一扭头,自己先下去了,把车开到停车场电梯门前等着,一面等一面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

他不喜欢胡蔚,自周致寒走了之后,这种感觉一天比一天强烈,一方面的确是替周致寒不值,为他人做嫁衣裳,任谁看了都要心冷,何况他鞍前马后那么久,受周致寒不少照应,另一方面,未尝也没有一点微妙的嫉恨之情,沈庆平比胡蔚大一轮有多,虽然保养有方,风度翩翩,但毕竟是老男人了,若不是财雄势大,胡蔚爱他什么,图他什么?

他一直以为沈庆平不知道,但江湖上滚了那么多年,身边人的这点心思,这个男人会有什么不知道。

现在周致寒就在咫尺之间,他没有沈庆平沉得住气,东张西望,一刻也等不住,待沈庆平一点头,立刻窜出去,问咨客小姐:“有没有一位周小姐定的房间。”

得到否定的答复之后忍不住有点慌,转头看看沈庆平,又问:“姓任的呢?任太太。”

问完就想起来,堂堂中华大地,早已移风易俗,任太太可不见得一定姓任,急忙改口:“不对,曾,曾太太。”

结果无论是任是曾,都得个欠奉,这就奇怪了。难道不是在利苑?为了防备闲杂人士,周致寒和任太太玩了一手声东击西?不会吧?

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诸多猜测纷纷冒上头来,许臻提议:“给任先生打个电话?他应该知道的。”

沈庆平犹犹豫豫拿出电话,想了半天,又收起来:“还是不要了。”

他下了决心:“我一个一个房间去看。”

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看过去,每次推门关门,定睛一看之间,换一点缓冲,可以将一颗跳得异常的心安放回去。

真的让他知道房间号,直端端闯进去,然后呢。

他一点都不敢去想然后。

于是真的,从一头开始,一个门一个门开过去,每次都随着一串对不起对不起退出来,惊动许多服务员过来围追堵截,就解释说出去上完厕所,忘记了自己在哪一个房间,这二位样子端正,态度谦和,不像是无事生非之辈,服务员也只好信以为真,跟在屁股后面问:“是几位客人?先生小姐的数字记得吗?我们问一下包房的服务员就会知道的。”

两人唯唯诺诺应着,一面继续自己的搜寻大业,就在此时把六号房间一打开,沈庆平就愣在那里了。

正对面就是周致寒,正低头喝一盅汤,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应合叽叽喳喳说话的任太太,她头发扎起来,梳在后面,穿半袖立领宝蓝色绸缎收身衬衣,领下打一个小淡杏黄的玫瑰结,凝霜般的手腕上戴一只样式简单的白金表,化了淡妆,眉目清冽,神情温柔。

听到猛然门响,微微一惊,抬头看,正和沈庆平四目相对,手上汤匙一松,叮当落回汤碗里。

这光景落在任太太眼里,不由得诧异,扭身打门边一看,禁不住哎呀一声:“庆平?你怎么来了。”

即刻对空骂起人来:“一定是我家那个说出去的,死老头子,年纪越大口越多。”估计骂得老任在家里无端端打了两个喷嚏,莫名其妙。

沈庆平站在门口,神色讪讪的,两只手不自觉地叉着,叫了一声:“曾姐。”

任太太毕竟心软,随之站起身来,叫了服务员开多两个茶位,这边厢许臻跟在后面按捺不住,窜过来跟周致寒打招呼:“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