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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抱着一堆红布进去,只是掩人耳目……你根本不是在做一件新的,而是用你非人的力量,把成灰的嫁衣复原?”君岫寒嚅嗫着嘴唇,猜测。

  “呵呵,现在的头脑比刚才清醒多了。”老秦收回上仰的目光,揶揄道,又取下眼镜,揉着眼,“公主的魂灵早与嫁衣合为一体,为复原嫁衣,我不惜抛掉百年道行。只要公主能回来,我就算变作凡人慢慢老死,也无所谓。”

  眨着泛红的眼睛,重新戴上擦得透亮的眼镜,老秦抚着胸口咳嗽数声,使得背脊越发佝偻,更显老态。

  “我想你不会想到,公主临死前,曾对你下了咒,无论轮回几多,你的名字都不会改变。君岫寒,这三个字是她印在你身上的标记,终有一日,她会找到你。”老秦轻捶着胸口,释然笑道,“老天到底不是瞎子。我终于在今年的七夕之前,为公主找回了你。”

  如此,君岫寒才记起,当初自己投出的应聘简历里,没有一封是发往博物馆的。老秦那通“救人于水火”的录用电话,不过是请君入瓮且不会引起任何怀疑的诡计罢了。不得不佩服他的周道,不得不佩服命运的顽劣。

  “你……还有她……”君岫寒至今也忘不了那一晚,打开门的那刹那,那件冷漠注视着自己的美丽衣裳。从不动声色将自己“骗”到博物馆里,又故作亲切消除自己一切戒心,老秦的目的,恐怕不止是仅仅要唤醒他的记忆那么简单。

  “你们要将我怎样……”

  当最初的惊惶达到顶峰时,应了物极必反这句话,君岫寒反而平静了。

  “君心有我,我心有君。”老秦走到他面前,手放到他肩上,竟又是一脸慈蔼,“既如此,公主服下的是水莽草,你也不会例外。”

  君岫寒只觉脑子里嗡得轰鸣了一下,许久没有出现的剧痛从心口猛然窜出。

  水莽草,服之者三日内必心痛而亡,死后亦不得轮回。

  每个字,如利刃穿心。

  君岫寒的神志一散,整个人咚地倒在地上,仰躺着,漫天灰色的绝望倒映在眸子里。

  自己是什么时候吃了那东西的,好像一点印象都没有。

  “方便面里的蔬菜包,我换过。”老秦看穿了君岫寒的心思,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闻言,君岫寒竟笑了,喃喃道:“多聪明的法子,多聪明的人……多蠢的我。”

  老秦走上前,蹲下,整理着君岫寒额头前凌乱的发丝,说:“水莽草的毒,不是不能解。三日之期未满,你仍有机会救自己一命。”

  君岫寒迟钝地转过头,木然看着老秦。

  “谢菲。”老秦诡秘地一笑,“只要你拿水莽草给谢菲服下,她便会成为你的替死鬼。解水莽草的唯一方法,就是在三日内找一个替身。谢菲我已经将她困在博物馆里,就是为了给你解毒啊。呵呵。”

  君岫寒慢慢撑起身子,看怪物般看着老秦。

  半晌,说:“你们究竟要我怎样?”

  “不是我们要你怎样。”老秦摇头,“我们只是想看看,一个人在两件性质相近的事情上,是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如果你选择生存……”

  “我已经死了。”

  君岫寒捂着胸口,打断了老秦。

  突然累了,被各种极端情绪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心,在隐然却刻骨的悔恨中越跳越慢。

  爱人,杀人……自己被谁爱过,又真正爱过谁?!

  又或者,自己根本没有爱过谁,只是在时间的流逝中关切着自己的得失,在自私里遗忘过往。

  那双从期望到绝望的美丽眼眸,于虚空中出现,在愤怒与哀伤中流了一滴眼泪。

  无论转世多少回,君岫寒依然还是君岫寒,当自己都无法接受自己时,还能干什么?

  只想说声抱歉,如果还能见到她。

  君岫寒又躺回了地上,真如个死人一样,眼也不眨地呆看着天空。

  君心有我,我心有君。

  待你凯旋回朝,我必披了嫁衣在此等你。

  一言为定!来年七夕,定娶你为妻!

  沉淀在记忆里许久许久的话,又响在耳畔,最陌生,最熟悉。

  “她不来见我么?为什么从头到尾她都不肯出现……还在怨我?!”

  这是君岫寒在合上双眼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话时,天际的灰渐渐消退,两颗星子渐渐亮起,渐渐靠拢……

  “她不是不出现……她一直在等你……”

  夜幕下,有人在说话……

  午夜早已过去,今天,是七夕。

8

  君岫寒失踪了。

  老秦也失踪了。

  谢菲被人发现晕倒在敞开的壁柜里,还活着。

  博物馆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救护车,警车,看热闹的人,都来了。

  馆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圆球一样的身体在馆内滚来滚去,应付着突如其来的混乱。

  警局又多了一桩无头失踪案,只有老天才知道什么时候水落石出。

  静如死水的博物馆,一夜间被蒙上了浓重的神秘气氛,广大望川市民茶余饭后又有了新的谈资。

  数月后,国庆节。

  年轻的母亲牵着含着棒棒糖的儿子,信步在博物馆的三号展厅里。

  “你看,这个是三国时候的碗。三国离我们现在有上千年的历史呢!”

  “这个叫唐三彩,非常漂亮的艺术品。”

  也不管自己的孩子是否听得懂,母亲兴致勃勃地跟他讲解着展厅里的一切。

  他们的脚步,停在了角落里的嫁衣前。

  母亲惊艳的目光久久不散。

  “南宋时候的贵族女子嫁衣,乖乖,真漂亮!儿子,这才叫艺术品!瞧瞧咱们中国的文化有多伟大!”

  孩子舔着棒棒糖,天真地仰着头,盯着玻璃展柜里,鲜红如昔的美丽衣裳。

  “妈妈!”他舔舔嘴唇,扯着母亲的手指,说,“里面穿这衣裳的姐姐好漂亮,还踩着一块大石头呢!”

  “姐姐?!石头?!”母亲望了望里头,支撑衣裳的,只有光滑的楠木衣架而已。

  “小孩子怎么能撒谎呢!”母亲瞪了儿子一眼,拖着他的小手离开,数落着,“以后看到什么说什么,不可以瞎说!知道么!”

  新换的灯泡比以前亮了许多,时间被灯光混淆。笼在晶亮光环下的透亮玻璃柜,比任何时候都闪烁,有了生命般引人注目。

  嫁衣里,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楠木衣架,而是个静若止水的女人,嘴角微微翘起,轻盈地踏在青色的大石上,玻璃般透澈的眼眸凝望前方,光线打在裙摆的琉璃之上,折射出美丽的面孔。

  穿嫁衣的人是谁?

  或许是心有忏悔的君岫寒,或许是守望千百年的公主。

  不过,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嫁衣里头,多了一个早该归来的魂灵。

  我心有君,君心有我。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永不轮回,永不相离……

  如果衣裳也有表情,那么它现在,应该是在微笑,还有它下面的石头,也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