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恶魔最大的成就,不是坏人的作恶多端,而是好人的袖手旁观。

1

我又做了奇怪的梦,梦里没有人,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与不断划过的星辰,我在无形的轨道里漂浮,不记得来处,不知道去处,时间变得毫无意义,有人跟我说话,不要怕,不要怕,该到的地方总会抵达……

这不算什么噩梦,就是醒来后我头疼得厉害,身体在抽离梦境的瞬间,仿佛被掏空了一下,然后就是巨大的饥饿感,这个早晨我吃掉了四碗粥,三张烙饼,还有半个西瓜。

饭桌前,胖三斤看着我,有点担心:“老板娘你是不是眼见考期已到,紧张过度了?”

没错,今天就是三府会考之期,昨天傍晚,天衣侯府的人又送来一份公函,内容无非是提醒我不要忘记了会考时间,照那公函上的“指示”,考官们得在今天日落后正式进驻知秋馆。

其实跟所有惧怕考试的学生一样,真到了要进考场那天,反而不紧张了,纠结难捱的只是等待中的那些日子,所以胖三斤猜错了,我的心情已经跟从前不同了,一点都不紧张,反而因为即将见到那个我一直见不到的人而有所期待。

“我只是饿了。”我吞下最后一口西瓜,打了个饱嗝。

“有人一大早吃西瓜的!”敖炽撕扯着手里的半个饼,心疼的看着我吐出来的西瓜籽儿,嘀咕,“早知道昨晚一口气全吃了,还想着留到今天榨汁喝呢……”

“所以继扫地机之后,你最新迷恋的东西又变成西瓜了吗?”我白他一眼,“你能不能迷恋一点跟你身份匹配的东西!”

“西瓜多好啊!一身都是宝!”敖炽不服气道,“肉能吃,皮能拿来炒肉,籽儿还能炒成瓜子,相见恨晚!等以后回家了,我第一件事就是把咱家外头那间水果店里的西瓜全包了!我铁了心要当一个出色的吃瓜群众!”

“我也要当吃瓜群众!”未知摇着勺子忙不迭地支持她爹。

敖炽满意地跟她击了个掌。我跟浆糊默契地奉上了“快来看智障”的目光。

记得敖炽跟未知以前最喜欢吃的水果并不是西瓜,而是猕猴桃跟榴莲,而且未知最喜欢把榴莲肉放到冰箱里冻起来,说冰冻后的榴莲肉比冰淇林还好吃,后果是每次一开冰箱门就生无可恋……可惜鱼门国里并没有这两种水果,想来也是委屈这对父女了。

“老板娘,要不要替你收拾些行李?”胖三斤提醒道,“这三府会考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完事的,你看要不要给你带些吃的用的?”

“带吧,多准备点你今天整的这个烙饼,里头再多加点肉馅,我喜欢吃肉。”敖炽抢先一步道。我蹬着他。“你爱不爱吃肉跟这有啥关系?”

“怎么没关系!一去肯定好些天吧,万一那个知联馆里伙食不好,好歹还有点干粮混肚子。”敖炽一本正经道。

“你要跟我一起去?”我诧异道,“你去干啥?”

“你也知道能去到知秋馆的人都是怪物,你一个人怎么应付?”敖炽边嚼饼子边道,“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让你单独进去。”

“你怎么进去?”我反问,“上次你就领教过了,那儿的结界如此之强。”

“上回我是随便试试,没拿真本事。”敖炽看着我,眼神骤然犀利,“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是我去不了的么?”

见状,胖三斤及时打了圆场:“老板娘,我虽没考过试,但您既是国主,又为主考官,身边有个人跟从也是正常。那知秋馆有结界,你们之前进不去,怕是还未到考官入场之日,故而不曾解开吧。”

敖炽连连点头:“就是,又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我吃点亏,扮成你的侍卫进去就是。我看谁敢把国主大人的侍卫拦在外头!”

“是这么个道理。”胖三斤永远这么善解人意,“之前老板娘您总不愿暴露身份,我给你们备了些东西,可能用得上。”说罢,他起身出去,不一会儿拿了两个东西回来,坐回我跟敖炽面前。

两个木制的面具,一个狐狸脸,一个小猪脸。

他把狐狸脸递给我,小猪脸递给敖炽:“最简单有效的法子,我用了最结实的牛筋做绳子,估计拿刀都很难割断,所以你们不用担心被人认出真面目。”

胖三斤确实是个全才,饭做得好,写小曲儿也不错,作诗也不差,还会裁衣裳,连做个面具也是手工精制,里里外外打磨得光光滑滑,拿来挂墙上当个艺术品都绰绰有余。我试着往脸上一戴,大小松紧都合适,跟量身定做的没两样,心下顿时喜欢得很。

敖炽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抓着他的面具横看竖看,最后翻出个死鱼眼瞪住胖三斤:“为啥给我个猪?”

胖三斤哈哈笑:“敖大爷你不觉得这只小猪脸很可爱吗?你看,我把它的嘴巴画得往上翘,笑得多开心!我也是希望你们开心去开心回嘛。”

“行,就这么办吧。”我把小猪面具扯过来往敖炽头上一套,“你还想要啥?猪有什么不好?种族歧视啊?”

敖炽把面具扯下来,哭丧个脸:“好歹给我整个老虎啊!豹子也比这个好啊!”

“你是去当跟班的,不要太高调。”我笑,扭头对胖三斤道:“谢谢啊。”

胖三斤认真看着我们两个:“我听说去参加考试的人,都是鱼门国里各有本事的人物,你们要处处留心才是。”

“放心,我是去监考,不是去打架。”我看着手里的面具,“两件事拜托你。”

“浆糊跟未知我会照看好的。”他直言,“另一件呢?”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好饭等我们。我要吃双份的荷叶蒸排骨。”

他先是一愣,旋即笑道:“好。这些日子,你们不嫌弃吃我做的饭,我还是挺高兴的。”

“以你的厨艺,莫说鱼门国了,就是放到外头,也是一等一的。”我诚挚地夸奖他。

“谢了。”胖三斤起身收拾碗筷,“你们休息去吧,养足精神才好应付考生。还有什么想带走的,让我准备就是。”

胖三斤去厨房洗碗时,我把未知跟浆糊拉到面前,叮嘱道:“爸爸妈妈这几天要去办事,不会回来,凡事要听三斤叔叔的话。”

“哦。”未知不高兴地噘起嘴,“那你们要快些回来才是。”

“办好这件事,我们就回来,一天都不会耽搁。”敖炽向她保证。

“这件事是不是很难?”浆糊问。

“也不是很难,就是要应付一些可能比较麻烦的家伙。”我只能这样回答他,“总之你跟未知要相互照应着,我们没有回来时,你们不许私自溜出门。”

“好的。”浆糊拍心口,“你们不在时还有我哪,我会看着未知的。”

我摸摸他的头,还没说话,就被突然走进来的人打断了。

青童一手握着毛笔,一手抓着一碟墨汁,左肩上站着信龙哥哥,右肩上站着信龙弟弟,左看右看,嘟嘟囊囔地走了进来。给她换的那件浅绿色的新衣裳上,心口最显眼的地方赫然写着“我是青童”四个字,再仔细看,信龙兄弟的背上居然也有字,“我是信龙哥哥”以及“我是信龙弟弟”。

“你们这是干啥?”敖炽奇怪地看着他们三个。

“你面前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是敖大爷,他是老板娘的丈夫,也是不停的男主人。”信龙看向敖大爷所在的方向,“青童,你要记住了。”

“好的。”青童赶紧走上来,将敖炽上下打量一番,举起毛笔就要往他心口上写字。

“你干吗!”敖炽抓住她的手,“这是我的衣裳,不是给你练字的纸!”

“敖大爷你就随她去吧。”信龙哥哥无奈道,“这也是我们俩刚刚替她想到的法子。不然她每天都会忘记我们是谁,每天都会问一遍。”

对,这事回头我还得跟寇争说一声,青童醒来之后,不但不记得自己是谁,对身边人的记忆也只能维持一天,也就是说我们头天才跟她讲明了我们是谁,翌日她就会忘得干干净净,简直可以拍一部奇幻版的《我的失忆女友》。虽然这有点麻烦,但也不能完全算坏事,因为她无法维持记忆,所以我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我告诉她她叫青童,因为欠了我很多钱,所以现在是不停里的帮工,直到把债务还清才能离开。尽管每天都要说一次也有点烦,但也总比让她继续出去当人肉沙包好。唉,就当我亏本,看似找个帮工,其实是找了个白吃白住的包袱。反正这事多少都算信龙兄弟惹出来的,讲解员这个任务交给它们也算是活该……

“你就让她写吧。”我对敖炽道,“反正你那花衬衫又没有任何美感。”说着,我和颜悦色地对青童道:“你尽管往他身上写。”

“你……”敖炽无奈,只得松开手,又不能把青童打一顿。

“好的。”青童高兴地举起笔,往敖炽心口上写了“这是敖大爷”五个很丑的字。

“青童,你不能厚此薄彼。”敖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衬衫,一把把我拽过来,指着我,“她是不停的女主人,也是雇佣你的老板娘,来,不要客气,写在她脸上吧!”

“教炽你信不信你会永远失去当吃瓜群众的机会!”

“雨露均沾嘛,你也不想青童天天问你是谁吧。”

青童歪着脑袋看了我半响,说:“好漂亮的衣袋呀,沾上墨汁可惜了。”

话音刚落,她举起笔,又在敖炽身上写了一句:“旁边穿绿衣的女子是老板娘”,写完后还画了个指向我的箭头。

我立刻就爆笑出来了。

敖炽扯着自己一塌糊涂的衬衫,暴怒道:“你这丫头咋不按套路来?我的衣裳就不可惜吗?不可惜吗!!!”

青童完全不受他情绪的影响,满意地笑:“好了,这下记住了。”

又在浆糊跟未知身上写好了字,她才心满意足地走出去,往厨房那边找胖三斤去了。

“早知道当初把她跟魇镜一起埋了……”敖炽心疼地看着自己的衬衫。

“算了吧,她能这样,已经很好了。”我看着青童轻松无比的背影,“你难道还希望她继续做个只记得所有的不幸福的僵尸么。’

敖炽苦恼地挠头发:“怎么会这样啊,是不是寇争老儿把她弄晕的针出了问题啊!”

“未必。”我摇头,“青童由魇镜而来,如今魇镜被我彻底封印,或许这多少也影响到了青童吧。”

“如果我们离开鱼门国,你也打算带上她?”敖炽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我笑笑:“不停里若多一个只有一天记忆的僵尸帮工,也不坏啊,还能给赵公子跟纸片儿打打下手。”说着我又狡黠地挤挤眼,“你看,她记性这么差,肯定不会记得工钱这种事。而且她又不用吃饭,简直是零成本帮工呢!你看事情眼光要放远点。”

“不要啊!”敖炽抱头做痛苦状。

我摸摸他的头,笑着出了房间。

池塘里,阿灯依然闷闷不乐地在水里吐着泡泡,大概还在为青蛙的事伤心。说来,不停里最让人省心的,除了胖三斤,就是阿灯了,需要它的时候,它在,不需要它的时候,它安静地呆在角落里,,不聒噪,不惹事。所以,除了胖三斤,我还要拜托的家伙,就是它了。

“阿灯!”我唤它。

它从水下露出脑袋来,呆呆地望着我。

“阿灯,我跟敖炽要去办一件要紧的事。”我说。

阿灯继续呆呆地望着我。

我坐到塘边,看着自己水中的倒影:“如果我们不在的时候,不停发生了什么危险,你不要有任何犹豫,立刻带上不停所有的人离开。去哪里你决定,你是龙王坐骑,也是我不停里的一员,我知道你并非是个只知吃土豆饼的废物。所以,能办到吗?”

阿灯拍了拍尾巴,水花溅到我脸上。

我笑:“那就这么说定了。若我们能全身而退,我请你吃各种土豆制品。”

阿灯吐了几个水泡,重新沉进了水里。郁积在我心头的不安从来没有减少过,敖炽进入鱼门国可能是旁人的一个阴谋,神秘的诡火事件可能是不祥的先兆,我可以做的,只能是在随机应变的前提下,尽量防患于未然。

剩下的大半天时间,我带领整个不停的成员,把这间我住了大半年的地方打扫了一遍,我要求他们在我们回来前,必须保持相同的整洁。其实我不知道我为啥会动了做清洁的念头,虽然我住在这里的时间并不长,但这些时日的精彩与惊心,并不亚于我经历过的任何一段时光,这里可以说是我的半个家,现在我要第一次以国主的身份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于是总想着在离开前,用大扫除这种方式当作一种表达纪念的仪式。可是,为什么要是“纪念”呢?我又想到了知秋馆前的对联,以及那对象征了“有进无出”的貔貅塑像。

我,不会再回到这里了么?

一阵与夏季不符的冷风,吹动了小院里的花草,也吹皱了平静的池水。

2

当天边只剩下一缕红霞时,我跟敖炽走出了大门,除了面具,我什么都没带。敖炽倒是背了一堆吃的,还带了一个西瓜……为一降低辨识度,我在旗袍之外罩了一件男子穿的白色大袖长衫,宽松飘逸,仙风道骨,还把长发也挽到头顶,用一支朴素的木钗别住,眨眼看去,就是个偏瘦的斯文男青年,敖炽则换下了他最爱的花衬衫,老老实实穿了一件黑袍子,扎上腰带,拖鞋也换成了布鞋。

胖三斤带着两个小家伙要送我们,被我拒绝了,我只叮嘱他们好好留在这里,我们回来之前如无必要不要出门,不停有结界,外人要不请而入很难,但如果里头的人经常出入,结界力量会受到影响,反正胖三斤已经准备了足够吃几个月的食物。

最后,我跟敖炽用力抱了抱浆糊跟未知。

直到我们走出了相思里,他们还站在不停门口,虽然我没回头,但我知道。

我跟敖炽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快走到知秋馆时,他突然拉住我。

“我还是那句话,凡事不要逞强,有我在,就用不着你。”他认真道,“我不知道那里会有什么人跟事在等我们,一切顺利固然好,若有任何不妥,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我笑着安慰他:“我们去当考官,应该担心的人是考生才对。”

“你我都是老江湖了,前头危险还是平安,多少有个预感。”敖炽皱眉,“我不知道天衣侯究竟是以什么标准发放那张‘准考证’,但是一个寇争就能整出这么大的事,其他人也不会是吃素的。说是为鱼门国选拔人才,且不论选拔的人怀了怎样的心思,光是去参选的人,也未必是真为了平步青云为国效力。除了寇争,这群人,只怕都是不安于室呢。”

我举起狐狸面具,笑:“再聪明的猎人,也总会遇到一只能气死他的狐狸。”

敖炽看了一眼自己的面具,冷笑:“如果是这样,那必然是因为狐狸身边有一只比她还聪明的猪,谢谢。”

我们应该轻松些。街景如故,只是地面的气温比平常略高,好像署气并没有因为太阳的下山而淡去,踩在坚硬的地上,还穿着鞋子,都觉得每走一步脚底就多一分灼人的感觉。许多人都边走边擦汗,抱怨着这场不去的炎热。

离知秋馆还有一段距离,便看到门口站了一个人。

我俩扣上面具,走近一瞧,却是那天衣侯身边的霜官姑娘。见了我们,霜官赶忙跑下石阶,对我们微一躬身:“好久不见了老板娘。二位的装束让人耳目一新呢。”

“这都被你认出来了?”我掀开面具,瞪着这个一贯灵巧冷静,跟她主子的气场不谋而合的姑娘。

“霜官奉侯爷之命,在此恭候老板娘,哦不,国主大驾。”说罢,霜官又看了敖炽一眼。

“怎么,不能携家眷入场?”我见她这模样,又道,“如果不行,我让他回去便是。”

“不不,每位考官都可携位随从入场,不然我又如何能进得了知秋馆。”霜官笑道,“只是还请国主夫君要仔细遵守知秋馆里的规矩,万不可轻举妄动。”

“我还能把你们知秋馆拆了不成!切!”敖炽不耐烦道。

“您说笑了。”霜官做了个请的姿势,“二位这边请,人已到齐,只等你们入场,知秋馆便要封馆开考了。”

我点点头,随她往大门走去。天知地知春去秋来,风起云起君生吾息——大门两侧的对联又一次清晰印入眼中,平庸的字句究竟是为了充数,还是绵里藏针暗有玄机,不得而知。黑石貔貅依然高高在上地蹲在那里,明明只是个死物,经过它们时,却总觉得有目光在冷冷追随你。

结界确实消失了,我跟敖炽毫无阻碍地站在了大门前。

霜官轻轻推门,吱呀一声,一片绿植满园的空间从门缝里渐渐露出来。

“请吧。”她让到一旁。

我暗自吸了口气,跟敖炽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迈过了门槛。

不大不小的一间宅子,中间的空地上种满各种花草植物,几条碎石小路嵌在其中,正中间是一座小小的凉亭,围绕着这片空地的,便是圈在建筑风格上一模一样的房间,除了从房顶上垂吊下来的绿色藤蔓让它们看起来多了一分清幽之气,知秋馆跟我见过的任何一所宅子一样,并没有出众之处。

霜官一直盯着我们脸上的面具,掩口一笑:“这面具也是有趣。两位这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呢。”

“你家侯爷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笑。

霜官笑着摇摇头,带着我们往左边第一间房走去:“这些就是供考生们住宿休息的房间。”只见房门前挂了个木牌,上头用朱砂写了个“谢”字,她指着这间房道,“这里头住的是平安当铺的谢天贵,谢老板。”

“当铺老板也想走入仕途为国效命呢?”我调侃道。

“人各有志。”霜官一笑,“谢老板有一双鉴宝识宝辨真假的好眼睛,为人据说也是极大方的。”

“哦。”我点点头,揶揄道,“难不成是侯爷宝物太多,缺一个替他把关的不成。”

“国主大人说笑了。”霜官继续往前,第二间房挂了“宋”姓的牌子,“这是千手绣坊的当家人宋娘子,天生一双巧手,能蒙眼绣花,飞针走线的本事天下第一。平日里吃斋念佛,都说她是个善人。”

“侯爷选人还真是广纳贤才呢。”我笑笑,一个绣花的女子,能为她安排什么职位?

第三间房,姓“姚”。霜官说姚先生是一代大儒,不但博学,教书育人也是一把好手。我心想,若真是眼光独到的一代大儒,这位倒还能给他安排个什么大学土之类的位置。

第四间房,姓“乔”。住的是盖世武馆的馆主乔坤,一身好武功,侠肝义胆,还是个怜老惜贫的侠客一般的人物。

这些人物,我是听都没有听说过,可见鱼门国之大,人口之多,只短短半年时间是无法体会的。

再往前,一间房挂了“寇”,一间房挂了“白”。

“寇家先生精于铸造,手艺巧夺天工,同行之中只怕无人能出其右。”霜官自是不知寇争与我的渊源,自顾自地说着,“白氏一家以造纸为业,鱼门国半数以上的纸张都是出自他家,也是业界翘楚。”

白氏一家,造纸为业……我记得寇争当年可是跟白家小姐有过婚约的,但最后如何,寇争并没有提过,当年若不是为白小姐去将军家里取块棺材板,寇争的人生只怕会有别的枝节。如今两家人同时入选会考,还是左右邻居,倒也是巧得很呢。

“三府会考的考生就这六人?”我往前看去,最后几间房没有挂牌子。

“这次就这六人。”霜官点头,“原本还有天仙观的木道长,唐府的唐夫人,然木道长说自己无心什途,只心想将天仙观发扬光大,唐夫人则说唐家事务繁忙,独子又未娶亲,内忧外患,她多修几座好房子多建几条大路就是为国效力了,考试这种事,她井无兴趣。”

我笑,顶着个公家名衔受人辖制,哪有自由自在打着高人名号四处敛财来得舒坦,除非太阳自西边出来,木道长这唯利是图的老头子才会有一颗为人民服务的公仆心。至于唐夫人这样的铁娘子,在唐府做老大做惯了,哪又可能屈身于天衣侯府或官府之下。选这两人来考试,也是天衣侯自作多情了。

霜官径直往前走,停在最末一间屋子,也是门庭看起来最大的一间前头:“侯爷与聂大人,还有各位考生们已在里头等候多时,请入内。”

说罢,她轻轻扣了三下门,慢慢推开。

我开始紧张了,一门之隔,便是之前千呼万唤都不出来的天衣侯,也不知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美是丑,还是跟我一样,把自己包成一个粽子。

跨过门槛,室内所有目光都在此时投到我跟敖炽身上。

房间很大,左右各列三席,描画精致的漆案上摆满酒菜蔬果,左边第一席坐了个留着八字胡的五十岁左右的胖大叔,心口上挂了个金柄雕花类似放大镜的玩意儿;第二席是个豹眼虬髯,孔武有力的中年汉子,感觉他一条大腿都比我的腰粗;第三席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神态安详,娴静清秀,一双美手甚是惹眼,白皙修长,嫩如春葱。对照箱官之前的描述,对上号倒也不难,开当铺的,开武馆的,搞刺绣的。右边第一席不用介绍了,寇争老儿正抓了一只鸡腿在手里,笑眯眯地看着我,第二席却是个年纪不超过二十岁的妹子,脂粉不施,一身素白衣裙,梳了个温婉的随云髻,发间不见钗环,只挽上几条细白缎带,懒懒垂下,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韵味,想来这就是跟寇争老儿有过婚约的白小姐的后人了。最后一席,是个大袖宽袍,有魏晋之风的银发瘦老头,几缕胡须从下巴垂到了心口,看这派头,当是那满腹经纶的“大儒”无疑。

正对面还有三席,中间空着,右边坐着正喝酒的聂巧人,左边……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不是我紧张得晕过去了,而是那个人大概把家里能找出来的黑布都裹到自己身上了,一件巨大的带帽披风把这个人变成了个会呼吸的黑洞,深深隐在帽中的脸孔不露分毫,并且这么热的天,那帽子的边缘还缀上了一层厚厚的皮毛,真的不怕长痱子么?我以为我就算捂得严实了,这位更是远在我之上,不但不露脸,居然连手上都戴着黑色的手套。

这就是天衣侯……然而见了跟没见又有什么两样?!

见我们进来,天衣侯与聂巧人不慌不忙地从席上走下来,微微躬身道:“恭迎国主大人。”其他人也赶紧起身,齐刷刷朝我们道:“恭迎国主大人。”其中几人见了敖炽脸上的面具,一副想笑又得憋着的样子。

“见侯爷面太不容易了。”我停在天衣侯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使劲握了握,从手掌骨骼来看,应该是个男人。从身材来看,比敖炽矮一些,胖瘦不知。

他抽回手,道:“闻名不如见面,国主大人果然与众不同,这面具好生精致。”

男人的声音,低沉且沙亚,中间还夹杂着几声不舒服的咳嗽。

“候爷这是身体抱恙?”我关切道。

“常年如此,国主勿要介意,请入席,此乃我们专为考生们设下的晚宴。”他退开半步,请我入座。

“快请吧,就等着国主大人您了。”聂巧人假模假样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在我走过他面前时,压低声音道,“搞成这鬼样子做什么?吃饭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