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暂时联系不上她……”

“说!谎!话!”

“求你了……我不能娶你!我不认识你!我要说多少次!”

“三百八十年前的一个夏天你可去过西安?”

“我这辈子在无数时间去过无数地方,哪记得三百八十年前的夏天我在哪儿!”

“装!糊!涂!”

九厥显然是被一种无理取闹惹火了,向来不与妹子发货的他,突然冷下脸来:“即便是妖怪,你也是个女妖,就这么不重自己脸面?”

鲛女一愣,不嚎了,呆滞良久,双手无力地垂下:“为什么你要这样……七色石,三生约,待到靛荷展笑颜,再执手,醉秋山……”

一条编制精美的红色手绳滑出来,停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红得哀怨。

也许是我连日奔波眼神恍惚,一见这手绳,便觉得有条细长如蛇的暗影从缕缕相缠得红线里钻出来,若有若无地浮在空中,另一端却缠在了九厥的左手腕上。

我揉揉眼睛再看,手绳只是手绳,哪里有什么暗影?

见她这般模样,九厥又有些过意不去,很真诚地握住她的手说:“你说你叫永欢对吧?恩,永欢妹子,我以天界仙官的身份慎重向你保证,我从未见过你,婚约更是无从谈起。问题一定出在你那里,不如回家好好睡一觉,再想清楚与你有约的人是谁!你再这样纠缠,不明智。感情这事儿,不论做人还是做妖,都不能无中生有。我不想采取任何伤害你的措施,明白吗?”

她叫永欢?!

我在心里笑了笑,这个名字不论放到谁身上都寻常甚至俗气,唯独在她身上,是一种深刻的祝福。我想,起名子的这个人一定很爱她。

永欢怔怔地看了九厥很久,生气地鱼尾也平静下来,慢慢化成了一双雪白柔软的小脚。

“抱歉,我一急,尾巴便露出来了。”永欢不好意思地朝我们笑笑,调整了一下坐姿,但依然紧挨着九厥,“刚才是我失利了,没吓倒你们吧?”

所有人都稍微松了口气,九厥的话似乎有效?!

“想明白了?”九厥看着恢复正常的她,试着问,“我送你回家?虽然咱们之间是误会一场,但做个朋友是没问题的。”

永欢转过脸,两颊飞红,认真道:“我哪里都不去,我只与你在一起。不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不会弄丢你的。”

晴天那个霹雳,把我都震了一下。

“怎么有这么厚脸皮的姑娘啊?”肩头的纸片儿都忍不住了。

连一直在辛勤收拾屋子的赵公子都闷闷走到她身旁:“姑娘,姻缘这种事勉强不得。这蓝头发虽然不是什么好青年,起码还是个敢做敢认的纯爷们儿,他既然如此肯定不认识你,那必然是真不认识。你还是回去弄弄清楚吧,别误了终身大事。要不,我煮碗面给你,吃了再回家?”

“赵公子,我不高兴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煮面给我吃?”敖炽“哼”了一声。

“你从来不需要安慰。”赵公子诚实地回答,抱起一筐垃圾走开了。

敖炽扯扯我的袖子,神情八卦之极,附耳道:“这铁坨坨对那姑娘有想法!!”

“这么好看的姑娘,有想法是正常的。”我推开敖炽,笑着对永欢说,“你看,这里所有人都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虽然我有点烦九厥,但我依然要跟你说,他再不靠谱,也不至于否认一桩婚约,再脑子不好使,也不至于忘记相爱之人。你要愿意,在我店里住几天,逛一逛这个城市,等心情好些了再回家也无妨。”

永欢的蓝眸子越来越黯淡,脸上的红晕也沉得不知去向。

她再次看定九厥:“你不娶我?”

“不娶!”九厥毫不犹豫,“你非我命中注定之人。”

虽然我总是嘲笑九厥是前年剩男,可是以他的资质,真想结婚,何愁没有妹子上赶着嫁他。我知道他对于结婚的渴望大部分都是装出来的玩笑,如果不是那唯一一个正确的人,他不会对任何一个女子动心,即便投怀送抱,也可坐怀不乱。简单说,他就是个披着流氓外衣的君子,在永远的老不正经历,执着地等待……所以,我烦他又喜欢他,不是没理由的。在内心深处,我其实很希望他说的那个“未婚妻”是真有其人。但直觉跟我说,即便有这个人,也绝不是这个永欢。

哪里出了问题?!

永欢咬了咬嘴唇,看着我们,用目光寻找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回家吧!”纸片儿直言,“再纠缠下去就是骚扰了。”

葵颜也开口了:“凡是事都有解决之道,不是这个人,也会有别人来娶你。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甲乙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包饼干,边吃边说:“死缠烂打的女人,不值得任何人喜欢。”

话有点重,道理没偏。

我跟敖炽以沉默来支持队友们的意见。

永欢不再说话,下意识地屈起腿,整个人都蜷在了沙发里,姿态甚是可怜。

我心下叹惜,游走世间千百年?深知世上最难处理的事情,非情爱莫属。我一个老妖怪尚有如此感慨,更何况这小小的鲛女。也许她跟九厥的许多倾慕者一样,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便将这个蓝发妖孽记在了心间,难以释怀,而她又比其他人的表现更激烈一些,干出这种乱认相公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你们都要我离开他。”片刻之后,永欢的脸从膝盖后慢慢露出来,还是没有哭,只是满目悲伤,还夹杂着丝丝不被认可的失落与愤怒,“我寻了他这么多年才得偿所愿,为什么你们要拆散我们呢?为什么你们不能像岳先生那样祝福我们呢!”

越说越不像话了,一场单恋,何来拆散?!

九厥就差给她跪下了:“你究竟是谁?”

永欢热切地看着他:“我就是永欢啊。三百多年前,沈公子的东篱小筑里,我们一直在一。虽然那时我看不见,可你的声音至今未变。请不要质疑一个瞎子的听觉。”

九厥一愣,想了很久很久之后才说:“东篱小筑……你说沈子居的东篱小筑?”

永欢激动地点头:“你想起来了?我们一直住在那里啊!”

九厥皱眉:“我记得沈子居,也去过那个地方,可我对你毫无印象。”

“不可能!”

“句句实言。”

“你留下画像,不就是为了让我康复后来寻你吗?我寻了你几百年啊!”

“我从未留过什么画像!!你再这样纠缠,我就把你绑到东海去扔了!”

“不论你把我丢到哪里,我都会回到你身边。你跟我已经绑在一起了!”

“……”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你要装作不认识我?”

事态在永欢的固执中又回到原点。

永欢又开始伤心地干嚎,声音还越来越大,无端端听得人心里躁郁。

“你先冷静一点行不行?”我觉得九厥可能又要千我人情了,“如果真是九厥负你,我保证先让他跪键盘再娶你。但如果不是,我们也不为难你,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

不听,还是嚎。

“永欢,你……”

我话没说完,一阵凉气突然从我们之间飞过,直奔永欢,一个隐隐的“眠”字从她额头上一闪而过之后,这家伙眼睛一眨,“咚”的一声歪倒在九厥身上。

2

重归安静的世界真令人欣喜。

“只嚎不哭,还不如睡觉。”甲乙放下手指,打了个哈欠,“一颗珍珠都没有。”

唉,也只有这么做了,再嚎下去谁都受不了。我对赵公子道:“把她搬到二楼客房吧,呃,是不是应该把她放到浴缸里才对?”

“先等等!”敖炽走过去,把她斜挎在身上的小皮包取了下来,打开往桌上一倒,“包是女人的第二生命,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完全没有大家想象中“哗啦”一声出来N多件东西的场面,永欢的包里只有个不足一尺的银制圆筒,以及一张弹到地上的红色的很像VIP卡的玩意儿。

九厥拿起那个大拇指粗细的圆筒,拧开上头的盖子,一截泛黄的纸卷露出来。抽出一看,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居然是一幅工笔细描的画像,画中人分毫无差,九厥无疑!只是这肖像的一边参差不齐,似是被人撕掉了一部分。

敖炽拾起来地上的卡片,擦掉水渍一看,嘟囔道:“花……月佳期……您最值得信赖的情感服务机构?!这什么呀?”

“花月佳期?”葵颜从沙发里弹出来,一把抢过卡片,正面反面仔细一看,顿时瞪大眼睛,像是抓住了什么杀人凶手一样指着这种卡片大声道,“就是它!就是这个花月佳期,把我们锦绣缘的生意搅和得一塌糊涂!”

对啊,被九厥的电话一打岔,我们居然都忘了葵颜的话还没说完,关于他跟老婆开的那间婚介所!

“啧啧,瞧这仇深似海的样子,不符你善良的本性哟。”我拿过卡片,普普通通的VIP卡,喜庆的卡色,正面印着“花月佳期情感服务机构”以及一个400开头的服务热线,背面印着一串号码,这张是A1335号。

“换作是你的不停,一夜之间所有跟你签订了服务合同的客人全跑路去光顾另一家店,你不生气啊?”葵颜瞪我一眼。

“是不是你们收费太高,又或者资源不足,成功率太低,导致客户集体不满呢?”敖炽插嘴,“如今搞婚介的多了去了,人家有办法替客户找到真爱,你们竞争不过,被抢生意不奇怪嘛。”

“找真爱?!”其实葵颜本来想说“你懂个屁”,但生生又把这话咽下去,耐着性子道,“我们锦绣缘从来都不拿这个当承诺,因为我们不敢。”

“不敢?”我挑眉,“前任天神与花妖得夫妻店也有不敢的?”

“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我们不敢承诺。”葵颜变得很严肃,“我们可以承诺为客户们牵线搭桥介绍条件符合的伴侣供其接触,但是不是真爱,这连老天都不知道,我们又可以保证什么?我们锦绣缘只做靠谱的事。你忘了定言当年说过的话吗?”他顿了顿,看定我,“世上唯一不能靠努力得来的,就是爱情。”

我微微一怔,笑着举起这张VIP卡:“那你的意思是,这一间花月假期干的就不是靠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