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呢?”曲老太好奇的问,“眼看着你挨揍?”

“蒙着头睡觉呢。”李白擦了擦嘴,起身把书包拿过来背上,对曲老太说,“谢谢你。这碗饭真好吃。你也该休息了,我先走了。”

曲老太拽住他:“黑灯瞎火的,你往哪里去?”

李白笑笑:“去找我姐。”

“哦。”曲老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他外套的拉链往上拉紧了些,“去吧,万事小心。没饭吃了就回来找老太婆。”

“谢谢你,曲婆婆。”李白转身出了门,瘦成竹竿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风雪交加的夜里。

曲老太关上店门,抱了一杯热茶,坐在藤椅上,一言不发。

这时,一个男人从里屋走出来,白白的衣裳,白白的脸,露在外头的每一寸皮肤,都闪着玉一般的光泽。

“你应该拦住他的,李绯应该很快就会去找那个家伙了。他这一去,万一牵扯到什么危险,我可不会救他的。”男人冷冷道。

“你欠我一个人情。”曲老太仰头看着他,“如果他真的幸福,也就罢了,可惜不是。”她顿了顿,“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把他带回来。”

“对,我吃了你五碗酱汁饭,还用了你一整瓶止血药,确实要还你一个人情。”男人坐到她对面,缓缓道,“不过我已经没有多少力量了,如果这回还抓不到那家伙,只怕永远也没有机会了。不过你放心,不论这次的计划能否成功,我都会把他带回来。”

曲老太喝了一口茶,默不作声。

4

“咚咚”。

某小区里的某间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敲响了。

正在刷牙的年轻女子诧异地打开门,看着门口一身风雪的李白:“咋啦?”

“姐,我不敢回家了。”他擦了擦鼻子。

女子重重叹了口气:“进来吧。”

李白不是独生子,他还有一个几乎被四邻乃至他的双亲遗忘的亲生姐姐。

姐姐名叫李绯,比李白年长七岁,在他小学毕业的那年搬出了家去,在地段颇差的地方租了个房子,开始了独立的生活。卫校毕业的她,在某医院谋到一份护士的工作,不论赚来的钱是多是少,只要李白去找她,每次她都会带他去吃一顿好的。但她从不问父母的情况如何,每当李白顺口提到爸妈怎样时,李绯总是淡淡地“嗯”一声,便转去别的话题。

李白至今也不太明白姐姐离开家的真正原因,记忆里,爸妈好像从来没有打过姐姐,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她,他们与姐姐之间,客气得好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直住校的姐姐连周末都很少回家,只要她一回来,家里的气氛就变得特别安静,连总爱骂人的爸爸都沉默很多,一家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从一餐饭的开始到结束,可以一个字都不讲。

但姐姐对他一直不错,每次被父母教训过之后,只要姐姐知道了,总少不了安慰几句,然后塞一些零花钱给他。每到这时候,姐姐看他的眼神就特别悲伤,但又极努力地化解。他觉得,姐姐是心疼他的,可她又无法为这个父母眼中不成器的弟弟做些什么。于是他总反过来安慰姐姐,说爸爸打得一点都不疼,他什么事儿都没有。姐姐却只是苦笑,说他什么都不懂。

姐姐彻底离开这个家的那天,李白因为起床晚了,被父亲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姐姐听不下去,走出来冲父亲道:“够了吧?不就是起晚了十分钟马?他是你儿子阿,需要骂得这么难听马?”

李白缩在姐姐身后,这是他对“家人”这个概念最好的一次体验。

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粗重的呼吸要喷出火来似的。

“啪”!极响亮的一记耳光,响在狭窄的过道里。

姐姐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一缕血迹挂在她的嘴角。

父亲的眼睛里,愤怒的热与绝望的冷交缠在一起,攥紧的拳头上青筋暴突。

李白生怕父亲一时失控,把姐姐打个半死,可父亲最终松开了拳头,用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对女儿说了一句:“是你把我们家的幸福毁了,丧门星。”

姐姐捂着脸,呆呆倚在墙上。李白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反应。

当天下午,姐姐就拖着行李绝然走出了家门。临走时,她回头看了看门前一脸哭意的李白,松开行李箱,转过身,搂着他的肩膀,轻声问:“李白,在这个家里,你觉得幸福吗?”

“我……”李白一愣,嘴张了半晌,才结巴着说,“还……还好。”

姐姐叹了口气:“我走了,安顿下来后我再通知你,好好上学,争气些,别挨打了。”

这一走,姐姐五年没回过家,她很成功地让自己消失在了父母的眼里,或者心里。

“外头的雪好大,也不打把伞。”李绯抓了一条大毛巾出来,嗔怪地擦着弟弟湿漉漉的头发。

这是李白第一次来姐姐的新家。几个月前,姐姐在短信里跟他说,她与未婚夫一起买的新房子装修好了,她有自己的家了。

李白从摇晃的毛巾里打量着姐姐的家,两室一厅的房子,不大,但每一个细节都用心布置,每一种色调都柔和温暖。

“姐夫呢?”李白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情侣合影,照片里的男人他只见过一次。一年多前,姐姐将英武高大的男友杨岁繁带到他面前时,他高兴得很,“姐夫”脱口而出,把杨岁繁逗得哈哈大笑,李绯则羞得擂了他一拳。那次的聚会,三个人都很开心。最关键的是,李白从姐姐的每一个表情里都读出了“幸福”。

“刚睡了呢。”李绯把果茶放到弟弟受理,“他们不知道你来我这里了吧?”

李白摇头,又问:“是不是不太方便?姐夫他……”

李绯打断她:“你安心住下来,别的不要担心。”

正说着,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杨岁繁从屋子里走出来,俊朗依然的脸孔比一年前稍许瘦了些,也苍白了些。

“怎么啦?”李绯赶忙迎上去,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吵到你了吗?”

“有点渴,起来喝杯水。”杨岁繁有些不耐烦地绕过她,在看到沙发里多了一个人时,他瞪着李白,“你……”

李白站起来,很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声:“姐夫。”

“怎么回事?”他扭过头,不悦地看着李绯。

“李白要来暂时住一段时间。”李绯解释道,“他很乖,不会添乱的。”

杨岁繁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径直走进了厨房,十分漠然。

奇怪,为什么姐夫跟一年前的感觉不太一样呢?他明明记得姐夫是个很爱笑很温和、对姐姐也十分体贴的男人呢。

“发什么愣呢?”李绯戳了戳他的脑袋,“你姐夫工作忙,难免心情不好呢。”

李白小心地问:“你们俩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儿阿!”李绯的声音提高了些,生怕弟弟布相信似的,“我俩挺好的,计划下个月结婚呢。”

“那就好。”李白握住姐姐的手,认真地说,“你是我唯一的姐姐,一定要幸福!”

“会的。”李绯的笑容在淡黄的灯下显得特别安静从容,而正是这份平静,让李白的心里不平静了,因为他无法从这样的笑容里找到丝毫与“幸福”有关的东西。

他又下意识地看着墙上的合影,纵然只是一张照片,可里头的两个人,那份明明白白的甜蜜都快溢出相框来了。

哪里不对呢?

窗外的雪花越来越大,要把整个世界都埋掉一般。

5

李白又梦见了那个房间,朱红的柱子,檀木的家具,雕梁画栋的装饰,一切都很陈旧,熟悉的窗外,月色如水,照一地红墙黄瓦,宫殿绵延。

他下意识地朝窗户前走去,想将外头的景色看得更清楚些。

突然,一张五官扭曲的怪脸从窗下钻出来,猛地贴到他面前,问:“你不幸福,对不对?”

他满心惶恐,张口结舌,想退又不能退。

“回答我!”怪脸不依不饶。

“我……我不知道。”他扭过头,不敢看。

“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吧,你只是一个令人厌恶的丧门星。”怪脸嘿嘿地笑。

“你走开!我不认识你!”李白拼命地往后退。

“你该怎么办呢?可怜的家伙。”怪脸越发咄咄逼人地靠过来。

“唰”!雪一样白的光从头上劈下来,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四分五裂的怪脸背后,一个瘦瘦长长的影子,裹在云朵般的白色衣裳里,一把闪亮如弯月的物体,很美很美地握在那影子的手中。

李白松了一口气,定睛一看,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那看起来很美很美的“弯月”,却是一把冷光闪烁,锋利无比的镰刀。

“别过来!”

幽暗的卧室里,满脸冷汗的李白猛地睁开眼睛。

天花板,吊灯,空气里还残留着洗发水的淡淡香味,这是姐姐专门给他收拾出来的临时卧室。一切都很正常,刚刚不过十个怪梦。

李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翻了个身,但旋即又将那口气生生地吸了回去——床边,那高而瘦的男人,焊在地里似的站着,连身上的白色衣衫都纹丝不动,窗外的幽光斜进来,在男人的脸上以及他露出的每一寸肌肤上打出一层又冷又润、细腻却毫无生命力的光。如果他就这么静默着,会被所有人认为是一座雕塑,一座以羊脂白玉精雕细琢出来的人像。除了那双眼睛是黑的,在他身上找不出其他的颜色,也正因为如此,那双眼睛才显得尤为孤绝,甚至骇人。可是,如果再多看一眼,那双黑眼睛里又有一层隐晦的彩虹般的颜色。而那把握在他手中的弯月镰刀,就算在如此黯淡的光线下,也闪烁着能刺透人心的光。

面对这样一个浑身不带善意的不速之客,李白的心脏骤然停跳了瞬间,连惊叫都忘记了,只是将身体紧靠在床头,并本能地抓了一个枕头挡在身前,微颤着问:“你……你是什么?”

“我看见,你做了一场噩梦。”镰刀怪人的声音倒不像他的外表那么惊悚,轻轻细细的,“你是谁?回答我。”

李白完全混乱了,这是又一场梦吗?他抱着枕头,上下嘴唇不停的哆嗦着:“我……我叫李白,17岁,高二学生……地……地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