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让我活下来了。所以我还是谢谢你。”帕卡尔抱住我,“你们快回家吧!就算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生活,我也不害怕。爸爸妈妈他们都在呢。烧毁的土地,以后会重新长出草的。湖泊还在,我不会渴死,地里那么多现在的烤肉,我也会饿死。地城这么大,还有好多地方我没去过,也许别处也会有跟我一样的孩子呢。虽然我不是太明白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又做了什么,可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很高兴遇到你们。”

“帕卡尔…”

我还能说什么呢?不对将来绝望的人,在哪里都生存下来。

“那你再给我一个保证。”

“保证什么?”

“保证下次我来看你的时候,你要拿你亲手种出来的食物招待我。”

“好!我保证!”

“那…再见了!”

“再见!”

11

我仰起头,雨水滴滴答答砸在脸上。

我们站在异国他乡某条不知名的街道上,几辆汽车飞速驶过,溅了行人一身水。

还是在下雨,可是雨量已经明显小多了,天空也隐隐露出了一抹亮色。

人们都出门了,花花绿绿的雨伞组成了彩色的河,热闹地流动于街头巷尾。前头,一个胖老板打开了餐馆的大门,出来看了看天,面露喜色,回去把“营业中”的牌子拿出来,挂在了门上。

几个年轻人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公交车站,我听见其中一个高兴地说:“看吧,我说这场雨早晚会停的!现在不是小多了么!天都亮起来了!”

“切!是谁之前疯了一样说2012来了人类要被淹死了雨不会停了?!”

“你不也说世界末日来了吗?身边的人都这么想!”

“可是我现在觉得末日只是处笑话行不行?”

“我也觉得奇怪,怎么之前咱们那么肯定末日要来了呢?哈哈。”

“鬼上身了吧?反正这几天我的心情突然就好起来了。晚上去吃顿好的吧!”

公交车驶来,年轻人嘻嘻哈哈地上了车,公交车响了几声喇叭,冲开雨丝,欢乐地朝前奔去。

多平常的场面,可现在看上去,宝贵得让人想哭。

看着远去的汽车,九厥吹了声口哨,笑:“成功了。”

我的脚一软,就这么坐在了湿漉漉的地上,所有力气都没有了,现在就算有人跟我说前面有一吨金子,我也跑不动了。

“没出息的东西。”敖炽白了我一眼,俯身把我给背了起来,“回家吧。”

“好。”我趴在他背上,两眼无神,絮絮叨叨地说:“我也要吃顿好的。还要睡一个星期。然后听你深刻检讨这次犯下的滔天罪行!”说着,我又指了指老黄夫妇,“不过,先把他们送回家。我还有一件事要帮他们办。”

很快,我们将老黄夫妇送回了他们在墨西哥某小城里的家,我看着躺在床上,痴痴呆呆的老黄,对黄老太道:“给我你儿子的电话。”

黄老太犹豫了片刻,慢慢在纸上写下了一串号码。

我走到电话前,拿起听筒。

“你好!”

“是黄先生?”

“是,你哪位?”

“你还不回家么?”

“什么?”

“你听好了。你父亲,一直把家门的备用钥匙,放在门口第三块红砖下头,以前你上学时总从那里拿钥匙。”

“你什么意思?”

“不管你离家多少年,你父亲从没有改变放备用钥匙的地方。他希望有一天,你回来,拿它重新打开家门,走到他们面前。这个家的大门,从来没有对你关上。”

听筒那边,一阵沉默。

“你母亲已经病了,回不回家,自己斟酌。”

我挂了电话,又把不停的电话号码写下来,交给黄老太,说:“如果他回来了,就不用打电话给我了。好了,我们要回去了。”

“等等,孩子。”黄老太拉住我,看着我,以及我们所有人,“你们,是神仙么?”

我坏笑道:“不,我们是妖怪!”

黄老太也笑了:“如果你们是妖怪,也是像神仙一样的好妖怪。谢谢你们让我们回来。我会努力活得久一点,不管老头子清醒之后,对我还有没有感情。”

“说话要算话!”我从脖子上取下她当初交给我的钥匙还给她,“现在不需要我替你转交了。把它放回原位吧。”

这时,九厥惊喜地叫出了声,指着窗台高兴地说不出话来。

一缕久违的阳光,从刚刚雨停的天空里钻出来,在窗台上洒下一道灿烂的颜色。

我走上去,淡淡的热量穿过曾经冰凉的温度,停在了我的脸上。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光线将手掌染成了金色,我握紧拳头,有些贪心地,想更多地将这失而复得的力量抓在手心。越是以为寻常的东西,失去时,往往才越挂念。比如阳光,比如家人,比如活着,比如平凡却平安的生活。

窗台上的几盆鲜花还挂着几滴莹润的水珠,像没擦干的眼泪,不过没什么,眼泪始终是水分,会蒸发掉的。

从黄家走出来,一大半天空都缀上了彩霞,微风吹起了姑娘们的长头发,街对面的商铺咖啡馆亮起了灿烂的霓虹灯,客人们三三两两,欢声笑语地进进出出。

我跟敖炽的肚子,夫唱妇随地共鸣起来,墨西哥小城里,充满了晚餐的气味。

龙王落在一行人的最后头,刚才,我无意中瞥到他在经过黄家家门口时,看着门前台阶下的那排红砖发了几秒的呆。

“饿了,吃了饭再走。”

我们回头,龙王盯着我跟敖炽,指了指斜前方一家小餐馆。

“你不是看我很不顺眼么?”我狐疑地瞪着他,“不怕跟我一起吃饭会坏了你的胃口?”

“听敖炽说,你经常缠着来店里的客人们给你讲故事,还要逼他们喝一种很难喝的茶?”他反问我。

习惯性散播不实言论,是敖炽最该死的一点,我火大地掐住他的耳朵:“什么叫我逼他们喝茶?”

“我只是说你泡的茶难喝而已!能喝得下去的人都是怪物!”敖炽捂住耳朵,朝龙王大喊,“你怎么胡说八道呀!”

“既然那么难喝,谁会主动喝?以她如此母夜叉的性格,肯定以逼迫他人为乐。”龙王振振有词,“这么推断有什么错?”

唉,他们还不如不解释。

九厥与翎上左展颜见状,想笑又不敢笑。

“呃,我想现在不停里应该聚集了一大堆等你们回去的家伙,既然你们三位都饿了,就吃了饭再回来吧。我们几上先动身回去,就不打扰你们一家了。”九厥朝我挤挤眼睛,拉上其他两人匆匆告辞而去。

“为什么不让他们一起回来?不停里的饭菜应该比这里好吃的多吧?”

“傻啊你!没看到那三位都火爆浪子么!一语不合打起来的话,不停的房顶都会掀翻的!让他们在这儿,把该说的都说了,就算掀桌子,也别掀自家的嘛。不停里的家具花了不少钱呢!万一真打坏了,她又要千方百计找我们集资了!”

“不知那家墨西哥餐馆买意外险没有?”

12

人饿了,吃什么都香!

路过的侍应生,惊讶地看着我跟敖炽面前堆积的空盘子,诚惶诚恐地问我们还要不要再来一点。

“不要了,给我们来壶茶吧。什么茶都行,解解油腻。”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说,最近我的食量还真是比以前大了很多,已经快与敖炽持平了。

龙王坐在我跟敖炽对面,姿态优雅地喝着红酒,这样一副年纪轻轻的好皮囊,就算是我,都还是不太能接受他已经是“爷爷辈”的人,还有,明明是他喊饿,把我们拎到这里来,自己却一口食物也不吃,只是一边喝红酒,一边看着我们俩胡吃海喝。很奇怪,家的感觉——大吃的孩子,看着孩子大吃的父辈。

“你眼里充满了问号。”龙王突然说,其实他都没看我。

“你们什么都瞒着我。”我啜了一口红茶,“你的儿子,敖炽的亲爹,东海的龙,为什么会变成一和蛇?”

敖炽皱皱眉,闷头喝茶,喝得太快,烫了舌头。

窗外,已初见夜幕,昼夜的分界线下,街头越发热闹,喧闹,音乐,久违的释放。

龙王看着外头来来往往的人群,说:“他曾回东海谢罪,被盛怒的我拒之门外。这小子,还真按之前的父子约定,自断龙角,剜掉颈下十二片护身龙鳞。如此一来,体内龙珠的力量自然大大削弱,一条残缺不全的龙…”

说到这里,他卡住了,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断龙角,剜龙鳞,这样鲜血淋漓的场面单单是想一想,都有切肤之痛,何况,受难的人还是至亲,谁能若无其事地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