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你。”

我坐在草坪上,看这一大一小两个家伙互相吐槽,十分欢乐。不停里没有工具,只有朋友,哪怕是两个怪物帮工。

我回到屋里,一道金灿灿地光线简单要晃瞎我的树眼——一把重要十分可观的足金菜刀,不知几时嵌在柜台上,映着我那张快笑烂了的脸。其实,为什么不干脆再送我个金菜板呢,配成一套多好。

小丑

楔子

“我在东海,安好,下周回。”——放下手机,我继续悠闲地整理我的金子,金条金链金坠子,越发心花怒放。

搞不清楚是这些金子逗我开心,不是敖炽的短信让我松了口气。没人的时候,我也不怕承认,我还是想念他的。

天气热得不像话,来不停的客人也少了,最高兴的就属纸片儿,没有生意正好偷懒,一大早就不见了它,不知道装成麻雀还是蚊子飞到哪里玩儿去了。电视台暑假剧场正在播《三国演义》,赵公子一边剥大蒜一边看得津津有味,尤其有赵云出场的镜头时,他更是目不转睛。

今天不是周末,日上三竿,城里处处忙碌,上班的上学的川流不息,只有不停里一片懒惰,从老板到帮工,没有 一个干正事的。

正拿起一个金镯欣赏时,外头突然传来九厥的大嗓门:“哇!老板娘,这是啥?!”

收起金子出去一看,九阙蹲在厅里,面前站着一个一尺来高的木头娃娃,套着花布裙子,眉眼婉转生动,连手上的指甲都细细刻画。被染成淡红的小嘴,弯月似的上翘着,勾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既不张扬也不含蓄,透着股让人一见就开心的喜庆。

“你什么时候有收集这个的癖好了?”九厥指着木娃娃问我,“来找你一起吃午饭,谁知一进来就看到这个小家伙站在这里。”

他扬头,这木娃娃竟也学着他的样子,将脑袋向我这边扭过来,黝黑的大眼睛好象还眨了两下。

“从外面跑进来的,不是我的。”我走过去,也蹲下来围观这个不速之客。嗯,有些妖气,很淡很淡。

看这木料,古旧之意明显,我猜这木娃娃的真实年纪,未必比我年轻到哪里。

就我所知,通常那些上了年纪的木偶人,都不是寻常物,要么本身便成了精怪,要么被外界的妖物灵魅占了躯壳,成正成邪不好断论。但主动跑到我店里来的木偶人,这还是第一个。

就在我跟九厥大眼瞪小眼地望着这小不点时,一阵咯咯咯咯的笑声从她口里跑出来。

我跟九厥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不停!不停!不停!”木娃娃竟原地蹦跳起来,欢快地重复着我的店名。

“你会说话?”我来了兴趣,问它,“你来不停来干什么?”

“不停!不停!不停!”木娃娃仍然欢喊着,就像刚学会说话小孩子,来来去去只会讲那一个词语,然后又一蹦一跳地朝门外跑,边跑边喊,“找到了!找到了!”

嗯?原来这只是个探路的小怪物,大部队在后头?果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慌慌张张地朝不停的大门冲来…

1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常握着一把扫帚,在庙内庙外缓缓地扫,冬除落雪,秋扫黄叶,把时间一点一点扫到了遥远的背后。

山太高,路太险,注定没有多少香火,佛前供桌上的瓜果,都是老和尚自己从后山上摘下来,偶尔也会有过路的旅人进来拜一拜,偶尔的偶尔,也会放下微薄的银钱,然后在出庙门的时候跟老和尚说声阿弥陀佛,你这庙也太小了。

庙小如芥,连名字都叫芥子庙,一座佛像,一个禅房,一间僧舍,剩下的便是厨房与茅厕,刚刚占去山腰转拐处那一小块平地,从僧舍的窗户看出去,一丈开外便是悬崖。芥子庙像棵怪异而倔强的孤松,在最靠近危险的地方扎了根,安然生长,风雨不动。

老和尚也有无聊的时候,尤其是冬天最冷的几日。既无人相陪,就只好揽着他的扫帚在庙门口的石阶上坐一坐,听群鸦乱叫,看满山雪缺,有时也会跟他的扫帚讲话,内容无非是我离见佛祖之日已不远,芥子庙没了我,又有谁来摘果供奉,谁来打扫修葺,连你这把世上最好用的扫帚也无人再用,庙虽小,物虽微,也是一重世界,若就此荒废,着实可惜。

这把世上最好用的扫帚自然不能回应老和尚,它本来是块寻常的木头,修芥子庙时多出来的边角料,扔在角落里许多,本已跟众多废料一道,被放进筐里要被人运到山下当柴卖掉,却在出庙门前被节俭的老和尚看见,捡回去修磨一番,捆上野蒿做成了扫帚,一用就是几十年。

这个冬天,老和尚的咳嗽一日重过一日,渐渐连路也走不动了,在一个太阳刚下山的时候,咽了气。扫帚立在门侧,北风吹得它飒飒直响。

夜里,下起了大雪,鹅毛似的,真怕一夜之后,芥子庙便被永远埋进雪里。

雪越来越密,却听得“咣当”一声,庙门被人撞开来。一个轻裘华衣,面如冠玉的后生,嘴角挂着血丝,踉呛着脚步跑进来。庙门外的石阶下,闪着一串火光,气势汹汹地追来。

追来的七八人,寻常装束,为首的壮年汉子,脖子挂着一道八卦符,按着腰间的一柄短剑,眉眼带悍,一步跨进庙来,却不知是风势突强还是看的,那立得好好的扫帚,不偏不倚不早不晚,刚好横在汉子脚下,将其绊了个十足的狗吃屎。后生见状,哈哈大笑,手掌一挥,竟隔空将那扫帚取到手中,闪身入了佛堂。

油灯幽暗,菩萨端坐莲台,后生捂着心口,靠在菩萨脚下瘫坐下来,搂着这把扫帚笑道:“想不到穷途末路时,还能遇到扫帚兄这般的乱,替我出了口恶气。”

暗淡的光线中,被捏得已是极光滑的扫帚柄,透着一层别样的光,恍惚中竟似有生机似的。

“木头柄的扫帚倒也少见。”后生将这木柄拆下,三尺有余,色泽微棕,轻抚其上,竟隐有微温之气流动。

火光与人声已涌到佛堂外,佛门不再清净。

“看来已非寻常木头,或可为替生者。”后生面露喜色,事实上他从进庙到现在,脸上一直带笑,毫无被追杀的紧张以及受伤的痛苦,“你我既有这遭缘分,便送你一份大礼,免你将来在这小庙中孤独一世。”他顿了顿,“I 过,有得必有失,好自为之。”

话音刚落,佛堂大门已被撞开,火光缭乱之中,大汉们冲进来。

与此同时,一道亮光自佛像下惊起,竟绚烂似彩虹横过,将这潦倒孤寂的佛堂染成只在画中才有的极乐世界,众人被惊得目瞪口呆,杵在原地不得动弹,但只是瞬间,光华自佛堂内窜出,转眼无迹可寻,张眼再看,佛堂哪里还有那后生的影子,菩萨脚下,只剩一堆从扫帚上拆下的野蒿。

翌日,断气已久,在禅房里硬挺挺躺了一宿的老和尚,动了动眼皮,大大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2

“买单开单,买双开双,买定离手啊!”

“开开!快开!”

“一三五…十一!对不住了啊各位,单!”

“切!没劲!走了走了,不玩儿了!”

“各位慢走啊!下次再来!”

不起眼的街角处,元芥笑嘻嘻地冲那帮散去的小子们摇手,将铺在地上的蓝布的碎银子一个个拾起来塞到荷包里,塞一个说一句:“这个买烧鸡,这个买桂花糖,这个…”

还没数完,一只大手从背后伸过来,银两无条件没收。

“好的不学,又学人开赌档!”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粗衣布鞋,挎着一个笨重的木箱,一手揣银子,一手揪住元芥的耳朵,看了看蓝布上的一堆花生米,“又拿花生米跟人赌单双!”

“有时候也拿瓜子儿…哎哟,师父我错了!”元芥故作夸张地后着耳朵,挤眉弄眼道:“你进去老半天也不见出来,又不带我一块玩儿,蹲在这儿实在无聊,不如赚几钱银子呢!”

“师父我是去玩儿吗?进这些大户人家表演,人数都明规定的,名额大都被那些有名的戏班占去了,落到咱们这些散兵头上就只剩一个了,想带你进去也是不能的!”他松开手,戳了一下元芥的头,“师父不去去多赚钱,拿什么养你?徒弟你的饭量又比野猪还大。唉,赶紧收拾收拾走人!咱们得快些赶路,不然就要错过桃源县将军府里的生意了!”

“是!”

夕阳下,师徒二人拎着大包小包的家当,坐上他们唯一的交通工具——一辆吱吱呀呀的,刮一阵大风都能吹散架的驴车,赶着那头坏脾气的小毛驴出了城门,在初春的乍暖还寒里,往桃源县而去。

他们是俗称的江湖艺人,师父叫三无,徒弟叫元芥。耍刀弄剑劈石爬杆儿这样的活儿他们不做,他们只变那些热闹奇巧的小戏法,抹花了脸演些逗人捧腹的滑稽戏,偶尔也卖吃不好也吃不死的丸药,比起那些人丁兴旺的大班子,他们来来去去就只有师徒二人,收入不算多,饿不死而已。

打从元芥能记事起,她就跟着师父在大大小小的城池里穿梭,自小她就淘气,师父怕她跑没了,不得不在他表演时用根绳子拴住她的腰,另一头绑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到表演完毕才松开。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她三四岁,懂得拿个铜锣朝看客们收钱才告结束。

说起来,这个跟爹妈无异的师父,现在应该很老才对,可他偏偏不老,在元芥脑中最远跟最近的记忆里,起码十五年了吧,师父的模样一点变化都没胡,二十来岁,高鼻深目,轮廓出众。每当元芥替他卸下那些大红大绿笑死人的妆后,总对他说,师父,你要是穿上好衣裳,比那些锦衣玉袍的公子哥儿好看多了!你看李府那个猪头,那么胖还穿白袍子!

对于她的称赞,师父总是笑得像只偷到了鸡的狐狸,然后拍拍她的脑袋说,师父要是只顾着买好衣裳,就不能给你存嫁妆啦!

嗯,元芥不是男孩子,虽然她看来像。到她弄明白嫁妆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她不乐意了,很严肃地跟师父说,我不要嫁妆,把嫁妆兑换成银子吧,然后拿去开赌坊,当老板,赚了钱还能养师父的老。

师父一听不乐意了,说既然如此,还不如将你的嫁妆拿去乡下买块地,种田养猪好过当个滥赌鬼,反正你也同野猪一般放肆,留在城里也是祸害。

协议达成,赚钱买地养猪,成为了师徒的最高理想。不过从理想回到现实,数一数这么多年的积蓄,只怕连乡下的一个茅厕都还买不起吧。

“师父,你改个名儿吧,三无太难听了。”元芥看着前方那一轮下沉的红日,百无聊赖地说。

“不改。”驾车的师父专注地看着路,“怎么,嫌弃师父不成?”

“你听听别人师父的名儿,喊出来又好听又响亮。你去…”

“师父我无银两,无妻儿,无烦恼,响当当的三无师父,哪里不好!居然嫌充师父!”

“不好听是事实,自己难听也就罢了,徒弟的名字也被你糟蹋了。你瞧瞧那些与我一般大的姑娘们,都兴叫个花儿呀蝶儿呀的,多斯文婉转。”

“师父是元月间在芥子庙外捡到你的,元芥多好听,比那些欲名不知好出多少!”

“听起来像个小和尚!”

“你本来就是在和尚庙外头冒出来的!”

“哼!”

驴车在渐渐沉下的夜幕里奔跑,离桃源县已经不太远,三无已隐隐听到了淙淙的流水声。桃源是他与元芥的老家,说是老家,却连个固定的安身之所都没有,哪里的房子便宜,他们就租住在哪里。实在没钱时,也会到郊外野山上的芥子庙里住上几日,那里的老和尚与他们顶熟悉,尤其元芥,打小伶牙俐齿,十分讨老和尚的喜欢。后来,他带着元芥去外地表演的次数越来越多,师徒俩经常一走就是大半年,这次回来,中间已近三年,元芥比走时又高了半个头。

许是近乡情怯,三无的眼神有些飘忽。

桃源县外有一条叫桃花的河,河岸满布桃树,一到春季,花照清河,风景甚好。

天长日久的,也不知是谁搞出来的传言,说桃花河中有位笑面仙子,乐善好施,有求必应,沾了这位的仙气,这整条河水都成了利姻缘利福寿的神器,惹得不少男女老少千里迢迢到这来舀水喝。有没有利到姻缘福寿不好说,倒是这桃源县因了这条河,赚了不少钱,单看桃花河畔开起的茶寮食肆,还有什么专卖姻缘和合符四季平安符笑口常开符的摊子,便知这条河的好处了。

“师父,你也去桃花河舀碗水吧!”元芥嘻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