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祝凌拒不配合,宋兰亭皱起了眉:“秋狝时,燕焜昱是不是哄骗你了?”
他想起自己收到的乱七八糟的消息,伸手捏了捏眉心:
“燕焜昱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样明里暗里地帮着他?我让你过段时间联系你的好友,不是让你把人叫来给燕焜昱治腿的。”
“别说你对外宣称是个病人,就算不是———”宋兰亭恨铁不成钢,“也断然没有寅时拜访的道理。理由找得再合情理再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他不为你考虑的事实。这种不会体贴臣属的人日后若登大位,必然薄情寡义,绝非能长久追随的对象。”
祝凌在心里赞同得连连点头,但她又不能说是因为自己的系统任务才会联系燕焜昱,只能弱弱地回答:“……我知道。”
宋兰亭都快被她气笑了:“你知道还特意给他寄信?”
“算了……”他叹了一口气,眉宇间隐约露出些许疲惫,“你涉世未深,被他花言巧语哄骗也是正常。这段时间,你就好好摆出一个病人该有的样子,尽量不要外出。”
“‘熹微’的权限我会暂时收回———”宋兰亭顿了顿,才道,“除夕之后再给你。”
熹微———是宋兰亭自己的情报系统,祝凌成为宋兰亭的关门弟子后,熹微的情报也会按时送到她手里。
在没有得到小公主关于珍宝阁暗语的记忆之前,熹微就是她的主要信息来源。
“为什么要收回我的权限?”祝凌觉察到了不对劲,在秋狝期间,她算是和五皇子结了死仇,都没能让宋兰亭多挂心半句,现在,她只是给燕焜昱递了一封信,便得到了这样的结果。就好像……宋兰亭故意以这件事为借口,将她与什么即将发生的事隔开一样。
灶台里柴火燃烧的声音噼啪作响,她听到宋兰亭说———
“燕国五个皇子都非明主,我只是不想你陷得太深。作为学子,在书院里好好读书便够了,何苦搅进这摊浑水里?”
祝凌满眼不信。
“秋狝结束那天你问我,你是不是打乱了我的计划?”宋兰亭笑了笑,“现在想想,那个仓促的计划没有实施,许是天意。我都已经放弃了,作为我的弟子,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他从柴堆里抽了几根干柴塞到灶中:“我可不希望我哪天睡醒,就因为你而莫名其妙地成了哪位皇子党派的臣属。”
祝凌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狐疑道:“……真的是这个原因?”
宋兰亭加完柴后,用帕子擦了擦手,无奈道:“我有骗你的必要吗?”
“老师你确实不骗我。”祝凌吐槽道,“但你喜欢隐瞒我,有时候还误导我。”
宋兰亭:“……”
他轻轻敲了一下祝凌的额头,训道:“没大没小!”
“怕你一个人闷得无聊———”他从袖中掏出一份精美的、还带着淡淡香味的名笺,“实在是想出门了,可以去找他。”
祝凌接过来翻开一看———王宴如。
她默默地合上名笺。
周啸坤周太傅制作的那册未婚绩优股合集里,燕国排第四的就是他。
小白云看到这个名字后,明显也想起来了,它感慨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宋兰亭将事情都交代完时,蒸格上的东西也差不多热好了,他将吃食摆到桌上:“从明日起,我会让阿英过来陪你半日。就算郑夫子将她当女儿养,你这个当哥哥的也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
祝凌:“……”
她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
等宋兰亭走后,祝凌劫后余生似的瘫倒在椅子上,小白云在意识空间里做出同款动作。
【这也太难了!你这辅佐任务才刚开始呢!】小白云有气无力,【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别这么说。”祝凌同样有气无力,“什么先帝……听起来太不吉利了。”
【……那我改成恭喜你“开门红”?】
“不必了!”祝凌的意识小人心累道,“还是让我好好想想能够两相糊弄的方法吧!”
宋兰亭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今天一天都没有太阳,天空阴沉沉的,仿佛随时都会下雨。
他取了火折子,点燃了蜡烛,在去关窗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向窗外的东边———那是燕京燕王宫的方向。
他在窗边站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垂眸关上窗户,插上窗销。
而燕王宫里,好不容易哄得燕王给他解禁的五皇子,正陪着燕王一起用餐,一道道美味珍馐如流水一般送上来,五皇子吃着吃着,忽然觉得腹中剧痛,他手中的筷子突然落下,发出极其刺耳的响声。
燕王注意到了五皇子的动作,他有些不愉地唤道:“小五!”
五皇子听到他的声音,脸色惨白地抬起头来,他一只手捂着胃部,另一只手掐着自己的喉咙,忽而唇齿间便涌出鲜血来!
这场景看起来着实有些骇人,燕王惊恐地扔了筷子,周围侍奉的宫人霎时间乱成一团,不知道是不是燕王的错觉,他的腹中也开始翻腾起如刀绞一般的痛来。
“来人!去叫太医!!!”燕王的声音响彻整个殿宇,他呕出一口血,浑浊的眼光里透出凶狠的光,“传我命令,让上卫迅来永寿宫!凡是经手了今日膳食的人,统统羁押!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轰隆———”
殿外忽然响起一声秋雷,阴沉了一整日的天,终于开始下雨了。
雨声越来越大,渐渐压过了殿中不绝于耳的哭声。
第133章 狭路相逢
宋兰亭果然说到做到,第二天一大早,门外还飘着小雨,祝凌就收到了一只软乎乎的三头身阿英。
经过几个月的调养,阿英肉眼可见地变得健康起来了,祝凌最初捡到她时瘦瘦的,现在脸蛋都养出了一点婴儿肥,笑起来又甜又软,完全不见当时凶狠的模样。
阿英看见祝凌的第一反应就是扑过来抱住她:“哥哥!”
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在祝凌腰间蹭来蹭去,头发上的金铃也因为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
祝凌听到她小声的撒娇:“我好想你啊!”
她闷闷不乐地说:“你现在都好忙……”
“是我不对。”祝凌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到自己的手臂上,空出来那只手捏了捏她的脸,小孩子的脸软乎乎的,捏起来特别舒服,“哥哥向你道歉,保证以后都不会忽略你,好不好?”
“也不用向我道歉啦……”阿英被祝凌捏住脸也不反抗,整个人都乖乖的,“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只是很久没有和你好好说说话了。”
祝凌在进入应天书院后,先是忙着争魁比试,而后忙着玻璃作坊的投产,接着又是七日秋狝,秋狝之后是想办法搞定璇霄出场的装备……几乎就没有什么空闲的时间,虽然她还是会隔三差五地去看看阿英的状况,但要像从萧国一路来到燕国那样,整天呆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了。
“这个月我每天都和阿英在一起至少半日好不好?”
阿英软糯糯地问:“真的吗?”
祝凌点头:“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阿英小小地欢呼了一声,然后搂住了祝凌的脖子,祝凌抱着她进了书房,一边走一边问:
“那就先问问你的学习进度吧。”
一连串小孩子不想听的致命问题瞬间倾泻而出———
“阿英最近学了什么?学到哪儿了?有什么不会的吗?”
阿英:QAQ
为什么哥哥和掌院他们一样,见面就问这个呀!
玉雪可爱的小包子瞬间出现了包子褶。但这枚起了褶的包子依然乖巧得让人心疼。
“学完了《百家姓》和《千字文》,这两本书都会背了,但是还有很多字不会写,每天早上背书,将昨天学过的背一遍之后就练字,中午休息一个时辰,下午和曾夫子学武,晚上饭后在屋子里练习扎马步……”她掰着手指头算道,“最近在学《三字经》,已经背的差不多了,再过些时间应该就要学《笠翁对韵》了……”
她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感觉我还有好多东西要学呢!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可惜老师不许我点灯熬夜,我只能缩在被子里回想。我觉得我晚上完全没必要睡那么久嘛!”
祝凌:“……”
这是她这种咸鱼可以拥有的妹妹吗?
小白云:“……”
它在意识空间里蹬了蹬自己的线条腿,发出来自内心深处的感慨:【……好卷哦。】
咸鱼瑟瑟发抖并向你翻了一下肚皮。
“哥哥———”阿英抱住她脖子的手动了动,撒娇道,“你能不能和老师说一下,让我每天迟一个时辰睡呀?”
“不行!”祝凌揉了一把她的脑袋,“你现在还小,还在长身体,不能竭泽而渔。只有身体好了,以后才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学你想学的东西。”
“……好吧。”没有达成要求,阿英怏怏不乐在她的颈侧蹭了蹭,接着她抬起胳膊,声音软软的,“前天下午曾夫子教导我的时候,胳膊摔青了。”
她毫不掩饰自己想要抱抱的情绪:“现在也好痛!”
祝凌将她的袖子卷上去,手肘上皮肤有一大块青中带紫,看起来有几分骇人。
小白云在意识空间里瞬间心疼上了:【曾烈怎么就不知道注意点!阿英才多大!摔坏了怎么办?!】
祝凌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上药了吗?”
阿英点点头:“老师已经给我涂过药了。”
“曾夫子粗枝大叶的,你跟在他身边习武一定要小心……”祝凌忍不住去柜子里翻治跌打损伤的药,“阿英习武,是以后想要当女将军吗?”
从韩国曾经的上将军韩娅在天下声名远播之后,她就成了不少女子心中的楷模,虽然她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但仍旧有些人在以她为目标而奋斗。
出乎祝凌意料的是,阿英摇了摇头。
“哥哥,我不想当将军呀!”
“不想当将军,那是为了什么习武呢?”
“我的原因好自私的。”阿英窝在她怀里,小小的一团,“我想习武是因为我想以后能保护你、能保护老师、能保护曾夫子、能保护掌院……能保护应天书院里的每一个人。我要是不会武,不仅不能保护人,还会成为别人的累赘。”
“我在街上乞讨的时候就听到过别人讲将军的故事,每一个将军无论男女,都要保护许多他不认识的人,还经常会被他保护的人反过来伤害,但他们都傻乎乎的,都不与那些人计较……”她小声地说着自己的观念,“我可自私可坏可记仇了!我绝对不要保护要害我的人!”
明明后面的话斩钉截铁,但她的语气却有点不安:“可我也觉得,我不愿意去保护别人,是很过分的一件事情……”
“阿英,人都是自私的,你的想法没有错。”祝凌拍了拍她的背,“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只想顾小家,有的人却愿意顾大家。顾小家和顾大家都没有错,这只是人的一种选择,不存在过不过分这种说法。”
人都是有利己性的,会先天考虑有利于自己的因素。
祝凌让阿英面对着她:“但正是因为顾着小家,顾着自己的人太多,所以那些愿意为大家、为别人而站出来的人就显得尤其可贵。他们明知道自己会遭到攻击,遭到伤害,会受伤,甚至丢掉性命———但他们依然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了。就像你刚刚说的故事里的那些将军,他们被人伤害,怎么不会难过呢?他们是人又不是神。”
“嗯……”阿英闷闷的应了一声,“可是难过……为什么还要去做呢?”
换成她的话,她是绝对不会再去保护那些坏人了,他们一点都不值得!
祝凌回答她:“大概是因为……那些将军对山河的痛惜,对百姓的怜悯,对家国的赤诚……压过了他们的难过吧。所以他们继续在做看起来有点‘傻’的事。”
愿意做这种“傻”事的人,都是值得被尊敬的人。
被祝凌放在对面的阿英向她怀里一扑:“其实老师也给我讲过和将军有关的故事。将军要心怀天下,我做不到。”
“想那么多做什么?”祝凌笑道,“不想当将军就不当吧!又不是什么大错。”
【将军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呀,还有很多人只是士卒呢!】小白云在意识空间里小小声,【你们忧愁的点都不对呀!】
祝凌意味深长地回复系统:“统统,阿英出现的那座城池,可是琴川城。”
在她还没进入隐藏剧情前,被某些玩家扒出来的小彩蛋里,萧慎未来手下有一位年纪很小、乞儿出身的将军,就来自于琴川城。按萧慎的人设和萧国的风气……小将军是男是女他并不在乎,只要足够优秀就行。
万一……萧慎未来的小将军,就是她的妹妹呢?
万事万物都有可能,人要敢于做梦,不是吗?
在祝凌怀里赖了一会儿的阿英忽然说:“哥哥,我这个月可以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吗?”
祝凌讶异:“怎么了?你不想和郑夫子住一起了?”
“不是。”阿英摇摇头,“老师今天就回她的家族了,王夫子也一并回去了。”
祝凌的目光一顿:“为什么要回去?”
阿英摇摇头:“不知道,老师没和我说。”
“除了郑夫子和王夫子,你还知道哪个夫子回去了吗?”
阿英想了想:“经常给我吃糖的那个老爷爷……很会下棋的那个,半个月前就走啦!”
那个是教授弈棋的邱夫子,同样……出身于世家。
祝凌坐直了身体,有一个猜测在她脑海中渐渐成形:“统统,把永宁城的城池地图调出来我看一下!”
小白云麻溜地给她打开了永宁城的全城地图。祝凌用意识控制着地图上的某一个方向,然后放大———她所看的位置,人数少了一半,并且还有人在陆陆续续地消失,消失的那些人的去向是……燕京。
永宁城因为与燕京隔得近的缘故,禁军下卫一直驻守在附近,这样大面积的调动,唯有一种可能———燕王出事了。
祝凌低声道:“……难怪让我最近不要出门。”
她的目光穿过窗户,窗外雨声绵绵,扰得人心神不安。
因为燕京……马上就要乱起来了。
“哥哥……”
祝凌突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拉了拉,她回过神来,轻轻弹了一下阿英的额头:
“我答应了,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燕国的另一边———
笼罩在小雨之中的无定河上,雨雾朦胧扰人视线,两艘相对而行的小船,忽然迎面相撞。
在撞上的那一刻,有断喉箭上弦的声响。
第134章 扑朔迷离
不出祝凌所料,永宁城驻兵调走的原因,就是因为燕王和五皇子都出了事。前者是身体里潜伏多年的慢性毒爆发,后者是吃到了食物里的剧毒。但奇怪的是,无论是让燕王慢性毒爆发的诱因,还是致使五皇子剧毒的那道膳食,都查不到幕后的指使者,线索往往刚有苗头就莫名断掉。
如今燕王宫里遵循燕王调令而来的禁军上卫,将整个燕王宫包围得水泄不通,来往的人只许进不许出,无论是哪家的眼线,都暂时传不出消息。
司徒司空等人连夜被燕王叫入了燕王宫之中,现在还没有出来。
三皇子府。
燕弘荣正在廊下焦急地踱步,他的府门被披盔覆甲的士卒把守着,雨声落在铁质的盔甲上,激得人心头发寒。
———燕弘荣派去与看守的人交涉的门客再次遭到了拒绝。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燕王宫里的眼线都来不及传出消息,整座三皇子府便被燕王派来的上卫看守住了,既不许人外出,也不许人靠近,硬生生将三皇子府困成了一座孤岛。软硬兼施之下,也只得到一句冷冰冰的回复:“奉燕王之令,保护三皇子安全。”
燕弘荣是知道他们这位父皇性格的,一旦发生什么有害于他自己的事,他们这五个成年的皇子便是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但这些年无论怎么怀疑,从来没有发生过重兵包围皇子府这样荒唐的事。
雨越下越大,一如燕弘荣不安的心,他甩袖从廊下回到了书房,三三两两的门客已经等在哪儿了,他一归来,门客中就有一人迎上来:“三殿下,这———”
“静观其变。”燕弘荣面沉如水,“我不做亏心事,没什么好畏惧的。”
现在想想,另外四个皇子府恐怕和他也差不了多少,到底是谁使了手段,一查便知,他又何苦自乱阵脚?
“诸位不如先回各自的院落———”燕弘荣拱了拱手,“待一切水落石出之后,才是真正的硬仗。”
他镇定的样子给了这些聚到书房里的门客们一枚定心丸,还礼之后,门客们纷纷告辞离去,唯有最后一名走出书房的门客被燕弘荣叫住———
“宁先生请留步。”
那位姓宁的先生止住了步伐,他清瘦挺拔,举手投足之间有种说不出的从容:“三殿下有何要事?”
燕弘荣对着他弯腰行礼,满脸都是信任的神色:“接下来我该怎么做,还请先生教我!”
那位姓宁的先生不急不缓地托住了燕弘荣的胳膊:“殿下不必紧张,如今府外有禁军上卫守护,言行举止皆受限制,殿下的母族又掌军权,在这时节上易遭忌惮,不若让府中聚在一起的护卫仆从散开,像往日一般,更能显示殿下的问心无愧。”
“好。”燕弘荣坚持将那个礼节行完,比起文来他更爱习武,但他通常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位姓宁的先生虽然才到他身边几年,但已经为他解决了好几桩烦心事,如今是他极为倚重的心腹谋臣,“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拜下去的燕弘荣没看到的是,那位姓宁的先生眼里闪过一丝冷光,但又很快垂眸掩盖了下去,笑容和煦地扶起了他:“殿下如此信任,宁某愧不敢当。”
四皇子府。
燕君信对比起燕弘荣来说,就镇定太多了。
首先,他身边全是文臣。俗话说“文人造反三年不成”,从威胁而言,他不是最大的那个,燕王即使失心疯了想要对他出手,也要考虑在他出事之后,自己会不会被文人口诛笔伐、遗臭万年。
所以在禁军上卫将四皇子府全部包围的时候,他不仅不觉得恐慌,反而还有一丝隐隐的兴奋。
能出现这么严重的情况,就说明他的那位好父皇……真的时日无多了!只要他能熬过这段时间,和燕弘荣争锋,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呢!
燕君信撑着伞,疾步穿过府中的造影壁,泥水溅落在他的衣衫上,平添了几分狼狈,他走到府门口,两柄交叉在一起的长戟拦住了他的去路。
“请四皇子莫要向前!”
“我不是要出府。”燕君信好脾气地笑了笑,并没有因为拦住他的人不留情面的言语而恼怒,他清俊的脸上露出些许忧悒,“父王派各位来四皇子府保护我的安全,本就是出于拳拳爱子之心,可我困于府中,不知父皇情况,心下难免不安,不知父皇那边可安好?”
执戟的两人谁也没有被他的话打动,其中年纪较大的那个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宫闱之事,我等不便外言。”
燕王宫。
燕王在太医的施针之下终于再一次悠悠转醒,他只觉得心口火烧火燎,呼吸之间似有刀割,眼里的一切也有种光影错乱的感觉。
他醒来之后的第一句便是:“……人抓到了吗?”
他一定要把那个敢给他下毒的人千刀万剐!
为他施针的太医施完针之后就安静地跪在了一边,不敢吭声。
燕王出事时便现身的暗卫此时沉默着向他递上了一日一夜收集到的新证据———燕王上一次昏迷时所断掉的线索,终于再一次续上了。
燕王抖着手从暗卫手里拿过证据,纸上的字在他眼里起了毛边,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看清———
“我食的熊肉引发了潜伏在我体内的蔹尘香?”
他用力地抓着那张纸,抓得那张纸起了褶皱:“……熊肉可有问题?”
那熊肉是燕弘荣在秋狝期间猎到的,因为他喜好食山珍海味的缘故,一整头熊都送到了燕王宫供他享用。
暗卫的目光看向了那施针的太医,燕王的目光也随之转过去,那混浊的眼神里透着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冷意,太医额头上的冷汗“唰”地一下就顺着脸颊落下来了,他不敢擦也不敢动,极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
“那熊肉有些许问题,但微臣才疏学浅,不能……不能确定到底是熊肉本身,还是熊肉里的……”
迎着燕王越来越冷,杀意越来越重的目光,那太医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扑倒在地,被拖出去的几个同僚的血还在殿外随着雨水四处蔓延,成为了压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他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微臣真的尽力了!”
那突然大起来的声音让燕王心头一跳,他本来准备吩咐暗卫将他拖出去处死,但又想到这个太医是所有还活着的人里医术最高的了,只能勉强按捺下心头的杀意。
“熊肉的问题放到一边,我体内……为什么会有潜伏了数年的蔹尘香?”
他从未用过这种香。
逃过一劫的太医依旧保持着额头触地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陛下身上的蔹尘香……少说也有八年了……”
纸在燕王手中皱成一团。
太医颤颤巍巍地补充道:“陛下身上的毒,臣已经暂时控制住了……短暂嗅闻蔹尘香,不会毒发……”
他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上方如毒蛇一般的目光,汗一层层湿透了衣衫,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也许过了一刻钟……也许过了一盏茶……也许过了一柱香,他终于听到燕王发话:“把蔹尘香拿上来。”
太医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跪得太久,腿脚一个踉跄,差点御前失仪,他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布包,弯着腰双手举过头顶递给燕王。
燕王从他手中接过装着蔹尘香的小布包,凑到鼻下闻了闻……味道有些熟悉,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有些湿的小布包放在手里极不舒服,燕王皱着眉,将那布包掷到太医身上:“你是怎么办事的!这香都是湿的!”
弯腰的太医猛地跪下去,磕头如捣蒜:“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微臣当时听闻陛下有召,赶来时在太医院门口的竹林里摔了一跤,药箱也摔开了!蔹尘香就是在那时不小心打湿的!微臣马上去做一份新的———”
“不必了。”燕王忽然打断他的话,他终于想起那香味为何熟悉了,他的四子燕君信颇爱青竹,经常会佩戴绣着青竹的香囊,靠近的时候,那香囊里的味道,与蔹尘香……一模一样。
被压抑的怒气终于找到了爆发点,苍老的燕王怒极反笑:“……燕弘荣……燕君信……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啊……”
燕王脑海里有无数个念头在盘旋,但最后,他只是看向那不停磕头的太医,语气里带了点厌烦:“你去偏殿里给小五看看,我传召你时你再过来。”
“是。”那太医终于停下磕头的动作,爬起来收拾好药箱退到门外,他出来时脸色苍白,额头更是红中泛紫,手也按在心口,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守在殿外的人心下都了然,前几位太医的惨状,他们也是看在眼里的,这位太医被吓成这样,也是情有可原。
被认为吓到恍惚的太医手按在心口,他的心跳快得不行。十年前,他还是太医院的学徒,虽然有些天赋,但带着他的师父常常欺压他,他走投无路,恨不得投井自尽时,被人救了。那人帮他换了一个宽厚的新师父,又找他要了一个承诺。
就在昨日……那人找他兑现了十年前的承诺,要求很简单,就是让他在燕王有召的情况下,故意挑竹林前容易摔倒的路走,务必要真正摔倒地上。他照做之后,两人之间的恩情便一笔勾销。
这十年里,他一直担心那人会凭借承诺让他做什么违反道德的事情,所以他十年里一直谨小慎微,万事都不敢冒头,更不敢拉帮结派,只求稳妥,但现在……压在他心间十年的巨石,终于落地了。
比他医术好的那些同僚,已经死在了燕王的怒火下,唯有他还活着。只要他能渡过眼前的危局,他就能成为太医院里的领头人了!
野心渐渐在他眼中滋生,他的心跳依然很快,但这一次,却是因为心中疯长的欲望。
……
在太医离开后,燕王转过头来对着暗卫问:“他果真摔了跤?”
暗卫一板一眼:“根据他官服上的泥迹看,确实是因为摔倒出现的。”
燕王嗤笑:“医术不赖,人却是蠢笨,难怪在太医院里受人排挤。”
“不过这样也好……”燕王想到太医刚刚的反应,低声道,“越是胆小的人,才越不敢结党营私,才能留下一条命来。”
“前几个医术倒是好,可惜了……我还没死,就急着投诚了。”他说,“想要荣华富贵,想要荫庇子孙,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毒蚕食了燕王为数不多的生命力,他疲惫地阖上眼睛,苍老的面容显得愈发不近人情:
“宁晋那边有消息吗?”
那暗卫回复道:“半个时辰前,宁晋通过禁军上卫递回消息,三皇子燕弘荣并无异动。”
“……并无异动?”燕王冷笑了一声,他想起有问题的熊肉,想起那太医吞吞吐吐的言语,“让他查,燕弘荣不是很信任他吗?让他将燕弘荣府邸全部彻查一遍!”
“还有,让上卫把燕君信捆来见我。罪名是———”燕王冷漠地下令,“毒杀君父!”
第135章 玩家出局
戒备森严的燕王宫里,一骑从禁军上卫的守卫之中疾驰而出,哒哒的马蹄声和越来越大的雨声混杂在一起,宛如战前催命的号角。
这骑出宫的消息很快便送到了各家的案头,被无数人明里暗里关注着的铁骑,最终停驻在了四皇子燕君信的府邸前———
“传陛下御令,四皇子燕君信品行不端、心术不正,行不忠不孝、败德辱行之举,实属罪大恶极!请四皇子自缚于堂,往陛下御前听候发落!”
“禁军上卫听令———”那铁骑翻身下马,“随我入内,羁押罪人燕君信!”
守卫在四皇子府外的禁军上卫齐声呼喝:“谨遵圣令!”
这呼喝声几乎压过了倾盆的雨声,落在府邸中燕君信的耳朵里,不啻于一道惊雷。
披着铁甲的禁军上卫如洪流一般涌入了四皇子府,燕君信周围的护卫顷刻间便溃不成军。被人反剪着手臂压倒在地时,燕君信脸上那丝悒郁终于消失无踪,他的脸颊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颈侧也因为怒气爆出青筋:“我身为燕朝四皇子!怎会丧心病狂毒杀亲父!定是有人挑唆,才让父皇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