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一章

碧环暗跺小脚,本来还欲开口,见尉迟紫菀话毕后似怒似笑地盯着她瞧,遂忍了一忍,气鼓鼓地去后院灶房里盛粥了。

尉迟紫菀眯着眼看碧环去了,笑着小叹一声。此时的碧环倒像极了以前的她,心直口快不说,还总一副为她忿忿不平的模样,觉得她嫁了秦须是件极委屈的事

碧环自后院灶房盛了粥,小心翼翼地端将出来,一步连一小步,眼里只盯着手中的瓷盅,却不留神前方急行而来的人差点就撞上了她。

只当是秦府上不懂规矩的下人,碧环头也不抬便骂道:“哪个走路不长眼睛的东西!”

那人忙收了脚站稳,却不说话。碧环低眼之时瞥见那人的裤脚,遂挑眉抬头,见是乔小。

乔小正睁大眼睛挠着头,一脸涎笑道:“我不是有意的。”

碧环嗤了他一声,也不多加理会,绕过他便欲接着往前走。

乔小见她面色不佳,忙拦住问道:“这是怎么了?”看一眼她手里的东西,又露出些许恍然的神情,“小姐又给大人熬了粥?”

他同碧环一样,纵是尉迟紫菀已与秦须成了亲,也还是用原来相府里旧称。碧环斜眼睨了他一眼,讽道:“亏你还记着小姐,我只当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早就忘了谁是你主子了。”

乔小脸上一怔,又赔着脸笑道:“这话从何说起?吃里扒外…怎的就安到我头上来了?”

碧环愤愤看他一眼,咬着细牙道:“自打前一阵儿你跟了那姓秦的,就慢慢疏远了我们。.更新最快.好歹也是一路从帝京跟着小姐来这儿的人,原来在相府里也都是受过老爷恩惠的。怎地不惦记着为自己主子效力,反倒被那姓秦的收买了去!”

尉迟紫菀与秦须成婚后,曾想要将乔小送回帝京相府去。秦须念她身边除了碧环外也没有便于使唤的亲近人,就将乔小留了下来;后来尉迟紫菀见这府上皆是从前旧人。不大放心,便让乔小去跟了秦须。

乔小嘴角抽搐,小声道:“你一口一个姓秦地,也不怕被旁人听了去。大人为人和善,对下人又好。你怎么就…”

“瞧瞧,瞧瞧!”碧环气道:“还怪我冤枉你了!那姓秦的在我眼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莫名其妙地要小姐嫁进府来,可成亲后,他连一晚都不曾在小姐那里宿过!谁知道他心里打地什么鬼主意…”

远远地有府上下人走来,碧环没看见,还在这边一声赛过一声高地嚷嚷,乔小急了,伸手一把捂住碧环的嘴,又将她拉着往旁边移了几步。略微有些气道:“还当这是从前在相府的日子呢?由着性子同小姐胡来!没见小姐这段时日来都收敛了心性儿么,你倒好,一日比一日厉害起来…”

碧环被他这么碰着。脸上一下烫了起来,端着汤盅的手抖了那么一抖。险些就要砸了。眼睛直愣愣盯着乔小,又怔在那里连动也不动。

乔小见她安静了。便马上收了手回来,脸上尴尴尬尬地笑了一阵,两颊透着些红,道:“我、我先前是一下着急了…”

碧环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火辣辣烧了一片,狠狠一跺脚,快步往回走去。

没走几步,身后又传来乔小的声音:“慢些走,当心洒了粥…回去记得同小姐说,大人他…”

那句句话似风一般飘进她耳里,后面地字句没了尾巴,断在外面,听不真切。

碧环只顾着脸红,不愿再回头去细问,只垂了头飞快地走了回去。

待进了前边小院,才见尉迟紫菀早已不耐烦,出了屋子在外面徘徊着在等她。

尉迟紫菀见碧环过来了,便迎上去,随口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碧环把手中汤盅轻轻递到尉迟紫菀手上,道:“碰见乔小了,说了几句话才回来的。”

尉迟紫菀翘了翘纤眉,道:“关于他那边,有没有说点什么…”

碧环自是知道“他那边”是在指谁,想着她先前没听真切的乔小那半句话,不由有些心虚,却仍是道:“倒也没听有什么特别的事

尉迟紫菀瞧她神色不甚正常,以为她身子有什么不适,便问道:“哪里不舒服么?早些进屋歇着去罢,这粥我自己端去,你不用跟着来了。”

碧环忸怩了一会儿,才道:“就是觉得乔小这段日子有些过分了,小姐竟也不生他气。”

尉迟紫菀定定看了她一阵,忽然微微一笑,道:“当初我说要他回帝京去,他不肯,说是不放心你一人留在这边伺候我…”

碧环惊得抬头,“小姐你…”又马上红了脸,身子一扭,也不管尉迟紫菀还在和她说话,便径自回了屋去。

尉迟紫菀瞧见碧环这模样,像是见着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一下子乐得要死,笑了半天才停住,自己往秦须书斋走去。

到了秦须门口,她挪出一只手理了理头发和衣角,敲了两下门,便推开进去。

却不料屋里除了秦须,还立着一个陌生男子。

秦须听见门响,轻轻抬眼,见是尉迟紫菀,又不禁稍稍皱眉。

他垂眼便见她手上的瓷盅,当下心里叹了气,明白尉迟紫菀又是给他做了吃食。

他一向吃不惯府上厨子做的菜,梓州这边又轻易寻不着南边的厨子,尉迟紫菀看在眼里,竟不知从哪里学了一些清淡粥样,平日里闲了时便自己一人在后院灶房里琢磨着做上一做。

这些事儿还都是瞒着他地,从来都只道是府里厨子做了,她要下人留给他回府时吃的。

只是乔小憋不住话,跟了他后一次忍不住便将此事儿说了出来。

只是她不自己提,他也从不主动开口,糊涂了这么些日子,到最后,竟也习惯了。

尉迟紫菀愣在那里,看见秦须皱起的眉头,知道自己进来地不是时候,心里恼先前居然没人告诉她,不敢多看屋内男子,又忙拿袖子掩了手中的汤盅,就要往外退去。

脚还没挨着门边,就听那陌生男子带着笑意道:“在下王崎直,见过秦夫人。”

卷六忍思量耳边曾道

第一零二章

尉迟紫菀停了步子,略微迟疑后转过身,没看那男子的脸,倒看向秦须,小咬着嘴唇,不知是该留还是该走。

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那人的一声“秦夫人”,倒叫得让她的心都抖了起来。

自打成亲之后,她就不曾见过外客。梓州不似帝京那等热闹,人生地不熟的,她不开口出门,秦须亦是埋头公务从不提起,于是整日便在这宅子里,闷得似要生出藓了。只是蓦地来了个生人,倒叫她不习惯起来。

秦须抬眼,恰触上她小心询问的目光,泛白的小脸上难掩局促不安的神色。

他垂眼看见她袖口下露出来的瓷盅,心里明白她是来做什么的,再看她那模样,不由眯了眼道:“过来放下吧,那样藏着也不怕烫着手了。”

语气轻飘飘的,尉迟紫菀依言走走过去,放那小盅在他面前,轻声道:“看这样子,还没吃过东西罢。”

秦须不答,只盯着她的手,看了半天,抬头稍稍一笑,道:“又是你让底下人给我留的?”

尉迟紫菀忙不迭地点头,“中午要他们做的,也不知你什么时候回来,就在后面给你热着。”身后男子轻咳一声,道:“秦大人如今官威愈盛,竟不知来者是客,怎的晾我于一旁不顾。”

尉迟紫菀顿觉芒刺在背,知道那男子在看她,却也不敢回身,只觉得不好意思得紧。

秦须咧嘴一笑,看了看身后。对尉迟紫菀道:“见一下这位王大人罢,我与他是旧识了。..”

尉迟紫菀跟着他转身,立即对上那男子的笑眼。灼灼如屋外碎落在院的金阳。

那男子一身常服,料子上等。略显富贵,只是若非秦须开口,她倒也看不出那人是朝庭命官。

王崎直笑得更灿烂,“子迟这话叫我听着,真觉浑身都不自在。”

秦须也笑。“只许你叫我大人,倒不许我也跟着叫…”

尉迟紫菀看着两人模样,心底不由好奇,知道秦须在帝京为官时没什么朋友,眼前这个男子也不知和秦须有过什么交情,能得秦须如此和颜面色。

只是她心里还惦念着桌上那粥,便扯了扯秦须袖子,“都说你这几日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好好吃,当心身子…”

秦须侧头。微微一笑,道:“不忙。王大人远道而来,专程是为了见我一面。机会难得,你去后面交待一声。晚上多做几样好菜。留王大人在府上,我与他好痛快饮上几杯。”

尉迟紫菀好奇心愈强。盯着王崎直打量了几番,还是忍不住,开口问秦须道:“以前从未听你提起过…”

王崎直看看秦须,又看看她,眼里是说不上来的暧昧,道:“想当日我与子迟在悦仙楼初见时,你那模样清冽万分,真真是个傲然放旷的才子;如今再见,竟已是有家有室地人了。只是你连成婚此等大事都不曾知会我与士则,着实该打。还是听了旁人所言,才知道你秦子迟竟娶了尉迟相公的千金…”

秦须自是知道他这张没轻没重的嘴,早先在悦仙楼也是因为他与潘可善争吵才互相认识地,于是忙打断他的话,止了道:“当时事出紧急,一切从简,也未办喜宴,所以没有大肆声张。我也知道对不住士则与你,还望王大人念在你我同年地份上,饶了在下这一回罢。”

王崎直已是噗地笑出来,眼里闪过一抹黠光,若有所指地道:“事出紧急么?原来如此。”

尉迟紫菀脸已红透,想到秦须先前是套着什么样借口给尉迟翎写了那封信,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秦须脸色也变了,“叔正,你…”

王崎直连连笑道:“开个玩笑罢了,难不成还真被我说中了。”

他又看看尉迟紫菀,“秦夫人比起从前倒是变化甚大,在下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尉迟紫菀一惊,抬头望向他,这人何时见过从前的她?秦须也奇了,挑高眉毛看着他。

王崎直将两人神色看在眼里,遂笑了笑,道:“殿试放榜之后,我曾至相府拜谒尉迟相公,有幸见过夫人一面,只是夫人不知罢了。”

尉迟紫菀这才明白,这人也是今年才中进士的,怪不得与秦须相识。

王崎直忍不住又笑了笑,接着道:“当时夫人正在院子中,命几个家丁上树去捉一只猫儿,那些人面上神色,我至今还记得非常清楚…”

再无旁的事情能比得过此时她的尴尬情境,尉迟紫菀耳根发烧,只觉得没脸抬头看秦须,以前自己在相府里无法无天惯了,却没想到会落在别人眼中,又在这种时候被说了出来。

“说来还真是…”她红着脸喃喃道,“让王大人见笑了…王崎直见她略带害羞地模样透着些许风情,不由怔了怔,又忙道:“是我多嘴,唐突了夫人还不自知,”又看向秦须,“子迟莫怪,我这人就是嘴快。”

王崎直看尉迟紫菀的眼神尽数落入秦须眼底,他心里平白起了一阵不快,胸口又有些发闷。

不去辩明心底里那情绪究竟为何,秦须扯出些笑容给王崎直,又对尉迟紫菀轻声道:“你先去罢。”

见她点点头走了,秦须才定了定神,对上王崎直的笑脸,无奈道:“你还真是无所顾忌,心里有什么都往外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