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决黑眸早已睁开,看着怀中疲惫至极的安可洛,眉头皱起,轻轻推开她的身子,飞快地翻身下床,大手捞起前一夜散落在地上的衣袍,随意披上,转身替她将被子掖好,快步走至门边,启开门闩,猛地将门拉开。

门外的女子样貌熟悉,尉迟决黑眸眯起,目光在她脸上盘旋了一圈,双手抱胸,扯开嘴角,道:“范衾衾?”

范衾衾眼见着门被人拉开,却没料到开门的竟是尉迟决。她小嘴张着,半晌说不出话来,看见尉迟决身上凌乱的衣袍下那结实赤裸的胸膛,忙慌乱地垂下眼,结果又看见尉迟决赤着的双脚。

百般尴尬中,听见尉迟决的问话,范衾衾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急急地抬手指上他,飞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尉迟决抬眼看看微亮的天色,敛眉道:“马上就走。”他略微侧过头朝身后的屋内望了一眼,又对范衾衾道:“你别吵着她了。她昨夜很累。”

昨、夜、很、累?范衾衾瞪圆了眼睛,脑中反复确认了下这四个字的含义,不禁柳眉吊起,正要开口说话时,就见尉迟决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随后回身进屋,两扇门板就在她眼前倏地合上,里面传来落下门闩的声音。

范衾衾不禁气结,这尉迟决的将军架子也有点太大了吧?小手抬起就要朝门上再次敲去,却想到屋内正睡着的安可洛,她嘟着嘴“哼”了一声,将手放了下来。

撩起裙摆,范衾衾一屁股坐在屋前的石阶上,手托着下巴叹了口气——这样一个冷冰冰硬梆梆的男人,怎么会让安姐姐一直挂在心上念念不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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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大亮,床上的安可洛慢悠悠转醒,稍动了动,全身上下就觉一阵酸疼,似是被车辘碾过一般。

嘴中轻叹一声,翻了个身,她缓缓睁开眼,就对上床头一双大大圆圆亮晶晶的眸子。

安可洛吓得猛地清醒过来,眨眨眼,看清床头的女子,才松了口气道:“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范衾衾看了眼安可洛裸在被子外肩头上的浅浅牙印,促狭道:“安姐姐前些日子向楚姨求了这间屋子,原来就是要做坏事用的。”

安可洛听了脸一红,撑着身子坐起来,看见床边范衾衾已替她摆了干净衣物,想到昨夜被尉迟决拉扯坏的纱裙及亵裤都被范衾衾看了去,心里不由一阵尴尬。

范衾衾瞧着她脸上的神色,忍不住笑道:“和我还有什么事可脸红的。”她拦住安可洛要拿衣物的手,“等会儿让梳云备热水让你泡泡,身子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安可洛的脸愈加红了去,半晌才道:“又是为了什么事儿来找我?”

范衾衾笑道:“昨夜一直不见你回屋,以为你是跟了苏公子回苏府了。今日一早听小厮说昨夜见你进了后院,我就来瞧瞧,安姐姐一晚上呆在这儿是做什么呢。”

安可洛不语,手指绞着被子上的绸面,想到尉迟决又是在她未醒时便离去,心里不由紧了一下。

范衾衾凑上来,一脸不满道:“尉迟大将军嫌我早上吵着你了,竟把我关在门外好一会儿,直等着他离去时才让我进屋。走前居然还威胁我不许将你吵醒!威胁我,他拿廖珉来威胁我!”

听了这话,安可洛一下子笑出了声,竟想不到尉迟决还会做这种事情。

范衾衾眨了眨眼睛,突然神秘兮兮地对安可洛道:“安姐姐,尉迟将军在床上是不是也如在战场上一般勇猛?”

听她竟说出如此露骨的话来,安可洛大羞,满面通红,抬手就朝范衾衾胳膊上拧去。

范衾衾一边朝后躲去,一边笑道:“如此看来果然是这样。怪不得将军早晨说安姐姐昨夜很累呢…”

安可洛抿了唇,将垂到面前的乱发拨至耳后,脑海里闪过昨夜尉迟决一次次要她的狂野场面…她指尖颤了下,觉得脸上滚烫滚烫的,心里却如小溪淌过,一阵清凉。

范衾衾也笑了笑,随后突然停下,小声叹了口气。

安可洛瞧着她这张从来藏不住心事的脸,不由问道:“怎么了?”

范衾衾眉头轻皱,“那根簪子被前些日子秦大人带来的那个登徒子平白磕碎了一截,这事儿到现在我都不知该如何对廖珉开口…”

安可洛明白,范衾衾平日里虽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心里对廖珉却是十分在意。那根簪子是廖珉送她的,样式虽普通不起眼,可她却当作价值万金的首饰一样,宝贝得不得了。

安可洛看着范衾衾,浅笑道:“不要为这事儿伤神了。不如我陪你去寻家首饰铺子,看看可不可以照这簪子重新打一根?”

范衾衾眼神黯着,小声道:“就算能打出一根一模一样的来,也不是他送的。“

安可洛拉过她的手,笑道:“怎么这么死心眼呢。要紧的是廖公子对你的情意,又不是这簪子。去打一根新的,也是让自己心里舒服些罢了。”

范衾衾看着她眼睛,想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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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长相老实的矮小年轻男人指间捏着玉簪,对着阳光左看右看了半天,不好意思地对眼前的安可洛道:“这位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我们铺子里没法儿做出和这一模一样的簪子出来。”

一旁的范衾衾不耐烦地道:“安姐姐,都已经问过那么多家铺子了,我说算了吧,你偏要大老远地跑来这家,结果还不是一样!”她扭过头对着那名伙计,“亏你们鲁家老号还是这帝京城里面最有名的首饰铺,连这么一根簪子都打不出来,丢人不丢人啊?”

安可洛瞧见这年轻伙计的脸登时黑了下来,忙将范衾衾拉至身后,笑道:“她这话也是无心之言,还忘不要怪罪。”

这年轻男子冷哼一声,道:“我们鲁家铺子的这块牌匾一百多年的声誉,岂能容这位姑娘随口糟蹋?二位姑娘且在这儿稍等等,我去请我们老当家的出来,看看这簪子到底是能做不能做!”

范衾衾看着那男子转身走进后室,不由嗤了一声道:“还拿起架子来了。丢人就是丢人,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安可洛知道范衾衾是心里不痛快,两人一天逛了帝京里的十几家首饰铺,竟没一家说能打一根和这一模一样的簪子出来。

安可洛心里叹了口气,本是好心想替范衾衾解愁,谁料却让她心里愈加难受了去。

只过了一会儿功夫,后面就出来一个身着锦袍、头发胡子均花白的瘦小老头。

那年轻伙计道:“这是我们鲁当家,平日里难得见外人的。”

安可洛也明白,鲁家铺子的人是看范衾衾今日出言辱没鲁家老号的声誉,才特意去请了他们当家的来撑面子,因笑道:“那是我们叨扰鲁老当家了。”

鲁老当家也不吭气,伸手拈起钿盒里的玉簪,只略看了一眼,便道:“这簪子,帝京里的首饰铺子打不出来也不奇怪。这簪子的玉质与一般所见不同,是要用太原产的一种特殊玉石才可做出来。”

范衾衾听了这话,面色稍霁。安可洛也微微点头,暗称这老头子果然眼力比旁人厉害许多。

鲁老当家打量了范衾衾一番,又道:“若是这位姑娘放心,就把这簪子留在这儿。我派人专门去太原寻这种玉石来,两个月后便能打一根一模一样的簪子给你。姑娘觉得如何?”

范衾衾顿时面露喜色,连连点头,笑道:“如此甚好。”她垂下眼睫,不好意思道:“先前那样说话,是我不好,还请老当家不要怪罪。”

鲁老当家略略晗首,也不多言。

一大桩心事已了,范衾衾不由随意打量起这铺子里的东西,瞧见旁边一个小盒里排了各种各样的彩色丝线,忙拉过安可洛,道:“安姐姐,正好挑一根配你脖子上的那块玉好了。”

安可洛看了,红唇扬起,点了点头。虽说那块贴身翠玉上的线之前已被尉迟决换了一根,但那根黑色丝线,总是让她觉得心里沉沉的。

她手指拈起一根亮红的丝线,将脖子上挂的翠玉取了下来,对伙计笑道:“替我换上这根线如何?”

那年轻伙计看着安可洛的笑脸愣了愣,然后赶紧接过玉,手里忙活起来。

鲁老当家站在一侧,随意瞥了眼伙计手中的那片薄薄的翠玉,目光瞬间变得焦灼起来。

他猛地抬手,从伙计手中拿过那片玉,仔细在眼前看了看,又望向安可洛,声音颤抖着道:“这玉是你的?”

安可洛心里虽觉得莫名其妙,不知这老头子是什么意思,但嘴上仍然答道:“是我的。”

鲁老当家手紧紧攥着那玉,定了定神,又道:“这玉是你从哪儿得来的?”

范衾衾在一旁道:“安姐姐的玉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问这么多要做什么?”

安可洛拉了拉范衾衾,轻声道:“不可无礼。”转过身,对鲁老当家笑道:“这玉是我从小便戴在身上的,不知有什么问题?”

鲁老当家的胡子抖了抖,看着安可洛,目光如炬,沉声道:“安姑娘…敢问是哪家府上的?”

安可洛一怔,随即敛容道:“我是天音楼的。不知鲁当家问这些是何意?若没有要紧事,还请将那玉还给我。”

“天音楼的…”鲁老当家眉头紧了下,满是皱纹的手松了那玉,放在柜面上,又看了安可洛一眼,便转身径自回了后室。

范衾衾眼睛瞪得大大的,奇道:“这鲁老当家真是好生奇怪!”

安可洛点点头,拿过已被换好丝线的翠玉,重新戴回颈间,满腹狐疑地挽了范衾衾的手,离了这家铺子。

卷四相思休问定何如

第六十六章预感

尉迟决才踏入府中,就见有下人慌慌张张地跑来禀道:“将军,昌平郡王殿下已来了好一会儿了,眼下正在书斋等着将军。”

尉迟决冷眼瞥他一眼,快步移向书斋。

卫靖正弯了腰在书斋墙边的一摞书前翻看着什么,听见门响,回身见是尉迟决,直起腰笑道:“大将军可算是回来了。”

尉迟决扯过椅子坐下,黑眸盯着卫靖道:“先前你说的那事儿,我答应。”

卫靖眼睛一眨,上前几步,慢悠悠地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到尉迟决面前。

尉迟决看了眼他,抬手接过来,展开信笺,飞快地将信上内容扫视了一遍,黑眸瞬间收缩了一下,然后微微叹了口气,道:“你竟是早已安排好了。”

卫靖动动眉毛,“若是等你大将军应了才做准备,早就晚了。”他突然笑了笑,低头看着尉迟决,“先前还犹豫不决的,怎么今日便一下就答应了?”

尉迟决将手中的信笺还给卫靖,皱眉道:“昨日在酒楼里撞见苏韬带了安可洛一道出游。”

卫靖听了一乐,笑道:“原来是为美人故。”

尉迟决斜睨他,道:“难道昌平郡王殿下不是为了邢家大小姐?”

卫靖脸上笑容骤僵,身子向旁边移了几步,才道:“此事是早晚要做的。这回不过是苏家恰巧摊上了,谁让他苏纵偏要替儿子说邢家这门亲事?”他眉峰一挑,“我倒要让皇叔瞧瞧,未必是事事都能顺着他的心意。”

尉迟决又瞥了眼卫靖指间夹着的信笺,也起身站住,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胡风这个人可靠么?”

卫靖轻笑一声,“他既是选了荣华富贵这条路,又怎会在半途中让自己摔落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