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淇忙扯过裙摆,一路跌跌撞撞跑下去,待拐过殿角时,她步子停了停,忍不住又回头,朝耶律宁看了一眼后,才又飞快地跑走。
耶律宁的身子斜斜地靠着殿柱,手里把玩着玉杯,看着眼前走过来的一名年轻的天朝官员,头似不经意地扭动了一下,眼底余光瞥见卫淇跑远的身影,遂压低了下巴,不愿让旁人看见他脸上的笑意。
“殿下…”
“嗯?”耶律宁回过神,这才打量起眼前这位年轻官员,“阁下是?”
年轻男子道:“在下天朝内阁侍读秦须。”
耶律宁单挑眉毛,身子直了起来,笑道:“原来是秦大人。我们此次出使天朝,诸多事务还有劳秦大人照料了。”
秦须微微一笑,道:“在下也是奉了皇上之意,与王相公一同办差的。殿下若有什么特殊需求,但说无妨。”
“特殊需求?”耶律宁手中的玉杯飞快转了一圈,弯长的睫毛抖了下,笑道:“如果可以,我想去金明池看看。”
卷三钗钿堕处遗香泽
第五十九章金明
金明池?
秦须脸上笑容陡然僵住,细长的眸子里有血丝现出,盯着耶律宁,半晌才道:“此事由不得在下作主,还须奏请皇上。”
耶律宁笑,手中还是转着玉杯,道:“如此,则有劳秦大人了。”
秦须深吸一口气,行过礼转身,正要退下时,耶律宁在他背后叫道:“秦大人。”
秦须站住,未及回头时,就听耶律宁在他背后笑道:“此次天朝既与北国修盟,那我想,这点要求不算什么罢。”
秦须攥了攥拳头,身子一顿,不发一言,抬脚离去。
耶律宁看着秦须的背影,眼睛又扫至尉迟决身上,先前一直勾起的嘴角慢慢垂了下来。
天朝如今,果然是人才荟萃…
耶律宁眯了眯眼睛,低头看看自己的鞋,脚不禁在地上轻轻蹭了下,随即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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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明池位于帝京外城西墙顺天门以北,与路南的琼林苑相对,始建于太宗皇帝即位初期。当时太宗皇帝征调了三万五千余人,历时整整七年,才凿造了这个“周围约九里三十步”的纯手工打造的巨池。
金明池平日里是用来供天朝水军进行操练的,每年此时,皇上都会率百官至金明池观赏水军操练,连宫中女眷及朝官命妇也被允许可以同至水心殿中特置的台子后面观看。
而每年的四月十五至五月十五,金明池向天朝黎庶开放,任何人均可出入其中,亲身感受天朝的伟大和昌盛。
此次皇上率近臣至金明池,特准北国二位使臣一同前往。朝中不少官员都在暗暗称奇,不解北国使臣为何要去金明池观赏这天朝水军的操练,而皇上竟然也许了!
有传闻说是因秦须向皇上进言,才得以促成此事的。朝臣们虽知秦须眼下得宠,却也震惊于秦须对皇上的影响力,不由或佩服或嫉妒起这个年轻人来。那些老臣们,有的已经蠢蠢欲动,想要找人去秦须府上替自己的女儿说媒。
但帝京百姓们对朝庭这些事儿却不怎么在乎。北国使臣想去看金明池也没什么要紧的——夷狄之人见识短浅,自然是想要去看这天朝最大最壮丽的皇家园林。
自金明池开池之日起,携家眷前往观看水战表演的百姓每日剧增,到了皇上率近臣幸池观赏龙舟竞杆时,金明池五殿周围更是人山人海。
耶律宁与萧拓凛二人同处天朝百官之列,由秦须在一旁陪着,于金明池水心殿前面特设的台子上观看天朝这一年一度的龙舟竞杆表演。
池中有百戏乐船,船上锣鼓声鸣,有乐伎奏乐,又有人舞动彩旗,分作两边散开。二十只小型龙舟缓缓划入其中,每只龙舟上有五十名身着绯色衣饰的天朝水军兵士,舟上各设旗鼓铜锣,每只船头都立着一名虎翼指挥使军校,手握军旗指挥兵士划船。
又有虎头船十只,每只的船头上立着一名身着锦衣的人,手执彩色小旗,船中其他人皆着青色短衣,顶着长长的头巾,手中一齐舞棹,呼声震天。
在这三十只船周围,又分别有两只飞鱼船和两只鳅鱼船,船中彩画间金,布置得非常精巧,每只船上有身着杂彩戏衫的人五十名,人和人之间列着杂色小旗和绯色伞只,船中人左右招舞,同时敲动小锣、鼓、铎、铙之类的乐器。
耶律宁手捏下巴,看着这些形色不同的船舟沿着队列慢慢划向奥屋,将大龙舟牵拽出来,朝他们所处的水心殿方向划来。他瞥一眼身侧的萧拓凛,见萧拓凛神色颇为严肃地盯着池中诸船,不禁笑了起来。
罔顾周遭一片欢腾的气氛,耶律宁微微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回头,望向水心殿后面特意为女眷们撑起的垂帘。
秦须发觉耶律宁的动作,于是也回过头,随着他的目光一同望去。待看清耶律宁所望之处,秦须眉头一紧,向前两步,正要开口唤耶律宁,却正好看见耶律宁眸子里涌动着的点点温情。
秦须一怔,顿时噤声不言,心里想了半天,却也不知耶律宁为何会露出如此神态。
耶律宁脚下动动,就要朝后面走去。秦须见了心中一紧,望了望周围正在瞧水中热闹的朝臣们,不禁低声叫道:“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耶律宁身子晃回来,扬唇对秦须道:“只不过是随便走走罢了,秦大人何必这么担心?”
秦须看着耶律宁微微笑着的脸,虽是怕他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但也着实不好拦着,只得皱着眉,让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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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心殿后侧的帐帘内,平日深处朱墙阔宅、深宫内院的女眷们,此时正兴奋地透过两侧纱帘望着池中热闹的龙舟水战,时不时地还会因水战激烈而小声嚷嚷几下。
卫淇独自一人站在后面,背后的帐幔随着水上的风摆来摆去,轻轻地拍打着她身上繁复垂地的绫布长裙。
她手指捏在一起,眼睛透过纱帘,望向远处站在朝臣前排的尉迟决,嘴唇微微抿起。
尉迟决高大挺拔的背影牢牢映入她的眼底,卫淇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垂下眼睛,望着自己层层叠叠的厚重裙摆,心里叹了口气。
身后突然响起男人低低的声音,“许国公主殿下。”
卫淇手一抖,不曾想会有男人过来,顾不上仔细思索,身子便下意识地转了过去。
隔着纱帘,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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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文中关于金明池的说明,因为了配合剧情而略加改动,与史不符之处是某烟故意为之…
2.文中关于龙舟一段,有兴趣的大大可以去翻翻《东京梦华录》卷七之《驾幸临水殿观争标赐宴》
卷三钗钿堕处遗香泽
第六十章善意
火花般的光芒从那双眸子中泼洒出来,卫淇眯起眼睛,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风一动,纱帘晃晃悠悠地飘,隔着纱帘的那张面庞也跟着模糊起来。
她红色的长裙似鲜花一般随风绽放,周遭鼎沸的人声在耳边慢慢淡去…她眯着的眼睛猛地一眨,惊醒般地看清这张男人的脸,手抚上嘴,差点就叫出声来。
卫淇心中慌乱,脚不由往后退一步,眼睛却离不开这张脸。
她看见他鼻翳两侧深深陷下去的纹路,然后看见他勾起嘴唇,面前的帐幔早已被甩至一边,那薄薄的纱帘突然动了一下,一只大掌探进来,拉过她放在嘴上的手。
心里瞬间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连惊叫声都不能发出,就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闭了一下,他低头,手动了动,然后松开了她。
卫淇微启红唇,怔愣着,然后周围蓦地响起巨大的欢呼声,将她心神唤了回来。
眼前男人已经离去,她恍惚间转身,看见人们正在为赢得竞杆的龙舟大声喝彩,她身子不稳,晃了下才站住。
手心里是冰冰凉的一块,卫淇低下头,展开掌,里面是一个白底蓝纹的瓷制鱼型小盒。
是刚才耶律宁塞进她掌心的。
她眨了下眼睛,脑中想起紫宸殿摆宴那天,这鱼盒是挂在耶律宁腰间的饰物。
卫淇的脸绷紧,快速转过身子,望向已经回到朝臣之列的耶律宁,嘴唇抿得紧紧的,手心里的汗沾上那鱼盒,又冰又滑。
她隔了层层人群,看见耶律宁的头朝这边转了一下,忙抓住身侧的帐幔往旁边躲去。
卫淇又看看手中的鱼盒,眉头浅浅骤起,忽然心中一紧。
耶律宁先前叫她“许国公主殿下”!
心中大乱,她惊不能言,不过是那紫宸殿上的短暂相视,耶律宁他是如何知晓她的身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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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明池水战表演最热闹的龙舟竟杆一结束,五殿周围的人群便三三两两散开去,走到那些卖艺、杂耍、赌博的小摊子前,继续游玩去了。
皇上起驾回宫,朝臣们也就此离开,一时间金明池水榭中的热闹气氛减了大半。
秦须吩咐了人送耶律宁和萧拓凛二人回去,心中着实不解耶律宁此人的古怪行径,正兀自揣摩时,身后传来低沉的男人声音,“秦大人。”
秦须回头,见是尉迟决,便下意识地抬手一揖,“尉迟将军。”
尉迟决走至他身前两步,停了下来,看了他片刻,突然弯了弯嘴角,道:“秦大人现在可有空?”
秦须抬起细长的眸子看向尉迟决,脸上不掩不解之色。
自上回二人在天音楼因尉迟紫菀之事闹了个不愉快后,平日里尉迟决见了秦须从不理会、只当作没看见,而秦须性子自是更傲,也从不主动去找尉迟决搭话。
此时秦须见尉迟决主动上前与他说话,面色又颇为和善,心中不由略微不解,但嘴上仍是答道:“还有份关于修葺崇文馆的札子需要回去写。不过,”他看看尉迟决,“将军找我有事?”
尉迟决点点头,抬手指了指金明池对面棂星门那边的一栋朱墙酒楼,道:“秦大人若是有空,可否陪我一道去吃些东西?在这里看了半天水战,我肚子倒是有些饿了。”
秦须皱眉,看了尉迟决半晌,才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