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睿那一变脸,变出来的虽是一个和李泽毓不怎么相似之人,但几个轮廊特点却极为清晰,他在告诉我,是李泽毓杀了我的娘亲,亲自动手!
而李泽毓刚刚的作为也很明显地表明,他已然看了出来,那个杀人的姿势,出自自己之手,所以,他才会当庭责骂。
那么特别的姿势,与众不同,我已在脑海里回忆过无数遍。
他所做之事,青瑰怎么会不参与?想必当晚,他在前边杀人,而她,就在后面做着清理之事,所以,那公公才会死,那只黑釉碗才消失不见了。
我一直希望这件事不是他做的,希望我与他之间,虽然有那么多的爱恨,但到了最后,还是可以做一对见面不相识的陌生人,可他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我只觉胸口又在刺刺地痛,脖颈之上,青筋突突地跳。
我忽地明白,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极力地逃避,既使发现那么多的蛛丝蚂迹,依旧心怀幻想,能躲一日便是一日,其实我心底早已认定,我们之间,总有一日,会刀戈相见。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听不见台上台下的声音,直至叶萧拉了拉我的衣袖,低声道:“酥油饼子,寻找机会。”
铃声响起,青瑰领舞向前,手腕之上的铜铃叮当清脆,而朝阳台上,放上了香炉,她娉婷上前,接着侍婢手里的木盒子,拿出琥珀状的的香料丢进香炉,她嫣然浅笑:“父王,这是儿臣从异域搜罗来的龙涎香,香气浓郁持久,焚之则翠烟浮空,结而不散,最是能驱鬼除魔。”
晋王兴致勃勃:“福安公主有心,知道孤喜欢熏香,便找了这等好东西来。”
老太后做微地笑:“是啊,还藏着掖着,到现在才拿了出来。”
坐在老太后身边的刘贵妃跟着凑趣儿:“还没有燃起来,就有股清香传了出来,听闻这龙涎香,是天龙流下了唾液落进了水里形成的,不知是也不是?”
老太后慈和地道:“福安公主,难道你有如此孝心,对了,你领的这只舞,叫什么来着?别象睿儿跳的舞,这么不着调。”
李宗睿听了,便垂着头脸色腆然:“祖奶奶,是孙儿多事,想让您出忽意料…”
老太后道:“出忽意料就没有,倒是心都被你吓得跳了出来,你说说,这等日子,跳个杀人的舞干什么?”
李宗睿道:“今日不就是打小人,驱鬼怪的日子么?”
我将耳力扩展到了极致,自是听到了他们台上的对话,听到此处,又感觉李宗睿的目光似有似无地往台下扫了来,让我遍体生寒。
又听台上青瑰道:“老太后,儿臣跳的这舞,名叫锁乌沉。”
老太后道:“名字起得真好,福安公主越发地长进了。”
晋王微笑:“既然太后喜欢,你便尽力,别让她老人家失望。”
青瑰领旨,退到了朝阳台中央,炉中的熏香洽洽此时燃起,当中笔直如柱,凝而不散,台上贵人们指着那熏香,脸上都露出惊讶异样之色。
我回头望了叶萧一眼,他朝我点了点头,不必多说,他知道我想的什么,我们查找多日的原凶,如今终于露出端倪,今日,正是风云际会之日,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有仇报仇。
叶萧缓缓退了一步,向顾绍传递消息。
而此时,青瑰在朝阳台上的独舞正演到精彩之处,我抬眼望去,便见着她双足轮翻交替,那毽子如有灵性一般在她身上足上弹跳,竟是穿梭于燃起的熏烟之处,将那凝而不散的翠烟拉得丝丝缕缕,张目望去,那丝丝缕缕的烟痕尽是如毛笔划过,写出了一个巨大的鬼字。
青瑰一声轻喝,“散!”
掌风到处,那鬼字便向台上坐着的人飘了去,还未至他们身边,便已烟消云散,台上贵人脸上都露出了迷醉之色。
此等情形,忽让我想起了地下密室里的白凤染,那一日,她也是如此,足底虽然鲜血直流,脸上却舒爽迷醉。
只有李泽毓,嘴角噙着微笑,端起桌上的杯子饮了一杯。
忽地,刘贵妃等几位妃嫔站起身来,朝晋王围了过去,目光呆直,她们抽出了腰间的带子…晋王并没有象她们这般被控制,他从短暂的迷醉中清醒过来,大声道:“你们干什么?”
我忽地明白,他们计谋了许久的计划,终于开始。
以刘贵妃为首,那几位妃嫔手里拿的带子飘起来,夺命追魂地向晋王脖子绕了去,晋王被此情形吓得不得动弹,只眼睁睁地看着,慌乱大叫:“刘爱妃,王爱妃,李嫔…你们想要弑君么?”
没有人回答。
我握紧了袖子里的箭,等着李泽毓成功的那一刻,如此一来,他便会露出破绽,作为一个刺客,我明白什么时候下手成功率会大很多。
在他杀死晋王,许久以来的等谋成功那一刻!
便是我杀死他的最好时机。
晋王惊呼:“来人啊!”
有侍卫此时才反映了过来,急步向那些嫔妃围了过去,可已经太迟了,那些嫔妃手里的丝带笔直地卷向脖颈…却不是晋王的脖颈,却是他身边的老太后的。
七彩的丝带,带着凌利的风声,直卷向老太后的脖颈上,将她的身子缠得如一个彩色的大棕子。
老太后也如晋王一样,短暂被那熏香迷惑,却因年纪太大,没有晋王清醒得快,只在一边垂头坐着,如泥雕木塑。
第一百六十七章 线带
这一下子被丝带缠在脖子上,身形也被拉起,一张老脸被勒得紫涨,双目竟从眼框中突了出来,面目狰狞,如台下舞者所带面具。
我吃惊地望着台上,看着晋王惊慌失措地躲在了李宗睿的身后,抖着嘴唇大声叫:“母后,母后…”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要杀的人,不应该是晋王么?
怎么成了老太后?
此时,异变突起,被丝带捆得动弹不得的老太后嘴里发出了呵呵笑声:“你们早知道是我…”
她双袖如有风鼓进,忽地涨起,身子也一下子涨大了许多,布满皱纹的脸如僵硬的松脂一般裂开,片片而落,头上发钗叮叮当当地散落,青发披散于肩头,无风而起,竟如地狱恶鬼降生。
李泽毓大声道:“惊蛰之日,除魔降鬼,今日,我们便要替王上除了这妖孽!”
晋王的侍卫原本已向台上围聚过来,此时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老太后碎裂的面具之下,露出了那张我极为熟悉的脸,粉嫩娇媚,保养良好…楚太后。
她冷冷地笑,一如在楚宫之中:“就凭你们?”
她发丝飘起,竟是甩开了来,一下子缠住了站得较近的刘贵妃,我听到了脖颈碎裂之声,眨眼之间,刘贵妃便七窍流血,死于非命。
此时,台下数百名舞台接二连三地飞身而起,向台上围聚而来,李泽毓道:“拦住他们,格杀勿论,他们是这妖孽的同谋。”
侍卫们忙调转枪戈,和他们混战在一处。
晋王脸上有死灰之色,脸色颓然,李宗睿着急的止光朝我射来。
我明白了所有一切,晋王竟是与楚太后勾结,想在惊蛰之期将李泽毓一举擒杀,哪知计划早被李泽毓知晓,用夺魂龙涎来控制晋王身边的嫔妃,要将楚太后一举击杀。
而我,只是李宗睿以防万一的棋子,他用那晦暗不明的舞曲引得青瑰与李泽毓神情慌乱,如旁人看来,只会莫名其妙…这是独给我一人看的舞曲…李宗睿原本对我也没抱多大的希望,只以为计划万无一失,的确是,楚太后,墨门巨子的战斗力又岂是我能相比的。
他原只想着挑拨我和李泽毓之间的关系。
却没有想到,我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那丝带缚得极紧,不知用什么制成,上面又涂上了什么,竟使楚太后挣扎良久,动弹不得。
我看得清楚,又有一名嫔妃被楚太后用头上丈长的青丝绞杀,但青瑰挺身向前,一把拉住了那嫔妃垂落于地的丝带,李泽毓则拉起了另外一根,他们两人回入,楚太后自己的眼框都差点儿爆了出来,嫩红的面颊顿时紫涨。
师傅,师傅在哪儿?
我转身望去,便见着他被僧侣护着,躲过四周围厮杀的人群,一步步向朝阳台靠拢,他脸上有锗石的纹绣,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想,此时此刻,他或许在想,失了武功也好。
失了武功,就不必夹在亲娘和自小生起长大的结义兄妹之间,左右为难便有了借口不闻不问,只需远远地看着。
我转头回到台上,李宗睿神色迟疑,想上前帮着楚太后,暗下黑手,却又不敢…必竟,楚太后妖孽之形有无数人看着,他帮了她,等同同流合污他的视线再次向我投来,我恍若不见,手握腰问的刀,只紧紧地盯着他,步步前行。
叶萧与顾绍也跟着我的脚步,闪躲过厮杀的人群,向台上走了去。
我看得清楚,楚太后颈上的丝线由李泽毓握住,他眼底有冷幽的光芒,如冰霜一般,直盯着她。
楚太后鼓起的袖风慢慢息了,眼神开始焕三,嘴角有血:“李泽毓,真是悔不当初,当初,为什么选了你…”
李泽毓往后一拉,她的喉咙咯咯作响,眼珠子突出眼框,眼看气息差不多绝了。
此时,我与叶萧顾绍已上了高台,离李泽毓只有十步之远,听到楚太后的话,不由一怔,向她望去,却见她的眼睛直盯盯地望着我,似有深意…
我来不及深思,向顾绍叶萧打了个手势,身形忽起,手里的弯刀在空中划出匹练一般的光芒,向李泽毓的后背攻了去。
他听到风声,向一侧躲过,可我的刀光太快,一下子斩在他左手臂上,削下一大块皮肉。
他转过头来,手里丝带未松,却是满脸不可思议:“月牙儿?”
我脸上的面具跌了落地,摔得粉碎:“不错,是我!”
青瑰被叶萧和顾绍缠住,失声大叫:“又是你?”
我不理其它,挺身上前,刀光又起,向他砍杀过去,心中暗暗后悔,如果等他杀死楚太后的那一刻再动手便好了,只可惜我竟是被楚太后的眼神蛊惑,一击失手。
李泽毓左闪右避,情急之下,将手里的丝带迎上了我手里的刀,丝带与刀相接,竟发出金石铿锵之声,我垂着双目,避开他的眼神,只一刀接着一刀地向他砍了去,有鲜血飞溅,溅上了我的面颊,刀锋切入皮肉的声音,那样的清晰。
青瑰撕心裂肺地大叫:“大哥,你还手啊,她要杀了你啊!你怎么啦!
大哥…”
可他依旧左闪右避,每每在豪厘之问才避开我的攻击。
虽不望他,但眼角余光,竟让我看清了他眼底蕴藏的痛苦,无边无际,铺天而来。
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我一边挥着刀,一边在心底一遍遍地问着他,为什么要杀了我好不容易才有的亲人,为什么要一遍一遍地利用我?
为什么要躲,不还击?
我咬着牙,飞身而起,手里弯刀照准了他的心脏而去,这一瞬间,我对上了他的眼,与刚刚的痛苦相比,他的眼底竟有了一丝释然与苦笑,他仰面朝上,迎上了我的目光,在无声地笑,我竟读懂了他开合的唇语:这样也好他闭上了双眼,竟不再躲避,胸口迎上了我的刀刃,终说出了声:“月牙儿,我欠你的,一次全还给你。”
青瑰惊慌的声音传来:“大哥,你忘了我们的誓言了,忘了那些被斩杀的人了?忘了此次如不成功,晋国便会怎样?”
第一百六十八章 刀刃
他却微微闭着双眼,半仰着头,向着我,等着我的刀刃。
他的眉眼,还是那么的清俊,眼睫毛微微地卷着,鼻梁如刀削一般,黄玉一般的肤色,嘴角泯着,有些做的酒窝,如盛满美酒。
既使面临死亡,他还是那么的好看,让人见了,如沐春风。
我掌中冒出冷汗,可一刻都没有迟疑,眼看着刀子一寸寸地接近他的胸膛,竞仿佛时光停顿流转,让我看得那么清楚,那得清刀尖划破锦衣,里面的白色中衣露出,刀尖继续向里,划破了皮肤,直接近心脏。
我看见鲜血进流,来自他心窝处的血,只差一点儿了…我的心忽地绞缩,只差一点儿了,他就不会那样酒窝微露地笑着,穿着缕金嵌玉的太子宫服踢着键子,再也不会了…
可就是那一点儿,我再也递不出去…我被人拦腰抱住,抱得死紧死紧的,身后传来了浓烈的血腥味儿,“我不能让你杀他!”
回首望去,却是青瑰,浑身已如血人一般,一只眼上,插着叶萧的飞镖叶萧和顾绍满脸震惊地腾身而来,想是不明白她会不顾自己的性命冲破两人的围击。
青瑰嘶声:“大哥,她要逃了,快去追她!”
李泽毓忽地清醒,睁开眼来:“月牙儿,等着我…”
他转身朝楚太后奔了去。
楚太后挣脱那丝线的束缚,朝前景阳殿踉跄飞奔,李泽毓跟随而后,却是慢了,楚太后钻进了大殿,她带来了那些舞者从四面八方围聚,朝景阳殿击杀而来。
我忙一掌打开青瑰,与叶萧顾绍一起,跟着李泽毓而去。
景阳殿大殿的门正缓缓的合拢,门内不停地射出冷箭,李泽毓却不理其它,一闪身,就进了大殿,在门合拢之时,我和叶萧顾绍也飞身直入。
首先迎接我们的,是如雨一般的冷箭,等我们挥开了冷箭,却已不见了楚太后和李泽毓的身影。
“酥油饼子,这些箭,是机括射出来的。”叶萧一脚踢下了被装置在梁上直对准殿门的箭,“殿里面并没有那么多人。”
顾绍四处打探,转了一个圈回来:“他们从暗室走了。”
我们来到内殿,顾绍指着迎面而立的那个巨大红木橱柜:“这里有移动的痕迹,一定是这里!”
地板上留下了明显的划动痕迹,顾绍拉开了那橱柜,不知摸了里面哪个机关,那橱柜便向一边滑开,露出了黑洞洞的洞口,我当头便往里冲去,却被叶萧拉住:“我先来。”
他直往洞口而去,隔了半晌,我和顾绍只得跟着,顾绍深通机关,在洞壁摸了两摸,那橱柜便缓缓地合上了,可洞里面并非什么都看不清,有隐隐的光亮从尽头传来,我摸到了洞壁上的雕纹,不由暗暗吃惊,这里,竟是前些日子关我的那密室的延伸。
以往的这座地底古皇城,究竟有多大啊!
走了不知多久,叶萧忽地嘘了一声,我们放缓了脚步,隐隐地,有说话声从长道尽头传了来,待仔细听去,声音经过长道回音,却听不太清楚。
我们顺着声音往前,渐渐听得清楚了,李泽毓的冷冷的腔门经过洞壁传来:“你还走得到哪里?”
楚太后冷笑:“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敢胆和我做对?我既便死了,墨门的人也会将你撕成碎片!”
黑暗中传来啊地一声惨叫,紧接着便是打斗之声。
我想迈步向前,忽听到有脚步声在后方传来,叶萧道:“后面有人追赶”
顾绍在墙上摸了摸,左掌一推,一扇门应手而开,我们急忙躲了进去。
透过微弱的光线,我看到青瑰领着几名侍卫仗剑奔来,长廊灯光极弱,却也看得出她那眇了的一目,用布巾随便地包扎,左边脸上,血沿着雪白的脸蜿蜒流下,触目惊心,竟如鬼魅一般。
她停下了脚步:“快,四处查找,一定要找到太子殿下!”
那些侍卫齐应了一声,“是!”四处分散开来。
她眼底有狰狞之色:“大哥,你不会有事!”
忽地,有声音从长廊那头传来,她唤了一声“大哥”,便往长廊尽头奔了去。
脚步声渐渐消失,长廊里静了下来,忽地,叶萧咽口水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顾绍道:“叶首领,那一镖,是你射的吧?”
到了如此境地,不但叶萧感觉惊心,我也感觉到了惊心,天下问竟有这样的女子,锲而不舍,永不死心。
尤嫣是这样,青瑰也是这样。
她们为的,到底是什么?
“我们跟着她!”叶萧做了决定,“老子什么人没见过,难道对付不了她!”
顾绍平静地道:“叶首领,你当然能对付她,但俗话说得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已,更何况发了狂的女人…当然,阁主除外。”
叶萧又咽了一口唾液:“发了狂的狗我都不知打死多少只,何况发了狂的女人,酥油饼子,你别发抖,我来保护你!”
昏暗之中,衣裳抖索之声传来,叶萧满脸皆是忠心大义。
我默默地望了他半晌:“小叶片儿,不是我在发抖,是你的腿在抖。”
叶萧忙并拢了双腿:“刚刚使力太过,腿有些支撑不住了。”
顾绍呲了一声。
他们俩人的插语打浑,让我稍解心底烦忧,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有办法让我放松下来,我缓缓地松开了握剑的手,才发现,指甲嵌进掌心,竟是有血渗出。
叶萧和我合作那么久,怎么会怕青瑰?他不过和顾绍在配合着逗我,让我放松罢了。
刺客守则,只有情绪没有波动,将人看成物,物也看成物,才能完成任务,如若不然,死的只会是自己。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将弯刀插进腰中,全身的骨头此时才感觉略略的痛疼,耳目也灵敏了起来,我听到了长廊尽头发出的声音,站起身来:“走,他们在那儿!”
叶萧没有动身,顾绍也没有,两人在黑暗之中相对而立,良久,叶萧才道:“酥油饼子,我怕你后悔,怕你往后的日子都生活在后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