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低沉的男声听在耳里,那么的熟悉,熟悉得我几乎冲口而出,可我急出了满脑门子汗,也说不出口。
脚步声从床边离开,夹杂着佩刀撞在铁甲上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你别走,别走!
可关门的声音响起,咣当一声,如涟漪一般在我耳边回响,缓缓的,慢慢的。
那脚步声仿佛从我的心上走了出,走了出去,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不,我不能让你走!
我拼却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死命地睁开了眼,面前,是一张脸。
叶萧的脸,他大喜:“酥油饼子,你终于醒了?”
我一下子拨开了他,往他身后望:“是谁,谁走了?”
叶萧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脸上全是迷惑:“酥油饼子,你怎么了?还在发烧么?我一直在这儿,整了你好几晚了,你找谁?”
“不,不是你!”我喃喃地道,“难道又是我在作梦?对了,玉才仁呢?’’
叶萧叹了口气:“酥油饼子,你脑袋真是坏掉了,我们担心你担心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你一醒来,就找一个外人?”
我死盯着他,想看清他脸上的不自在,看清他弄虚作假的表情,可我只看见他一脸平静,我不死心:“叶萧,在楚太后和玉才仁相斗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停地说话引开我的注意力?你是不是故意的?为了什么?”
叶萧吃惊地望着我,“酥油饼子,怎么你什么事都阴谋论呢?你别这样好不好,我的话一向很多,那个时候,你的喉咙受了伤,我不说些话来安慰你,引开你对伤口的注意,你能活这么长时间?”
“真是为了我的伤?不是为了什么人?”我疑道。
我仔细地观察他,甚至凑近了他,看清他脸上的绒毛有没有些微的异动,可我看不出,他的脸上,只有委屈,不平,怒火…对我的。
“什么人?”他道,“玉才仁?你真是睡坏了脑子了?玉才仁说要娶你,你就置你师傅不顾,动心了?酥油饼子,你是江湖第一杀手,还要成为天下第一花痴…?”
我怒瞪着他。
他笑道:“花痴这个名儿好不,是我新想出来的。”
真是我多疑了么?只是我做的一场梦?
是不是潜意识里作梦作得多了,便会作这一场梦?
会梦见他会舍弃一切来救我?
不,他不会舍弃财富,权力,宝藏,这仅仅是我做的一场梦而已。
是我美好的心愿而已。
我美好的心愿转化成了这场美梦,梦见他舍了他的筹谋来救我,梦见他化身玉才仁来救我。
“原来,这真只是一场梦…”我垂下了头,“他们呢?”
叶萧道:“谁,你问谁?”
我瞪了他一眼。
他道:“楚太后和玉才仁斗了一场,玉才仁对你还是有几分欣赏的,要楚太后拿解药救你…”
我的呼吸又不畅了,“救了吗?”
叶萧道:“当然没救!”他用鄙视的目光望着我,“楚太后要玉才仁把得到的宝藏给她,玉才仁对你的欣赏就没有了…只要有了天下财富,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就她这么个女人,值得我拿宝藏来换?”
叶萧学着玉才仁的语气。
我的心沉了下去,勉强道:“那我后来是怎么得救的?”
“玉才仁把山上的狼全招了来,对楚太后一波又一波地攻击,楚太后只有三个人,加上一个敌我不分的玉香儿,这个玉香儿谁也不帮,只想带着孟不凡离开…她怎么斗得过玉才仁和他满山的狼?双拳难敌无数只狼啊…
后来,她后来有气无力了,我和旺财悄悄带近,旺财撕她衣服,我抢她身上的药,好不容易给你找到解药!”
屋子里的灯光明明暗暗,把他的脸也照得明明暗暗,让我感觉他的眼神晦暗不清,我道:“真是这样?可当时,我怎么恍惚听见,有人大声道,我中的毒要马上要解药?就凭你等着全山的狼把楚太后等人累死,我还能活着?’’
叶萧道:“酥油饼子,你听错了吧?你中的毒看似凶险,其实是慢性的,等个十天半个月再喂你吃解药,也不迟…”
我越想越觉里边漏洞很多,需要求证:“旺财是头狮子,撕人喉咙我就看过,怎么,它还能撕人的衣服?”
叶萧叹道:“这便代表着你平时只顾着过自己的小日子,对身边的人和事都不太关心,旺财怎么就不能撕人衣服了?你看看,你看看,我这件衣服就是它撕破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事实
他举起案台上放着的中衣,指给我看,“看见上面那三条长痕没有,这就是旺财撕的!”
我哑口无言。
真是自己弄错了么?我所听到的,只是我做的一场梦?只是我的期望而已,他在遥远的晋国,又怎么会来到这楚国的小镇,化身为玉才仁呢?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他还会为了救我而放弃那样的财富,放弃能建立他霸业的一切?
是我弄错了。
叶萧把手里的破衫放好,继续道:“我救了你,楚太后和玉才仁斗了个两败俱伤,后来,楚太后接应的人到了,玉才仁见讨不了好,带着狼群退了下去…”
“孟不凡和玉香儿呢?”我有气无力。
叶萧道:“对不起,酥油饼子,我光为了救你,终究顾不上他,他还是被玉香儿悄悄带走了,你师傅这些日子正为这事心烦呢,你又没醒,我不能离开,只有他带着旺财四周围找寻…不过幸好,楚太后受了伤,顾不上我们,我们才能全身而退。”
我道:“师傅一定很难过,是吗?”
叶萧道:“依我看,那玉香儿对孟不凡倒是还有几分真情,她不会伤他性命,只想要他陪着她,只要孟不凡不再动那些花花肠子,玉香儿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他们这样,反倒好些…”
是的,这么一来,孟不凡就不会来为难师傅了。
“师傅怎么还不回来?”我道。
叶萧的脸转向门口:“或许有什么事耽搁了?”
我总感觉他的眼神有点儿闪躲,“什么事耽搁了?我没好,他也不在我身边…”
叶萧叹了口气,“有我还不够么,酥油饼子,有时候,我真觉你太贪心了…凡事不可要求太多,就象那饭,不能吃得太饱一样…”
听了他前半截话,我有些恼怒,但听了他后半截话,我感觉肚子有些饿了,要求他:“弄些吃的来!”
叶萧惊奇地望紧了我:“酥油饼子,你不担心你师傅了?他的武功没恢复?”
不知道怎么的,我只觉什么都提不起劲来,“你不是说他没事么?他是我师傅,还有旺财陪着他…”
叶萧嘴里嘟嘟哝哝的,边嘟哝边向门口走了去:“真是个没良心的,对我没良心便罢了,对她师傅也没良心,只记着…”
“只记着什么?”我大声道,“你把话说清楚!”
我拿起了桌子上那茶杯…
他嗖地一下窜出了门,那茶杯直撞在门框上,摔得粉碎,他在门外大声道:“只记得吃!吃,吃,吃得肥死你!”
我从床上起来,仔细察看着屋子,想找出些许痕迹,那些证明他来过的痕迹,可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从窗棂灌进来的冷风,吹进屋子,干冷干冷。
那真是我做的一场梦,醒来之后,便什么都没有了。
忽地,我听到窗棂轻响,心扑地一跳,转过头去,便看见了一只硕大的脑袋,是旺财。
它朝我讨好的摇头。
我有气无力:“原来是你?”我重躺回到床上,把被子蒙上,“自己去玩儿吧,别来惹我!”
可它一下子冲上了床,直扯着被子,将我从床上拉起。
“干什么?”
它眨巴着眼,头摆向门外。
“不去!”我道。
旺财是个不达目地不罢休的狮子,它从来不听我的,于是,它开始拉扯我的衣服,把我往床下拖,我用千斤堕的身法定住身形,突忽其然的,我便听到了撕拉一声…我的上衣被它撕了下来…如此情形,让我不得不考虑它的提议…如果不考虑的话,它把我下身的衣服撕了就不好看了,虽则它是头狮子,但总归是个公的…它这么做,不是在耍流氓么?
为了不让它有耍流氓之嫌,我只得从床上爬起,在它炯炯有神时不时往后一望的眼神下,跟着它往门外走。
有好几次,我想半途偷走,它总是在很恰当的时间内很恰当地停下,转过头来,朝我龇牙咧嘴,让我看它牙齿上挂着的布片儿。
布片儿绣着卷叶花纹,自是从我身上撕下来那片。
这只妖狮。
我跟着它一路往前,走出了房子,来到林子里,来到林子,它走得更快,身影在前若隐若现,我要尽了全力施展轻功才能跟上。
忽地,它停在了前边那棵树下,探头探脑往前望去,我来到它的身旁,已觉气喘吁吁。
“旺财,怎么了?”
我顺着它的目光往前望,便见着前边,有一排整齐的石头像,掩映在草木之间,上面已布满青苔。
有些石头像断裂了,那头便跌落地面,很有被人斩了头的人的效果,越走得近了,便越觉这里阴冷潮湿,石隙之中仿佛有冷风吹过。
这是什么地方?
我回头望向旺财,它的爪子搭在石阶之上,在土里刨着,我迷惑不解,蹲了下来,却见它爪子底下,有一颗墨绿之物,拾了起来,仔细望去,拨开那东西上面的泥土,仔细观察,却是一个小小的翠玉珠子,似是颈链,又是头上珠花跌落的珠子。
“旺财,你找到的?”我道。
旺财殷切地望定了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
我仔细回望,倏地一惊:“你以前也是在这儿得到的那链子?”
那根链子,有着古朴花纹的链子,青瑰一直追问的那根链子,就是在这儿寻到的么?
想一想,自少时开始,旺财便一直跟着我,它的确是找了不少好玩的玩艺儿过来给我,可大部分,已经被我当弹子般打着玩儿了,我记得少时,旺财知道我喜欢玩儿,便专捡那又圆又大的给我,用来打小溪里的鱼,树上的鸟,又弹弓射出去,又有份量又有重量。
颜色多是翠碧绿玉的。
到了这里,少时的记忆竟是全都纷涌而来,让我惆怅得无与伦比,那个时侯,如果我能记起这些东西的好处,我和叶萧何至于缺衣少穿,为了一个包子被狗追赶八条街之久?
也不至于为了一口饭而加入绮风阁了。
我正后悔莫及,锤胸顿足,旺财瞪着眼望我,末了,又趴在石像低下直刨,刨着刨着,便又刨出一小颗珠玉来,衔在嘴里向我炫耀。
我的心在滴血,一手从旺财嘴里夺过那颗珠玉,指着它骂:“你知道这是什么么?什么?你不知道?不知道你干什么刨了出来?”
旺财委屈地望着我。
我发了一通火,觉着对着旺财发火也没多大意思,站起身来,四周围打量,这才发现,这处地方,离孟不凡的民居不远,这便是那处地底宫殿的延伸么?
想想少时,我便混迹于此,身在宝山而不知有宝,不由又是一顿锤胸顿足。
末了,我决定,跟随着旺财的足迹,把石像底下没刨出来的宝贝全给刨了出来。
于是,旺财在前刨着,我跟在后边刨,旺财见有了同伴,刨得更欢,喉咙里发出嗷嗷的叫声,每刨出一样东西,便跑过来侧着头望我,又望着我空空如也的两只手,很是鄙视。
我被它激得火冒三丈,又想及它刨过的地方肯定没什么东西了,于是,我转移目标,和它分开了去,我左转右转,离旺财越来越远,正待开始挖掘,却听有人声隐隐从石像边上传了来。
从石像身侧望过去,有落华隐隐,光亮从树隙倾落。
那女子锦衣华服,背影如纤纤弱柳,长长的衣袖拂过青石板地面的小草,头上的笼纱直直垂落,将整个人笼在其中,如仙如幻。
她的对面,是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背对着她,缚手而立。
“…我不能跟你走,你便放过我吧。”女子声音婉转清脆,却柔媚之极。
怎么着?这荒山野岭的,也有人想要私奔?
私奔不成,反被人半途捉着了?
我瞪大了眼,兴致勃勃地望着,依照常理,接下来,便要出现那奸夫了?
“奸夫在那儿!”
是谁?是谁在接我的话?
我转过头去,顺手出招,和这位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边的人过了几招,几招之后,看清了叶萧那张兴奋的脸,这才罢手。
“你什么时侯跟来的?”我道。
“在你跟着旺财在地上刨的时候,我便到了…原想和你打声招呼的,但看着你刨得正欢,如此场景我又不常见着,就想着欣赏欣赏,这不,就迟了…”叶萧左手挡住了我挥过来的巴掌,右手指着侧边石像,“看见没有,那奸夫藏在那儿。”
果然,那女子身后的石像一角,露出了玄色的卷叶纹衣饰。
她的胆子很大,把奸夫藏在正主儿的眼皮底下?
“这女人的奸夫很有钱啊。”我道,“从他身上的衣服来看,绣了金线,腰带以白玉制成,比原主儿有钱得多了。”我指着那男子的背影,“你看看那男人,穿件黑不溜秋的袍子,头发只用发带,身上一点儿配饰都没有,这便道明,这女人红杏出墙是有道理的。”
“酥油饼子,你也太世故了,感情怎么能用金钱来衡量呢?”叶萧道,“这位男子身形高大,长得玉树临风,身材与气质是多高的金钱都不能买到的!”
说完,他挺直了腰。。
第一百二十八章 金钱
我撇了撇嘴,上下看了他一眼,“叶萧,就你这身形,估计卖出去当长工也就值个百八十两银子的,这男子么,份量大些,值个三四百两银子,你想想,她那奸夫腰带上那块玉就不止这么多钱…”
叶萧沮丧地道:“酥油饼子,不兴你拿金钱来侮辱我!”
我不理他,往场上望去,那女子断断续续地声音传来:“您想要的一切…都给您,您便放了我们吧…”
那男子背对着她,久久没有出声,我正等得不耐烦,他道:“他不过一个废人,对你便这么重要?”
一个废人?
这女子要跟一个废人私奔?
我大感好奇,侧过身子,转了一个角度,果然,便看清了这缩在石像一角的男人佝偻着腰,象是某处不妥。
叶萧叹了口气:“这世上还真有真情存在,感情不是用金钱才能衡量的,你看看他们…”他唏嘘不已,“一个身残志坚,一个不离不弃…就只有酥油饼子你,这么世俗,老拿金钱来侮辱人…”
我顺嘴道:“叶萧,你忘了以前了,咱们在街上混,饥一餐饱一餐的时候,有人拿十两银子买你,你差点儿就答应了,那个时候,你也没感觉有人拿金钱来侮辱你啊?”
叶萧沉默了半晌:“是啊,想想以前,真是令人唏嘘,但回头想想,那个买我的人,如果拿多几十两出来,我…我…我被侮辱,也是愿意的!’,我们正插语打混,场上传来阵阵冷笑,那男子道:“你已然湿了脚了,想要全身而退,哪有这么容易?”
说话声中,他缓缓转过身来,我心情未免有些紧张激动,心想,一个被戴绿帽子的人,会长成什么模样?长成什么模样?
衣袂飘飞当中,他转过身来,脸上却是木制面具遮面,只露了两只眼。
我失望地嘀咕:“难怪娘子要跟人跑了,做人如此不痛快,鬼鬼崇崇的!他怎么不戴个绿色面具?”
叶萧迷惑:“为何要戴绿色面具?”
我道:“加上一个帽子,全身上下全都是绿的,多好?”我直盯着叶萧的头顶,“叶萧,你这顶蓝色的帽子,被绿色的树叶一晃,也有些绿油油的意味呢。”
叶萧直盯盯地望我:“酥油饼子,说话就跟杀人一样,都要直截了当…你什么时候学会指桑骂槐这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