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珞张了张口,最终憋屈地重新站起来,一声不吭把椅子拉得哗啦响。

倪珈看他一会儿,脸色缓了缓,道:“再不去追,人都走了。”

倪珞别扭地斜她一眼,这才跑出去。

倪珈坐下来吃早餐,问:“奶奶不希望她和倪珞在一起?”

“何以见得?”奶奶也闹别扭了。

倪珈喝了口清汤,淡淡一笑:

“奶奶没做过的事情,却让她误以为你做过,不就是让她心里别扭,不和倪珞在一起?虽然借债还钱天经地义,可她的反应也是人之常情。妈妈因为不能延期,走投无路跳楼而死,于法于理都没有问题,可感情上,怎么都过不去这个坎。要是我,也会失控。”

“理智上能够理解,情感上却不能和间接让妈妈死的家族在一起。”

奶奶看她:“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做过?”

倪珈耸耸肩:“不难想啊,您从来都把人看得比钱重要,对华氏的员工就是这样。如果栗夏的妈妈真来求过你,你一定会答应延期。栗夏怀疑她妈妈死后支票延期是因为你内疚,我却认为,如果奶奶真的决定让商厦跳票,就不会因为谁还不起钱自杀而有所改变。所以她妈妈的死,应该是有别的原因。就连这次信息传出去,只怕也是栗氏内部的人。奶奶要是想让她怀疑你逼她妈妈走上绝路,派人私下拿支票给她看就行,不需要公开闹得满城风雨,让栗氏陷入这场大危机。”

说罢,她微微眯眼,不知在想什么,叹了口气,“家破人亡,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事,她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奶奶笑了笑,却没什么笑意,见倪珈只喝粥,不说话了,问:“看你的样子,有点儿站在她那边,觉得我这么拆散他们,狠了?”

“没有。”珈喝着粥,面无表情,“她,我不喜欢也不讨厌。我关心的,只是倪珞。我不想他难过,但也不想他受伤。”

“我和你一样,所以恶人我来做吧。”奶奶轻叹,“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可就像你说的,她们家烂摊子太多太复杂,不说栗氏要管,她的爸爸也实在……而且,门不当户不对。”

对最后一句话,倪珈不太赞同:“什么年代了,奶奶你还老思想呢。”

奶奶摇摇头:“就像当年你姑妈和宋明一样,虽然栗夏这孩子不像宋明动机不纯,可我还是担心她对倪珞的感情掺杂了别的考虑。”

倪珈不以为然:“我和阿泽一开始的时候,你也没……”话没说完,倪珈心里一梗,是啊,幸好她全心全意爱上他了,不然,对越泽多不公平。

奶奶却很坦然:“谁叫你是我的孙女呢?亲情本来就是双重标准的。而且越家阿泽一开始的时候和你的想法差不多,也算公平。可珞珞这孩子,虽然这几年成熟了,心地还是太良善,他要是真喜欢了一个人……”

倪珈默了,他要是真喜欢了一个人,不会有试探,不会有各种因素考虑,权衡对比,只有实心实意。

“和奶奶不一样,我相信他看人的眼光,起码不会像前几年专看上些奇葩。他喜欢谁,和谁在一起,我都没意见。我担心的只是,”她手中的勺子顿了顿,“我担心,她太敏感,他会很受伤;就像,”她默默垂下眼,“就像当初阿泽因为我,受了很多伤一样。”

奶奶默然半晌,淡淡道:“所以这次,只有珞珞来求我,我才会把支票延期。”

倪珈一怔:“你是逼栗夏接受倪珞的帮助?”给他们的感情加上5亿的压力,这么重的金钱色彩,那以后奶奶已经放下餐巾,起身:“不用说了,这就是我的决定。”

“奶奶!如果倪珞真有那么喜欢她,她也真心喜欢倪珞,如果他们能把奶奶种下的危机解决,”倪珈的话掷地有声,“那我请奶奶,到此为止!”

末了,缓下声音,“支票的事我不会管。但我希望这件事以后,奶奶不要让倪珞为难,您也知道,他是孝顺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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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珞追出门去,就见栗夏一手抱着乔乔一手拖着轮椅,走得飞快。

“栗夏!”他上前抓住她的手,“这件事我去和奶奶说,一定可以解决的。”

“谢谢!”她礼貌地回答,却轻轻挣脱了他的手。

倪珞的手一空,心也空了。

乔乔至始至终惊恐地望着栗夏和倪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栗夏把他紧紧一搂,让他趴在自己肩膀上,再也看不到她的脸。

她垂着眸,睫毛还是湿漉的,脸颊上泪痕未干。

她很想有骨气地说我不需要你的帮忙,可不能说。因为已经没有别的希望,除了倪珞,再没有可以阻止栗氏跳票的方法。

妈妈的遗产,足够把她的背脊压弯。

倪奶奶根本不相信她的能力,当年妈妈和姐姐还在时,她就不信她们有翻盘的能力,现在区区一个她,凭什么?

“倪珞,请你帮帮我。”话没说完,她的眼泪就再次砸了下来,“就这一次,请给我一年的时间,就这一次。帮帮我。”

她越说越卑微,抬不起头看他,眼泪珠子一样滚落。

“我都说了帮你,你别哭呀。”倪珞看她哭,一时心疼,急得手足无措,忍不住抬手要替她擦眼泪。

她却默默别过脸去:“还有一件事。”

倪珞心里又是一个咯噔,莫名不祥:“什么?”

“刚才是我无礼,我也知道你奶奶没有错。是我妈妈脆弱才跳楼,我也恨她这样不负责任地自杀,可……”她脸上空茫得没有一丝情绪,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滑落,“我知道这样说很不讲理,可我还是会想,如果你的奶奶当初宽限一点点,或许我妈妈就不会死。奶奶没有错,可我心里怎么也过不去。我不怨她,却也不喜欢她。所以……”

倪珞悬在半空中的手,一点,一点,放下来。

年轻人俊朗的脸上也没了一丝情绪,声音很沉:“我知道了。”说完,退后一步,“山上没有公共交通,到门口让司机送你。”

“谢谢。”栗夏转身离去。

乔乔依旧懵懂,惊慌地朝倪珞伸手,“小爸爸,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了?小爸爸!”

倪珞立在阳光斑驳的树影里,侧头看着,可栗夏始终没有回头,越走越远,终于不见。

他抬头望天,早晨的阳光是金色的,在绿叶上跳跃,很美好,可心里说不清的难受。他退后几步,索性往草地上一躺,遮着眼睛,什么也想了。

也不知躺了多久,有汽车过来在他身边停下,没有响笛。那人的习惯就是这样。倪珞立刻起身,就见某人清挺的身影。

“越泽哥,”倪珞跳起来,“有事要找你。”

“刚好,”越泽唇角微弯,“珈珈刚刚给我打了电话,有些事也要和你说一下。”

倪珞心一沉:“什么事?”

越泽眸光微闪:“你别紧张,只是看看你有多喜欢她。”末了,清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笑,“如果真那么喜欢,倒是有一个办法。”

#

栗夏很快到了栗氏商厦,去会议室的路上,数不清的员工迎上来问:“那张支票是真的吗?”

“栗氏是不是要跳票了?”

“员工都买了股票的,破产了该怎么办?”

栗夏终究是不能对大家的焦虑和担忧熟视无睹,竭力镇定地回应:“大家放心,我会尽力,尽力保住栗氏。”

众人平息半刻,却又质疑,心急则乱:“可你凭什么?你以前什么都不懂不是吗?”

“听说栗氏可以由郎家接管的,是你硬要抢回来。没这个能力,我们小员工小股民要被你害死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激动起来,栗夏独自一人,寂静地立在狂躁不安的人群里,听任他们发泄不满。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可脑子里莫名地清醒了,有一句话好奇怪,为什么有人提到郎家?

还有,倪奶奶要是想提醒她还钱,直接把支票送去银行就行,没必要公开成为大家的谈资。栗氏商厦在倪家人眼里估计就是小商厦一枚,实在不需要大动干戈。

那些扫描内容,除了倪家,就只有栗氏内部有,难道是傅家人干的?或许还和郎家联了手。

还想着,手机震动了,是倪珞的短信,只有两个字:“好了。”

栗夏一时间不知是庆幸还是悲伤。因为他,暂时保住栗氏了,可因为栗氏,她不能再喜欢他了。

直到这一刻,心里酸痛得几乎再次落泪,才知道对他的喜欢已经深到了一定的程度。

可,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通讯。

她都没有时间伤感缅怀,就要离开拥挤混乱的人群,赶去会议室开债权人会议。

一进去,几十上百个债权人代表就齐齐涌来追问:“那张5亿的支票是不是真的?”

栗夏头一次面对这么大阵仗,心跳狂乱,脸色微白,声音却很稳定:“是真的。但是……”

后面的话没说完,所有人瞬间红了眼,饿狼一样扑上来,死死扯着栗夏要还钱兑现。千贤护都护不住,栗夏本来身子就单薄,被一大群人围着推搡拉扯,跟狂风里的小舟一样无力,几乎像要被扯成碎片。

大家都听说了栗氏要跳票的消息,又看是倪瑾的签名,早就不安了。现在连栗夏都亲口承认,更是惊慌失措。谁都要栗氏先兑换自己的流动支票。

刺耳的争吵声和蛮力拉扯让栗夏无能为力,她知道他们的怒火还没发泄完,说什么大家都听不进去,索性一句话不说,任他们咒骂叫嚷,推来攘去。

直到大家发火发够了,声音减小,栗夏才深吸一口气,用力喊:“我拿到了一年的延期,那张支票今天不会兑现。”

这下,四周一片安静,仿佛点燃了一点希望地看着她,纷纷问:“那今天我们的支票能够兑现吗?”

栗夏脸红了,咬咬唇,定定地说:“不能。”

一下子又是一片混乱,甚至有人开口威胁:“你不兑,我们集体去银行去法院,让你破产!”

栗夏被刺激得一笑,看着那人:“听说各位债权人都是和栗氏往来多年的伙伴,我母亲在世时,各位不少人还受过她的恩惠。没想到栗氏才遇到一小点危机,就有人说出这种话。”

又是寂静,有人面色缓和了。

那人却像是存心来找事的,当即又挑拨:“你这个没本事的小太妹能管得好?栗氏迟早被你败光,我保护自己的利益有什么错?5亿就凭你能1年还清?”

栗夏这才知道,昨晚生日宴她能请人去砸场子,今天傅家也可以请人来挑刺。

她冷冷勾唇,镇定自若地撒谎:“我没本事,至少把5亿的支票延期了一年。人家5亿都没有要兑现,栗氏欠你多少钱你就要煽动大家去告栗氏跳票。你安的什么心?”

那人一梗,没想这小丫头牙尖嘴利,竟把他说出错处,眼看其他人似乎有松动的迹象,他大声叫嚷起来:“这小太妹没本事,万一栗氏给她玩破产了,我们一分钱也没有。现在就要兑换!”

栗夏静静看他几秒,往后退几步,拉开和众人的距离,沉默不知多久,等现场没有一丁点声音之后,一字一句,用力道:“我一定会努力拯救栗氏,可光说没用。所以请大家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让我拟定栗氏商厦近期的企划案和自救方案。到时候,如果大家觉得可行,就请宽限栗氏,推迟兑现日期;如果觉得不可行,再申请强制兑现。”

她娓娓提出解决方案之后,语气又变狠,“至于现在,我说了,栗氏没钱。你们想让栗氏破产,可以。把栗氏处理掉去还债务,按照法律渠道,最先是银行和信托公司。然后再是你们,当然,你们前面还挡着一个5亿。所以,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相信我,让栗氏正常化,或许花长一点的时间,拿回本金利息;要么栗氏破产,你们,一分钱也拿不到!”

现场落针可闻,大家或是半点相信,或是无可奈何,都不做声。可这女孩一瞬间决然坚定的气势令人印象深刻,而且,怎么有一种栗伊人和栗秋的错觉?

大家还是抱怨连连,但也忍着气不了了之地散会了。

栗夏立在会议室门口,一个个给离开的债权人们鞠躬:“谢谢!”

“谢谢!”

……

直到送走最后一个怒气未消的人,栗夏才觉全身发软,无力靠在墙壁上,紧张又后怕,默默回想一遍刚才陌生的自己,心底悄然无声:“姐姐,谢谢你!谢谢你帮了我!”

这一战让栗夏有如抽筋剥皮,累得跟狗一样回家,却见倪珞大摇大摆地坐在她家的客厅里看电视。

栗夏惊讶:“倪珞你干什么?这是我家,”怕他不明白意思,咬牙心狠地说,“我早上的意思是,我和你绝交了!”

没想倪珞不生气也不跳脚,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纹丝不动,斜斜看她,清淡又傲慢:“我不是来追你的,是来追债的。”

“我说过的吧?我是放高利贷的。”他吊儿郎当翘着二郎腿,慢悠悠掏出支票,潇洒地往茶几上一拍:“你欠我这么多钱,从某种意义上说,现在栗氏所有的流动资金,你家的不动产,包括这座房子,都是我的。可这样还是远远不够还钱,”

他摸摸下巴,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终于忍不住,笑容灿烂得像桃花,“所以,连你,都是我的。”

chapter 30

栗夏眨眨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倪珞笑得春风荡漾的脸,这一身突如其来的痞子气是哪里学来的?戴几串粗金项链都可以装地痞了!

栗夏过去扯他,“这是我家,出去!”

倪珞被她扯得摇摇晃晃,偏偏赖在沙发上屁股不挪窝,还冲周围人吩咐:“把我的行李搬上去。”

栗夏扭头,客厅一角竟摆着好几个大箱子。

“倪珞你干什么?”

某人很寻常:“这房子是我的,我当然要住了。”

栗夏差点暴跳:“谁要和你住一起?”

倪珞伸手:“那你还钱!”

栗夏:

半天后,小声道:“没钱。”

她低着头,脸红红的,又憋屈又隐忍,虽是死撑着却掩饰不住柔弱和疲惫。

倪珞一时间有点心软,不想逗她了。想想就知道今天的债权人会议,她面临了怎样一番磨难。债权人讨钱时都疯狂得像吸血鬼,更可况有危机传言。她历事不多,估计吓得不轻。也不知她是怎么应付过来的。

倪珞渐渐收了笑意,换做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我只是想确保一年后,这张支票不会跳票。我怕你偷懒不干事,也怕你犯傻干错事。到时候商厦破产了,害我赔钱。所以我当然要来监督教导你这种小菜鸟了。”

栗夏愣了半晌,想了想,竟然恭恭敬敬地颔了颔首,说:“是。欢迎上级指导。”

倪珞不免诧异,越泽教的这句话怎么这么有效。表面却挑眉:“看来心情不是特别糟糕,还晓得开玩笑?”

“是你先开玩笑的。”栗夏瘪嘴,“心情不好又能怎样,还不是得咬牙活着。”说完又是一愣,怎么无意间记住了倪奶奶的话?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倪珞刚才那句话。

是啊!以她的能力,一年之内很难还清债务,还有傅家那群对手呢!既然她可能“干错事”,为什么不让倪珞来“监督指导”呢?

她想保住栗氏,而倪家因为想兑现支票,也必定需要保住栗氏。既然如此,何不借助倪珞的力量。

商场无情感,先把危机解除,把栗氏稳住再说。

她深吸一口气,笑了笑,朝倪珞伸手:“那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倪珞笑得意味深长,握住她的手,一秒,两秒,四秒,不松开了。

栗夏皱眉,抽了抽,某人就是笑靥如花看着她,握得死死的。

栗夏好不容易稳定的情绪几乎又要不淡定,低下声音,“倪珞你干什么?”

倪珞不语,手指却在她手心拨了几下,她怕痒,可依旧挣脱不开。

还在僵持时,听见乔乔脆脆糯糯的声音:“小爸爸!”

倪珞扭头,栗夏飞快缩回手。

下一秒,轮椅呼啦啦滚过来,小孩儿扑到倪珞腿边把他抱住,小手圈得紧紧的,拧着眉毛没有说话,看上去有些伤心。

他被吓到了。

白天回来的路上,小男孩就很惊恐:“以后是不是见不到小爸爸了?”栗夏不回答,小家伙乖乖的,再也不问,只吧嗒吧嗒掉眼泪。

倪珞把乔乔抱起来,笑:“以后我和乔乔住在一起,好不好?”

乔乔一愣,惊喜又不相信,“真的?”

“真的。”倪珞漫不经心看栗夏一眼,“不信你问她?”

栗夏看着乔乔期待的眼神,默了默,说:“是真的。”

“太好啦!”乔乔张开小手,紧紧搂住倪珞的脖子,“小爸爸,我带你去看我的小阁楼好不好?头顶上有星星呢!”

“好啊。”

某人还真就像抱儿子一样抱着乔乔上楼去了。

栗夏也懒得管了,回房间洗澡冲凉泡咖啡,对着厚厚一打资料坐下来。

财务部的人集体辞职,报表是一团糟。虽然已经让千贤去重新聘请财务人员,可她马上要写短期自救方案,根本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