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黛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彻底伤了她的心,一个母亲最大的失败,就是孩子对她的失望。
“老夫人……您不必太难过,二爷永远是您的儿子,他心里念着您。”
老夫人挥挥手,看上去疲累至极,“出去吧,聂木不是说找你有事吗?别耽搁了。转告他,叫他心里有数,老太爷肯定不会就这么放他出去的,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出点血吧,这对他的名声也好。”
“好,我会劝他,请您放心。”
卿黛开门出去,春梅进来伺候老夫人。
三夫人疑惑的打量着卿黛,“卿姨娘,老夫人都和你说了些什么?”原本以为里面会嚷起来呢,结果静悄悄的,什么都没听见。
卿黛没再客气,语气不乏嘲弄,“三夫人既然这么想知道,不妨自己去问老夫人。我还有事,就先不奉陪了。”
看着她意气风发的和聂木离开了,三夫人气的牙根直痒痒,不就是有点算数的能耐吗,还什么算学大师?我呸!
只能给人当妾的贱胚子!分出去被人玩不了几天就得扔出去,到时候哭都找不到地方。
三夫人心里不吝于用最肮脏恶毒的语言臆想卿黛的未来,也许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究竟为何这样看不惯卿黛,仅仅是因为妻妾有别吗?
也许她意识的到,那贱胚子,有样貌、有才学,即使是不得不给人当妾,依旧保持着腰杆挺直的样子,她不以妾为耻,也不以妻为荣,她对人恭敬有礼,对先夫人留下的两个孩子关爱有加。
在关键时刻,她敢顶撞老夫人为二爷说话,威胁她、恐吓她、拉拢她,都不见她有所动容。
她竟不知道这女人究竟想到的是什么?所有后宅女人想要的东西她都有,可偏偏又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
那份从容坦然着实令人讨厌!
卿黛出了春晖园就要往大门的方向走,聂木笑着叫住了她。
“您走错啦!”
“走错?大门是这边啊。”
“大门的确是在那边,可二爷并没有叫您出去。二爷早晨离开前叫我注意您一些,若是您被春晖园叫来了,帮着给您解围。”
“切!”卿黛失笑,这只老狐狸,“多谢你了。”
老太爷身子刚好,就让人把聂川叫了过来,这次不再是单独相见,而是几房聚集到一起,正式谈起了分家的事。
除了聂安城,自那天离家,他就再也没回来过。
再次相见,大老爷夫妇虽然没有跪下道歉,却也小心翼翼。面对全家人的挽留,聂川丝毫不为所动。
大家都看出来了,他这次是真的铁了心了,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这种情况下就算强把他留下来,也是仇。
在老夫人这几天的劝说下,老太爷也有些想开了,但不能让这小子就这么轻易的飞出去,他必须要为这个羸弱的侯府要些什么。
“我同意你分出去,但是有几个条件,你必须答应。若是不答应,此事免谈。”
“您说。”
“第一,往事不再追究,即便分开也同是聂家人,日后不管是哪房人有困难,必须鼎力相助。”
聂川答,“这是自然,兄弟永远是兄弟,有困难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但是我有个原则,救急不救穷。”
老太爷噎了一下,不太高兴的点了头。
“依你。第二,不再为难大房的生意,另外,以前你一直给大房的那成酒楼份子依旧给他们,这算急也算穷,一直没有也就罢了,咱们家底子薄,你大哥赚钱的本事远不如你,没了这份银子,不仅升不上去,反倒怕刘大人为难于他,再没了晋升的机会。”
他顿了顿,怕聂川反驳,又加了句,“你别当是给大房的,就当是给我的养老银子吧。”
这话说的就无耻了,钱明摆着是要进大房的口袋的,难道他这样说了聂川今后会一分钱也不给自家老爹?该给的还是不会少的。
“好。”
老太爷,大老爷,所有人都愣了下,都没想到他居然能答应的这么痛快。
大老爷有些肉痛,看来这小子压根没把这份银子放在眼里,他肯定本来就打算舍出这部分银子的,早知道叫爹把条件提的高一点好了,可惜已经晚了。
他们的心思聂川看的一清二楚,“分家的文书上我会叫人写明是爹的养老银子,等爹百年后再收回来不迟。”
“你……”
聂川接着说道:“另外,我补充一下,三弟妹娘家人帮忙打理的那个庄子就送给三房了,三房欠我的银子也一笔勾销。”
“什么?二哥你说真的?”惊喜来的猝不及防,三老爷声调都变了,要知道那处庄子的收益可不低!早先是因为求二哥帮忙提携下三夫人娘家,这么多年二哥虽然没管入账的事,可到底庄子不是自己的,现在好了!不必他们自己提,他主动送给三房了!还有三房欠他那三万两银子,都不用还了!
“是真的,以后我不常回府,你们帮我好好孝敬二老,好处不会少了你们的。另外好好教育几个孩子,家学不要上了,送到外面的青山书院吧,我帮你安排。”
这下连三夫人也变调了,“多谢二哥!您放心,我们一定照办!”
那可是青山书院啊,那里收弟子可不看门楣,只看资质,进了那里读书,就等于将一脚踏进了仕途,这叫她们如何不激动?
其实聂川这样施恩三房有他自己的考量,大房那两口子给多少都是养不熟的,相对来说,三房这两个倒是油滑识时务,他们与他并无仇。
二老毕竟是他亲爹娘,有三房的照应他也安心。至于让他们把孩子送到青山书院去还有另外一层考虑,侯府的中间这代眼看是不行了,下一代一定要好好培养,最起码不要走歪路。他一走,大房必然把气撒在三房身上,孩子们若是继续混在家学里,天天受大房几个孩子的影响,好孩子也给拐带坏了。
另外,他也想要大房明白,踏踏实实别动歪心思,反而得到的好处会更多。
“父亲,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哼!好话都让你说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老太爷冷哼,显然对他这些安排满意。
后续又谈了一些老夫人的养老钱问题、年节寿礼等问题,终于多方达成了一致。
很快,聂川就把几个聂氏老族人找来做见证,签字画押了。
偌大的二房,下人们收拾东西安排人事也要两天的时间,聂川把事情交代下去,看着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成亲、生子、都是在这里。他曾经无数次幻想,有朝一日他离开会怎样?是不是会十分快活?
然而如今终于要离开了,他却并不觉得多高兴,轻松了倒是真的。
忙乱之际,门房那边来报,说是纪幽兰登门拜访。
这让聂川和卿黛感到意外,她怎么说登门就登门了?赶紧让人把她请了进来。
纪幽兰一眼看出这里不对,笑道,“这是怎么了?拆房子啊?”
卿黛拉着她进了房,“分家了,二房分出去了,明天我们就搬了。”
“分家?”纪幽兰瞧了聂川一眼,竖了个大拇指,“你行,这魄力不亚于我。”
人家的家务事纪幽兰并不打算过问,很快说明了来意,“我是来向你们告别的。”
“告别?纪姐姐你要去哪里?”
“上次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打算把纪家生意的开发到西北去,如今这条商路已经畅通,大有可为,我想亲自去坐镇,京城这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生意正常运转,我在不在都是一样的。”
聂川和她谈了谈生意上的事,确认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卿黛毫不留情的把他给推了出去。
她万分不舍的说道:“纪姐姐你真的非走不可吗?你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可一想到你这就走了,心里空落落的。”
纪幽兰有些感动,洒脱的说道:“傻妹妹,好朋友心里惦记着就成了,不在于天天在一起,不过,我倒是想天天与你在一起,让你帮我赚大把银子,就怕你家聂二爷会追杀我啊。”
卿黛被她给逗笑了,“纪姐姐,还是好舍不得你,这一别,不知何日能再见?”
“我会偶尔回来的。”虽是这样说,路途遥远,事务繁忙,少则三五载,多则十几年都是可能的。
看她越发难过,纪幽兰拉住她的手,也有些感伤,“别这样,有缘自会再聚,你虽然不会常见到我,但京城一定会经常有我的消息,因为我是传奇嘛哈哈!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
“那一言为定哦!”
“一言为定!”纪幽兰和卿黛一样,眼里闪动着泪光,忽然她破涕为笑,贱兮兮的凑近了卿黛,“不过嘛,我更希望你有机会去西北找我,那里天高海阔,自有咱们姐妹的天地!”
她向卿黛忽悠了一大堆,什么大漠孤烟直,什么长河落日圆,总之把大西北吹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好地方,叫人闻之向往。
纪幽兰把一个小小的玉如意塞进她手里,“这个拿着,以后不管什么时候,若是无处可去,拿着她到东大门那家纪家老铺找我,自然有人安排送你去找我,千万拿好,记住了吗?别告诉聂川哦~”
卿黛郑重的点头。
纪幽兰憋着笑,总觉得自己像只诱拐小白兔的大灰狼,坏滴很。
卿黛收好了玉佩,又想起一事,“纪姐姐,你这么一走,赵世子怎么办?”
果然,纪幽兰的脸色一变,变的有些苦涩,“什么怎么办?各自安好不是挺好的吗?”
卿黛不信她真这么无所谓,若真是心里没有,也不必非要离开京城,去体验什么长河落日了。
“你们不是已经那样了吗?”
纪幽兰见她一脸羞怯,猥琐的盯着她的脸看,“嘿嘿,哪样儿?”
卿黛脸轰的一热,转念一想,不对啊!明明当事人是纪姐姐,她怎么先不好意思起来了?
“山谷那晚,你不是被他占便宜了吗?”
纪幽兰立即做了个停住的手势,“快打住!我要声明,不是他占我便宜,是我占他便宜,最起码也是互占便宜。”
卿黛都快被她给绕晕了,“那你究竟喜不喜欢他啊?”
这个问题那晚之后纪幽兰就想过了,所以她答的很坦然,“前世欠他的,今生倒大霉。喜欢,但我们不合适,我绝不会迁就他,也不忍心让他迁就我。就这样各自安好挺好的。喜欢之人的第一次被我夺走了,没什么好遗憾的。他以后要娶妻生子,我将来也可能收个小郎君,再不相见就是了。”
卿黛仔细辨认她的脸,在上面找不出一丝伤心的痕迹,她叹道,“你的心里若真是这么想的就好了。”
纪幽兰听了她的话,眸色黯了一瞬,又很快的恢复了过来。
“别担心我,我没事。”
卿黛对她笑,“那就好……啊!”忽然卿黛长长长长的呼了一声,拽着她的袖子,猛甩头,和淮哥儿撒娇耍赖皮的时候一模一样,“啊!纪姐姐,我好羡慕你啊!要不然你带我走吧!”
纪幽兰被她摇了的半边膀子都快掉了,乐不可支,这丫头看来是烦透聂家那群人了,同时中了她的毒也挺深的。
她忽的站了起来,一把握住了卿黛的手腕往门外拖,“走走!姐这就带你走。”
“啊?”这回轮到卿黛愣了,她只是抒发一下羡慕之情而已啊!这纪姐姐真是人来疯啊!
纪幽兰力气颇大,卿黛压根不是她的对手,只好用另外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腕,两脚尽量扎在地上,腰身往后躬,样子十分可笑。
“纪姐姐,我说笑的,我说笑的,你别听风就是雨啊!”
突然,纪幽兰松开了她的手,骤然失去了平衡,她整个人都在往后倒,眼看着就要倒地,纪幽兰又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把她提了起来。
“纪姐姐,你吓死我了!”
“谁叫你先发疯哈哈哈哈哈哈”
“你才是发疯哈哈哈哈哈”
两个女人在屋里疯闹了好半天,卿黛才依依不舍的把她送了出来。
他走后,聂川追着卿黛屁股问,“那女人和你说什么了?”
卿黛扬起小下巴,“就不告诉你。”
聂川咬牙,“她是不是又挖我墙角了?”
“哪有?你小人之心,只不过是女人家说些贴心话罢了。”卿黛心中止不住发虚,不得不说聂川已经看透了纪幽兰,简直一猜一个准。
幸好他们两个算不得敌人,不难鹿死谁手还真不知道。
“你就这么瞧不上纪姐姐啊?想当初你们不是还相亲过吗?她那么有能力,嫁给你强强联合多好。”卿黛忽然来了逗弄他的兴致,就喜欢看他被自己气的牙痒痒的样子。
“娶她?我还真瞧不上她,我也不敢瞧得上她,这世间就没几个敢正眼看她的男人!就那么一个傻瓜,被她折腾的半死,现在还天天不出门借酒消愁呢!”
越是有钱人,交心的朋友越不多,赵勤算一个,看着他那副消沉的样子,聂川真的无法说服自己给纪幽兰太好的脸色。
“真的啊?哎……他怎么偏偏喜欢上纪姐姐了呢?他们以后真的没机会在一起了吗?”
“我可不是算命的。不过啊,难!纪幽兰是那样的性子,赵勤有王府要继承,敬王爷身子不好,他下面只有一个妹妹,你叫他怎么办?”
“这还真是难办……”
聂川一回神儿,发现话题居然被扯远了,接着追问,“别想蒙我,快说,纪幽兰都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想把你拐走?是不是又和你鼓吹了什么歪理?”
卿黛被他追的绕着桌子转,“没有没有就没有!”
“你给我停下好好说,我头晕!”
“就不停就不停。”
“爹……卿姨娘……你们在干嘛?”
两只绕桌跑的幼稚鬼听到这声音立马石化,他们居然忘了关门......
只见莹莹和淮哥正站在门口一脸呆滞的望着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他们的爹?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更糟糕的是,两个孩子身后还站着快把头垂进胸口的素喜和素宁,二人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可红彤彤的耳尖却出卖的她们。
卿黛眼波流转,一顿足,狠狠的瞪了聂川一眼,上前把两个呆滞的小傻瓜领进了室内。
“咳!”聂川相当不自在的咳了一声,“你们两个有事?”
素喜发着抖,不知是吓的还是憋的,还是素宁淡定一些,“二爷,库房都清点好了,请您过目。”
“嗯,拿来我看看。”
第二天,聂家二房就浩浩荡荡的搬走了,看着不断往出抬的东西和来来往往的马车,街头巷尾的人议论纷纷。
老太爷面子挂不住,自从那天签了分家契约之后,就再也没看过二儿子一眼。
大房和三房的人倒是都来了,跟着老夫人送他们到门口。
“川儿,要经常带孩子们回来。”
“会的娘,我会经常回来看望您。你若是什么时候愿意,就到我那住一段时间。”
“诶!好。”老夫人控制不住的掉下了眼泪,把卿黛唤到了跟前,“好好照顾他。”
卿黛福身,“是,老夫人放心,请您保重。”
三夫人上前挎住了老夫人的胳膊,“二哥你就放心吧,有我和三老爷在呢。”
“那就有赖三弟三弟妹了。”
大老爷和大夫人上前。
“二弟保重。”
“嗯,大哥带他们回去吧,外面风大。”
“诶。”
就这么分开了,大老爷心头难得的闪现了一丝兄弟之情,可惜那分量实在太少,比他心里的任何其他东西都比不上。
聂川早就准备好了分家之后要住的宅院,离别馆不远,占地开阔,只比侯府小一点,处处精致用心,室内更是舒适奢华,总算有了点豪富之家的意思。
仆从也早就准备好了,这么大的宅子,主人虽只有这几个,但所需之人颇多。
处处可以见到聂川为这个小家花费的心血,两个孩子的房间布置都是专门打造的适合他们身高的家具,也都是按照他们的喜好装饰的。
他专门高价请了专做南方菜的厨子,因卿黛喜欢吃口味清淡的菜肴,带的他们爷几个的口味也有些变了。
他在自己的书房旁边专门留了间屋子,作为卿黛的书房,便于双方自个做自个的事情,她偶尔也会有想自己独处思考的时候。
两个书房之间通着一道门,若是想要往来,不必从外面走。
新家里像这样的心思,随处可见。
在聂府的那些年,聂川觉得自己的灵魂时时有种漂泊感,明明那里有父有母。到了这里,他才感受到了那种来自心灵深处的安宁。
没有嫉恨,没有委屈,只有他的房子,他的孩子,还有那个让他无时无刻不牵挂的女人。
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天气越来越冷,自从中了举人,庄梦麟就带着自己的老娘谢别了向府,在外面租赁了一个小房子。
天气太冷了,外面飘起了雪,庄大娘坐在床上盖着被子给他做新衣裳,她说等开了春,他就要去考进士了,一定要穿的像样一些。
庄梦麟坐在桌前看书,眼睛黏在书上,冻的通红的双手不住的搓动着,炭火前几天就烧没了,幸好这冷天也没几日了。
“咚咚”有人敲门。
他赶紧起身开门,不意外的看到了一张温婉的笑脸。
“向小姐,您怎么过来了?我受过您的恩惠实在太多了,如今我已经是个举人了,还要您这样相帮,实在心中有愧,其实我现在就可以出去赚钱,但我想一举考中进士,实在舍不得浪费时……”
“噗嗤~”向汝贞抿唇笑了,大红的斗篷衬得她肌肤赛雪,“庄公子你做什么梦呢?谁说我是来救济你的?你以为我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庄梦麟造了个大红脸,“那您是……?”
“怎么?离开向家之后就不能再联系了?眼看着到年关了,我是来看庄大娘的。知道大娘身体不好,我娘让厨下做了一些饺子冻起来给大娘送过来,也好让你过个安心年。银红!叫人把东西搬进来吧!”
“向小姐,这不行,庄某……”
向汝贞笑瞪了他一眼,“还是那副书呆子死相,我是给大娘送年货的,可不是看你,过年的饺子你可一口不许吃。”
说完这些,她就径自走进了冰冷阴暗的小屋,“大娘,我来看您了!”
外面,丫鬟银红叫人把东西都抬了进来,东西当然不止冻饺子,有炭火、有棉被、有笔墨、有米粮……
春节就快到了,傍晚,京城内四处挂起了灯笼,万家灯火其乐融融的样子,聂安城独自流落在街上,身上的钱都已经花完了,他被人从妓院里赶了出来,原本那些与他相好的什么柳儿花儿的,各个把他嫌弃的不得了。
他去找昔日的那些酒肉兄弟,他们听说他和家里闹掰了,闻见他一身的穷酸味,一个个推说没银子。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他聂安城,什么玩意儿都不是。
街上出现一只流浪狗,和他一样冻的哆哆嗦嗦,这时一个牵着小孩的妇人路过,顺手丢给那条狗半个馒头。
他揉着饥肠辘辘的肚子,瞪着那条狗,悲哀的发现,离开聂家,他居然连条狗都不如!
第55章 聂川,你算个屁
聂安城就这样一直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家?他暂时不想回,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父母, 生他养他的那两个人,在一夕之间让他的信念崩塌。
就这样出来, 吃住无着落,书也没法读了, 他这次垫底中了举人, 原本就对明年春试不抱希望,可突然间连一点希望都没了, 就有点难以名状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条贱狗, 有骨头的时候需要人逼着才肯好好吃, 现在没骨头了, 又觉得遗憾起来了。
街上的店铺陆续关门了。
卖包子的孙大爷正准备收起最后两个包子,等收拾好了把门一关就和老伴安心回家过年去。忽然感觉有一道视线在灼灼的盯着自己,举目望去, 只见一个虽然衣料不错但满身脏污落寞的年轻人正在看着他手里的包子。
孙大爷叹了口气,这大冷天还在街上逛悠的人都是可怜人啊。
“年轻人,过来吃包子不?最后两个了,我再给你烧碗汤, 不要你钱!”
聂安城犹豫了下, 走了过去,艰难的说道:“大爷,我帮您干点儿什么吧?”这话在以前是绝对不会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这种脏兮兮的小摊子他看都懒的看一眼,因为和人打斗踹翻的都不知道有几个。
孙大爷这辈子见过的人多了,瞬间就明白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心思,这种人必然是蜜罐里长大的,一朝逢巨变,心里还无法适应,即便肚子已经饿扁了,那份骄傲却仍旧不想完全丢弃。
“好,那就先吃,你帮我们老两口搬桌子吧,人老了,搬这东西还真有点儿吃力。”
“诶!”聂安城像个孩子似的应下了,上前帮孙大爷把外边的东西都收进了狭小的屋子里。很快,孙大娘就把新做的一碗鸡蛋汤和两个包子端了上来。
聂安城也不嫌烫,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差点噎到,三两口就消灭了一个包子,一口热汤下肚,整个人都暖了。他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却哪一顿都没有这顿吃的香,鸡蛋汤的热气升腾,渐渐模糊了他的眼睛,然后有东西滴进了汤碗里。
这时,又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子走了进来,冲老孙头夫妇做了个手势,之后坐到了聂安城对面。
“大少爷。”聂木的人这些天一直跟着他,发现他这几天不是呆在妓院里就是混在赌坊里,差点生出不再管他的念头,气愤的和二爷一说,结果二爷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让继续看着。
听说他已经被妓院赶了出来,状况凄惨,聂木这才亲自出面向他传达二爷的意思。在他看来,二爷对大房已经仁至义尽了,这样一个渣滓还管他做什么。
直到,他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忽然觉得二爷是对的,也许应该给这位大少爷一个机会。
聂安城蓦地愣住了,很快收敛了情绪,抬眼看向聂木,“你怎么在这?”
聂木对他的态度比以往真诚许多,“大少爷真不打算回家了?”
聂安城呼噜噜把剩下的半碗热汤全喝了,“不回,我现在不想见他们。”他怕,怕回去不止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更怕没过几天他便重新陷进安乐窝里,任由其吞没了现在的自己。
“那你以后有何打算?”
这话问到聂安城心坎上了,他有些羞赫,“我打算再想想办法,把这身衣服卖了,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先熬过这个年。”
聂木沉默了半晌,“怎么不去找二爷?”
“……我无颜面对二叔。”
真是个傻孩子,聂木叹气,“不必如此,和大房的过节二爷心里分的很清楚,你始终是他的后辈,二爷希望你能振作起来,成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其实你这些天的遭遇二爷都知道了。”
聂安城看向他,眼眶微红,“二叔他……”
“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他怕你想不开,一直叫人看着你。眼看要过年了,我今天闲下来了便亲自来找你,想和你聊一聊,问问你的意思。既然你暂时不想回家,二爷给你两条路,你自己选,当然都不选也可以。”
“……什么路?”聂安城心潮迭起,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有些想掉眼泪。
“一是给你些银子,帮你找个住处,至于以后做什么不管。二是先到二爷那里去,等过了年,直接送你去书院,吃住都在书院,以后专心在那里读书。”
聂安城低头不语,想了很久才问道:“我选第三个。”
“嗯?”
“直接送我去书院吧,虽说过年,书院里还是有值守人的,应该饿不死。二叔虽然对我没有丝毫芥蒂,但我不能给个杆子就往上爬,我不会去他那里过年的。另外,我还想麻烦聂管事一件事。”
他的回答着实有点出乎聂木的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什么事?尽管说吧。”
“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想明白了许多。我有手有脚识文断字,二叔的好意我接受,却不能事事依赖他,以后我谁也不想依赖了。聂管事,你帮我找个合适的差事吧,读书期间的花费我想自己赚出来。”
他目光晶亮的注视着聂木,等他的答案。
聂木愣了下,忽然笑了,“大少爷真是长大了,我答应你,这不是难事。不过我给你找的差事,必然不会优待于你,需得像一般人一样尽心尽力才成。”
“没问题!我愿意……吃苦。”
苦是什么?聂安城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有机会尝到,没想到因为与家人的决裂一下子就尝到了,还是他自愿的。
聂木给了孙大爷一块银子,“老人家,这是包子钱。”
孙大爷吓了一跳,“这可使不得!这么多够买我二十笼包子了,再说这个小伙子刚才帮我干活已经抵了饭钱了。”
“拿着吧老人家,过个好年。”
孙大爷怔怔的看着两个离开的身影,不敢相信居然这么容易得了一笔意外之财。
孙大娘把要带回家的东西拎上,准备叫孙大爷锁门,见他愣住那里凑了上来,“这银子……”
孙大爷把银子交到了她手里,“等下去买几斤肉,咱们也过个好年,别舍不得。”
“好!再给孙子孙女扯块布做新衣裳……”
年味越来越浓了,天也越来越冷,聂川说年后再给两个孩子请先生,这段时间就任他们在府里逍遥吧。淮哥儿已经四岁多了,越来越聪明,也越来越调皮。聂川是个大忙人,孩子的管教他很少管,以前没有卿黛的时候,莹莹就在聂家和冯家两边跑,而淮哥儿则是全靠奶娘和丫鬟带大的。
直到卿黛进府,才有了点家的样子。莹莹经过了大事,好不容易乖巧懂事了,淮哥儿却是越来越难管教了。他这一年长高了不少,体力和破坏力与日俱增,更关键是他完全不怕卿黛。
若是发现卿姨娘不高兴了,他只要抱抱她亲亲脸,她就不生气,所以这更助长了他的顽皮。
眼看着一颗小魔星冉冉升起,卿黛有些头疼,刚揽着犯错误的淮哥儿说了一通道理,说的她自己都快晕了,也不知道他明不明白。
聂川说今年是开府的第一年,要把年过的热闹一点,因此年前这几天卿黛总是看见下人们进进出出的往府里搬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人天天搬家呢。
昨晚聂川没回来,卿黛睡的不怎么好,吃过午饭后便合衣躺在床上,打算眯一会儿。
突然,她听见一阵乒乒乓乓的炮竹声响起,还夹杂着阵阵尖叫声。
卿黛惊起,赶紧叫来素喜,“怎么回事?”还有两天才过年,没道理这个时候放炮啊。
素喜也是一脸茫然,“奴婢也吓了一大跳,正要去问问怎么回事儿呢。”
正说着话,厨房的管事婆子跑了过来,“姨娘!厨房出事了!不知是谁往灶坑里埋了几个炮竹,烧火丫头没注意,炸伤了脸,炸坏了一个灶台。”
“什么?!竟有这等事?”
卿黛赶紧去厨房看看,果然如那婆子所说,厨房到处布满了黑灰,一个灶台和一口大锅炸裂,锅里的水漏到了灰上,和成了灰汤……
厨娘丫鬟们个个灰头土脸,被炸伤脸的丫头已经晕了过去,一边脸肿着,头发蓬乱看不清模样,只能看见她脸上流着血。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人抬到房间里,叫大夫去呀!”
卿黛急的大喊,这时候也顾不得形象,心头萦满了气怒。聂川让她看家,这才几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下人们精神一震,赶紧打扫残局。
大夫很快请来了,被炸伤的小丫鬟叫翠儿,今年才十一岁,是搬过来之后进府的。她家里穷的吃不上饭,这才把她卖了进来。
因为灵巧勤快,被分派到厨房烧火,这可是小丫鬟们梦寐以求的差事。主家从不苛待下人,翠儿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吃饱穿暖过上快乐的日子了,可却万万想不到,就是如此平常的一天,几声巨响就让她跌入了深渊。
卿黛焦急的看着大夫诊断。
许久才听到大夫长叹一口气,“万幸啊!万幸没伤到五官,尤其是眼睛。不过脸上的伤口太深,最后能恢复成什么样,老夫不敢说,留疤是肯定的了,只是多深多大的问题。”
卿黛一颗心沉沉的落了下去,眉头紧皱,“就是说毁容了是吗?”
“可以这么说。不过以后若是能常年用祛疤的药膏滋养,说不定能消去一些。”
叫人送走了大夫,卿黛的怒气丝毫没有减弱,反而一浪比一浪高,她身为一个女人,当然知道容貌对于女人意味着什么!即便活到七老八十,容貌对女人来说也是重要的。
翠儿这孩子她有印象,是个清秀白净的小姑娘,十分讨喜。可就是这么个可人的小姑娘在这大年节的,突然遭受了这么一场无妄之灾!疤痕会永远跟着她!设身处地一想,叫她怎能不怒?
新聂府没有女主人,目前卿姨娘就是实际的女主人,这里大部分下人都是新来的,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大家见这个卿姨娘不怎么出门,又十分好伺候,便以为她是个性子绵软的。
可今日看来倒不像那么回事儿,这还是大家头一次见她生这么大的气。
聂川和聂木都不在府里,卿黛只好带着素喜还有素宁素平几个亲自查,她非要把那个做恶事的人找出来不可。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做下此等事的必须受到惩罚!
就算是素喜干的,她也会毫不留情把她赶出去!
很快管理库房的管事就被叫了过来,那管事的听了这事也吓了一跳,此事非同小可,这年还没开始正式过,炮竹怎么会跑到灶坑里?
聂家的管事都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把采买的、搬运的、看管的几个下人全部叫到了卿黛面前,一个个盘问。
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儿,刚盘问了两个,卿黛就发现排在后面的一个小厮正在发抖,脸上还冒着汗,这大冬天的冒的哪门子汗!
很快,那个叫王二的小厮就被揪了出来,他如何会想到会惹出这么大的篓子,到了此时不敢再有半句隐瞒,一连给卿黛磕了好几个响头,才如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