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深入虎穴

  这三个人黑旋风全都认识。

  为首的是完颜长之的“正府总管”班建侯,其余两个人是在“高手大会”中“亮过相”的蒙古剑客呼韩邪和巴真。不过由于黑旋风改了装束,脸部也经过化装,在黑夜的树林里,虽然有积雪的光辉,这三个人在急切之间,却是认不出他了。

  班建侯看见那人是金国的军官打扮,颇为诧异,便即走上前,喝道:“你是哪一营的,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不听命令,私自和蒙古客人打架?”原来金国为了讨好蒙古,完颜长之也想巴结拖雷,是以早就曾经告诫过部下,必须优礼蒙古客人,避免争执,斗殴那是更不容许的了。甚至规定:蒙古人骂他们,他们不许还口;蒙古人打他们,他们也不许还手。

  呼韩邪与巴真看见黑旋风作蒙古人的打扮,也是大为诧异,心想:“这人的本领很是不错,决不会只是一个小兵。但拖雷元帅手下的武士我们都是认识的,这个人却是谁呢?”于是也就跑上去盘问他,当然说的都是蒙古话了。

  这一来黑旋风和那个人登时恍然大悟,黑旋风心里想道:“原来他是和我一样,为了偷进长白山,所以才扮作鞑子的。”

  盘问之下,黑旋风和那个人自是立即露出马脚了。那人先下手为强,喝道:“完颜长之害怕蒙古人,老子我可是不怕!”喝声中剑掌兼施,掌击顶门,剑刺小腹。

  这一招剑掌兼施,用得狠辣之极。但班建侯岂是易与之辈,一个“跨虎登山”,双掌一圈,把那人的掌力卸去。横掌如刀,进招斩他臂弯,那人剑锋一转,唰的从班建侯意想不到的方位刺到,饶是班建侯应付得宜,“嗤”的一声轻响,衣裳也给那人的剑尖戳破一孔。但那人刚猛之极的掌力给班建侯以上乘的内功“卸”过一边,却是立足不稳,不由得在原地打了一个盘旋,才能稳住身形。这见面一招,双方各自吃了一点亏,算是打成平手。

  班建侯喝道:“好大胆的小子,竟敢冒充我们大金国的军官!”

  巴真与呼韩邪也在同时喝道:“好大胆的小子,竟敢冒充我们蒙古武士!”原来他们和黑旋风也在开始交手了。黑旋风以一敌二,可比那个人应付班建侯还更艰难。

  巴真与呼韩邪是蒙古有名的剑客,他们练成的一套“龙形一字剑”,威力甚强,两柄长剑,联成一道剑光,发招攻敌,严如雷轰电击,这两个人在那次高手大会之中,虽然败在李思南剑下,但联手来斗黑旋风,却是占得上风。这是由于一来黑旋风的功力当然还比不上武林盟主李思南,二来他又不如李思南之识得“龙形一字剑”的破法,是以他虽然竭尽全力与对方抢攻,仍是不免稍处下风,只觉对方的“龙形一字剑”似乎无懈可击。

  班建侯在另一边和那人恶斗,恶斗之中,依然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见了黑旋风的身法剑法,不由得吃了一惊,喝道:“兀那小子,原来你是黑旋风!”

  黑旋风喝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黑旋风又怎么样?”

  和班建侯交手的那个人“啊呀”一声叫了起来:“原来你是黑旋风,为何你不早说?”班建侯双掌击出,那人心神略分,给班建侯的掌力震退数步。

  班建侯大叫道:“这黑旋风是我们金国的钦犯,你们别放过他!”趁着正把那人迫退之际,腾出手来,弹出一枚铜钱。

  这枚铜钱弹得恰到好处,“铮”的一声,恰好碰着了黑旋风的剑尖。

  黑旋风与那两个蒙古武士斗剑,本就处在下风。手中的青钢剑给班建侯的钱镖打着,剑尖歪过一边。巴真与呼韩邪趁这时机,立施杀手。

  那人给班建侯迫退,退而复上,但却不是扑向班建候,而是飞快的向那两个蒙古武士猛冲过去。他的身法俨如鹰隼穿林,海燕掠波,班建侯一掌劈空,竟然未能将他截下。

  那人来得恰是时候,霹雳似的一声大喝,掌劈巴真,剑刺呼韩邪。黑旋风这才得以缓过口气,长剑一挑,把对手的两柄长剑挑开,脱出险境。

  双方追逐,一个盯着一个。说时迟那时快,班建侯已是跟踪扑到。呼的一掌击下,那人正在以全力替黑旋风解困,无暇接招,只好身形一侧,硬接班建侯这掌。“蓬”的一声,这一掌打着他的肩头。幸亏他侧身卸力,班建侯这一掌的力道给他消解了几分,但还是踉踉跄跄的斜跃数步,方能稳住身形。黑旋风连忙与他并肩一站,双剑齐出,抵挡强敌。

  黑旋风气力不加,眼看就要落败,班建侯手下的五名武士,又正在赶来。黑旋风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想道:“想不到我风天扬今日战死在长白山,可惜还未知道这位英雄是谁?”

  心念未已,忽听得一声长啸,宛若龙吟。山坡上突然出现一个汉子,穿的也是金国士兵的服装。那几个武士正要问他,不料他一追上来便施杀手,掌劈剑刺,不消片刻,已是打得那五名武士死的死,伤的伤,活人和尸体全都骨碌碌地滚下了山坡!

  班建侯喝道:“这两个小子我对付得了,你们去拦截他。”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威风凛凛的汉子已然来到。与黑旋风并肩作战的那个丑汉子突然抽出身来,叫道:“师兄,雷电交轰!”班建侯以一敌二,还要应付黑旋风奇诡的剑招,急切之间,没法阻他。

  这“雷电交轰”四字一说出口,两人同时发掌,当真是来如闪电,势若奔雷!掌风激荡之声,震得距离数十步之外的班建侯和黑旋风的耳鼓都是嗡嗡作响!

  当的一声响,巴真与呼韩邪手中的长剑同时脱手,飞上半空,似经天长虹,掠过空际,掉下谷!

  那两个蒙古剑客口吐鲜血,受伤委实不轻,他们失了宝剑,如何还敢恋战,也顾不得招呼班建侯,转身就逃跑了。负痛狂奔,唯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

  班建侯大吃一惊,喝道:“你们是阳天雷的什么人?你们可知道阳天雷生前曾是我们金国的——”

  那汉子喝道:“我们知道阳天雷是给你们收买的奸贼,可笑你却不知我们就是杀掉这个奸贼的人!”

  班建侯变了面色,喝道:“原来你们是褚云峰和谷涵虚!”

  这两个名字从班建侯口中说出,听入黑旋风的耳朵,不禁又惊又喜:“我也曾听人家说过这两位同门大侠的故事,师兄褚云峰是江南女侠孟明霞的夫婿,师弟谷涵虚是川西女侠严浣的夫婿,两对夫妻双侠传为武林佳话。谷涵虚本来是个美男子,后来由于和武当四大弟子交手,脸上被利剑划伤,方才变成丑汉的。他们的师伯阳天雷贪图富贵,投靠完颜长之,后来给他们师兄弟代师祖清理师门,以一招‘雷电交轰’杀掉。刚才助我的一定是谷涵虚了,我怎的竟然想不起来?”

  谷涵虚喝道:“不错,你知道了又怎么样?”

  褚云峰则是哈哈一笑,说道:“听说你是金国的第二高手,可惜我们那次借你们的‘王府’清理师门,没碰上你。”

  班建侯吸了口气,把真气凝聚丹田,缓缓说道:“好,那么今天有幸相逢,我就领教你们的雷电交轰吧。”

  褚、谷二人看他当中一站,俨似渊淳岳峙,确有名家气度,倒也不敢轻敌。褚云峰道:“客不僭主,发招吧!”师兄弟并肩而立,严阵以待。

  班建侯缓缓举起手掌。掌心颜色渐渐变得有似涂脂,拍将下来,褚、谷二人一声大喝,双掌齐发。

  郁雷也似的声中,班建侯身形一晃,左掌斜飞,切向褚云峰“曲池穴”。他情知不敌,意欲各个击破,哪知褚、谷二人乃是同门兄弟,心意相通,动作如一,两人回身发掌,两股掌力合而为一,恰好又挡住了班建侯。

  班建侯掌势斜飞,一带一按,用个“卸”字诀,把对方那股刚猛之极的力道卸了几分,但还是不禁倒退两步。原来武学中量有以柔克刚之说,但褚、谷二人的“雷电交轰”有如金刚猛扑,饶是班建侯内功深厚,也还不能完全消解。

  褚、谷二人踏上一步,第三掌跟着又再劈了下来,掌力之强,有如排山倒海而来,班建侯无法闪避,只能又再硬碰。这次班建侯吃的亏更大了,只见他哇的一口解血喷了出来,回身就跑。

 

  褚、谷二人哈哈笑道:“看在你能接得了我们三招‘雷电交轰’的份上,饶了你的一命吧。”

  黑旋风在旁边看得又惊又喜,他虽然知褚、谷二人的“雷电交轰”乃是第一等刚猛的掌力,却也想不到他们竟然能够在三招之内,击败了金国的第二高手班建侯。

  谷涵虚道了声“可惜”,说道:“师兄,可惜我真力不及平时,和你配合不上,否则,焉能容得这者贼逃生?”

  原来他们这招“雷电交轰”,必须师兄弟两人合使,方能把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谷涵虚吃亏在和黑旋风、班建侯先后恶斗了两场,这就难以和师兄配合得丝丝入扣了。黑旋风上前和褚、谷二人相见,谷涵虚哈哈笑道:“咱们可真是不打不相识了。”

  黑旋风道了个歉,说道:“这都是我鲁莽之过,几乎斗了个两败俱伤,让班建侯渔人得利。”

  褚云峰笑道:“你们一个是冒牌的蒙古武士,一个是假扮的金国大兵,也难怪要演出一出:大水冲倒龙王庙,自家人认不得自家人的好戏了。”

  黑旋风挂念谷涵虚的伤,说道:“谷大侠,你刚才舍命救我,我真是过意不去。你的伤怎么样了?我这里有上好的金创药。”

  谷涵虚说道:“没什么,班建侯虽是金国第二高手,那一掌可还未曾把我打伤。”跟着忽地笑道:“说起来,你的大恩我还未曾向你道谢呢。过意不去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

  黑旋风怔了一怔,心想自己和谷涵虚不过是刚刚相识,对他何来“大恩”。

  谷涵虚道:“风老弟,你是不是上个月从蒙古回来的?”

  黑旋风道:“不错。谷大侠,你是怎么知道的?”

  谷涵虚道:“我比你痴长几年,不客气叫你一声老弟,请你不必客气,就叫我做谷大哥好了。别用什么大侠小侠的称呼啦。”跟着笑道:“你从蒙古回来的途中,在沙漠里是不是曾经救过一个妇人和她的孩子?”

  黑旋风道:“那位女侠也救了我的性命,那天我粮尽水绝,要不是得她接济,早已埋骨沙漠了。不知那位女侠是——”

  谷涵虚道:“正是拙荆。你救了我的妻儿,大恩不敢言报,请受一拜。”

  黑旋风慌忙还礼说道:“你刚才救了我的性命,要说报恩的话——”

  褚云峰笑道:“患难相助,乃是我辈侠义道之所当为,大家都不必多礼了。”

  大家走入密林深处,边走边谈,黑旋风方才知道谷涵虚的妻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川西女侠严浣,严浣母子二人前往和林,也果然和他以前所料的不差,严浣是奉了武林盟主李思南之命到和林探望明慧公主的。原来褚云峰的妻子孟明霞、谷涵虚的妻子严浣,与明慧公主都是至交好友。

  当时局势,正是“天下”三分,风云变幻之秋。蒙古崛起漠北,金国盘踞中原,南宋偏安江左。蒙古最强,宋国最弱。蒙古派遣密使,意欲与宋国联盟,夹攻金国。但另一方面,蒙古金国之间亦有密使往还,商议瓜分宋国。拖雷的手伸得很长,他还在暗中扶植了南宋的水寇史天铎,指使他在江淮作乱,削弱宋国的国力,并作为他日的内应。南宋小朝廷和战之议未定,内忧外患已是叠至纷来。小朝廷犹自不思振作,君臣上下,昏昏然,纷纷然,依然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只急煞了一班忧民的爱国义士。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李思南需要有一个人到和林察看虚实,了解敌情。其时蒙古已是雄霸欧亚,和林经常有各国的客商来往,本来找一个人混进去并非难事,但李思南自己不能再去,他手下最得力的几个人,如褚云峰、谷涵虚、柳洞天等人,又都是拖雷所认识的,而且不止一次和蒙古的金帐十八武士交过手,要是他们在和林出现,只怕难以隐瞒。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严浣可以去得。一来因为严浣从未到过蒙古,褚云峰的妻子孟明霞则是去过的。拖雷的手下也认不得她。二来她和明慧公主又是十分要好的朋友,纵然分别多年,相信旧情未改。

  当年明慧公主与孟明霞、严浣二人在琅玡山同住之时,曾经说过一句“戏言”。明慧公主情场失意,她是决定不嫁人的了。她和孟、严二人相约,谁先有了孩子,第一个孩子要给她做干儿。结果是严浣最先有了儿子,但明慧公主早已回国了。在李思南要找一个人前往和林之时,严浣的儿子方才五岁。

  严浣想起了这句“戏言”,但她知道明慧公主的心情,她是并不当作戏言的。她和丈夫商量:“为人当重言诺,我曾经答应过明慧公主,把第一个孩子给她做干儿。趁这个机会,我想带孩子到和林见她,让孩子叫她一声干娘。我背着孩子去,别人更以为我是普通的民间妇女,不会注意我了。就不知你舍不舍得。”谷涵虚英雄本色,慨然答允,笑道:“孩子应当从小磨练,有你和他一起,我也可以放心。咱们可不能失信于人。”严浣带了五岁大的孩子前往和林,李思南是事后方知的。

  谁知到了和林,一加打听,明慧公主已经携同云中燕跟随拖雷,到长白山参加金国的什么“祭陵大典”去了。严浣在和林逗留几天,恐怕风声泄漏,便即踏上归程。不料在归途方始遇上蒙古武士的截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