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龙飞道:“懂得二字很是难说,会一点三脚猫的把式罢了。”

 

  颜璧道:“秦大哥太谦虚了,我看你器宇轩昂,一定是个文武双全的少年豪杰。”

  秦龙飞最喜欢别人奉承,尤其喜欢赞他英俊,虽然受了许多挫折,这个毛病改了一些,但还没有完全改掉。当下笑道:“我不知道颜兄原来还会看相。”

  颜璧笑道:“信口雌黄,叫秦兄见笑了。但我相信这个相我是看得准的。实不相瞒,目下路途不靖,我一个人走路,总是难免提心吊胆。要是咱们恰好同路的话,我可还想仰仗秦兄保护呢。秦兄,你上哪儿?”

  秦龙飞道:“我是四海云游,并无一定的地方要去。你呢?”

  颜璧说道:“我想到关外游览,顺便探访朋友。秦兄,你既然随处可去,何不与我结伴同游。听说关外的白山黑水,雄奇瑰丽之处,实不逊于中原的名山大川呢。”

  颜璧的说话,前后颇有矛盾,倘若他当真是个胆小的人,焉能还敢单身到关外游览?

  秦龙飞并不糊涂,当然亦已听出了他话中的破绽。但一来觉得颜璧谈吐不凡,和自己颇为投合。二来心想:“初认识的朋友,难免客气一些。他说自己胆小,大概是客气话罢了。或许他是为了要与我结伴,才故意这样说的。我可巴不得他‘也’是个文武全材的少年豪杰呢。”当下笑道:“原来此处已是与关外接壤的地方了?我还未知道呢。”

  颜璧道:“再走两天,就可以出山海关了。山海关号称天下第一雄关,你可不能不去一游。”

  秦龙飞道:“关外不是女真族的发祥之地吗?”

  颜璧似乎怔了一怔,半晌说道:“是呀,这又怎样?”

  秦龙飞道:“那可是金国鞑子的老家呀。”

  颜璧笑道:“咱们只是游览,管它什么鞑子不鞑子?不犯王法,害怕什么?”

  秦龙飞心里想道:“我正是犯了鞑子的‘王法’。”但这话他可是还不能和颜璧说的。当下说道:“好,颜兄有此雅兴,小弟奉陪。”

  两人一路同行,谈文论武,甚是投讥,黄昏时分,到了符离集投宿。符离集是出山海关的必经之地,来往客商甚多。虽然只是一个市镇,却比一些小县的县城还要热闹。

  颜璧似乎颇熟当地情况,带领秦龙飞去找镇上最大的一家客店,客店的主人见他们是贵公子模样,亲自出来迎接。

  颜璧说道:“我要两间上房。”

  店主人赔笑说道:“两位客官是一起的吧?”

  颜璧说道:“不错,这又怎样?”

  店主人道:“抱歉得很,小店本来已经客满,现在只能腾出一间上房,这间房间还是刚好有人退定的,两位既然是一起的,请将就些个。”

  秦龙飞听颜璧要两间房间,本来就觉得有点浪费,于是说道:“好,一间就一间吧,我们要了。”

  哪知颜璧却道:“不行,我非要两间上房不可!”

  秦龙飞怔了一怔,不解他何以如此固执?但秦龙飞身上没钱,非他代付房租不可。只好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店主人搓着双手,说道:“实在腾不出两间上房,各官,你,你──”

  颜璧说道:“我是没有讨价还价的,而且一定要住你这家客店!谁叫你这家客店是本镇最大最好的一家呢!”

  店主人道:“多谢客官抬举,看得起小店。但我总不能把现在已经住下来的客人赶出去呀!”心想:“我开了几十年客店,可还没有见过你这样蛮不讲理的客人。”

  秦龙飞也觉得颜璧未免过份了些,正恩劝他,颜璧已是又在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我非要两问房间不可!”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忽见有一间客房的房门打开,走出来两个军官。

  那两个军官齐声问道:“掌柜的,你为什么和客人吵闹?”

  店主人道:“这位客官要两间房间,可我们只有一间。”

  那两个军官说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客人是衣食父母,你怎可不听从他的吩咐?”

  此言一出,秦龙飞不禁大感奇怪。他本以为这两个军官是跑出来干涉他们的,哪知反而是如此的袒护颜璧!

  店主人满肚皮闷气,可又不敢反驳,只能忍气吞声他说道:“大人教训的是。不过小的却到哪里去找这一间多余的房间。除非、除非有人肯让出来。”他心里想说的是“除非你们肯让出来”,当然说不出口来,这“你们”二字是非改成“有人”不行了。

  不料那两个军官都笑了起来,一个说道:“着呀,我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你瞧你这办法可不就是想得对了。”一个说道:“你别愁没人肯让房间,我们马上就走。”

  店主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道:“两位大人,你、你们肯计房间?不如还是由小的去和别位客人商量吧?”

  年长的那个军官说道:“别弄得这么麻烦了。出门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反正我们不住客店也还有地方好住。你招呼客官要紧,我们说搬就搬了!”果然一说完,就跑了回房间,背起行李便走。看来他们的行李竟是早已收拾好的。

  这一下不但店主人惊诧无比,秦龙飞也是大感意外。俗语说:“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何况是两个军官,更何况“有理”的并非颜璧!

  店主人连忙毕恭毕敬的招呼他们入房间休息,凑巧得很,军官让出的房间恰好是和原有的那间空房相连的。店主人替颜璧拿行李入房,低声说道:“我活了一大把年纪,平生只见过作威作福的军爷,可从没见过像这样的好人。这都是你们两位的面子。”他阅历甚深,料想这两位客人定然来头不小。

  秦龙飞笑道:“这都是我这位颜兄的面子,与我无关。”

  颜璧笑道:“秦大哥,你这话可说错了。什么行业都是有好人也有坏人,作威作福的军官固然很多,好的亦非没有。咱们恰巧碰着了好人,并非我的面子。”接着在秦龙飞耳边说道:“对‘女真鞑子’似也不该一概而论,这两个鞑子军官,就很不错,你说是吗?”此时那店主人已经不在房中了。秦龙飞想起武林天骄也是金国贝子,心道:“他这话倒也说得有理。不过他为什么非给‘鞑子’辩护不可呢?难道他也不是汉人吗?”

  秦龙飞对颜璧的身份不由得起了怀疑,但他还不知道另外一件事情。刚才那两个军官出来的时候,颜璧曾向他们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不可道破自己的身份。秦龙飞站在他的后面,没有瞧见。

  秦龙飞笑道:“颜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两间房间不可。你又不是女孩儿家。”秦龙飞因见颜璧说话阴声细气,又是眉清目秀,相貌姣好像个女子,特地和他说笑的。

  颜璧面上一红,道:“我自小独宿,不惯与人同睡。”秦龙飞道:“原来如此。”心想他的许多习惯都很特别。解释清楚也就是了,何必面红。

  店主人料想他们定有来头,招待殷勤,自是不在话下。

  吃过晚饭之后,颜璧忽地说道:“我出去买点东西,你不必等我了,早点睡吧。”

  秦龙飞道:“这么晚了,店铺还未关门吗?”颜璧说道:“秦兄有所不知,关外的风俗和关内不同,许多小市镇是设有夜市的。此地虽然还是关内,到山海关去也不过只一天路程了,故此与关外的风俗是差不多一样的。”

  秦龙飞道:“哦,这里没有夜市的么?我倒没有逛过夜市呢。”

  颜璧淡淡说道:“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是在晚上做生意而已。”

  秦龙飞听他的语气,明显的是不欢迎自己和他作伴。心里想道:“这人很够朋友,就是脾气有点古怪,但脾气古怪,那也是他的事情。我倘若要陪他出去,说不定他反而误会要巴结他了。”要知秦龙飞是个自尊心甚重的人,他受了颜璧的恩惠,自是要分外矜持了。

  秦龙飞睡了一觉,半夜醒来,心里想道:“不知颜璧回来了没有?”轻轻一敲墙壁,叫道:“颜兄,颜兄!”

  敲了三次,还是没有听到回声。秦龙飞想起日间之事,起了疑心。悄悄走到邻房窗下,张了一张,他是练过暗器功夫的人,目力异乎常人,这晚又有月亮,房间里面虽然黑暗,隐约也可看到东西。一看之下,只见房间里空荡荡的,哪里有人?

  秦龙飞抬头一看,月亮正在天心,不由得更是大起疑心,颜璧说是去买东西的,忽的三更半夜,尚未回来。

  “好,我倒要看看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秦龙飞的好奇心一起,便即悄悄的弄开颜璧的房门,进去搜查他的行囊。看看是否可以找到什么可疑的物事。这几个月他做惯偷儿,穿墙入室已经是他的拿手本领了。

  秦龙飞擦燃火石,打开颜璧的行囊,一看之下,不觉呆了。

  行囊里除了衣服之外,有几张银票,还有一对玉钗。

  秦龙飞昨晚偷那大户人家,是偷了一叠银票和一批首饰的。银票没有记号,那也罢了,但这对玉钗。一支雕龙,一支刻凤,配成一对龙凤宝钗,手工甚为精致,正是那批首饰中的精品。

  秦龙飞呆了一呆,想道:“原来他果然是黑吃黑!但他偷了我的东西,按常理说该避开我才对,却为何还要与我结伴同行呢?”百思莫得其解,当下把这对玉钗放回原处,暗自思量:“我暂且佯作不知,看他明天怎样和我说话?”

  秦龙飞躺在床上,静听邻房声响,想知道颜璧什么时候回来,到了差不多天亮的时候,还是没有听见丝毫声响。“想必他已远走高飞了,哪里还会回来?”如此一想,不觉睡意难熬,就在不知不觉之中朦胧入睡。待到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分了。

  刚刚洗过了脸,忽听有人拍门。秦龙飞只道是店主人,哪知打开房门一看,不禁眼睛一亮,进来的这个人可不正是颜璧是谁?

  颜璧笑道:“秦兄昨晚睡得好啊!”

  秦龙飞讪讪说道:“我本来是习惯起早的,不知怎的,这一觉却睡到了红日当头方才醒来。”

  颜璧似笑非笑地说道:“想必你昨晚是太过疲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