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跤摔得着实不轻,那人爬了起来,鼻血已是流了出来,污了半边面孔,他气呼呼的握着拳头,又要上前拼命。“王府”总管班建侯说道:“比武的规矩是点到即止,我看这一场不必再比下去了吧。”他以裁判之一的身份说话,“大圣门”的这个高手心里虽然不服,可也不能不退下去了。
孟霆拈须笑道:“赵兄,你还是走眼了。”杜玉门说道:“不过令郎倒是说对了呢。”
赵斌强笑道:“我这个做老子的可比不上儿子福气,谁叫我没有一个高明的师父呢。”别人夸赞他儿子好眼力,他心里也觉受用。这话他自我解嘲,又捧了孟霆,自觉甚为得体,于是又不禁大为得意地笑起来了。
跟着另一个练铁砂掌的武师出场和那个鸭形拳师比武,不过三十回合,铁砂掌的武师又输了。
第五十回 高手比试
按照比武的规定,这个鸭形拳的拳师已经胜了两场,只要再赢一个武师,他就可以进入复赛,亦即是说有希望跻身于所谓“十大高手”之列了。
赵武仲道:“师父,我去挫挫他的气焰。”孟霆本来准备让他出场的,自是不阻拦他,还指点他一个取胜的诀窍。
赵武仲成竹在胸,一照面就使出了师父的大摔碑手,紧守孟霆指点的“以重降拙”的法门,不骄不躁的和那人交手。
鸭形拳的巧妙是在“后发制人”,对方欺他身法笨拙,多半会轻进强攻,轻进强攻就难免有“空门”出现。哪知赵武仲出掌比他更慢,每一掌都是足以开碑裂石的重手法。这样一来,反而是赵武仲深得“后发制人”的要旨了。
斗到紧处,鸭形拳那拳师双臂倏张,状如鸭子拍翅,“呷”的一声叫,一拳就朝着赵武仲的面门直捣过去,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春江水暖”,柔中寓刚,是鸭形拳中一记十分厉害的招数。
赵武仲文风不动,待他的长拳堪堪打到面前之际,猛然一拧头一侧身,横掌往上一削,蓬的一声,击着对方手腕,把那拳师震退三步。这一招也有个名堂,叫做“铁锁横江”。
赵武仲在孟霆门下排行第三,铁拳的技艺却是尚在他的大师兄归伯奎之上,这一掌换了武功稍差的人,登时就可把他手腕劈断。这鸭形拳的拳师也真了得,虽然虎口疼痛难当,居然还能够败里救招,迅速反击。他一个盘旋,脚步蹒跚,但一退一晃之间,已是稳住身形,把赵武仲眼神往上一领,连环步往前一冲,突然飞起一腿,踢赵武仲的胸膛。这一踢腿名为“窝心脚”,似拙实巧,比他刚才那招“春江水暖”更为厉害。
赵斌看得目眩心惊,吓得叫出声来。那个鸭形拳拳师的弟子只道师父已是稳操胜算,也都喝起彩来。
就在喝彩声中,只见一个人便似断线风筝似的,突然给抛了出来,跌出数丈开外,颇出众人意外,这个人却是那鸭形拳的拳师。原来他是给赵武仲一招“伏地斩虎”劈断了脚骨,跟着就是一个“大摔碑手”将他摔倒了。那拳师的同门师兄弟大怒骂道:“你这小子怎能用这样狠辣的手段!”
班建侯调解道:“印证武功,当然最好是点到即止,但俗语说得好,拳头上没长眼睛,怎能恰到好处?一时失手也是有的。我这里有大内珍藏的续断膏,功能续筋驳骨,只要不是断了手脚,那就不会变成残废。”鸭形拳的门人碍着班建侯的面子,又得了灵药,心中虽然还是气愤,却也只能罢休了。
其实赵武仲为了救招,劈断对方脚骨,这还情有可原,但在打伤对方之后,还把对方摔出数丈开外,这就是有意要逞威风的了。
孟霆皱了皱眉头,心想:“幸亏我还没有把看家本领教给他,他这气质不改变的话,将来一定会祸及师门。”
赵斌见儿子得胜,却是兴高采烈,连连向孟霆多谢,多谢孟霆替他教子有方,听得孟霆唯有苦笑。
跟着一个紫膛脸的汉子出来,说道:“比拳脚不过瘾,我和你兵刃上见个输赢。”这个人是山西尉县“尉迟鞭”的门人,在金京的各派武师之中也算得是颇有名气的人物。
赵武仲笑道:“不必客气,你尽管用你的水磨钢鞭好了,我还是只凭这双肉掌。”
各派武术不同,“尉迟鞭”门人是必须用鞭的,赵武仲跟孟霆练的“大摔碑手”,用兵器则反而难展所长,这道理在武学上稍有造诣的人都懂得的。那人请赵武仲亮出兵刃是由于礼貌,而赵武仲这么回答却是寓有“抬高自己,贬低对方”的含意了。场中一班与孟霆有交情的老武师都不禁暗暗摇头,心想:“孟霆教出的徒弟怎的如此轻狂。”
那“尉迟鞭”的门人心头火起,说:“久仰令师是镖行领袖,金刀铁掌威震江湖。好,我这就领教你的铁掌功夫。”呼的反手一鞭,便向赵武仲猛扫。
赵武仲不慌不忙,用个“卧地龙”的身法,一煞腰,贴地拧身,避开这招。“尉迟鞭”以刚猛见长,那人本门功夫确也甚为了得,一个“连环盘打”,三旋身,三猛招:缠头、鞭腰、绕足,攻得赵武仲竟似有点手忙脚乱。
赵斌吃惊道:“孟大哥,这尉迟鞭应该如何破法?”他是希望孟霆出言指点,好让他的儿子听见。孟霆却不说话。
杜玉门笑道:“你别慌,令郎就要赢了。”话犹未了,赵武仲果然就胜了这场。
原来那人攻得太急,招数己使老了,给赵武仲觑个正着,一抓抓着鞭梢,一拉一放,长鞭反弹回去,那人是给自己的长鞭卷着足踝,因而摔倒的,不过,虽然摔倒,并没受伤。那人一个鲤鱼打挺,迅即又跳起来。但赵武仲已是退出圈子,抱拳说道:“承让了!”
身为裁判之一的年震山说道:“这场可是真的点到即止了,这样最好,大家都没伤了和气。”
其实那个武师的真实本领绝不逊于赵武仲,气力悠长,还在赵武仲之上,只是没有赵武仲的灵巧,这才冷不防着了道儿的。要是再打下去,鹿死谁手,殊难预料。
那人本来想要再打,但给年震山抬出“点到即止”这块牌子,而他确实又是输了一招,只好气呼呼的顿足说道:“好,算你赢啦。”
儿子连胜两场,做父亲的赵斌大为欢喜,说道:“杜大侠,你真好眼力,我还以为这一场小儿是非输不可呢。”
孟霆摇摇头,说道:“幸亏这是同道印证武功,要是当真和敌人决战,那就难说了。”
赵武仲听见师父的说话,心里很不服气,想道:“我给师门争光,师父你不称赞我也还罢了,却反而长别人的志气,灭自己徒弟的威风。”
赵武仲希望有人称赞,果然就有人称赞他了。班建侯哈哈笑道:“赵兄使得好大摔碑手的功夫,名师出高徒,果然是非同凡响。”
这话虽然是以捧他的师父为主,但总算也是连带捧了他,班建侯是王府总管的身份,赵武仲得他一赞,就像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样,八万四千个毛孔,无一个毛孔不舒服,登时又得意起来,说道:“晚辈不过侥幸胜了两场,不知还有哪位肯来指教?”
一个魁梧汉子应声而出,说道:“赵兄客气了,‘指教’两字应该我说才对。”
赵武仲怔了一怔,心里暗暗叫苦,赵斌看见这人出场,也是吃了一惊。
原来这个人名叫马淳,不但本领高强,而且是个很有来头的人物。他的父亲马展是九门提督衙门的总捕头。这次的“高手大会”,公门中人本是不许参加的,但他是总捕头之子,并无官职,是以不算违例。
马展能够做到九门提督衙门的总捕头,武功当然是有过人的造诣,他以铁琵琶手驰名江湖,据说曾经单枪匹马,活擒过十八名大盗。他的儿子马淳已尽得他的衣钵真传,而且正当壮年,本领恐怕只有在他父亲之上,不会在他父亲之下。
赵武仲暗暗叫苦,心里想道:“即使我一下场就和他交手,只怕也是打不过他。如今我已经打过两场,那是必败无疑的了。”
赵武仲还只是恐惧自己的本领比不过对方而已,他的父亲却是更多顾虑,因此也就更力吃惊了。情急之下,不自禁的便即说道:“仲儿,你焉能是少捕头的对手,认输了吧。”
马淳说道:“哪里的话,赵老伯不肯让令郎指教在下,莫非是认为在下不配和令郎交手么?”
赵斌急忙道:“少捕头莫误会,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是什么“意思”呢,他可又说不出口来。
班建侯一笑说道:“这次‘高手大会’早已说明了是以武会友,胜负何必介怀?”
马淳说道:“小弟献拙了,请赵兄试招。”口中说话,呼的一掌己是朝着赵武仲的天灵盖直劈下来,赵武仲只好连忙招架。
两人斗了十多个回合,不分上下。赵武仲心神稍定,想道:“人言过实,原来他的武功并非如所传之甚,我用心应付,未必就会输了给他。不过他毕竟是九门提督衙门的总捕头之子,这一场我是胜也难不胜也难。”
斗了一会,马淳的脚步渐渐缓慢下来,赵武仲屡次有取胜之机,但由于得到了父亲的暗示,心中可是迟疑难决,不知是应该胜他的好,还是让这一场给他的好?
马淳见他屡失良机,似乎也有点焦躁起来了,忽地用个“摇龙出洞”之势,挥臂一格,赵武仲不敢强攻,一闪身绕到马淳背后,马淳右脚探前,身子向后倒仰,“卧虎口头”,双拳向后猛发。
这一招败中求胜,功夫确是精纯之极,赵武仲大吃一惊,心道:“原来他是故意藏奸,真功夫直到这个紧要关头方始显露。”但知道已经迟了,马淳这双拳他已是决计化解不开。
马淳的拳势来得如此凶猛,看来这一拳若是打到赵武仲的身上,赵武仲只怕不死也得重伤!这刹那间,赵斌固然是失声惊呼,连一向临事镇定的老镖头孟霆,也是不禁为徒弟捏了一把冷汗,脸色也都变了。
一个人在性命交关之际,保护自己乃是出于本能,何况是练过十几年武功的赵武仲?
这刹那间他已是无暇思量,什么顾虑全都抛之脑后,本能的就用了一招“如封似闭”,封住对方拳势。明知抵敌不了,只盼能够把对方打来的力道稍稍抵消几分,以免自己性命不保。
拳掌相交,赵武仲只觉一股强劲的力道震得他的虎口发麻,但跟着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对方非但没有继续用力,反而突然把拳势煞住,那股力道一下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武仲身体失了平衡,跄跄踉踉的冲出了六七步,险些摔倒。
赵武仲“险些”摔倒,马淳则是真的摔倒了。赵武仲身形未稳,只听得“蓬”的一声,回头一看,只见马淳已是四脚朝天跌在地上,赵武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赵武仲这一招确实是以全力施为的,武学造诣稍差的人,只觉他这一招使得又狠又劲,一点也看不出对方乃是故意让他。这些人虽然讨厌他,也都不禁为他喝彩了。
赵武仲胜得莫名其妙,站在场中发呆。马淳爬了起来,拱手说道:“赵兄的大摔碑手名不虚传,小弟是输得口服心服了。”班建侯笑道:“恭喜恭喜,赵兄你已经连胜三场,请过这边歇歇吧。”跟着又到盂霆面前道贺,无非是说什么“名师出高徒”这类套语。
别人看不出来,孟霆当然是看得出来的,马淳为什么要让给他的徒弟呢,这还不是出于班建侯的授意,有意笼络他么?“我可不能上他们的当。”孟霆心想。
于是在班建侯的“套语”说完之后,孟霆就冷冷说道:“武仲得胜,这是他的事情,我可不敢居功!”
班建侯怔了一怔,笑道:“他是你调教出来的好徒弟,怎会不是你的功劳?”
孟霆道:“班大人,别的人或许不知道,我想你必定是知道的。”
班建侯莫名其妙,问道:“知道什么?”
孟霆道:“武仲是我这位赵大哥的儿子,赵大哥武功只有在我之上,决不在我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