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浩威回想起耿电那晚和他说过的那些说话,登时恍然大悟:“是了,他那晚试探我的口风,定然以为我和杨姑娘已经超越了普通朋友的交情,他是要想玉成我的‘好事’,唉,这个误会可是闹得太大了。”心里不觉又是欢喜,又是惭愧。
李芷芳只道他难免要有一阵伤心的,留心看他面色,见他神色虽然尴尬,面上却是堆满笑容,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李芷芳倒是感到有点意外,笑道:“我本来想好说话要安慰你的,现在都用不着说了。”
罗浩威正色说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件喜事,我怎能不高兴呢?说老实话,杨姑娘和耿大哥才真正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我怎么配得上她?”
李芷芳笑道:“你也用不着自卑,你和耿大哥都是一样的好人。”
罗浩威不知不觉望着李芷芳,好像在思索什么,看得出了神。李芷芳噗嗤一笑,说道:“你怎么啦?你不认识我么?”罗浩威面上一红,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他把目光移开,却缓缓地点了点头。
李芷芳怔了一怔道:“你不认识我?这是什么意思?”
罗浩威笑道:“初见你的时候,我只道你是一个脾气很大的千金小姐,现在才知道我错了。”
李芷芳笑道:“我的脾气的确是很不好嘛,你并没有看错。”口里是这么说,心里可是十分高兴。
罗浩威道:“不,你虽然有点小姐脾气,心地可是很好。我、我却是——”
李芷芳道:“你却是怎样?”
罗浩威讷讷说道:“我却是看错你了,你,你实在很好。”他本来想说的是:“我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话到口边,蓦地省起自己和她不过刚刚相识,说得太过直率,只怕又会招恼了她,因此只好把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原来罗浩威也曾有过一个误会。以为耿电和她乃是一双情侣,他想:“她以凉州总管小姐的身份,救护耿大哥,倘非对耿大哥有情,焉能如此?”待至李芷芳说出耿电和杨浣青的事情,并且为他们的结合而高兴的时候,他又以为自己是完全猜测错了,犯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错误,心中极是惭愧。
他哪知道李芷芳是经过艰苦的内心交战才说出真情的。他原来的猜测没有全错,也没有全对,而是中了一半。
李芷芳可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但得到他的称赞,心里却是甜丝丝的,笑道:“我也没有做过什么好事,比起你来,实在还差得太远呢,你这样称赞我,我可真是不好意思。”
罗浩威正容说道:“你救了耿大哥,没带半点私心,现在又在想法帮我们青龙帮的忙,这不是大大的好事么?我应该感激你的!”
李芷芳何等聪明,一听这话,登时明白:“啊,原来他是这样想我。唉,他哪知道我其实是怀有私心的。”不觉脸上发烧,心里也感到十分惭愧了。当下勉强笑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才是不知应该怎样感激你呢,你现在还痛不痛?”
罗浩威笑道:“对,再说下去,可要变成互相在脸上贴金啦。你这金创药很是灵效,咱们走吧。”
积雪阻塞道路,罗浩威小心翼翼在前头探路,不知不觉天色已晚。经过一条石梁时,罗浩威道:“你扶着我,小心一些。”不料他由于太过分神去照料李芷芳,自己却滑了一跤,幸好是已将走到石梁的尽头,李芷芳连忙反转过来拉他,手拉着手,一个“比翼双飞”的身法,这才脱离险境,脚踏实地,但也变作滚地葫芦了。
李芷芳爬起身来,羞得满面通红,说道:“好险,好险!哎呀,罗大哥,你的伤——”原来罗浩威跳跃之时,用力过度,伤口复裂。
罗浩威道:“不要紧的。转过这个山坳,前山就是主峰了。咱们快走吧,否则天一黑,路就更难行了。”
李芷芳嗔道:“你总是不顾自己,让我看看,给你换药。”
罗浩威忽地轻轻一嘘,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噤声,好似有人来了!”
话犹未了,果然便听得有人喝道,“什么人,给我站住!”
只见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陡地从山坳转弯处走出来,转眼之间,已是来到他们的面前。这人虽然面带病容,双目却是炯炯有神,直上直下打量着他们。罗浩威是个武学行家,一看就知此人是个内功颇有造诣的高明之士。原来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完颜豪派来监视李学松的那个心腹随从郑友宝。
罗浩威不认识郑友宝,李芷芳却是认识的,冷冷说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在我跟前大呼小叫!”
郑友宝不禁吃了一惊,心道:“这女子怎的如此大胆?”那日完颜豪带领随从进入总管府之时,李芷芳躲在绣楼上看出去,是以认识这个郑友宝,郑友宝可没有见着她。
郑友宝心中一动,倒也不敢放肆,说道:“我是大金国完颜贝勒的副侍卫长,奉命来祁连山督军的。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快说实话!”
李芷芳道:“哦,原来你是完颜豪的仆人,哼,见了我为什么不行礼?”
就在此际,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军官气喘吁吁地跑来,顾不着劳累,喘着气说道:“郑大人,她是吾家的大小姐!千万别动手!”
李芷芳道:“三叔,你来得正好。他把我当作奸细盘问呢!”
郑友宝被她称为“完颜豪的仆人”,心中极不舒服,想道:“你爹爹的前程也捏在我们贝勒的手里,你竟敢对我耍大小姐的脾气。”不过却也不敢和李芷芳翻脸,只好强自咽下这一口气,还得赔着笑脸说道:“原来是李小姐,请恕小将适才多有冒犯。”
李芷芳大剌剌地说道:“不知不罪,我不怪你。带我去见我的哥哥吧。”
郑友宝道:“且慢,这位是——”他指着罗浩威,脸却是朝着李延寿发问。
李延寿迟疑半晌,说道:“这人我可没有见过。”
李芷芳哼了一声道:“我带来的人,难道你也怀疑他是奸细不成?”
郑友宝赔笑道:“小人怎敢。正因为是李小姐你带来的人,我才不能不问个清楚,也好有个称呼呀。请小姐切莫多心!”
李芷芳不理睬他,径自和李延寿说道:“三叔,这两年来难得见你一面。每次来了,你也总是和爹爹在外面说话,也不来看看我们兄妹。”
李延寿甚是得意,说道:“乖侄女,难为你还惦记着我。三叔这两年事情是忙一些,你爹也忙,所以我只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可是现在却是和你的哥哥朝夕相处啊。”
李芷芳这才说道:“他是新来的家人,本来是山中的猎户,哥哥收留了他,想跟他学点打猎的本领。这次我还是多亏得他给我带路呢。嗯,你还不上去参见三叔?”
罗浩威心中不愿,勉强上去行个礼,说道:“小人娄四维,参见三老爷。”李芷芳道:“他是山野草民,新来乍到,不懂礼仪,三叔你莫怪他。”
李延寿听得她这么说,只好哈哈笑道:“怪不得我没见过他,原来他是新来的。你们来的时候,是不是碰上一场雪崩?”
李芷芳道:“是呀,好在他很有经验,教我如何躲避,这才免了一场大难。不过,他为了救我,却是受了一点伤。”
李延寿说道:“我正是因为听得山摇地动,有人说这是雪崩,我这才和郑将军出来察看的。”说罢,回过头和罗浩威道:“我们正需要有熟悉此山地理的向导,你来得正好,以后还得请你多多帮忙。”罗浩威道:“三老爷用得着我,我自当效劳。就不知小姐——”
李延寿道:“对啦,芷芳,我正要问你,你为何突然来此?可是要赶着回去?”
李芷芳道:“我是奉了爹爹之命来的,且待见了我的哥哥再说吧。娄四维借给你做向导也未尝不可,不过他是要陪我回去的,一切都得见了哥哥方能定夺。”
李延寿笑道:“好的,他能够留多少天就留多少天吧。我固然十分需要向导,可也不能抢了你的得力家人呀。”
李延寿知道李学松素来喜欢招揽有一技之长的人做家丁,故此对李芷芳的说法倒是没有疑心。
但郑友宝却是不能无疑了,心里想道:“一个新来的家人,这位千金小姐怎地和他那等亲热?”
原来李芷芳刚才和罗浩威手拉着手,走过那条石梁,他从山坳跑出来的时候,恰好来得及看见。李延寿后到,却是没瞧见了。
郑友宝疑心一起,便即上前和罗浩威说道:“娄大哥,你今日保护小姐,功劳不小,欢迎你来,咱们亲近亲近!”
原来郑友宝乃是要试罗浩威的功夫,他伸出手来和罗浩威相握,用的是一招十分厉害的“虎抓擒拿手”的招式,四只手指捏着他的手掌,大拇指则捺着他的脉门。
以罗浩威的本领而论,他虽然比郑友宝尚逊一筹,要化解他这一招却非难事。但罗浩威现在的“身份”只不过是猎户出身的家丁,倘若使出上乘的武功化解他这一招,真正的身份可就要立刻泄露了。
罗浩威道:“小人可是不敢高攀。哎唷,唷——”李芷芳大吃一惊,喝道:“你为何欺负我的家人?”
郑友宝连忙松手,只见罗浩威手腕已是一片红肿,他这才减了几分疑心,心想道:“看来这人确是不会武功了。”要知他刚才那一招是足以制人死命的,对方若是武功高明之士,本能的就会生出反应。但一试之下,罗浩威却是毫无内力与之相抗。
郑友宝赔笑道:“我实在喜欢这位娄大哥,一时兴奋,不觉用力大了一些,娄大哥,没伤了你吧?”
罗浩威抖一抖手,苦着脸说道:“没有。郑大人,你的气力好大。”郑友宝笑道:“你的气力也不小呀!”
李芷芳暗暗好笑,想道:“我只道他是老实人,却原来也会装模作样,这出假戏倒还演得不错呢。”但想到罗浩威为了替她掩饰,不惜冒险把性命交在别人的手里,更是深深的感激他了。
罗浩威是料准了郑友宝不敢害他的,但把性命交在敌人手中,在他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由生到死,由死到生,走了一个循环,思之亦是不禁为之心悸。他的脸上的表情,还当真不是假装出来的呢。
他们尚未踏入军营,李学松已是听得兵士的报告,知道妹妹到来。他惊疑不定,出来迎接。一见是一个陌生的汉子陪同他的妹妹,不禁更是疑惑了。
李芷芳连忙急步上前,拉着哥哥的手道:“哥哥,我把教你打猎的师傅娄四维带来了。你和我们明天就回家吧,我不想在这里陪你打仗,我想你陪我们到郊外打猎。郊外打猎虽然不如山上,但不用提心吊胆,那就好玩得多。”
李学松怔了一怔,立即省悟,说道:“娄师傅,辛苦你了。你进去歇息歇息吧。”当下把一个兵士唤来,吩咐他给罗浩威安排宿处。
郑友宝虽不十分机警,却也并不糊涂,看了他们兄妹的神情,不觉又是疑心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