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少女冷笑道:“怎么才一交手就怯战了!”说话之际,身似穿花蝴蝶,掠水蜻蜒,才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已是转移了八个方位,连攻二十四招!
青袍客由于知道对方拳法乃是自己的克星,生怕给她乘隙攻入,不敢不用全力。他不敢跃出攻敌,封闭门户虽极严密,所耗的气力却比黑衣少女更多,亦即是说他的战术企图,适得相反的效果!
斗到紧处,青袍客手上就像挽青千斤重物似的,出招沉重缓慢,显见十分用力。数丈开外的吕玉瑶都感到劲风扑面,要想插手也插不进去。那黑衣女子却是气定神闲,穿花蝴蝶似的和他绕身游斗。纤纤素手,十指忽拢忽舒,宛如春花葳涩,美妙之极。吕玉瑶不觉看得呆了。
其实黑衣女子看似意态从容,已是使出浑身解数,心里也在暗暗吃惊的。“若不是我早知道他的底细,赶紧学了这套掌法,只怕还当真不是他的对手呢。”如今她虽然在掌法上占了上风,要想取胜,也还是没有把握。
青袍客斗到满头大汗,目露凶光,吕玉瑶袖手旁观,也不觉有点害怕。黑衣女子忽地格格笑道:“你是娄人俊的师兄萨怒穷吧?听说你躲在深山,已经练了青砂掌,为什么不使出来?”吕玉瑶想道:“萨怒穷,这名字倒是古怪。但娄人俊的本领我是见过的,比他可是差得太远。”她有所不知,原来娄人俊和青袍客名义上是师兄弟,娄人俊的武功却是师兄代师父传授的。他本门的三大绝学,娄人俊只是学到了一门擒拿手。
吕玉瑶只是觉得奇怪,青袍客听了黑衣少女的这个说话,却不禁大吃一惊了。原来他是隐姓埋名了二十年,最近才重入江湖的。想道:“奇怪,她年纪轻轻,怎会知道我的姓名来历?知道我的姓名还不打紧,还知我练成了青砂掌?”武功高明之士,最忌的就是自以为是独门的绝技被人知道底细,青袍客不禁起了猜疑:“她识破我有这独门武功,要我使出来,莫非她也有了破我青砂掌之法?”
原来青袍客的“青砂掌”就是他传给秦龙飞的独门毒掌功夫,用这种毒掌,功力未深的还好,功力深的万一伤不到敌人,毒气就会归心,反伤自己。这黑衣女子能够破他的独门拳法,焉知就不能破他的独门掌法?是以青袍客给她揭破之后,反而不敢使用了。
青袍客陡地跳出了圈子,手中多了一条软鞭,说道:“比拳脚没什么意思,咱们见个真章,较量较量兵器!”这条软鞭原来是他当作腰带束在腰间的。
黑衣少女笑道:“随你划道儿,我一准奉陪就是!”脱下一个手镯,双手一拉,变成了一条又细又长的银鞭,手镯变银鞭,比对方的腰带变软鞭还更古怪,看得青袍客都不觉瞪起眼睛,心道:“这妖女真是有点邪门!”
黑衣少女喝道:“接招!”轻轻一抖,银丝鞭无声无息向对方打去。青袍客眉间一皱,挥动软鞭,自下迎上,砸她的银丝鞭。
黑衣女自自忖功力稍逊一筹,对方的软鞭又比她的银丝鞭粗重,生怕双鞭相交,缠上扯拉起来,自己难免吃亏。当下抖手扬鞭,灵蛇一样的斜窜过去,避招进招,青袍客一个“移形易位”,长鞭使得呼呼风响,竟似变成了一杆小花枪似的向她胸口径刺。武学有云:“枪怕圆,鞭怕直”,软鞭使得笔直变枪,那自是功力非凡了。
双方的鞭都有一丈多长,黑衣女子的银丝鞭则更细更长,各自狠攻对方,接连数招,竟然没有缠上。但在数招之间,双方已是迭见凶险,稍一不慎,就要血染尘埃。当真是间不容发!
青袍客那条软鞭,鞭身上有十几个凸起的“环结”,就像人的指骨一般。鞭法也是与众不同,能用凸起的“环结”打击人身穴道。但黑衣女子的那条银丝鞭更是神奇,它只有一根香脚那么幼细,来无踪,去无迹,令人防不胜防。
青袍客又是吃惊,又是诧异,心里想道:“听说那小魔女在降伏黄河五大帮会的帮主之时,是用奇怪的五虎断门刀法取胜的,怎的她的鞭法也这样好,连我也没见过,不知是何路道。莫非不是同一个人?唉,二十年不出江湖,想不到多了这许多本领高强的后生小辈!”
黑衣少女心里暗暗好笑:“幸亏他没有用青砂掌,否则只怕当真不易胜他。”原来这黑衣少女的师父是位武林异人,她于十八股武艺无一不通,尤以鞭法刀法最为精妙。青袍客的鞭法虽然自成一家,也还比不上她。青袍客不用毒掌却和她较量兵器,那正是舍长用短了。
转眼间双方已是剧斗了一百多招,黑衣少女的奇招妙着层出不穷,青袍客的长鞭虽能打穴,打不着她也是没用。激战中,黑衣少女喝声:“着!”青袍客见银光一闪,情知难以躲避,也是猛的一声喝道:“撒鞭!”分光捉影,以迅捷无伦的手法,倏地抓着了她的银鞭!吕玉瑶惊得“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声犹未了,忽见一条长鞭矫若游龙的飞上半空,但却不是黑衣少女的银丝鞭。
原来青袍客虽然抓着了她的银丝鞭,但银丝鞭幼细,黑衣少女轻轻一抽,青袍客还没抓牢,掌心一阵火辣辣的作痛,银丝鞭已是从他的指缝抽出,打着了他持鞭的虎口,黑衣少女反手一卷,将他的软鞭夺走,抛上空中。
黑衣少女笑道:“你还有什么兵器,你用什么我就用什么,一准奉陪!”青袍客接连吃亏,哪里还敢恋战,软鞭也顾不得拾回来了,一个转身,便即落荒而逃!
黑衣少女把银丝鞭圈成手镯,套在臂上,笑道:“吕姑娘,你受惊了。咱们现在可以好好的谈一谈啦。”
吕玉瑶道:“多谢女侠相助之德,但不知女侠何以知道我的名字,我可还没有请教你的芳名呢?”
黑衣少女笑道:“你是鼎鼎大名的浙东大侠吕东岩的女儿,我怎能不知?”接着又道:“别那么女侠、女侠的叫我,让人听了肉麻。你可不知,别人是骂我小魔女的呢。我姓杨,大概会比你年纪稍长,你就叫我一声杨姐姐吧。我要向你打听一个人。”
吕玉瑶道:“杨姐姐要打听什么人?”
黑衣少女道:“从江南来的闪电手耿电,听说他曾经到过你的家里。”
吕玉瑶道说:“不错。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黑衣少女道:“听说你后来还见过他。”吕玉瑶心道:“她倒是消息灵通得很,不知是何路道?”当下笑道:“不错,我还没有说完呢。前几天我是曾再见到他,但他可没有在我家留下。”
黑衣少女道:“他上哪儿,你可知道?”
吕玉瑶道:“他和青龙帮的四大金刚到祁连山去了。”
黑衣少女道:“啊,原来他已经和四大金则相会了。你和四大金刚相熟吗?”
吕玉瑶道:“就是那天耿大哥再来的时候,我和他们才见着面的。”
黑衣少女道:“四大金刚中的老三快刀罗浩威,你知道吗?”
吕玉瑶道:“知道,他的快刀的确是使得快极了。你和他是朋友?”
黑衣少女不敢承认,也不否认,却问她道:“罗浩威可曾和你们说起过一个姓杨的女子么?”
吕玉瑶道:“没有。我和他们匆匆分手,并没有谈什么。”
黑衣少女似乎有点失望,说道:“好,那我也要赶往祁连山了,咱们后会有期。”
黑衣少女跨上黑驴,这匹驴子脚力不输健马,不过一会,已是去得远了。吕玉瑶目送她的身影,想道:“这位杨姐姐的行径倒是古怪,但武功却也委实高强,只怕凌大哥和耿大哥都要稍不如她。”
黑衣少女单骑前行,心情却是颇为动荡,难以自休。
“这个耿电不知什么样子,或者他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个人也说不定。嗯,他当然不知,他母亲走的时候,我还没有出世呢。唉,这件事情却叫我怎么开口?难道我能够贸贸然的向他说我是你的未婚妻子吗?”
黑衣少女情怀历乱,回想起八年前的一幕往事。
她的父亲在她三岁的时候早已去世,当她十三岁那年,她母亲又得了重病。
她年纪虽小,却很聪明懂事,日夜衣不解带的服侍母亲。
一天晚上,三更时分,她的母亲醒了过来,精神似乎好了许多。她不知道这是“回光返照”,还在替她母亲欢喜,说道:“妈,我给你暖药,王大夫说这药要连服三剂的。看来他的药可是对症了。”
她母亲说道:“不,我不用服药的了。你别走开,我给你说个故事。”
她小小的心灵充满诧异,不解母亲何以刚刚病好一些,就有闲心讲故事给她听。当下便和母亲说道:“待你病好了再讲也不迟啊。”她虽然自小就是很喜欢听故事的。
她的母亲微笑着摸抚她的头发,说道:“青儿,你很懂事。但我要给你讲的故事也是咱们的家事。你知道你的爹爹是什么人么?”
她三岁就死了父亲,只知爹爹是个武人,此时见母亲这样郑重的和她说话,自是急于知道,也就不再拦阻母亲说话了。问道:“爹爹是什么人?”
她的母亲缓缓说道:“你爹是个抗金义士。”
她幼承家教,自小就知痛恨金虏,听说爹爹是抗金义士,大为欢喜,说道:“妈,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是很光荣的啊!”
她母亲笑道:“我本来要待你满十八岁才告诉你的,现在告诉你已经早了。你可不能随便和人家说。”
“妈,你当我还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吗?我知道女真鞑子霸占了咱们的地方,我一说出爹爹是抗金的义士,那些鞑子就会害我的。”她说。
“很好,你这样懂事我就放心了。现在我要告诉你,你的师祖是谁?”
她怔了一怔,说道:“咱们不是家传武功么?我听你说过,爹爹是五虎断门刀的传人,师祖不也就是爷爷吗?”
她母亲说道:“不错,刀法是家传的。但你爹爹却另有师父,他从师父那里学来的武功比家传的高明得多。可惜你年纪还小,我只能教你一路刀法,你爹爹的其他本领,我懂得一半,却是来不及教你了。”
“师祖是谁,敢情也是一位抗金义士?”
“不错。你的师祖是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蓟州名武师秦重。他是死在金虏之手的。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个故事就是你的师祖一家的故事。”
她母亲咳了两声,神情却似沉思往事。
“妈,你喝一杯热茶。”
喝过了一怀热茶,她母亲继续说道:“你的师租秦重在乡下开间武馆,有十多个徒弟。但得到他几分真传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大弟子李家骏,另一个就是你的爹爹杨雁声了。”
“师祖没有儿女吗?”
“只有一个女儿,名叫秦弄玉。当然你这位师姑的本领更高,她是二十年前名闻大江南北的女侠。现在是一位总兵夫人。”
“啊,她做了官太太吗?”
“她的丈夫是宋国的总兵,不是做鞑子的官。本领比妻子更高,是一位抗金名将。也是武林中人人景仰、大家都尊称他为江南大侠的耿照。
“他是你师祖的姨甥,表兄妹经过了许多磨折才能够成亲的。可惜我没有工夫和你多说他们的故事了。我只能简单地告诉你,二十年前,他在长江北面的采石矶打了一场大胜仗,把金兵杀得望风而逃。后来他率领一支义军,渡江归宋,做了宋国驻守江防的总兵官。他这支军队有个名号叫做‘飞虎军’,是宋国最能打仗的一支军队。”(按:耿照的故事见拙著《挑灯看剑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