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是强盗,却是公差,云中燕本来想要溜走,但转念一想,仍然还是留了下来。想道:“这些狗腿子若是将我难为,我也只好破戒了。”原来拖雷差遣她来中原的时候,曾经吩咐过她,不许暴露身份,尤其不能让金国的官府知道她的。是以她一向避免和公差冲突。但如今因为她已决意不回蒙古,对拖雷的命令,自是用不着像从前那样必须遵守,二来她也想要看看,这四个人如何应付公差。

  云中燕从门缝看出去,只见一个军官问那店主人道:“那四匹坐骑是什么人的?”

  店主人道:“是四个一同来的客人的,至于他们干些什么,我叮就不知道了。喏,他们就是住在这间房间。”

  军官喝道:“好,先搜这间房间!”

  云中燕正待看场“好戏”,却不料“乓”的一声,她住的这间房门,却先给“公差”推开,有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闯进来了。

  那汉子侧目斜视,口中“啧啧”有声,一副轻薄的样子道:“小娘子,你的情哥哥呢?我猜你是约好了情人私奔的,对不对?”

  云中燕招手道:“你过来!”那獐头鼠目的汉子喜出望外,笑嘻嘻道:“有什么体己话儿要和我说?小娘子,你别着慌,私奔算不了什么大罪,你只须给我搜一搜,证明你没有挟带私逃,那就没事了。”

  说话之际,己是走到云中燕身边,伸手便要来摸,忽地“哎哟”一声,双膝跪下,原来是给云中燕点中他的膝盖的环跳穴。

  这“哎哟”一声,惊动了外面的人,有个二络长须的中年汉子叫道:“王老三,你怎么啦?”一个箭步,跳进房来,和云中燕打了一个照面,两人都是不禁呆了一呆,原来这个人乃是大同府石家庄的二庄主石元。

  外面另一个人笑道:“老三就是见不得漂亮的娘儿,见了漂亮的娘儿就忘了正事啦。石庄主别理他,咱们先拿这四个点子。”原来“王老三”和这个人乃是登州府的捕头,石元和另外几个人则是来协助他们办案的。

  石元曾在梁山虎头岩上见过云中燕的本领,当时她把点穴名家连浩明师徒一个挖掉眼珠,一个削掉耳朵,手段之狠辣,石元思之尤有余悸。呆了呆之后,连忙转身就跑,叫道:“她,她……”

  云中燕之所以也吃一惊,乃是因为石元知道她在江湖上的身份之故。虽然不是知道她的“公主”身份,但知道了她是“云中燕”也是麻烦。当下杀机陡起,心道:“反正我己露面了,索性杀了这厮,一走了之!”追出来便施杀手。

  石元感到背后微风飒然,底下的话哪里还有工夫再说?当下也顾不得自己的形状是如何狼狈了,扑倒地上,一个“懒驴打滚”,连打两个大翻,这才躲过了云中燕向他背心打来的一掌。

  云中燕一掌拍出,侧面劲风疾袭,有个人已是向她攻来。这人面黄肌瘦,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但“鹰爪手”可是使得十分凌厉,功力也很不弱。

  云中燕一飘一闪,反手便削这人的臂弯,这人左掌一圈,右掌推出,还了一招“弯弓射雕”,饶是他应招得宜,臂膊给云中燕掌锋擦过,也是火辣辣的作痛。吓得慌忙叫道:“师父,师父!”

  他师父没来,石元倒是又再来了。石元听得他叫这声“师父”,蓦地省起:“有黑鹰在此,我何必怕她!”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跳起,看出有机可乘,为了挽回刚才所失的面子,一把夺命神砂,便向云中燕洒去!

  云中燕冷笑道:“虎头岩上,你侥幸保得狗命,居然还敢使用毒砂!”

  那次石元在梁山的虎头岩上,参与围攻黑旋风之役,他用夺命神砂偷袭,结果伤不了黑旋风,反而伤了自己。他也正是因此,回家医治了将近一年,方始能够伤愈复出的。

  石元不是不知云中燕的厉害,但他以为云中燕纵然厉害,是女子,内家真力料想比不上黑旋风,又仗着有“黑鹰”在旁,为了挽回面子,是以下假思索,就把夺命神砂洒出去了。

 就在此时,只听得“乒乓”两声,有两个人从隔壁那间房间里给摔了出来,直摔到了外面的院子上,跌了个四脚朝天。

  这两个人正是和“王老三”同样身份的捕头,武功可比“王老三”强得多。他们是在说了“王老三”之后就进那间房间搜查的,不料刚刚打了个照面,连房间里有几个人还未看得清楚,就给那四个人当中的“老大”,像提小鸡似的,一手一个摔出来了。

  来查搜客店的共有六人,三个捕头,三个江湖人物,武功最强的那个老头尚未出手,看见这两个捕头给摔了出来,饶是他本领高强,也不禁吃了一惊,说道:“哦,原来是青龙帮的朋友。”这老头是个武学大行家,从对方摔人的手法,已经知道是什么人了。心里想道:“这四人想必就是青龙帮的四大金刚了。怕倒是不用怕他们的,就不知他们是否还有强援在后,这个女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党羽?”

  石元一把毒砂洒来,云中燕挥袖一拂,喝道:“原物奉还!”

  虎头岩之战,石元是给黑旋风用劈空掌力把毒砂反打回来伤了自身的,云中燕这一拂虽然及不上黑旋风的劈空掌力,但因距离较近,一拂之下,毒砂化作了一圈烟雾,立即便向石元当头罩下。

  石元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叫道:“年、年老前辈……”

  那老者一跃而前,挥袖一卷,裹住那团烟雾,可是由于那两个捕头给摔了出来,他稍微分了心神,慢了一步,纵然卷着毒砂,却还有一些“漏网”的,石元“救命”二字还未曾吐出,己是给几粒毒砂溅上,而且有一粒毒砂飞入了他的口中!

  那个面黄肌瘦的少年还是在和云中燕交手,云中燕挥袖扫荡毒砂,招数仍是丝毫不缓,此时正在使到一招“手挥五弦”,五指一划,少年胸口的三处大穴已在她的掌势笼罩之下,必将有一处大穴给她点着了。

  那老者来得正是时候,一掌拍出,那少年一个踉跄,斜跃数步,刚好躲过了云中燕的杀手绝招。

  原来老者推这一掌用的是巧劲,因为云中燕出手太快,他若是用正常的方法救徒弟,即使伤得着云中燕,他的徒弟只怕也要变成残废,如今他一掌推开徒弟,用的力道恰到好处,那少年就像给人轻轻提起又轻轻放下一般。

  云中燕心头一凛,知道来者乃是劲敌,当下使出“穿花绕树”的轻灵身法,一个“风刮落花”,以攻为守,连进三招。

  那老者一提衣襟,掌锋斜掠,只是一招,就把云中燕的三招复杂掌法全都化解了,而且一股雄浑的内力,迫得云中燕不能不连忙后退。

  俗语说得好:“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老者这一出手,虽然只是一招,云中燕已知道他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正防他要乘胜追击,不料那老者却是凝身止步,而且对她双拳一拱,说道:“我们是来会青龙帮的几位朋友的,例行公事,不能不搜一搜客店,骚扰了姑娘,失礼之处,请姑娘莫怪。”

  石元中了毒砂,舌头红肿,已是说不出话来,见自己倚为靠山的这个老者和云中燕套交情,又不禁大为气愤,心道:“你们只顾立功,不顾我性命,那我又何必为你们卖命。”于是不发一言,就溜出客店去了。要知这夺命神砂非常厉害,他虽有解药,也是必须立即觅地自疗了。还幸他这次的伤不如上次受黑旋风所伤的重,不能和敌人交手却还可以施展轻功。

  这老者则是着眼全局,不愿多树强敌。云中燕心里想道:“这四人的路道我毫无所知,我已经惩戒了那个捕头,又伤了石元,那就不插手也罢。”于是说道:“青龙帮与我风马牛不相及,你们办你们的案,可别打到我的头上。”言下之意,即是答允可以袖手旁观。

  老者目的已达,大喜道:“不敢再冒犯姑娘了。请姑娘高抬贵手,放了那位捕头吧。”云中燕哼了一声,回到房中,一脚把那捕头踢出门外。

  这一脚却也解开了他的穴道。那捕头和受伤的两个同伴又羞又气,可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他们自知本领不济,当下相互扶持,远远躲开。

  那老者说道:“青龙帮的朋友请出来吧。”

  房门打开,四个人都走了出来。那老者说道:“你们四位想必是青龙帮的杨、白、罗、王四大金刚了。我与贵帮帮主曾有一面之缘,对你们四位亦是慕名已久,今日得见,幸何如之。”原来这四人“老大”名叫杨守义,“老二”名叫白坚武,“老三”名叫罗浩威,“老四”名叫王鹏运。

  四人年纪相差颇大,加入“青龙帮”也是先后不同。老大杨守义将近五十,老二白坚武亦已四十出头,老三罗浩威和老四王鹏运则不过二十左右。但因他们都有一身惊人的武功,是以在加入青龙帮之后不久,就得以与杨、白齐名,并列为“四大金刚”了。

  当下“老大”杨守义哼了一声,冷冷道:“想不到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黑鹰’年震山,竟然当真变成了鹰爪!”他不说“鹰犬”已经是对年震山略为客气了。

  云中燕这才知道这老者的身份,不禁大吃一惊,心道:“原来是黑鹰年震山,怪不得有这么高强的武功,这个病鬼想必就是他的徒弟高登禹了。‘青龙帮四大金刚’名头听来颇能唬人,但恐怕也未必对付得了他们师徒吧。”轰天雷给黑鹰年震山打得遍体鳞伤,这件事云中燕是早已知道的。正是因此,她不由得又改了主意,暗自想道:“青龙帮的四大金刚不知是什么路道,但黑鹰年震山是轰天雷的仇人,决计不是好人的了。‘四大金刚’倘若打不过他,说不得我也只好出手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老二”白坚武已接着说道:“年老前辈外号‘黑鹰’,我现在才明白了,原来说的不是武功。”话中有话,意思是说年震山早就是个“鹰爪孙”,不过他们不知道罢了。其实年震山的“黑鹰”外号却的确是因他的鹰爪擒拿手功夫而得名的。这老二白坚武最长于说刻薄话,这一说登时把黑鹰年震山气得七窍生烟。

  但姜是老的辣,黑鹰年震山还是沉住了气,淡淡说道:“你们别在门缝里瞧人,把人瞧得扁了。不错,他们是来办案,年某却只是要向你们讨一个人,这个人你们纵然交不出来,也得告诉我他在哪里。”

  杨守义道:“什么人?”

  年震山道:“江南来的闪电手耿电!”

  白坚武哈哈笑道:“你向我讨他,我却向谁去讨!”

  杨守义道:“年老前辈,我和你说老实话吧,不错,我们是奉命出来迎接耿公子的,但迄今却尚未知道他的下落。”他因为年震山表明了不是和捕快一路,是以说话又客气了些。

  年震山冷笑道:“当真还未知道他的下落?最少也有一点消息吧?”

  “老三”罗浩威一直没作声,此时忽他说道:“十年之前,拦途截劫耿公子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年震山傲然说道:“是又怎样?”

  罗浩威说出此事,“老二”白坚武却是不禁好生诧异了。

 

第二十回  四大金刚

  要知这件事情乃是发生在十年之前,罗浩威和王鹏运都还没有加入青龙帮。有一天帮主龙沧波邀请杨守义与白坚武到他家里喝酒,本来帮主请部下喝酒事属寻常,但这一次却有点特别。白坚武是个肯用心思的人,他曾注意到帮主近来好像是在担着什么心事,在高兴的场合也总是默默寡言,平日的豪情胜概不知哪里去了。这样的情形差不多有一个月。龙沧波喜欢喝酒,平时每隔三五天都要请一次客的。但这次请他们到家里喝酒,却是这一月来的第一次,到了他的家里,才知道客人就只他们两个,和往日的“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的情景亦是不大相同。

  酒酣耳热,龙沧波恢复了往日的豪情。白坚武趁他高兴,便问他道:“帮主可是有什么喜庆之事么?”

  龙沧波满满喝了一杯,笑道:“不错,这个月来,我在担忧一件事情。如今我的心事已经了却,那是比任何喜庆的事更值得我高兴了。”

  杨守义问道:“不知是什么事情,帮主可以让我们知道么?”

  龙沧波笑道:“你们是我最亲信的兄弟,我请你们来陪我喝酒,就是因为我太高兴了,要找两个可以把这件秘密告诉他的人来和我一同高兴。杨老弟,他还记得耿大侠么?这件事情就是关于他的。”

  杨守义道:“那年耿大侠渡江的前夕,多蒙帮主带引我进谒他,我怎会不记得?耿大侠渡江之后,已有十年没消息了。是不是帮主得到了他的消息啦。”

  原来江南大侠耿照本是北方一支义军的首领,后来他带领这支义军渡过长江,接受南宋朝廷的改编,成为南宋一支战斗力最强的军队,号称“飞虎军”,后来在历次抗金的战争中立了不少大功。耿照也就成了“飞虎军”的总兵,从此留在江南了。(“飞虎军”的故事详见拙著《挑灯看剑录》。)

  龙沧波本来是耿照的部将,耿照带领“飞虎军”渡江之时,想到应该留下一个得力的人在敌后工作,一方面可以继续组织义军抗金,一方面可以安顿那些因有家累,不能随他渡江的兄弟,他挑中的这个人选就是龙沧波了。

  龙沧波不负耿照所托,但因“飞虎军”南渡之后,敌人的压力加强,有一个时期形势甚为不利,若是公开组织义军,只伯还未打起旗号,金国的“官军”就要大举来“袭匪”了。是以龙沧波为了避免敌人的注目,才用“换汤不换药”的手法,创立了青龙帮的。

  杨守义和龙沧波是在青龙帮创建之前早就相识的朋友,他也是第一个加入青龙帮的人。“老二”白坚武则是在一年之后方始加入的。是以杨守义见过耿照,他却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