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将圆,人却已将分散了。 

  人与人之间,为什么总是要互相伤害的多,总是难免要别离的多?

  既然要别离,又何必相聚?

  他忽然又想起了萧别离,想起了在那边城中经历过的事,想起了梅花庵中那寂寞孤独的老尼,又想起了那山坡上的坟墓……

  现在,所有的事他几乎都已想通了,只有一件事不明白。

  也只有一件事还不能解决。

  也许这件事本就是无法解决的,因为他无论怎么样做,都难免要伤害别人,也难免要伤害自己。

  别离虽痛苦,相聚又何尝不苦恼?凉山吹过,他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也听见那清悦的铃声。

  他忽然回过头,道:“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

  丁灵琳抿嘴笑了,道:“你为什么不去?”

  叶开道:“因为我刚才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该将这件事告诉你。”

  丁灵琳道:“什么事?”

  叶开道:“这件事我本不愿告诉你的,但又不想欺骗你,你总算一直对我不错。”

  他的表情很严肃,声音也很冷淡。

  这不像是平时的叶开。

  丁灵琳已笑不出了,仿佛已感觉到他说的绝不是件好事。

  她勉强笑着,道:“不管你要说什么事,我都不想听了。”

  叶开道:“可是你非听不可,因为我不等天亮就要走的。”

  丁灵琳失声道:“你要走?刚才为何不告诉我?”

  叶开道:“因为这次你不能跟我走。”

  丁灵琳道:“你……你一个人要到哪里去?”

  叶开道:“我也不是一个人走。”

  丁灵琳叫了起来,道:“你难道要带沈三娘一起去么?”

  叶开道:“不错。”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我喜欢她,我一直都喜欢她,你只不过是个孩子,但她却是我心目中最可爱的女人,为了她,我可以放弃一切。”

  丁灵琳吃惊地看着他,就像是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个人一样,颤声道:“她……她难道也肯跟着你走?”

  叶开笑了笑,淡淡道:“她当然肯,你也说过我是个很可爱的男人。”

  丁灵琳脸色苍白,眼圈却已红了,就仿佛突然被人狠狠地掴了一巴掌,掴在脸上。

  她一步步往后退,泪珠一滴滴落下,突然转过身,冲出去,用力撞开了沈三娘的房门。

  叶开并没有阻拦,因为他知道沈三娘也会跟她说同样的话。

  沈三娘已答应过他。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沈三娘屋子里发出了一声惊呼,就像是有人突然看见了鬼似的。

  惊呼声却是丁灵琳发出来的。

  屋子里还燃着灯。

  凄凉的灯光,正照在沈三娘惨白的脸上,她脸上的神色很平静。

  她的人却已死了。

  一柄刀正插在她胸膛上,鲜血已染红了她的衣裳。

  可是她死得很平静,因为这本是她仔细考虑过之后才决定的。

  除了死之外,她已没有别的法子解脱。

  孤灯下还压着张短笺:“丁姑娘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看得出她很喜欢你,我也是个女人,所以我虽然答应了你,却还是不忍帮你骗她,我更不能看着你们去杀马空群。”

  这就是沈三娘最后的遗言,她相信叶开已该明白她的意思。

  但丁灵琳却不明白。

  她转过身,瞪着叶开,流着泪道:“原来你是骗我的,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我伤心?”

  叶开明朗的脸上,竟也露出了痛苦之色,终于长叹道:“因为你迟早总要伤心的!”

  丁灵琳大叫,道:“为什么?为什么?……”

  叶开已不愿再回答,已准备走出去。

  丁灵琳却揪住了他的衣襟,道:“你明明已答应陪我回家的,现在我们已然到家了,你为什么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叶开道:“因为我忽然很讨厌你。”

  他用力拉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不敢回头,因为他怕丁灵琳看见他的眼睛——他眼睛里也有了泪痕。

  一株孤零零的梧桐,被秋风吹得簌簌地响,也仿佛在为世上多情的儿女叹息。

  梧桐树下,竟站着一个人。

  一个孤零零的人,一张比死人还苍白的脸。

  傅红雪,他仿佛早巳来了,已听见了很多事,他凝视着叶开时,冷漠的眼睛里,竟似也带着些悲伤和同情。

  叶开失声道:“是你,你也来了?”

  傅红雪道:“我本就该来的。”

  叶开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凄凉,道:“不该来的是我?我真的不该来?”

  傅红雪道:“你非但不该来,也不该这么样对付她的。”

  叶开道:“哦?”

  傅红雪道:“因为这件事根本和你完全没有关系,丁家的人,跟你也并没有仇恨,我来找你,只不过想要你带着她走,永远不要再管这件事。”

  叶开脸色苍白地苦笑道:“这两天你好像已知道了很多事。”

  傅红雪道:“我已完全知道了。”

  叶开道:“你有把握?”

  傅红雪道:“我已见到过丁灵中!”

  叶开不再问了,仿佛觉得这句话已足够说明一切。

  傅红雪却忍不住要问他:“你知道的是不是也不少呢?”

  叶开点点头。

  傅红雪道:“你怎会知道的?”

  叶开避不作答,却叹息着道:“我只奇怪丁灵中怎么敢冒险去找你。”

  傅红雪冷冷道:“我只奇怪你为什么总是要纠缠在这件事里。”

  突听一个人冷笑道:“因为他这人天生就喜欢找麻烦,所以麻烦也找上他了。”

  声音是从屋脊后传出来的。

  只有声音,看不见人。 

  等到声音停下时,才看见屋脊后有粒花生高高抛起,又落下。

  然后就有只手伸出来,抛出了个花生壳。

  叶开失声道:“路小佳。”

  屋脊后有人笑了,一个人微笑着,坐起来道:“正是我。”

  叶开道:“你怎么也来了?”

  路小佳叹了口气,道:“我本不想来的,只可惜非来不可。”

  叶开道:“来干什么?”

  路小佳叹道:“除了杀人外,我还会干什么?”

  叶开道:“来杀谁?”

  路小佳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

  叶开也笑了。

  路小佳道:“你想不到?”

  叶开道:“我从第一次看见你的那天,就知道你迟早一定会来杀我的。”

  路小佳笑道:“想不到你这人居然还会算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