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灵琳眨着眼,道:“他好像并没有什么仇人。”

  傅红雪冷冷地道:“他若有仇人,当然也就是你的仇人。”

  丁灵琳道:“也可以这么说,因为……”

  傅红雪道:“因为你觉得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就是他。”

  丁灵琳又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笑得温柔而甜蜜,只要一想起她和叶开的情感,她心里就会有这种温暖甜蜜的感觉。

  傅红雪道:“你若知道有人杀了他,你会对那个人怎么样?”

  丁灵琳道:“没有人会杀他的,也没有人能杀得了他。”

  傅红雪道:“假如有呢?”

  丁灵琳咬起了嘴唇,道:“那么我就绝不会放过那个人,甚至会不择一切手段来对付他。”

  傅红雪道:“不择一切手段?”

  丁灵琳道:“当然不择一切手段。”

  她接着又道:“我虽然并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可是假如真的有人杀了小叶,我说不定会把他身上的肉全都一口口咬下来。”

  秋风吹过,白云已在足下。

  她说出了这句话,自己忽然也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心里仿佛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兆。

  傅红雪却已转过身,背向着她,面对着一堆小小的土丘。

  土丘上寸草未生,显然是新堆成的。

  丁灵琳道:“这堆土是什么?”

  傅红雪道:“是个坟墓?”

  丁灵琳变色道:“坟墓?你怎么知道是个坟墓?”

  傅红雪道:“因为这是我亲手堆成的。”

  他声音里仿佛带着种比这山巅的秋风更冷的寒意,丁灵琳并不是个柔弱胆小的女孩子,但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地问道:“坟墓里埋葬的是什么人?”

  傅红雪道:“是我最亲近的人。”

  丁灵琳道:“你……你很喜欢她?”

  傅红雪点点头,道:“我对她的情感。比你对叶开的情感更深!”

  丁灵琳勉强笑了笑,道:“我只希望她不是被别人杀了的,否则那个人身上的肉,岂非也要被你一口口咬下来?”

  傅红雪道:“她是被人杀死的!”

  丁灵琳突又打了个寒噤,喃喃地道:“这里的风好冷。”

  傅红雪道:“你用不着为她担心,她现在已不怕冷了。”

  丁灵琳道:“可是我怕。”

  傅红雪道:“怕我?”

  丁灵琳道:“不是怕你,是怕冷。”

  傅红雪冷冷道:“我会将你也埋起来,你就再也不会怕冷了。”

  丁灵琳笑得更勉强,道:“那倒不必麻烦你,我还没有死。”

  傅红雪道:“可是她已经死了……你却没有死,她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死?……”

  他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话,声音里充满了怨毒和仇恨。

  丁灵琳道:“每个人都会死的,只不过有人死得早些,有人死得迟些,所以你也不必伤心。”

  傅红雪道:“叶开若死了,你也不伤心?”

  丁灵琳道:“我……我……”

  傅红雪道:“你不伤心,只因为叶开还没有死,叶开不伤心,只因为你还没有死,可是……可是她却已死了……”

  他突然转身瞪着丁灵琳,眼里带着火焰般的愤怒和仇恨,厉声道:“你为什么不问我,谁杀了她?”

  丁灵琳的心好像正慢慢地在往下沉,喉咙里竟已发不出声音。

  傅红雪道:“你不问我,是不是因为你已知道是谁杀了她的?”

  丁灵琳咬着嘴唇,突然大声道:“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傅红雪道:“你应该知道的。”

  丁灵琳道:“为什么?”

  傅红雪紧紧握着他的刀,一字字道:“因为杀她的人就是叶开。”

  丁灵琳叫了起来,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我一直跟小叶在一起的,我可以保证他没有杀过人。”

  傅红雪道:“昨天晚上你也跟他在一起?”

  丁灵琳说不出话了。昨天早上,她已被丁灵甲带走,就没有再看见过叶开。

  傅红雪的眼睛刀锋般盯着她的眼睛,道:“你知道他昨天晚上在哪里?做些什么事?”

  丁灵琳垂下了头。她不知道。

  傅红雪突然拿出了一柄刀,一柄薄而锋利的短刀,抛在她面前。

  “你认不认得出这是谁的刀?”

  丁灵琳的头垂得更低。她已认出了这柄刀——这柄刀就像是已插在她的心上。

  过了很久,她忽又抬起头,大声道:“叶开就是我,我就是叶开,你若真的认为是叶开杀了她,你就杀了我吧。”

  傅红雪道:“你愿意为他死?”

  丁灵琳道:“愿意。”

  她眼睛里又发出了光,完全没有犹豫,完全没有考虑,能为叶开而死,对她说来,竟仿佛是件很快乐的事情。

  傅红雪看着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翠浓的影子。她临死前看着他时,眼睛里岂非也同样带着这种欣慰快乐的表情?她虽然没有说出一个字,但那双眼睛岂非也无异告诉他,她是愿意为他而死的。

  直到她倒下去的时候,她嘴角还带着甜蜜的微笑。

  傅红雪的双拳握紧,几乎忍不住要挖开坟墓,再看她一眼。

  可是就算能再看一眼又如何?短暂的生命,却留下了永恒的寂寞。

  丁灵琳道:“你既然要杀了我,为什么还不过来动手?”

  傅红雪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并不想杀了你。”

  丁灵琳道:“你……你想怎么样?”

  傅红雪道:“不怎么样。”

  丁灵琳道:“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她目中又露出恐惧之色,死,她并不怕,她怕的是那种可耻的折磨和侮辱。

  傅红雪又沉默了很久,冷冷道:“你说过他迟早一定会来找你的。”

  丁灵琳点点头,大声道:“他当然会来找我,他绝不是个无情的人。”

  傅红雪凝视着远方,缓缓道:“这地方很安静,他若能安安静静地死在这里,上天对他已算不薄。”

  丁灵琳动容道:“你在等他来?”

  傅红雪没有回答,只是垂下头,凝视着自己手里的刀。

  漆黑的刀,刀头已不知染上过多少人的鲜血。

  丁灵琳的手也已握紧,嗄声道:“但是他并不知道我在这里。”

  傅红雪道:“他会知道的。”

  丁灵琳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因为有很多人都看见我挟着你往这里走。”

  丁灵琳道:“就算他来了又怎么样?你难道真的要杀他?”

  傅红雪沉默,刀也是沉默的。

  沉默有时也锋利得像刀锋一样,有时甚至能杀人。

  丁灵琳大声道:“你真的能下得了毒手?难道你已忘了他以前为你做的那些事?若不是他,你怎么能活到现在?”

  傅红雪苍白的脸仿佛又已因痛苦渐渐变得透明,一字字缓缓道:“他让我活着,也许就是为了要我忍受痛苦。”

  死虽然可怕,但却是宁静的,只有活着的人才会感觉到痛苦。

  丁灵琳看着他的脸,身子突然开始颤抖,颤声道:“他常常对我说,你做的事虽可怕,但你的心却本是善良的,你……你几时变得如此狠毒?”

  傅红雪凝视着自己手里的刀,没有再说什么,连一个字都不再说。

  这时山巅忽然涌起了一片又浓又厚的云雾,他苍白的脸已在云雾中渐渐变得遥远模糊。

  山下仿佛有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