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的心已沉了下去,道:“你是为他们来复仇的?”

  王大洪道:“不是。”

  傅红雪道:“你为的是什么?”

  王大洪道:“杀人的理由有很多,并不一定是为了仇恨。”

  他冷笑着,又道:“那孩子平生从未做过一件害人的事,更没有杀过人,但现在却已死在你手里,你呢?你已杀过多少人?你杀的人真是全部该杀的?”

  傅红雪突然觉得手足冰冷。

  王大洪道:“只要你杀过一个人,就可能有无数人要来杀你!只要你杀错过一个,就永远无权再问别人为什么来杀你!”

  傅红雪慢慢地站起来,俯下身,轻轻拉起了翠浓的手。

  这双手本是温暖而柔软的,只有在这双手轻抚着时,他才会暂时忘记那种已深入骨髓的仇恨,他的心才会有片刻宁静。

  但现在这双手似已完全冰冷僵硬。

  他没有流泪,只是痴痴地看着她,仿佛又已忘记了王大洪的存在。

  他苍白的脸上,几乎已变得完全没有表情。

  可是他另一只手却已握住了他的刀。

  漆黑的刀,黑得令人心碎。

  无论谁看见这柄刀,都立刻会觉得有一股刺骨的寒意自足底升起。

  王大洪看见了这柄刀,他的手似乎也突然变得冰冷僵硬。

  傅红雪还是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道“你可以杀我,无论谁都可以杀我,但却不该杀她的。”

  他的声音奇异而遥远,仿佛来自远山,又仿佛来自地狱。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是为什么而来的,你杀了她,我就要你死!”

  王大洪脸也变为灰色,却还是在冷笑着,道:“现在你还有拔刀的力气?”

  傅红雪没有回答。

  他只是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向王大洪走过去,握着他的刀走过去。

  刀鞘漆黑,眸子漆黑。

  漆黑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在王大洪咽喉上。

  王大洪的呼吸突然停顿,就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铁手,扼住了咽喉。

  他已不再往后退,因为他也知道,现在根本已无路可退。

  刀虽然还没有拔出来,可是他整个人却似已全都在这柄刀的阴影笼罩下。

  黑暗而巨大的阴影,压得他的心一直在往下沉,似已将沉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傅红雪已走过来,走路的姿态虽然奇特笨拙,可是只要他手里还握着他的刀,就绝不会有人觉得他是个笨拙的跛子。

  他的人似已和他的刀结为一体。

  王大洪看着他的刀,忽然长长叹息。

  傅红雪道:“你已后悔?”

  王大洪点点头,黯然道:“我只后悔没有听信一个人的话。”

  傅红雪道:“什么话?”

  王大洪道:“他本来要我先毁了你这柄刀的。”

  傅红雪道:“先毁这柄刀?”

  王大洪道:“这柄刀虽然并不特别,但是对你来说,它的价值却很特别。”

  傅红雪道:“哦?”

  王大洪道:“因为这柄刀就像是你的拐杖一样,若没有这柄刀的话,你只不过是个可怜的跛子而已,你只有在手里握着这柄刀的时候,才能站得直。”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已似有火焰在燃烧。

  王大洪注意着他脸上的表情道:“这些话当然不是我说的,因为我以前根本就没见过你,根本就不了解你。”

  傅红雪道:“这些话是谁说的?”

  王大洪道:“是一个人。”

  傅红雪道:“什么人?”

  王大洪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傅红雪道:“你来杀我是不是这个人要你来的?”

  王大洪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他脸上忽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接着又道:“不管怎么样,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人是谁的……而且也永远猜不出来的。”

  这句话已无异承认,他来杀傅红雪,的确是受人主使。

  他本来确实没有要杀傅红雪的理由。

  这世上虽然有很多人会无故杀人,但他却绝不是这种人。

  能用这种周密恶毒的计划来杀人的,就绝不会是这种人。

  傅红雪忽然抬起头,漆黑的眸子也已开始燃烧,燃烧着的眸子已盯在他脸上。

  王大洪的神情反而平静了下来,冷冷道:“你为什么还不拔刀?”

  傅红雪沉默着,呆了很久,才慢慢地说道:“因为我不懂。”

  王大洪道:“什么事不懂?”

  傅红雪道:“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替别人死?”

  王大洪道:“替别人死?”

  傅红雪道:“你本来只不过是个受人利用的工具,根本不值得我动手杀你。”

  王大洪道:“哦?”

  傅红雪道:“我应该杀的,本是那个叫你来杀我的人。”

  王大洪道:“只要我说出那个人是谁,你难道就肯放我走?”

  傅红雪冷冷道:“我说过,你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我动手。”

  王大洪突然沉默,显然在考虑。

  傅红雪提出的条件实在很诱人,无论谁都会考虑考虑的。

  只要能活得下去,我相信世上绝没有真正想死的人。

  傅红雪并没有催促。

  当别人在考虑下决定时,你若催促他,压迫他,得到的效果往往是相反的。

  这道理傅红雪也懂。

  过了很久,王大洪忽然道:“你应该看得出我不是个君子。”

  傅红雪沉默,默认。

  王大洪道:“像我这种人,为了要保全自己的性命,无论谁我都会出卖的。”

  傅红雪冷冷道:“你并不笨。”

  王大洪道:“所以我还有一个问题。”

  傅红雪等着他问。

  王大洪道:“我怎知你现在一定能杀得了我?也许你现在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那么,我又何必将别人的秘密告诉你?”

  傅红雪也没有回答这句话。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凝视着这个人,过了很久,才缓缓地道:“我本该一刀削落你的耳朵,让你相信的。”

  王大洪道:“哦?”

  傅红雪道:“可是你这种人非但不值得我动手,更不值得我拔刀。”

  王大洪道:“哦。”

  傅红雪道:“但我却不能不让你明白一件事。”

  王大洪道:“什么事?”

  傅红雪道:“我不用刀,也一样可以杀你。”

  王大洪笑了。

  他当然不信傅红雪会放下这柄刀。

  但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傅红雪已放下手里的刀,放在桌上。

  他好像决心要证明一件事——没有这柄刀,他还是一样可以站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