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忽来的答非所问,让居上有点慌张。

  “我问你,在那里看了多久?”

  这种问题,问出来很伤情面,居上决定稍加粉饰,“我刚来,脚还没站稳呐,就被蚊子咬了。”

  可他不信,“果真?”

  居上说:“果真啊,真得不能再真。”

  他却淡笑了一声,“你不是听见剑风才来的吗,我这一套剑都快练完了,若照时间来算,小娘子至少看了半柱香。”

  他过于笃定,让居上感觉很冤枉,“哪有那么久,殿下可别诓我,我是不会承认的。”

  她承不承认,都不影响人家的判断,只见他捡起搭在交椅椅背上的中衣,慢条斯理穿了起来,边穿边道:“看来以后要小心些了,这世上总有那种人,明明看得兴起,却还死不承认。”

  居上听得干笑,“你在说谁?难道在说我?怎么可能是我,我一向以德服人,就算要看,也是正大光明地看。”

  这下被他抓住了漏洞,“确实正大光明,隔墙眼睁睁看了半晌。”

  居上有点不服,“哪里看了半晌?啊,有些人真是自恋得很呢,明明上身长下身短,肩背混沌像牛一样,却觉得自己是天仙,人人对他垂涎三丈。”

  然后很顺利地,令太子殿下愤懑不已,直接愤懑得无话可讲了。

  虽然扭曲事实,刻意诋毁很不道德,但起因还是太子殿下过于较真了。且他指桑骂槐,隐射她是野猫在先,原本两院就毗邻,若不想被人看见,就该躲起来练剑才对。又要展示身材,又不许人偷看,这不是强人所难,是什么?

  终于,太子怒极反笑,“小娘子出身门阀,据傅母说言行无可指摘,明日我要问一问傅母,隔墙偷窥,究竟是什么好品德。”

  像这种事,捅出去就没意思了。居上还是有软肋的,今日受尽夸奖的女郎一下子做出窥探男人的事来,面子上实在挂不住。

  她说:“你好像很没有气量。”

  凌溯哼了声,“我若没有气量,早把你就地正法了。”

  于是两个人隔着墙头开始唇枪舌战,两边的婢女都看呆了,但无人敢上前,只有药藤不愧是居上的左膀右臂,冒着挨罚的风险,把驱蚊的熏炉放在了居上脚旁。

  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两人对骂良久,到最后凌溯扔下一句好男不与女斗,便冷着脸转身,到戟架上重新挑了杆长枪。

  飞扬的袍角,流丽的身姿,一杆回马枪杀出了英雄坦荡。

  居上兀自生气,对药藤说:“你看,他把对我的怨气,全倾注在那杆枪里了。”

  药藤的心咚咚地跳,战战兢兢劝解:“小娘子,夜深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可居上觉得自己哪哪儿都吃了亏,随手捡了个石子,踮脚趴在墙头说“看我的”。

  百步穿杨很难,但十步打缸很简单。

  居上从小师从金吾卫,虽然师父因羞于有她这样的徒弟,告诫她永远不许透露师父名讳,但曲里拐弯地,她也算有个名师。名师出高徒,用工具不太在行,但指尖功夫了得,捻起石子击落鸟雀不在话下。

  太子练功的场地旁,有个存水的水缸,她打算试试能不能击出一个洞,到时候水浸润了青石,他脚下打滑就有好戏看了。

  说干就干,于是蓄力瞄准水缸弹出石子,只听“啊”地一声,似乎是太子的嗓音?

  居上暗道不好,忙拽着药藤蹲下。后来也不敢再看了,顺着墙根潜进寝楼,悄悄关上了门窗。

  夜里躺在榻上还担惊受怕,自己又射偏了,伤着了太子。好在东园院悄无声息,如此看来后果不算严重。

  所以她安心地睡着了,想念爷娘的事暂放一旁,第二日一大早起身,先去探探太子是否安好,不曾想他很早便走了。算算时日,今日本该旬休,看来大历的储君没有休息日,这点和存意当太子时不一样。

  “可惜,晚来了一步。”她对长史抱怨,“昨日不曾好好向殿下请安,没想到今早又没赶上。”

  长史道:“东宫政务很忙,好些事等着殿下定夺,因此殿下一早就出去了。”说着显出迟疑之色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殿下走路有些晃。臣询问了一声,殿下说昨晚睡麻了脚,想是那张床不好。过会儿臣命人重换,顺便问问娘子,室内坐卧习惯吗?若有不舒心的,正好一齐换掉。”

  居上闻言,心中万马奔腾,看来昨晚那一弹指,打中了太子的腿。还好还好……还好自己躲得快,到时候可以死不认账。但伤了人,终归问心有愧,随口应了声,“我院子里一切都好……”想了想又道,“殿下什么时候回来,劳烦长史通知我一声,我亲自做两样小点心,过去探望殿下。”

  长史一听,发现太子妃有主动接近太子的意愿,顿时大为欢喜,忙道好,“待殿下一回行辕,臣立刻命人报娘子知晓。不过娘子,您与殿下如今有婚约,比之旁人更为亲近。娘子以后可唤殿下郎君,像殿下左右近臣,都是这样称呼殿下的。”

  居上品咂了下,郎君啊……比之高高在上的“殿下”,确实平易近人了几分,因此爽快地答应了。

  长史见她配合,顿觉肩上担子轻松,难怪几位傅母人后庆幸,说这回得了个好差事,既能出宫,又不用为憋着劲调理人而烦心。

  “还有一件事,娘子看,能不能商议商议。”长史掖着手,矜持地笑着,“行辕两处厨司,可否合并?从今往后娘子与殿下就在一处用饭吧,若要感情好,吃口上必先契合,世上的夫妻一般都吃在一起,娘子说呢?”

  可惜这件事,没能得到太子妃首肯。她为难地说:“我生在长安,长在长安,口味是长安人的口味。殿下从北地来,若让殿下屈尊依照我的口味,太委屈殿下了。”

  长史觉得她可能会错了意,“其实娘子可以配合殿下的……”

  结果对面的人装聋作哑,一声“什么”,问出了有耳疾的征兆。

  长史立刻就明白了,诸如此类原则性的问题,最好是不要触及。遂知情识趣地说是,“这话就当臣没说,行辕中照旧设置两处厨司,听凭殿下与娘子调遣。”

  居上这才满意地颔首,挽着她的披帛,顺着木柞长廊款款回去了。

  乐游原上吹来的凉风,轻柔地拂动她身上的华美衣料,织满团羊纹的朱樱长裙吹得飘摇起来,人欲凌空登仙一样。

  药藤搀住了她的胳膊,低声道:“小娘子可发觉不对劲?太子殿下腿瘸了。”这话重新复述一遍,引出了巨大的惊惶。

  居上早就察觉了,悲哀地问药藤:“我的准头真有那么差吗?”

  药藤没说话,但表情直白,无声胜有声。

  居上忽然有些后怕,“我办事冲动,误伤了太子,你说他今日回来,会不会找我算账?”

  药藤左右观望一圈,见四下无人才道:“先前不是骗长史官,说睡麻了吗,我想殿下还是要面子的。至于来不来找小娘子算账,婢子说不好,照理说殿下很有君子风范,你看咱们好几回落到他手里,他都对小娘子网开一面,还不够说明情况吗?”

  说起网开一面,居上心头就一蹦,还记得赵王家宴那次,他合情合理的解释,虽然有很大嫌疑只是为了报复,但在此之前自己确实不曾吃过大亏,所以好像暂时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

  不过打人不好,尤其还是大饱眼福之后。为了补偿,必须好好表现一番。

  她向药藤讨主意,“你说樱桃毕罗好,还是透花糍好?”

  一提透花糍,又想起了陆观楼。如今那位陆三郎应该正在筹备婚事,等着迎接沛国公主下降吧!

  她脸上的光彩熄灭了半边,药藤最了解她,和声安慰着:“小娘子别气馁,往后见了面,他得唤你一声阿嫂。当不成一家人,就嫁进一家门,嘿!”

  啊,独到的见解!居上重又高兴了,摇着扇子说:“还是做金铃炙吧,那东西做起来简单。”

  太子妃要下厨,惊动的不光是典膳局,还有行辕中的傅母们。虽说教导太子妃洗手作羹汤不是她们的分内,但不妨碍大家来旁观。

  可惜样样精通的太子妃,似乎不懂怎么下厨,好在符嬷嬷厨艺不错,便来引导她。如此一番揉捏捶打,几轮过后,她居然可以做得像模像样了。

  往面中加入足量酥油,再做成漂亮的小铃铛,女孩子天生有一双巧手,做这种精细的活计最是得法。只见她小心翼翼搓出个厚薄匀称的空心小球,然后在开口处,塞进了米珠大小的面团。

  摇一摇,除了不能发声,形状可说惟妙惟肖。放进铁盘,塞入炉膛烘烤,时候差不多时取出来,一个个铃铛发出金黄的色泽。居上请每位傅母尝了一个,甜甜嘴,以便往后大家更好地相处。

  傅母们尝后都说好,酥脆得宜,齿颊留香,实在是一次成功的尝试。

  于是居上放心把这些金铃炙装进玉盘里,双手捧进了凌溯的院子,郑重其事放在桌上。为了好看,甚至在盘边点缀了两朵茉莉花。

  只是等了许久,不见凌溯回来,只好先行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但也不曾进屋,坐在回廊下远远观望,心里还在嘀咕,不会忙于公务,今晚不回来了吧。

  还好,暮色四合的时候,终于等来长史通禀,说殿下已经到门上了。

  居上忙起身整了整衣冠,不多会儿就见凌溯从院门上进来,神色照旧肃穆,走路似乎也没什么异样,不过仔细分辨,确实有隐约的瘸意。

  回头看看药藤,居上觉得有点心虚,“我真的打伤他了,他会不会捶我?”

  药藤说:“小娘子做了金铃炙赔罪,殿下会明白你的用心的。”

  如此一宽慰,坦然了不少。再吸口气壮一壮胆,顺着院墙一直往南,穿过随墙门,走进了他的庭院。

  天地间浮起了幽幽的深蓝,夜色仿佛是从花间草底钻出来的,转瞬晕染了翘角飞檐。廊下有太子内坊的人侍立,远远见她来,忙进去回禀。不一会儿又退出来,含着笑,比手请她入内。

  所以太子还是很大度的,居上挺了挺胸,迈进门槛,“郎君,你回来了?”

  肃容看着桌上点心的凌溯被她这样一唤,好像有点晃神,但表情控制得很好,淡淡“嗯”了一声。

  居上指指玉盘中的金铃炙,“这是我亲手做的,请郎君尝尝。”

  亲手做的,就令人犹豫了,凌溯不免要怀疑,她有没有往里面下毒,做前真的净手了吗。

  出于慎重,他垂目道:“我已经在东宫用过暮食了,多谢小娘子好意,请回吧。”

  请回?这就下逐客令了?居上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和气地说:“我在厨司忙了半日,就为给郎君做这个。”边说视线边下移,“我听长史说,殿下睡麻了腿,那可是上了年纪的人才得的毛病,殿下一定要小心啊。”

  又在含沙射影!凌溯冷着脸道:“昨夜我在行辕遇袭了,罪魁祸首必定是前朝余孽。暗器自西院来,请问小娘子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居上立刻说没有,“朗朗乾坤,竟有人如此大胆!”说罢又奉上了笑脸,“郎君稍安勿躁,这行辕内外有那么多翊卫守护着,我觉得就算有人欲行不轨,也定不会成功的。”

  结果凌溯凉笑一声,垂下手,将裤腿从皂靴中抽了出来,“小娘子过于想当然了,这贼人成功了,还打伤了我的腿。若让我逮住她,一定好生严刑拷打,问问她究竟受了谁的支使,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

  居上心惊胆战看了一眼,发现昨天下手确实有点狠,太子的小腿上赫然出现了一块鹌鹑蛋大小的淤青。

  直接承认,又不大好意思,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郎君可是久经沙场的战将啊,没想到此人手段恁地高强……”

  又让她见缝插针地显摆了一回。

  凌溯沉默着放下了裤腿。倒没有再纠结于“前朝余孽”,忽然调转话风道:“小伤,养两日就好了,应该不会耽误我赴宴。”

  居上很好奇,“郎君要去哪里赴宴呀?”

  凌溯提起鎏金鸿雁银执壶,往杯中续了饮子,“赴沛国公主与陆驸马的婚宴。说起驸马,还多亏小娘子引荐呢,那时陛下与皇后殿下欲为公主择婿,挑了好久,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后来我想起陆给事,便在陛下面前提了一嘴,陛下召见之后大为赞赏,得知陆给事尚未婚配,下旨为公主指了婚。”口中平静地说着,却按不住仰起的唇角,赞叹道,“真是郎才女貌,天定的好姻缘!这场喜酒,一定要畅饮三杯,毕竟孤也算半个大媒,哈哈。”

  作者有话说:

  “得知陆给事尚未婚配”加红加粗

第24章 我不吃醋。

  一口老血, 险些吐出来。

  啊,真的好气,要气死人了, 居上因为陆观楼忽然去作配公主而怀恨在心, 却没想到促成这一切的, 原来是面前这人。

  她愤恨地盯着他, 几乎要把他盯出两个血洞来。他自觉占了上风,那种笑容真是明目张胆,不顾人死活。

  居上感觉自己的心在狂奔, 手在颤抖,她甚至有了再踹他一脚的冲动,但碍于身在矮檐下, 暂

  

  时不得不按捺。

  不过动作可以克制,语言上饶不了他, 她说:“郎君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拆散人姻缘的,是天底下最缺德的人。”

  凌溯慢慢收敛了笑意, “我拆散人的姻缘了吗?陆观楼尚主, 从小小的给事中一跃成了驸马都尉, 不单成就人的姻缘, 还在仕途上大力提携了他一把。陆观楼对我感激涕零,小娘子却说拆散姻缘, 请问, 拆散的是谁的姻缘?”

  “我!”她气涌如山, 这么长时间的憋屈和窝囊, 终于一股脑儿宣泄了出来。

  “你从一开始就对我有成见, 从我挂灯阻止你们给下马威开始, 你就对我怀恨在心。你明知道我喜欢陆三郎,我都已经跟他心照不宣,等着他登门提亲了,结果被你半道上使坏截了胡。后来赵王起宴,我与赵王世子差一点就成了,又是你,从中作梗让所有人误会,害得我被迫入行辕,日日活在你的淫威之下。”

  凌溯被她一顿指责,虽然大多属实,但也不妨碍他因此感到不快。

  他抬起眼直视她,凉声警告:“太子妃,请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个身份不提还好,一提愈发让她火冒三丈,“我告诉你,就算你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这下凌溯噎住了,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旁若无人,继续悲痛欲绝,“你怎么能这样,一次又一次坏了我的姻缘……我的陆给事,还有赵王世子……”越说越伤心,终于仰头大哭,“老天不开眼,难道是我前世造孽了吗!”然后红红的一双眼看向他,抬手指着他的面门道,“你最好是真心恋慕我,为了与我在一起不择手段,否则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凌溯听完她的话,简直想发笑,如今的女郎真是猖狂,什么都敢想。

  诚然,那晚他带着雄心闯入长安城,于一片黑暗中遥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门前挂灯,就像黑纸上落下浓烈的洒金,确实令他惊艳。

  他到现在还记得她的侧影,不是病态的、无骨的轮廓,她高而美,充满血脉旺盛的生命力。长安,是北地人梦想了多年的圣地,一朝踏破城门就像破茧,她是他新生之后遇见的第一人,若说得玄妙些,确实有宿命般的缘分。

  后来一次次与她接触,她有长安贵女的活泼和爽朗,这样的女郎不说多招人喜欢,至少不令人生厌。他到了年岁,壮志已酬,该娶妻生子了,但碍于不善与女子交际,接触最多的也只有她,所以将就将就,娶了她算了。

  两大贵姓联姻,不带那么多私人情感,他不过是习惯性达到自己的目的,没有她想的那么复杂。什么恋慕……太遥远了,也许将来会有,但那也是后话,谁知道呢。

  她越是气急败坏,他就越从容,“小娘子适合当我的太子妃,嫁给旁人是屈才,我这么说,你心里会好过一些吗?”

  居上并不领情,“我不稀罕当你的太子妃。”

  他听后也不生气,“旨意已下,若我不反悔,你就得一直当下去。”顿了顿又试着开解她,“陆观楼已经要与六公主成亲了,你这一片单相思都是枉然,何必再与自己较劲。你看,拆开你们,成就了两对,这难道不是双赢的局面吗?小娘子就不要生气了,看开些吧。”

  一旁的药藤蓦然睁大了眼睛,发现太子殿下居然把她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作为小娘子忠心耿耿的心腹,从来没有如此英雄无用武之地过。

  居上受了刺激,心灰意冷,不想再与他废话了,气咻咻道:“我真后悔,昨晚那颗石子打得太轻了!”说得对面的太子脸又冷了几分。

  “药藤,我们回去!”她忿然一转,那轻柔的披帛绕身,绕出了姣好的曲线。

  她大踏步出去了,凌溯收回了视线,针锋相对后他好像险胜,但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快乐。

  正思忖,忽然见她又风一般旋回来了,夺过他面前的金铃炙,哼了一声,连盘子一块儿端走了。

  他张了张口,心道这不是做来赔罪的吗,怎么又拿回去了?

  那厢回到西院的居上将金铃炙全吃了,边吃边道:“我是热坏了脑子,居然打算向他低头!”

  药藤并诸多婢女和女史眼巴巴看着她,从来没见小娘子这样生气过。

  一时气恼,不知不觉吃了个半饱,后来实在吃不下了,把盘子往前递了递,“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大家只好替她分担了。

  药藤也觉得这件事不宜闹大,回身对众人道:“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回去歇着吧。”

  待人散了方回来劝解,说:“小娘子,如今这饭都煮得半熟了,闹也来不及了,还是算了吧。”

  居上的一颗心沉进了地心,惨然对药藤道:“我很久以前就悄悄喜欢陆给事,那日梨云亭相见,就差把事定下了,没想到后来会生这种变故。”

  药藤想了想道,“就差说定便是没说定,只要其中一人变卦,这事就不成了。婢子觉得,人人都想出人头地,若有一条通天坦途放在面前,谁还不想走捷径呢。太子殿下有一句话没说出口,若是陆给事果真对小娘子一往情深,完全可以上疏陛下说明,难道陛下还会棒打鸳鸯吗?可你瞧,他与公主的婚事成了,说明陆给事更愿意当驸马,这么一想,小娘子就不该生气了。”

  原本万念俱灰的居上,这时也冷静下来了,叹息道:“其实我不是遗憾自己与陆给事错过,是恨太子缺德,一次又一次断我的情路。”

  药藤乐观地推敲,“可见太子殿下一定很喜欢小娘子,所以才费尽心机。”

  居上干笑了两声,“他就是对我有成见,想尽办法报复我。”

  反正不高兴,满腹牢骚,倒头就睡下了。这两日琐事繁多,居然忘了想家,待夜深人静的时候又格外委屈,这时候要是阿娘在,那就好了。

  不过到了第二日,她又有了新想法,起了个大早,赶在太子出门前把他堵在园门口,厚着脸皮道:“郎君,你何时赴宴,带我一起去好么?”

  凌溯瞥了她一眼,“那是公主的喜宴,你若是出面,恐怕驸马尴尬。”

  居上说不会,“都是一家人嘛,我去打个招呼也不为过。”说罢又别扭地陪笑脸,“再说我进了行辕,轻易不能出去,我阿兄与驸马是好友,他一定会参加的。到时候我正好能见阿兄一面,也解一解我想家的苦……再者陛下已经替咱们赐婚了,你带上我,咱们先在人前举案齐眉起来,难道不好吗?”

  这话竟说得有几分道理,凌溯神情略微松动,只是还没答应,那双骄矜的眼睛又扫了扫她,欲说还休。

  居上立刻明白了,“昨日的金铃炙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今日我再做一盘葱醋鸡,蒸在灶上等郎君回来,好不好?”

  凌溯颇有故意刁难的嫌疑,“我不吃醋。”

  葱醋鸡不吃醋,他在开玩笑吗?

  居上暗里把他骂了八百遍,但因有求于他,只好耐心与他周旋,“那我给你做乳酿鱼,正好厨司有新鲜的羊奶,保管做出来鲜美无比。”

  这回他没有再拒绝,但也没有说好,转头望了下天色,蹙眉道:“今日有朝会,我要走了。”

  居上不好拦他,便亦步亦趋跟着他,边走边问:“那郎君可愿意带我去?我都答应给你做鱼了,你看多有诚意。”

  他并不理会她,走过小桥,穿过庭院,一直到前门上,才随意应了声,“我再考虑考虑。”

  居上没有办法,知道他不见兔子不撒鹰,于是轻快地应了声“好嘞”,“郎君早些回来,今日一定要尝尝我的手艺。”

  东宫翊卫见太子现身,忙上来接应,见了未来的太子妃,又整齐划一向她叉手行礼。

  居上温煦地颔首,众人面前尽显大家风范。凌溯待要出门时,回头说了句“回去吧”,说出了妻子送丈夫出门的家常味道。

  居上暗暗撇嘴,目送那赫赫扬扬一队人马顺着直道去远,退回门内才发觉眼睛发涩,看天才蒙蒙亮,太阳也不曾升起来,便重新回到寝楼,又小睡了片刻。

  正迷迷糊糊做梦,开市的钟鼓浩大齐鸣,整个长安都惊醒过来,女史进来通禀,说傅母们准备了一些课业,今日助娘子回顾琴艺女红、焚香绘画。

  那些东西,对居上来说并不难,即便有不明白的,略一学也就会了。反正相较于她永远欠缺的射箭准头,其他可说是手到擒来。傅母授课的时间很快结束了,大家坐在一起品品茶,闲谈闲谈,那才是行辕内应有的一团和气。

  只是答应太子的乳酿鱼,很有些令居上为难。她去厨司的鱼缸前观察了半晌,那些鲤鱼缓缓游曳,没有一条把她放在眼里。

  要杀鱼,真是让人晕眩。想了想,做人何必这么老实呢,最后参与一下,譬如撒上葱花,也算尽过力了。遂托付典膳将一切准备好,到了临近晚间的时候再来装盘,那做鱼的功劳就算在她头上吧!

  一切安排好,回到西院,坐在廊下的鹅颈椅上纳凉。药藤抽出团扇来给她扇风,忽然见听雨从中路上急急赶来,站在廊下向居上回禀:“娘子,三娘子来了。”

  居上一听,顿时振奋,忙到前面去迎接。

  因天气炎热,居安脸颊发红,额上还有细汗。一见长姐就高兴起来,远远招手,欢快地喊了声“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