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伴伴这次的预感果然也没有错,她预感中那种可怕的变化,果然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

  厨房的门是关着的,却没有上栓。

  ——有很多人认为,厨房的房门就好像妓女的房门一样,是永远为人开放的,所以既不上锁,也不上栓。

  这种说法听起来好像很有理由,其实却大错特错,因为妓女的房门上栓锁的时候远比其他任何地方上栓锁的地方都多。尤其是好看的妓女。

  厨房的门没有上栓,也不必上栓了,因为这扇门忽然间就已经变成了两三百片碎木头。

  明明装得很好的一扇门,忽然间就被卸了下来,一个人举手,“砰”的一声,门已碎裂,每一个碎片都被一个人抓住,有的用手拗,有的用肘撞,有的用掌击,有的用拳打。

  于是这一扇完完整整结结实实的门忽然间就变成一地碎木头。

  碎木头不是门,门已不见。

  一行八九个人,踩着碎木头走进了厨房,每个人都已经有四五十岁了,可是每个人的动作都很灵活矫健,走起路来的样子,就好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市井少年,刚杀了他们那个地盘的老大一样,趾高气扬,神气活现,全身上下每一根血管里的精力都仿佛随时可以爆炸。

  一行八九个十七八岁的强壮少年都用这种步伐和姿态走进了一个厨房,已经让人觉得很震惊了,何况他们都已是中年人。

  何况他们刚才把一扇门变成一堆碎木头的手法,又是那么快,那么准,那么确实,那么有效,每一拗、每一撞、每一掌、每一击,每一个动作的落点都在最准确的地方。绝对可以造成最大的破坏力。

  如果他们对付的不是一扇门,而是一个人,如果他们还是用这种方法去对付这个人,那么他们所造成的杀害力和损害力,恐怕就只有用“毁灭”两个字才能形容了。

  最主要的一点是厨房的门根本没有上栓,他们要进来,根本不必把一扇很好的门毁掉。

  他们这样做是不是为了示威?

  不管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伴伴都觉得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已经开始沁出了冷汗,每一根肌肉都已经开始收缩,甚至连膀胱都已缩紧。

  可是从表面上看来,她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这时安安静静的坐在她原来的地方,看着这些人带着一种异常沉静的态度,用一种异常沉静的步伐,慢慢的走进了这间厨房。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做出了一连串别人所无法想像的行为,他们这种行为,甚至延续了半个时辰之久。

  半个时辰,已经可以算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已经可以做很多事。

  ——半个时辰是多长的时间?半个时辰里可以做多少事?

  这种观念,有多少人能了解?

  有多少人能有这种观念?

  胜三踩着满地碎木,大步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的情况完全和慕容秋水保证的一样,只有两个已经大醉的男人,和一个腰极细腿极长的女人。

  对这一点,胜三觉得很满意。

  他喜欢做这一类的事,但是他不喜欢有意外的情况,他的伙伴们已经不多了,他希望他们都能活到七十岁。

  现在的情况看起来虽然都已在他的控制之下,可是他仍然不愿出一点差错。

  所以他一定要先问这个细腰长腿的女人。

  “你就是柳伴伴?”

  “是。”

  “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就是丁宁?”

  “是。”

  “另外一个就是姜断弦?”

  “是。”

  “也就是那个彭十三豆?”

  “是。”

  “你会不会错?”

  “绝不会。”

  胜三轻轻的吐出了长长的一口气:“这么样看来,我好像并没有走错地方,也没有找错人。”

  “你没有。”

  胜三微笑:“那就好极了。”

  就在胜三脸上的笑纹开始出现的时候,他身边已经有两个人开始行动。

  这两个人的拳头就在这一瞬间,打上了姜断弦和丁宁的后腰。两个人打的部分都是完全一样的,打的都是一个人腰后最软弱的部分。

  然后他们就继续挥拳痛击,他们的拳头落下时,就好像屠夫的刀。

  伴伴已经开始觉得要呕吐,可是她忍住,经过这一连串惨痛的经历后,她已经学会忍受一些别人所无法忍受的事。

  她想哭,又忍住。

  她的脸看起来居然还有一点很愉快的样子,她就用这种样子问胜三。

  “你问我的话,我全都回答了,现在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可以。”

  “你当然知道丁宁和姜断弦是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胜三说:“他们都是名动天下的高手,可是现在在我眼中看来,他们只不过是两块死肉。”

  他的声音里并没有一点威胁或者是夸耀的意思,他只是很平静的在叙说一件事实。

  “在我的兄弟们手下,不管什么人都很快就会变成一块死肉的。”胜三说:“可是他们一向都不急。”

  “不急?”伴伴忍不住问:“不急是什么意思?”

  “不急的意思,就是他们并不急着要把一个人变成一块死肉。”

  “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伴伴说。

  胜三笑了笑:“那么我问你,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位名伶急着要把他们的一出名剧演完的?”

  “我没有。”

  “我的兄弟也一样。”胜三说:“他们处理这一类的事,就好像一位名伶在演出他的名剧一样,通常都喜欢用一种比较缓慢而优雅的方法,因为对他们说来,这种事并不是一种急着要交差的事,而是一种艺术,一种享受。”

  他带着微笑对伴伴说:“如果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你只要看看他们的演出就会明白了。”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选了一张最舒服的椅子坐下来,带着一种非常欣赏的态度,开始欣赏他兄弟们的表演,真的就好像一个非常“懂戏”的人在看戏一样。

  第一拳击出后,他们的动作就慢了下来,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异常缓慢而优美。

  他们先开始打丁宁和姜断弦身上最软弱的部分,然后再开始打他们的肩、股、臂、和腿。使他们的痛苦越来越加深,却不会让他们太快晕倒。

  ——晕过去之后,就不会感觉到任何痛苦了。

  晕厥本来就是人类保护自己的本能之一。

  一个喝醉酒的人如果吐了,就会变得清醒一点。

  他们当然不希望丁宁和姜断弦清醒。

  对这些兄弟们的杰出表现,胜三很明显的表现出他的欣赏和满意。

  “你觉得他们怎么样?”胜三问伴伴。

  “我只能用两个字形容他们。”伴伴叹息着说:“我觉得他们真精彩。”

  她说的不是实话。

  她只觉得要吐。

  她宁可他们用一种更残酷更暴烈的方法去对付丁宁和姜断弦,她宁可他们用市井匹夫流氓打手们用的那种方法去毒打他们,打得他们头破血流,骨折肉裂,她反而觉得好受一点。

  这种打法,她实在受不了。

  可是她再三告诉自己,绝不能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表现出来。

  她受到的折磨和苦难已经够多了,何况她的苦难并不能使丁宁和姜断弦的痛苦减少。

  ——这个女孩是不是已经变得比较聪明了一点?

  ——女人对这一类的事是不是总是学习得比较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