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断弦为什么要这个女人来照顾我?难道她认得我?我为什么完全认不出她?

  天已经黑了。

  风眼静静的坐在黑暗中,已经等了很久,才看见花景因梦提着一盏白纱宫灯,沿着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往这个亭子走了过来。

  在朦胧的灯光下,在凄迷的夜色中,她看来还是像多年前那样苗条,那样年轻。

  她看到风眼时,也没有那种已经离别多年的拘束和陌生,只是浅浅一笑。

  “对不起,我来迟了。”因梦说:“因为我一定要等到拿到赌注时才能来。”

  “什么赌注?”

  “一个小小的赌注,我跟韦好客小小的打了一个赌。”因梦说:“我赢了。”

  “你赢了什么?”

  因梦叹了口气:“我赢来的东西,其实连一文都不值。”她好像觉得很不满意的样子:“我只不过赢了韦好客的一条腿而已。”

  对别人来说,一条已经被砍断的腿确实可以说是一文不值。

  可是对那个断腿的人来说呢?

  “我一直认为韦好客是个聪明人,想不到他远比我想像的愚蠢得多。”风眼的词色依旧很冷漠:“他不该跟你赌的。”

  “可是这一次他本来以为自己有稳赢不输的把握。”因梦说:“他从未想到丁宁能活着离开法场。”

  “你呢?”

  因梦笑了笑:“你一向很了解我,如果我没有十分胜算,怎么会跟他打这个赌?”

  “莫非你早已知道丁宁能脱走?”

  “四天之前,就已经有人把丁宁这次脱逃的计划泄漏给我了。”因梦说。

  “是谁泄漏给你的?”

  “是牧羊儿。”

  “他怎么会知道姜断弦的秘密?”

  “因为他本来就是姜断弦安排好的一着棋,连煤场的管事老詹都是姜断弦安排的。”因梦说:“丁宁的身子被挑起时,恰巧越过烟囱,它的力量方向和角度,姜断弦当然也早已计算过。”

  风眼冷冷的说:“想不到姜断弦也是个心机如此深沉的人。”

  “只可惜他还是没想到牧羊儿会把这个秘密出卖给我。”

  “也许他早已想到了。”风眼的声音更冷淡:“牧羊儿的尸体已经被人像野狗般丢在乱坟堆里。”

  “你呢?”因梦问风眼:“我不信你没有发现烧窑里有人。”

  “我也不信。”

  “那么你为什么不揭穿?”

  “因为我一直认为窑里的人是你。”风眼说:“直等我接到你要人转交给我,约我在此相见的那张纸条子,我才知道你当时不在法场。”

  “你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是的。”

  风眼说:“只不过我相信如果你不在法场,就一定有很好的理由。”他说:“你果然有。”

  因梦又笑了。

  “你果然很了解我,还是像以前一样了解我,”她说:“可是现在我却有一点不了解你了。”

  “哦?”

  “我实在想不到你会让姜断弦走。”

  风眼转过头遥眺远方的黑暗,过了很久之后才说:“姜断弦如果要走,世上有谁能阻留?”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绝对可以肯定的。

  “没有。”

  宫灯已经熄了,是被因梦吹熄的,夜色青寒如水,人静如夜。

  静良久,因梦才悠悠的说:“我们已经有很多年不见了,当初我离开你的时候,虽然是情不得已,你一定还是会很生气的。”她的声音温柔如水:“可是现在已经事隔多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原谅我。”

  风眼的脸色看来也好像是水一样,冷如冰。

  水的特性,就是有多重的面貌,多重的变化,就好像一个多变的女人一样,就好像花景因梦一样。

  “如果你能够原谅我,我也不求别的。”因梦说:“我只求你替我去做一件事。”

  “只要你有一点可能追查出丁宁的藏身处,姜断弦就一定会留在那里保护丁宁。”

  “我也相信他一定会这样做。”因梦说:“他总认为我有点怕他,总认为只要有他在那里,我就不敢出手了。”

  “其实呢?”

  因梦又嫣然一笑:“其实情况好像也是这样子的,我好像实在有点怕他。”

  风眼冷冷的说:“我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你才会来找我。”

  “我承认。”

  “你是不是要我去对付姜断弦,好让你去把丁宁劫走?”风眼说。

  “是的。”

  因梦凝视着风眼。

  “你为我做的事已经太多了,我只求你再为我做一件事,我保证这是最后的一次。”她的眼中充满柔情:“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拒绝的。”

  天色更暗。

  风眼石像般静坐不动,谁也看不出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他的确从未拒绝过因梦的要求。

  风眼冷冷的看着她,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纹,却又笑得那么阴寒尖冷,仿佛刀锋。

  “其实你根本就不用说的,你约我来,我就知道你是要我去替你做一件事。”他说:“现在我甚至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事。”

  因梦好像觉得非常惊讶:“你真的知道?”

  “现在丁宁的功力还没有恢复,姜断弦救人救彻,一定会替他找一个很隐秘的静养处。”风眼说:“可是现在你一定已经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了。”

  “这个地方既然如此隐秘,我怎么会知道?”花景因梦故意问。

  “牧羊儿既然已将这个秘密泄漏给你,当然也会把他带着丁宁从法场逃窜的秘道出口告诉你。”风眼说:“你既然知道出口处,当然就有法子追踪丁宁。”

  因梦嫣然。

  “你真的太高估我了。”她说:“可是我也不能不承认,事情确实就是这样子的。”

  “我能想到这一点,姜断弦也可能同样会想到。”风眼说:“在他与丁宁决战之前,他绝不容任何人伤及丁宁毫发。”

  因梦叹了口气:“想不到你非但了解我,还能够这么样了解姜断弦。”

  ——这是不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同样的人?

  这一次呢?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女孩,我从未想到过你会对我有什么目的。”风眼说:“我只不过尽我所能来帮助你。”

  他的声音仿佛来自黑暗的远方。

  “直到你不告而别的那一天,我都没有怀疑过你,可是,以后……”

  因梦打断了他的话。

  “我也知道以后你一定听到过很多有关我的事,可是你一直都没有找我报复,”她的声音更温柔:“可见你并没有恨我。”

  “我为什么要恨你?”风眼说:“我所做的事,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这一次呢?”

  “这一次就不同了,”风眼说:“此时已非彼时,往事都已过去,是非恩怨俱忘。”

  他的声音更遥远,他的人已往远方的黑暗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