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告诉我?”

  这本来是件很复杂的事,可是因梦只用几句活就说得很明白。

  “姜断弦杀丁宁,丁家的人杀姜断弦,我不想让丁宁死得太快,我劫法场,风眼杀我,你杀风眼,大家死光,只有你依旧逍遥自在,这个计划本来的确好极了,”因梦说:“只可惜你做错了一件事。”

  她又补充。

  “你也应该很了解我,我天生就是个喜欢争强好胜的人,而且脾气又臭又硬,说出来的话从无更改。”因梦说:“所以你算准我一定会去劫法场,也算准风眼一定不会放过我。”

  她说:“可是你看错了一个人。”

  慕容秋水忍不住问她:“我看错了谁?”

  “姜断弦。”

  慕容秋水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本来还在笑的,然后笑容就渐渐的消失,然后他的脸色就忽然在一瞬间变为铁青僵硬。

  因为他忽然发现他实在不了解姜断弦这个人,

  他只知道姜断弦是世袭的刑部执事,是个资深的刽子手,经验老到,落刀奇准。

  他也知道姜断弦就是近十余年来江湖中最神秘可怕的刀客彭十三豆。

  可是他现在忽然发现,他对姜断弦这个人所知道的只不过是一些外表的形象而已,而且只不过是一些很表面化的形象。

  对于姜断弦这人内心的思想和内在的性格,他根本一无所知。

  把一个自己一无所知的人,用为自己计划中最重要—个环节,这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慕容秋水忽然又想要喝酒了,只可惜最后的一杯酒已被因梦饮尽。

  因梦一直都在看着他,眼中那种讥诮的笑意,就好像他在看别人时那种眼神一样。

  他手中已被倒空的酒樽,也仿佛变得比倾满美酒更重得多。

  他知道他一定犯下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他一向都知道,每一个错误都可能是致命的错误,不管这个错误的大小都一样。

  “你对姜断弦这个人知道的有多少?”慕容问因梦。

  “我对他知道得并不多。”因梦说:“可是我至少知道的比你多一点。”

  “哪一点?”

  “我至少知道他绝不会杀丁宁。”

  因梦说:“如果两人对刀,只要他有机会杀丁宁,必杀无疑,可是在今日这种情况下,他一刀斩落,斩的绝对不会是了宁的头。”

  一刀挥出,断的居然不是头。

  花景因梦用一种非常温柔的态度把一件非常残酷的事实告诉慕容秋水。

  “如果我算的不错,你就惨了。”她说:“不幸的是,这一次我是绝对不会算错的,因为我已经把姜断弦这个人彻底研究过。”

  慕容的笑容已完全消失。

  他知道因梦并不是在恐吓他,如果丁宁真的能够不死,那么他就真的要惨了。

  “其实你也应该知道姜断弦是个多么自负的人,他以彭十三豆的身份出现在江湖之后,大小数十战,只败过一次,就是败在丁宁的手下。”因梦说:“以他的性格怎么肯在这种情况下杀丁宁?”

  她说:“如果他这一次救了丁宁,再安排时地与丁宁决一死战,就算再败一次也一样能博得天下英雄的佩服尊敬,否则他纵然能将丁宁立斩于刀下,别人也一样会对他耻笑辱骂。”

  这一点慕容秋水也明白,有个性的江湖男儿,确实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他不能不承认这一点确实是他的疏忽,任何一点疏忽都足以造成致命的错误。

  韦好客却在冷笑。

  “我相信。”他说:“我相信姜断弦这一次很可能不会杀丁宁,可是我绝不相信今天有人能把丁宁救出法场。”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就算姜断弦不杀丁宁,丁宁今天还是死定了?”因梦问。

  “是的。”韦好客的回答充满自信:“我的意思就是这样子的。”

  他冷冷的接着说:“我相信你一定已经看到了风眼。”

  因梦叹了口气说:“是的,我看到了他,他老了很多。”

  “虽然老了,却仍未死。”韦好客说:“只要他不死,丁宁今日就休想活着离开法场。”

  慕容秋水的心情又比较好一点,他相信韦好客说的也不是假话。

  以丁宁现在的体力随便派三两个卫士就可以把他解决掉,根本用不着风眼出手。

  有风眼在,当然更万无一失。

  如果他不在,姜断弦如果想带丁宁走,也许还有机会,以姜断弦的武功,就算手里抱着一个人,卫士们也挡不住。

  风眼却可以在任何一种情况中把他留下。

  慕容脸上又露出了微笑,态度又变得极温柔优雅,微笑着对因梦说:“我知道你说的话不假,只可惜我算来算去还是算不出你的那位公子在哪一种情况下才能够活着离开法场。”

  因梦也笑了,也用同样温柔优雅的笑容对慕容秋水说:“我也知道你说的不是假话,只不过我还是想跟你打一个赌。”

  “打什么赌?”

  因梦将杯中的残酒一口饮尽,轻轻的放下酒杯,直视着慕容秋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我赌丁宁现在已经活着离开了法场。”

  现在已经过了午时三刻,就算姜断弦那一刀砍下时并没有砍断丁宁的人头,丁宁要活着离开法场还是难如登天。

  无论任何人从任何角度去想,他都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慕容秋水也在直视着因梦,过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的问。

  “你赌什么?”

  “我知道你是个好赌的人,有一次只为了别人赌你绝不可能跟他的小老婆上床,你甚至不惜用你的两条腿作赌注。”因梦问慕容:“有没有这回事?”

  “有。”

  “你常常都赌得这么大,这一次我跟你赌小的,你一定会不高兴的。”因梦柔声说:“像你这么可爱的人,我怎么能让你不高兴?”

  说完了这句话,她就做出了一件让人很难想像到她会做出来的事。

  她忽然掀起了她那件雪白的长裙,露出了她那双雪白的腿。

  然后她才问慕容。

  “你看我这两条腿,是不是勉强可以比得上你的一条腿了?”

  “你是不是想用你的两条腿赌我的一条腿?”

  “是的。”

  慕容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完全消失,因为在它还没有消失之前就已冻结僵硬。

  他非常了解因梦,没有把握的事,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这一次她凭什么有把握敢断定丁宁能生离法场?

  慕容忽然发现自己的掌心在冒冷汗。

  “你究竟赌不赌?”因梦在催促:“我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你就已经知道结果。还赌什么?”

  她说:“不管你赌不赌,我都要你立刻就回答我,在我数三的时候就回答我。”

  她立刻就开始数,数得很快,慕容秋水却完全僵住。

  他好赌,而且敢赌,他确信丁宁连一点机会都没有,可是“我赌了”这三个字,他硬是没法子从他嘴里说出来。

  因为他忽然从因梦的眼神中发现了一件他从来不愿承认的事。

  ——这个女人仿佛已经掌握了某一种神秘的力量,能够将他完全摧毁。

  因梦的时限已到,“三”字已说出口,慕容却连一个字都还没有说出来,只不过仿佛听见一个人在很遥远的地方替他说了他想说而没有说出口的三个字。

  “我赌了。”

  这三个字是韦好客说出来的。

  “我赌了。”他用一种虽然有点嘶哑,但却非常坚定的声音说:“慕容不赌,我跟你赌了。”

  对于这件事,他还比慕容更有把握。他敢赌,当然是因为他确信自己绝不会输。

  “请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