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慕华道:“很对,很对。我也希望你多加小心。这匹坐骑今晚我用不着,你将它带走吧。”宇文雄骑上自己的坐骑,将叶慕华那匹枣红马牵在后面,说道:“好,那么我走了。明日在乌龙铺相见。”

  宇文雄因为自己刚才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倒了那个少堡主的随从,所以并不怎样把这归德堡放在心上。他以为叶慕华的武功远胜于他,他所担心的只是叶慕华多管闲事而耽误路程,至于对叶慕华可能遭遇的危险倒不怎么担心的。但其实他并不深悉归德堡的情况。

  要知“归德堡”号称“雄霸关中”,盛名之得,岂由幸致?老堡主归古愚狡猾如狐,不但足智多谋,而且本身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算得一流好手。别看他的儿子归少灵只不过三招两式就给叶慕华打下马来,他的儿子最多不过得他三成本领而已。以叶慕华的武功造诣,江湖上等闲之辈,是连他一招也接不起的。

  “归德堡”得以雄霸一方,还不仅是由于堡主本身的武功,更重要的是由于财雄势大,“手面”通天,归古愚一方面与官府有紧密的勾结,一方面与黑道上那些只知打家劫舍的凶横之辈,也有往来。他明里是个拥有良田万顷的“大绅士”,暗里又是个坐地分赃的“大头子”。他手下的四个“护院”,就是江湖上的独脚大盗出身,各人都有着一门足以称雄江湖的独门武功的。以他与“黑道”上的关系,这次竟然有人敢于“黑吃黑”,在他的“太岁头上动土”,他为了维护“雄霸关中”的威名,必然广邀帮手,这也是可以料想得到的。

  这些情况,宇文雄并不知道,但叶慕华却是知道的。然则他又何以轻于冒险,在自己身有要事的情形之下,还要“多管闲事”呢?

  宇文雄走后,叶慕华独立山头,遥望那气象雄伟的“归德堡”,也不觉一片茫然,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心中想道:“我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想法的?倘若我料得不对,那‘女匪首’并不是她,这可就真是多管闲事,闹出大笑话了。”

  原来叶慕华是心有所疑,疑心那个向“归德堡”挑战的“飞凤山女匪首”就是那个他曾经三度相逢,莫名其妙的成了“仇人”,直到如今还未曾知道她的来历的那个耿秀凤。

  他的怀疑也不是全无根据,第一,他曾经在几天前遇见耿秀凤,知道耿秀凤是在这条路上出没的。耿秀凤说过还要在前头路上找他,“晦气”,可是直到如今还未出现,是不是耿秀凤给更紧的事缠着了身子呢?第二,他对这一条路的绿林情况颇为熟悉,不过半年之前他还走过这一条路,却并未听说有什么“飞凤山的女匪首”,那么这个“女匪首”当然是新来的了。耿秀凤是个极有本领的女人,因而也就引起了他的猜疑。第三,耿秀凤那四个手下都是使狼牙棒的,而那“飞凤山女匪首”在路上埋下的也就正是“狼牙桩”,直插的那根狼牙棒和耿秀凤手下那四条大汉所使的兵器一模一样。固然“埋桩做案”是绿林中惯用的一种通知同道的暗号,但不一定是要用“狼牙桩”的。

  另外还有一个近乎“直觉”的,连他自己也感到有点可笑的“理由”,耿秀凤的名字中有个“凤”字,军中迷信,“大将怕犯地名”,绿林中也有这个讲究,安窑立万,要选择与瓢把子姓名配合的地名,迷信“犯地名者亡,合地名者昌。”耿秀凤是不是因为“飞凤山”这个地名对她“有利”,故而才占山为王呢?

  但尽管叶慕华有许多“理由”足以支持他的怀疑,但这许多理由却打不破一个事实——耿秀凤是朝廷总兵的女儿!

  岂有总兵的女儿会做强盗头子的?只这个事实,就使得叶慕华犹疑起来,自己反驳自己道:“是不是我的想法太怪诞了!”

  月亮从山谷间升起来了,月亮又大又圆,今晚的月色倒是十分明朗。叶慕华在月光下把那两支金钗取了出来,把玩一会,终于是忍不住好奇之心,“不管是不是她,这件事我恰巧遇上了,总得去看个明白。要不然若是错过了岂不可惜?”他为什么这样想见耿秀凤呢?只仅仅是为了一念好奇么?这个内心的秘密,可就连他自己也感到茫然,答不上来了。

  月光下,叶慕华取出一颗易容丹,混和了一些泥土,用山泉化开,涂在脸上,把一张俊秀的面孔化成带了几分古铜色的脸庞,他身上本来穿的是一身灰布衣服,临流自照,除了眉宇间透出的英气之外,已经完完全全像一个普通的庄稼汉了。

  那座牌楼锁着路口,从正路进去是不可能的了。但归德堡的路口总不能全部封锁,它是两边靠山的,山形险陡,山路崎岖,在险陡的地方甚至根本就找不到路,但这只能阻碍普通的行客,却阻不住轻功超卓的叶慕华。

  叶慕华特地从最险陡的地方下去,一路上果然无人阻挡,虽然有时发现附近的山头有幢幢黑影,但既不是挡着他的去路,叶慕会也就不去理它。而且只是他发现对方,对方根本就没有发现他。

  直至下到半山,叶慕华的行藏才几乎给人察破,那两个巡逻的堡丁可能是比较有本领的江湖人物,听得草间有些微的“猎猎”声响,其中一人登时警觉,说道:“你听这是什么声音,不知是野兔还是人?过去看看?”他的同伴笑道:“哪有人敢这么大胆,独自前来?”

  那个人道:“说不定就是飞凤山的那个女匪首呢?这女匪首听说是轻功、暗器、刀法样样高强的!”他的同伴哈哈大笑道:“饶她本领怎样高强,她不率领大队,就敢来进犯归德堡吗?”说话之间,又来了两个汉子。

  这两个汉子道:“你们争些什么?还舍不得走吗?”前头的那个汉子笑道:“两位来得正好,赵大哥说是听得草里似有什么声响,疑心是飞凤山的女匪来了。”后来的这两个汉子哈哈大笑道:“咱们的老堡主,是巴不得这头凤凰飞进归德堡来,就怕她不肯来!”

  那“赵大哥”道:“你们别笑,听说日间曾有两个小伙子闯道,本领很是了得,少庄主和陆武师都吃了他们的亏呢。”

  他的同伴道:“管他是那头凤凰也好,是闯道的那两头小狗子也好,反正现在有陆大哥和铁大哥接班来了,咱们乐得交给他们,你也就不用操心啦!”

  前头的那汉子笑道:“你们乐了,我们可就苦了。镇上如今正在热闹,你们赶快回去看灯吧。唉,吃君俸禄,与君分忧。谁叫我们领了别人白花花的银子呢?派在这个时候当值,就只好待在这儿喝西北风啦!”

  和他作伴的那个“钱大哥”道:“那两个小狗子是仗着马快,占了点小便宜,就赶忙逃了。我才不相信他们还有这么大的胆量敢偷进归德堡呢。”

  那“赵大哥”道:“还是去搜一搜吧。”他的同伴满不高兴他说道:“钱、陆两位大哥都不担心,偏你这么多事!就只你一人对堡主忠心么?”

  “赵大哥”似是十分尴尬,打了个哈哈说道:“老钱,你别调侃我了。就算我胆子小,怕出事好不好。好吧,你们既然都不在乎,我也乐得交了班,早早回去看灯。好,走吧,走吧!”

  叶慕华正自心想:“这四个人都是外来的江湖人物,却怎的会如此糊涂?”心念未已,蓦地里“唰唰”连声,四条大汉暗器齐发。原来他们在听了那姓赵的说话之后,心里都是有点发慌,不知乱草丛中,是否真的伏有敌方高手。故而装作满不在乎却突然用暗器试探的。

  飞蝗石、铁莲子、甩手箭、瓦风镖,交织成一面暗器的网,向叶慕华藏身之处撒下去。过了半晌,毫无声息,连野兔也没有窜出一头。钱、陆二人哈哈笑道:“赵大哥,你这次真是疑神疑鬼了,我早说过那贼子怎么敢来?”

  话犹未了,叶慕华忽地长身而起,喝道:“贼小子叫你知道厉害。”赵、钱、孙、陆四人应声倒下。原来叶慕华有“沾衣十八跌”的功夫,这几个人不过是黑道上的三流角色,所发的暗器虽有两件碰着了他,但却是连衣衫都没穿破就跌落了。叶慕华随手捏碎一颗石子,就打中了四人的穴道。

  叶慕华心里想道:“他们最少是一个时辰换一次班的,那么若要发觉我潜入归德堡,也得在三更之后了。”

  下到半山,忽看见天空飞起朵朵烟花,恍如点点繁星,伴着明月,交织成奇丽的色彩。叶慕华这才想起原来今晚正是元宵佳节,心中想道:“怪不得那两个家伙说是要去看灯,敢情今晚堡中还有灯会呢。这归德堡的堡主忒也胆大,在这风雨欲来之际,居然还有如此闲情逸致!”

  归德堡的中心是一座市镇,要走到这座市镇,先得穿过几条乡村。叶慕华刚走进第一个村庄,便看见有许多提着灯笼的孩子,叫叫嚷嚷吵着要大人带他们到市镇看灯。

  一个麻皮大汉喝他的孩子道:“你这小娃儿真不懂事,今晚说不定有强盗要来呢,你躲在家里关上大门我都不放心,还吵着要到镇上去?”

  那孩子有十岁光景,说道:“那你又去?你不是说从来没有强盗敢正眼儿瞧一瞧归德堡的吗?怕什么?”

  那麻皮汉子道:“你懂什么?这一股强盗是十分厉害的女强盗。爹是奉了堡主之命到镇上准备厮杀的,不能不去!”

  那孩子道:“哦,是女强盗么,那更有趣了。让我偷偷瞧瞧成不成?你教我们练武的时候,不是说胆小鬼最没用吗?我也练了两年武了。”看来这个麻皮汉子是堡中的“团练”,从孩子的说话,也可以看出这一带的民风尚武。

  旁边一个汉子笑道;“说真的,倒是把孩子带到镇上去更安全一些,我听得归家的护院说,老堡主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怕那女匪不来。镇上防卫森严,归家的祠堂又在那儿,决不能叫匪徒得逞。村子里的壮丁却就未必能够抵抗大帮的匪徒了。”

  那孩子拍手笑道:“爹,你听,王伯伯也是这么说呢。”

  那麻皮汉子道:“好吧,你跟着我,到了镇上,我可不能照顾你了,有什么风吹草动,你躲到姨丈家去,懂不懂?”

  那孩子道:“懂,懂,懂!至多我只在门缝里偷瞧一眼。”

  说话之间,只听锣鼓哆哆声响,村头来了一队踏着高跷,脸上涂得五颜六色的人,前面两个扮作黑白无常,中间有个高个子涂得厚厚的脂粉,扮作女鬼,伸着一个血红的长舌头,吓唬跟在后面的一群孩子。

  那两个“无常鬼”放开喉音唱道:“正月十五庙门开,牛头马面两边排,阎王判官当中坐,一阵阴风吹进个女鬼来!”唱着吓人的戏文,神情动作却非常滑稽,引得孩子们哈哈大笑,根本就不害怕。

  叶慕华听得旁人悄悄议论道:“这不是那伙外来的朱家兄弟么?他们不种堡主的田地,不租归家的地,堡上的公事,他们从来是不大理会的。怎的今晚也出队参加赛会,到镇上给堡主凑热闹了?”

  和他同行的那汉子道:“堡主下的命令,每一条乡今晚至少都要出一队参加的,他们虽是外来的客户,究竟也还是住在归德堡的地方,怎能不给堡主面子的?倘若今晚有事,他们还要帮忙厮杀呢。”叶慕华留心观察,发觉那一伙人腰部都是胀鼓鼓的,显然内面藏有兵刃武器,心道:“原来如此,堡主是藉出会景为名,招集各乡精壮帮他守卫的。”

  前面那人小声说道:“听说飞凤山那女匪和堡主有点过节,她这次埋桩挑战只是要对付堡主的,要劫也只劫归家大院。咱们这些苦哈哈的百姓,我就不信强盗会侵犯咱们的。说起来实在值不得为他们归家卖命!”

  他的同伴连忙嘘道:“噤声,别让团练听见了。”

  那汉子道:“怕什么,麻皮大哥是团练,他也是这么说的。”但那汉子说到这里,也不敢往下再说了,因为他发觉叶慕华从后面走来,不知叶慕华是个什么人。

  那汉子搭讪道:“这位大哥,你是哪条乡的?不参加出会么?”

  叶慕华含糊应道:“我是住在山上的。”

  那汉子道:“哦,原来是山上的猎户。怪不得我不认识你。听说你们山上的猎户只有二三十家,却分散在好几个山头,招集不易的,所以不用你们出队,是吗?”

  叶慕华顺着他的口气道:“正是。但我怕今晚有匪徒从山上经过,不如躲到镇上,顺便也好好瞧瞧热闹,听说今年的元宵比往年还要热闹好几倍呢,我们的堡主也真是胆大。”

  那汉子笑道:“这你还不懂吗?我们的堡主号称‘威镇关中’,归德堡数十年来从没有绿林好汉敢来骚扰。这次飞凤山的女匪居然敢向堡主挑战,所以堡主要显显威风,元宵的赛会故意要办得比往年热闹,表示他根本不把这股女匪放在心上。”

  从各条乡村涌来看热闹的人们,以及参加赛会的队伍,从各个不同的方向,汇成一股股的人流,涌向堡中心的市镇。这座市镇有六条大街,三十六条小巷,比普通的一个小县城还胜几分。叶慕华混在人堆之中踏入市镇,在西门人口之处,发觉有一排茅草搭盖的马栅,对着大街,与街上富户人家的建筑极不相称,马栅里也不知有多少匹马,它们似乎不习惯锣鼓声的骚扰,马栅里的嘶鸣声也此起彼落。和叶慕华同行的那个汉子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笑道:“这是临时搭盖的。”

  叶慕华说道:“平常马栅总是盖在比较偏僻的地方,这里却为何对着闹市?”那汉子笑道:“你还不懂么,这是准备给堡丁追捕贼人的。今晚从四乡来参加赛会的堡丁大都是穷人家,他们只能自携武器,可没备有马匹。”叶慕华心想:“这堡主倒是打着如意算盘,好像他们打胜这仗已是十拿九稳了。”

  这座市镇是归家堡的中心,而归家的祠堂又是这座市镇的中心,祠堂前面是个大广场,六条大街都从这个广场伸展出去,再分出三十六条小巷,星罗棋布的交织成一面蛛网。归家堡的老堡主就像是盘据在蛛网正中的毒蜘蛛,在这毒蜘蛛的眼中,飞凤山的“女匪”是头飞蛾,它在等待着这头飞蛾扑入蜘蛛网。

  归家祠堂是一座矗立在广场中心的石砌高楼,两边有防火墙,祠堂正面是座拱门,拱门下面是三十六级大理石台阶,拱门入口之处,第一级台阶之上有五把虎皮交椅,坐在当中的就是归家堡的老堡主归古愚。左右两边四张交椅上坐的则是他的四个护院,这四人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故而堡主特别以“宾礼”相待。

  叶慕华远远望去,认得其中的两人,一个是绰号“黑煞神”的秦柱尊,一个是绰号“大力神”的周鼎。叶慕华心里想道:“这两个魔头竟然屈就归家的护院,归家堡的声势果是非同小可。耿秀凤的那四个得力手下只怕还未必是这个魔头的对手。却不知今晚要来劫归家堡的‘女匪’是不是耿秀凤?归家另外的两个护院也不知是谁?”

  台阶上除了归堡主和他的四个护院之外,两旁站立有不少人,少堡主归少灵也在其中。这一帮人正在场指手划脚的不知谈论什么,而广场上的赛会已经开始了,人们也都涌到广场来看“出会景”。

  虽说是一个市镇的赛会,倒也热闹非凡。元宵号称“灯节”,一队队的“灯队”先拉出来,扎成龙、凤、麒麟、孔雀、鲤鱼、螃蟹……等等灯饰,应有尽有,还有扁大方圆的各式红绿灯笼,带罩的马灯,饰有玻璃珠串的官灯等等,挑在高竿之上,竿头高过屋檐,灯光摇曳,一眼望不尽头,赛似繁星。

  灯队之后,跟着出来的有舞龙的、舞狮的、舞麒麟的,再后面就是一队队的杂耍和踏着高跷化装成戏文中的各式各样的人物,扮作黑白无常的那对朱家兄弟,和那个扮作“女鬼”的人也在其中。

  火树银花,鱼龙衍曼,锣鼓声喧。人们都挤到广场来看热闹了,可是每一个人的心情又都难免有点忐忑不安,“飞凤山的女匪今晚会不会来呢?”正是:

  鱼龙衍曼元宵夜,箫鼓声中隐杀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剑影刀光寒敌胆

  腥风血雨闹元宵

  月亮当头,已是三更时分了。广场的赛会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歌舞喧哗,烟花四散,仍然没有丝毫风吹草动的迹象,人们紧张的心情也逐渐松懈下来。

  但叶慕华则仍是心头惴惴,在繁华热闹之中越发有一片寂莫茫然之感。他面对着火树银花、鱼龙衍曼的元宵灯色,心中却想起了宋代词人辛弃疾的一首“青玉案”,这首词是写元宵景色与词人自己的心情的。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小时候他熟读这首词,只是因为喜欢词藻之美,对词中的意境是未能领会的。但今夜,在这样的境遇下过元宵,他却是不自禁的有一种新奇的联想,也有着与词人同样的寂寞的心情,同样的满怀的期待——期待着“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可是,他心目中的“那人”会来吗?或是她已经来了,却像他一样混在人堆之中,要等他“众里寻他千百度”呢?

  叶慕华自思自想,又不禁哑然自笑,“那个飞凤山女匪,究竟是不是她,我却还未知道呢!”

  叶慕华怀着茫然的心境在人丛里钻,不知不觉挤到了归家祠堂的阶下,这座祠堂正中一面的石阶共有三十六级,归堡主和他的护院等人正在石阶的最上一级欣赏会景,不时发出哈哈的笑声。叶慕华当然不能上去,但他却故意在阶下徘徊,凝神听他们在上面说些什么。好在像他一样挤在阶下看热闹的人很多,他流连不去,也没人注意。

  只听得“黑煞神”秦柱尊哈哈笑道:“少堡主放心,今晚就只怕她不来,她若来了,包在我们身上,送给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夫人就是。”归少灵低声说了几句,叶慕华听不清楚。接着是“大力神”周鼎哈哈笑道:“我们当然会小心的,这是少堡主所要的人,我们自当手下留情,决不至于损伤她的容貌。”

  归古愚“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小畜生,也怪我宠坏了你。多少名门闺秀你都不喜欢,却偏偏喜欢一个女匪。哼,这女匪也是不受抬举,不但杀了我们提亲的人,还扬言要来洗劫归德堡。好吧,事情既然弄成这样,我就是不喜欢这个媳妇儿,也非得杀杀她的威风不可了。不过,捉了回来,我只许你收作偏房,不许你立作正室。”

  叶慕华偷听了他们的谈话,才知道飞凤山那个“女匪”与归德堡的结怨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由得怒从心起,暗自想道:“归家父子仗势迫婚,欺人太甚,怪不得那位绿林女杰要来对付他们。今晚若是给我碰上,不管这位女杰是不是耿秀凤,我也该助她一臂之力。”

  归古愚说了那几句话,旁边有个人笑道:“老爷子亲口答应了你,归兄弟,这你可称心如愿啦。就只怕你降伏不了这头雌老虎。”说话这人的身份,似乎是归少灵的堂兄弟,对归少灵既羡且妒。

  “大力神”周鼎哈哈笑道:“这个么,少堡主倒是不用担心,只要将那女匪捉住,包在我的身上,恰到好处地替你废掉她的武功就是。”

  “黑煞神”秦柱尊说道:“只是堡主只许灵哥儿收她做个偏房,却是未免有点儿委屈她了。”

  归古愚“哼”了一声,说道:“一个女匪我许她进入我的家门,还嫌委屈了她?”

  秦柱尊面上现出诡秘的笑容,说道:“老爷子,这个女匪可不是寻常的女匪呢!”

  归古愚怔了一怔道:“哦,莫非你是知道她的来历?”

  秦柱尊道:“倒有几分知道。嘿,嘿,她的出身可是大大不寻常呢!”归古愚道:“究竟是什么出身呢?”秦柱尊道:“她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秦柱尊说这句话时,已是压低了声音,不过叶慕华仍能听见。

  归古愚似乎也有点吃惊的样子,问道:“她爹爹是做什么官的?既是官家小姐,为何又作了女匪?”秦柱尊凑近归古愚身边说了几句话,说话的声音更低,恰好这时场中正在打着“急急风”的锣鼓点子,几面大锣几张大鼓同时急剧敲打,声音震耳欲聋,叶慕华一个字都听不见。

  虽然听不见,但叶慕华至少亦已知道这“女匪”的出身了,心里又惊又喜,想道:“官家小姐出身的女匪,不是她还是谁?”

  心念未已,只见有个人匆匆地走上台阶,在归古愚前面打了个“千”,半屈膝之礼,低声的说了几句话,“急急风”的锣鼓点子未过,说的什么,叶慕华也没听见。

  只见归古愚与秦柱尊站了起来,哈哈笑道:“那女匪料想是不敢来了,咱们也该下场与众同乐了。”叶慕华是个精细的人,听得出他们的笑声似是有点不大自然,不觉心中一动。

  叶慕华闪过一边,暗暗跟随他们。归古愚貌似优闲,两只眼睛却似鹰眼般的四处搜索,终于走到一队人的前面。这队“会景”正是扮演黑白无常那朱家兄弟一队。

  朱家兄弟扮的那两个黑白无常,正踏着高跷,追逐那“女鬼”,耍出各种花样。那“女鬼”看见归古愚、秦柱尊来看热闹,便逃到他们眼前捏着鼻子嚷道:“小女子死得冤枉。阳世有冤无处诉,阴间一样受欺侮。求老堡主替小女子伸冤!”朱家兄弟扮的黑白无常追来,喝道:“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看热闹的闲汉只道他们是临时凑趣变出来的花样,无不哈哈大笑。

  归古愚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说道:“秦老大,你来办这桩公案。”

  黑煞神秦柱尊蓦地喝道:“好,我替你伸冤!”一抓向那“女鬼”的天灵盖抓下。

  那女鬼霍的一个“凤点头”,秦柱尊抓着她的头发,不料头发应手而落,却原来是一头假发。那“女鬼”似乎吓得呆了,摇着血红的舌头,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柱尊也呆了一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嗤”的一声,又抓裂了那“女鬼”的衣裳,露出一个精赤的上身,古铜色的扁平胸脯,是如假包换的一条大汉!

  朱家兄弟扮的黑白无常怒容满面,说道:“你,你简直是欺侮人嘛!”

  秦柱尊目瞪口呆,归古愚心道:“幸好不是我亲自动手,这笑话可真是闹得太大了。”连忙替秦柱尊打圆场道:“两位朱兄弟息怒,这是一个小小的误会。看在我的老面,明日我叫人送一桌酒席来给你们赔礼。”

  朱家兄弟道:“酒席不吃也罢,我只想请教堡主,怎的有此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