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涯脸色一变,站起来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只听高跟鞋踩在地上“笃笃”的声音,一名烫着卷发的女人手里拿着一张卷起来的纸走了过来,随意看了谢灵涯一眼便进了病房,“爸。”
白老教授露出开心的模样,“小娟来了,你把画给那个年轻人吧,他是我的……那个什么,粉丝啊。”
白娟将画递给了谢灵涯,便坐在床边,“爸,这汤没喝完吗?你脸色不大好,要不要再喝点?”
“没事,我们聊聊,你好不容易来看我。”白老教授握着女儿的手,有些含糊地道。
白娟霎时间脸色不大好看,眼眶也湿了,的确,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老人病久了,也不大喜欢在她面前表现脆弱,怕麻烦到她。
现在听父亲吐露心声,白娟顿时觉得十分愧疚,同时也有一点点奇怪的感觉,爸爸一般是不会这样说话的,“我今晚留在这里陪您,我会多来的……爸爸。”
白老教授微笑道:“你妈妈去得早,我以前又忙着工作,幸好你特别独立,能干……”
他开始絮叨起了往事,白娟握着父亲的手认真听着。
谢灵涯则看到宁万籁在旁边不住地看时间,等到不能再等了,便拿出了锁魂链——
白老教授说着说着,脑袋一歪,便好像睡着了一样。
白娟也感觉手里一松,等了三五秒,才猛然反应过来,“爸爸,爸爸?!”
小胡也赶紧叫医生护士过来,然而已是回天乏术。
——白老教授寿终正寝了。
白娟泣不成声,她这段时间都没怎么来医院,实在不孝,而且老爷子走得又这样突然,想想要不是爸爸突然让她送画,恐怕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
没有人注意到谢灵涯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事后白娟想起来,也只以为这个名字都不知道的学生在他们之前聊天时,就悄然走了。
宁万籁牵着白老教授离开的时候,谢灵涯站在回廊一侧,对他微微躬身送别。
从此以后,白老教授就是阴司最年轻最新的捻胎鬼了。
白老教授的魂魄露出一点好像了悟的神情,也对谢灵涯淡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你,小伙子。”
谢灵涯目送两人,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了他们,严肃地问道“想问问您,老爷子,您看过《XXXX小魔仙》吗?”
白老教授一呆,“……那是什么?”
“没什么,”宁万籁揽着白老教授继续走了,“只是有的人又欺负小学生了。”
第91章 老祠堂
白娟一家人,都不迷信神灵。从白老爷子开始就在大学授课,她自己也做过老师,丈夫是公务员。因此,白娟的亲友都觉得奇怪,白老爷子的葬礼,她怎么会想到请人办法事?
有人问到白娟本人,她幽幽说:“爸爸去世后,我梦到他同我说,希望我找道士给他念念经,这是他最后的愿望了,我当然要满足。”
大家了然,只说节哀。这应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亲人去世,生者寄托死后的世界,希望他们过得快活,自己心里也有慰藉。
因为自己住的小区是不允许搭灵堂的,白娟在殡仪馆租了礼厅,在这里办法事,守灵。
请道士的活儿交给了她丈夫,说起来,这件事最神的地方就是白娟在梦里,清楚听到父亲指定,不但是道士,还要是抱阳观的道士,太和观都不行。
等到白娟的丈夫把人请来后,她才赫然发现,其中一个自己在父亲的病房内看见过。
谢灵涯表示:“我在抱阳观做兼职,知道白教授要办法事,就一起来了。”
白娟还以为是像实习生那样,还觉得有点无语,年轻人怎么跑到道观去实习?不过这次一共请了三四个道士,预付金都给了,她也没说什么。
晚上,直系亲属都在殡仪馆守灵,白娟有个女儿,因为年纪还小,晚上不便留在这里,托付在亲戚家了。
道士们法事做到晚上十点,便休息起来。守灵嘛,条件肯定不可能好,而且每到正点,就要给亡者烧纸,基本上一夜都没法睡。
白老教授的遗体已经化过了妆,谢灵涯看过一眼,比起他或者的时候,带了一些不自然,在他看来,那红润的脸却满是死气,有种矛盾的诡异感。
道士比家属还累点儿,因为刚刚办完法事,谢灵涯拢着大衣随意靠着墙打盹,忽然一个激灵,被冻醒了。
他环视一周,现在正是两三点的时候,熬夜的也累了,还没到正点,白娟都手撑着脑袋打盹。
这时,又一阵阴冷风吹来,谢灵涯若有所思,将一道符贴在身上,便看到白老教授被阴差挽着手进来,这是回魂了。
谢灵涯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并未被吓到,甚至有空在心里算了算,没错,这就是回魂的时辰。
再看看白老教授,和阴差挽着手仿佛是朋友一般。
——倘若是有罪业的人,视情况,回魂时用麻绳或铁链拴着,但白老教授死后也有编制的地府公务员,而且也没有什么过错,因此只是挽着手而已。
那阴差对谢灵涯微微躬身打招呼,白老教授也对谢灵涯一点头,“又见面了。”
“您回来了。”谢灵涯也好似拉家常一样说了一句,为表尊敬站了起来,给他介绍了一下葬礼怎么办的。
白老教授高兴地道:“很是妥帖,麻烦你们了。”
亡者对生者道谢,给自己办的法事操办的好,这场景有那么一丝诡异。
“没事,这是应该的,您看看孩子吧。”谢灵涯又道。
白老教授这是刚从家里过来,看了自己的旧居,在这里再看看故人。地府再好,终究是阴阳相隔,以后再难见到亲人了,白老教授留恋地走了一圈。
等到正点要到时,白老教授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前又与谢灵涯道别。
……
白娟困极了,不知不觉就开始打盹,渐渐的,她觉得十分寒冷。
——殡仪馆都是很冷的,否则如何放置尸体,现在都冬天了,里头却比外面还要冷一些一般。在这种寒冷之下,穿了大衣的白娟仍是感觉到一股阴阴凉凉的冷意,冷到了骨头里。
迷迷糊糊中的白娟不由自主抱紧了自己,她很想醒来,可眼皮就像被黏住了一样,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朦胧间,白娟听到了风声,还有细微的像是脚步的声音,在空旷的灵堂内响起。
一种又害怕又期待的感觉升起来,虽然有人告诉她,撞到死人回魂是不详的,但如果真的能再见父亲,她觉得分明是好事。
然而还魂哪是那么容易看到的,白娟怎么也醒不过来,倒是听到了一道声音,像是那个小谢,具体内容听不清,就好像在闲话家常,偶尔冒出三两句话一般。到了他的声音好像还靠近了,跟一道风一起靠近,那风拂过白娟的面庞。
这缓慢的节奏令白娟狂跳的心慢慢平定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娟慢慢醒来,看到谢灵涯正在拆纸钱,还招呼她,“白姐,正好,正点到了。”
白娟摸了摸脸上,才发现自己梦里流了几滴眼泪,她恍恍惚惚地上前去烧纸,侧头看了一下谢灵涯,却见他若无其事。
白娟把想说的话憋住了。
丧礼结束后,除了约定好的酬劳之外,白娟单独给谢灵涯封了一个包。
谢灵涯只想了半秒,就接过了包。
白娟:“谢谢了。”
谢灵涯:“不客气。”
两人对视一眼,在不言之中得到了什么默契。
……
每一场法事,负责的道士们都是有提成的,他们眼睁睁看着谢灵涯多拿了一个包。
回去的路上,谢灵涯被请教了如何才能像他一样讨喜欢,明明看着大家都一起行动啊,这次谢灵涯还不是主法,年纪也不是最大的——至少普通人应该分不出他们的修为吧。
谢灵涯:“没用的,这是因为我长得好。”
众人:“……”
他们很想反驳,哪有家属这么肤浅的,但是一想到现在抱阳观还挂着谢老师凭脸得的锦旗,就沉默了。
这时,谢灵涯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陌生号码,接起来问:“你好?”
“你、你好,请问是谢大师吧?”
谢灵涯:“……是。”
承认这个称呼有点耻,谢灵涯又补了一句:“我是谢灵涯。”
“是你是你,我叫庞源,我们在凤坪村见过,我加了你的微信——我还每天给你点赞哇。”
谢灵涯一汗,“哦哦,您有什么事吗?”
这个名字他是不记得了,但说凤坪村他还是有印象的,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人。上次他陪施长悬一起去考察昴县的立尸祭,就在凤坪村的祭祖仪式上发生了一些事,解决后有不少村民都加了他的微信。他的微信号就是手机号,因此打过来也不奇怪了。
“大师,想请你来看事!”庞源解释了一下,“这几天村里祠堂总是闹腾,想是祖宗有什么意见,请了师公去看,但是看不好。哦对了,不是凤坪村,是小坝村。”
庞源早就倒插门去小坝村了,那时候是回村来才加了谢灵涯,他指的祠堂,是小坝村的祠堂,不过也在昴县,两村隔得并不算很远。
谢灵涯觉得奇怪,就那天他看到的师公班,虽然不是修为高深,但确实有一定沟通的能力,如果是祖宗对子孙有什么不满意,难道他们还无法解决吗?
谢灵涯又问了一下,具体是怎么闹的。
庞源说:“那个祭品都给弄翻了,晚上祠堂也有奇怪的声音,进去看后又什么都没有!我们请了两个班子的师公去看了,都没看好。我们村里最近想把风水塘给填了,也猜想是不是因为这个,祖先才生气。但是师公告慰过了,也没用。”
谢灵涯因为办法事,本来就缺了课,便道:“我最近有些事,不方便过去,这样,你看介不介意我请一位同事过去。”
庞源问:“是上次那个施大师吗?”
谢灵涯失笑,“不是,是另一位,水平也很高。”
他说的是方辙,如果事情真的和风水塘有关,那么方辙肯定能看出来,要做法也不是什么问题。
庞源只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
谢灵涯回去之后,和方辙说了一下这件事,本来这件事应该就这么定下了吧,偏偏晚上他梦到了祖师爷。
灵祖一根中指,冲着他比划了半天。
第二天醒来后,谢灵涯觉得心很累,跑去问祖师爷又怎么了,猜了几次都不对。他仔细一回想,最近的变化,除了去参加了白老教授的葬礼,就是昴县的人……
谢灵涯抱着一丝希望问道:“是不是不该让方辙去小坝村?”
卜有,说中了!
谢灵涯长舒一口气,“原来是不要方辙去啊,这当然可以,但他不去谁去啊……”谢灵涯说着便无语地道,“不会是让我去吧?”
卜有,就是要他去。
谢灵涯:“……”
这件事听起来,真不像很严重,半夜闹腾而已,去昴县解决了事情再回来,保守估计也要两天时间吧。
谢灵涯有点像拒绝,但是看茭杯摔下来那个狠劲儿,他要是拒绝,祖师爷比着灵官诀的那只手就该砸下来了吧。
“好吧,去就去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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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涯也不知道祖师爷为什么让他去昴县,但是他机灵得很,料想没那么简单,就非拉上施长悬一起。有了施长悬,看风水也方便一点。
“本来想让方辙去的,现在只好我和施长悬一起去了。”谢灵涯这么解释的时候,海观潮冷笑了一声。
谢灵涯:“……你笑什么?”
海观潮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真相,那就是谢灵涯趁机出门约会,在抱阳观不能放肆多憋得慌啊。
海观潮:“你们去得开心吧。”
谢灵涯:“……”
去昴县得坐三个多小时大巴车呢,谢灵涯已做好了过夜的打算,索性晚出门一点,下午抵达的小坝村。
庞源来迎接他们,另外还有两个村里的老人,管着祠堂里的事和族谱,能拍板的人。
因为谢灵涯和施长悬去过凤坪村,加上这一带祭祀风气本来就盛,小坝村的人对他们态度十分好,先领着去看村口的风水塘。
也是这一路上,他们得知了一些细节。
小坝村风水塘呈半圆形,位于一栋很大的老宅之前,民间讲究宅前有水,宅后有山,风水塘可以聚财聚气。
这个风水塘连带着后面清末风格的建筑都有上百年历史了,小坝村原来最体面的一户人家姓商,搬到这里来后,修了几进大宅子,后来分作了五房,五房又各自衍生,有了许多后代,五房的房子渐渐各自分隔开,再后来,院墙没了,围绕它们又盖了许多房子,只能依稀分得出哪一片是从前哪一房所在。
而栋老宅是进村迎面第一栋房子,也是大房的祖屋,一直是嫡系相传,传到现在,里面住的几户最老一辈都是堂兄弟。他们中有的人已经另外买房子,甚至搬到别处了,不过按理来说,这房子确实是他们几家共有的。
今时不同往日,这么一个村里的老宅子,已经不是太稀罕,何况分到每一家里只有几间屋子而已。近年来,老宅子的主人们一直有个想法,那就是把房子卖出去,但是因为人太多,意见不统一,一直没能成行。
直到最近,有那么一家的人提出,他可以给所有亲戚钱,把老宅完全转到自己名下,然后他要办一个民宿,就这种真老建筑里办才有特色。然后,还要把风水塘给填了,因为面积还不够。亲戚们也可以选择不要钱,换成股份。
怎么说,这个也是大家共同的祖屋,又有整个村子唯一的风水塘,是当初先祖挖的,意义不大一样。当时村民们知道后,就有点微词。
让大家完全抗议,便是祠堂发生的怪事了,所有人都认为,是因为他们要填风水塘。每天都有人上那家人家里去说道,搞得他们也无法开工了。
饶是如此,祠堂内还没完全平息,村民纷纷猜测,先祖太生气了。
小坝村的老人站在塘边,对他们絮絮叨叨地道:“你们看,这个地方都给挖了个缺口,这些天大家自发地用土填了起来,还是能看出来一些。唉,这不就把气给漏了么?老祖宗这么修,是有道理的啊,保佑咱们现在的日子。”
施长悬环视了一周,小坝村背靠着山,建筑确实一看修建时就看过风水,也是那时候的惯例。而且,指点此处风水的,估计还是当时风水先生中的佼佼者。
——整个村庄形似龙身蜿蜒,有清晰的龙头与龙尾,“龙头”就是祠堂,在从前也做学堂用,村里的学生上学都是到祠堂里来。祠堂旁边还有两个双层惜字塔,尖尖高耸,也就是“龙角”。
所谓惜字塔,是用来焚烧书写了文字的纸张的地方,相同用处的还有焚字炉、敬字亭等等,是源于古代崇文之风,人们认为即便是废弃的字纸,也应该敬之,所以专设一处焚烧废字纸。
据说,这么做也是有阴德的,有句诗说“世间字纸藏经通,见者须当付纸中。或置长流清净处,自然福禄永无穷。”
也正因此,施长悬细细看完后小声对谢灵涯说:“小坝村风水全在龙形之上,你看整个村庄形似盘龙,龙头为祠堂,龙角为两个惜字塔,这一块也是风水穴地。至于那方风水塘,起到的作用只不过是辅助而已,最多因风过塘吹来凉爽,令村民快意。”
谢灵涯恍然,他刚刚自己看了一遍,也隐隐觉得祠堂风水好,但没法像施长悬这样说个来龙去脉。
那这件事就值得玩味了。
如果风水塘没有太大影响,商氏先祖又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呢?
还是说,人家脾气就是这样,锱铢必较?
这倒是也有可能。
两人咬着耳朵,暂时都没把一时推论说出来,谢灵涯只道:“我们已经看好了,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先祖那边,我们去祠堂看看吧。”
他们也点头,要领着两人走。
谢灵涯忽然叫住他们,“等等,这个是什么?”
他刚发现,风水塘旁边还有一块很老的拴马石,转了个角度便看到,这拴马石上有一滩深红色的血迹,他上前看了一下,总觉得不是陈年血迹,“难道动工的时候,还见红了?”
他忽然想到老人说挖了个缺口后,就说村民填了起来,也没说怎么停下的,他只以为是因为祠堂出事,吓到大家了。
“见红了,但是和人无关。”老人提起来神情有点微妙,“我刚刚就想说的,他们正在动工的时候,下起雨来,村里一人养的牛回去,就在旁边的树下被雷劈了,然后挣扎了几步,一头扎在拴马石上,蹭的血迹。也是那天晚上,祠堂就闹了起来,这都是提醒啊!后来就停工了!”
雷劈?谢灵涯有些吃惊,这是意外,还是里面有什么他们尚不知道的细节?
原本觉得事情一目了然的谢灵涯,到了小坝村之后才渐渐有感觉,好像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难怪祖师爷会示意么。
……
两人跟着小坝村的人去了祠堂,绕过影壁便能看到颇为大气的古祠堂,白天大门锁着,老人拿出钥匙把门打开。
祠堂内有天井,但并没有水,高高粗粗的柱子呈鲜亮的红色,桌案上的祖先像也披红挂彩,屋顶挂着一些彩饰。
老人上了香,指着桌上道:“看,这些也是祭品翻了时落下的痕迹。”
的确,桌面上有些坑坑洼洼的。
谢灵涯在祠堂内看了一圈,倒是什么也没看到,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还是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谢灵涯转头去看施长悬,他也摇了摇头,暂没看出什么古怪。
“小宝贝?”谢灵涯一偏头,想问问柳灵童。
柳灵童急得很,“算、算不到。”
谢灵涯露出了玩味的神情,这就有意思了,柳灵童算不到,而不是没什么不对。其实这就间接证明这地方确实有问题,只是小宝贝因为某些限制没算出来罢了。
谢灵涯正在玩味之际,发现庞源、老人他们都诡异地盯着自己看,一脸尴尬,“??”
正想不通的时候,谢灵涯猛然想起来刚才他转头喊了句小宝贝,而施长悬就站在他旁边,所以在外人眼里他刚才是喊了施长悬一声小宝贝?
谢灵涯:“………………”
卧槽,这怎么办,要不要解释,可是他和施长悬是真的有一腿啊!
谢灵涯正懵逼之时,庞源他们都默默挪开了目光,看屋顶的看屋顶,看地上的看地上,醒悟过来要给他面子的样子,装作没听到。
虽然老人吃惊后在“两个男孩子怎么这样子”和“他们可是大师”之间选择了尊重后者,但因为演技不行,导致气氛似乎反而更加尴尬了。
“现在太阳还没落山,我们晚上再来一趟吧。”谢灵涯嘴角抽搐了两下,索性转移话题说道。他想了想,决定等阴气重一点的时候再来,这会儿阳气足好像看不出具体古怪。
小坝村的人便领他们到庞源家先休息,吃了顿饭。
到了庞源家里,谢灵涯问施长悬有没有什么想法。
施长悬也没头绪,“只是……我总觉得和祠堂脱不开关系。”
“我也这么觉得。”谢灵涯出神地道,“希望晚上能看出问题吧。”
……
到了晚上子时过半,他们才打着手电筒出门。小坝村每户人家门前都有路灯,但是一般只有天黑后到晚上十一点开着,那之后各家就关了,因此,大部分地方都是一片黑暗。
乡村里的夜晚与城市中不同,城市的夜晚还有各种光亮,而乡村的夜晚则是一片沉沉的黑暗,几乎一丝光亮也没有,放眼望去全是黑色,分不清村庄与山林。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靠着手里的电筒,照亮面前几米的地方,静静行走在石板路上。
老人再次把他们带到了祠堂,拿出钥匙开大门。
正在这时,屋内传来很清晰的盘子砸在地上的声音!当啷当啷,在安静的乡村夜晚中,格外清晰!
这么巧?
老人一颤,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谢灵涯上前接过了钥匙,想想说道:“要不,您还是先回去吧。”
他看老头年纪也大了,留在这儿冲到什么怎么办。
老人不愿意,他和另外一位老人,一个负责管理祠堂,一个负责保管族谱,在他的老观念看来,自己也得守在这里才好。
谢灵涯无法,上前小心翼翼把锁打开,一下把门打开!
也是推门的一瞬间,里头的声音瞬间消失了,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一场幻觉而已。
手电筒的光亮扫过屋内,一片狼藉的桌案,面带微笑的泥像,鲜亮的对联……
什么也没有。
谢灵涯头一歪,“小可爱,你怎么看?”
小柳反正是被难住了,不知道先天木灵有没有灵感。
商陆神发出了努力得仿佛是在拉便便的声音:“唔嗯嗯嗯嗯——”
谢灵涯期待地看着它。
……
黑暗中,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有点尴尬的声音:“两位大师,我想了想我还是回去好了。”
谢灵涯:“………………”
第92章 乖龙(上)
谢灵涯欲言又止,因为他发现与其向老人解释什么是耳报神为何自己要叫耳报神小可爱,不如就放人家一条生路,这么大年纪了,不容易。
“……可以。”谢灵涯把手电筒给老人了,自己把手机的电筒功能打开。
老人想想说道:“我去后面我弟弟家里待着,你们有事就叫我。”
谢灵涯点点头。
老人走了之后,谢灵涯和施长悬走进祠堂,凭着亮光把灯打开。祠堂的灯,是那种有点老式的,灯泡垂下来,黄色的灯光亮起。
但是,祠堂太大了,这光亮无法照亮每一处,角落中仍然是幽深的,看起来反而更加有些未知的神秘感。
谢灵涯从天井之间穿过去,浅浅的天井中布满了青苔,在黑暗中吞吐着幽深的气息。
谢灵涯慢慢走到桌案前,这里供奉着几代祖先的牌位与泥像,他拿了三支香,打算先上个香打个招呼,表示一下敬意。
此时看到炉中的情形,谢灵涯回头招呼了施长悬一声,让他来看。
施长悬本来在看藻井,此时也过来一看,只见香炉中除了香灰之外,还有一些黑色的焦灰,有经验的人一看便知道,“发炉了。”
谢灵涯点头。发炉,指的就是炉中的香脚自己燃烧起来,而且不是因为香太密、太大,导致香灰引燃香脚,而是自己从下往上烧起来。
发炉在庙里都象征着神明灵验了,信众会看做神迹之一。
而如果是自己供奉着祖先,发炉了,则是祖先有事要告知,是好是坏就要请专业人士来卜问了,比如这边的老师公。
商氏祠堂发炉的事情,没人告诉他们,应该不是没注意到,这里既有师公又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谢灵涯想,应该是有了其他预警,他们已经断定祖先发怒,所以说都不必说了吧。这和那些动静比起来,的确是小事。
“如果真是祖先不平,为什么师公们来做法求不到一个答案?难不成法力都不行?”谢灵涯喃喃自语。
施长悬说道:“既然如此,请来一叙吧。”
正是,这件事要真是落在商氏先祖身上,那终归还是要请他们过来的。
好在东西是一应俱全的,谢灵涯准备了一下,燃香祷告,拜太乙天尊,试图将商氏先祖请来。
——谢灵涯从业以来,无论请神招魂,基本上是百试百灵的,除非像上次红阳道把魂魄拘住了。
因此,当谢灵涯发现请不来商氏任何一个先祖时,他和施长悬有多惊奇不言而喻。
不可能商氏的先祖们全去投胎了啊,要真去了,发炉是怎么回事。那难不成被拘起来了?没事谁会拘商家的先祖魂魄?什么深仇大恨啊?
“……不会有什么邪法师吧?”谢灵涯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薅羊毛还有紧着一只薅的啊?把人家里的魂都抓走了。”
这是很不合理的,俗话说旧鬼不如新鬼。普通人家的后代供奉,总是越近的供奉越多,远的祖宗慢慢都不供奉了,到那时祖宗倘若阴寿未尽,还在阴间,没吃没穿,精神状态、力量当然不如新鬼。
还有就是普通生老病死的鬼魂,力量也不如厉鬼强大,真要拘役,正常法师也有个挑拣,哪能不管不顾一股脑全收了。
正在此时,谢灵涯听到“啪嗒”一声,回头一看,并未看到什么。紧接着,啪嗒之声不绝于耳,他才发现,下雨了。
豆大的雨滴落在天井,密密作响,天边更是隐隐传来雷鸣之声。
谢灵涯走到天井边,伸手感受了一下,手掌立刻便湿了,“好大的雨啊。”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雷阵雨,过会儿应该便会停。”施长悬说道。
谢灵涯安心下来,往回走。
刚走到梁柱旁边,天井之上一抹白色闪过,随即轰隆隆雷声响起,竟是直击屋顶,一道霹雳打在了天井上的房檐!
谢灵涯猝不及防,还是施长悬伸手将他往自己这边一拉,护着他紧退几步。
而身后,谢灵涯原来站的地方有好几片瓦。
天井上的屋檐缺了一个大口子,碎木瓦片大多落在天井之中,砸得粉碎,带着焦痕。
“卧槽?”谢灵涯都呆了,刚才他和那道霹雳直线距离应该只有几米吧,从来只有他拿雷符吓唬别人的啊。
谢灵涯一时都失声了,半晌才想起来,嚎了一声:“有没有搞错,我祖师的师父是玉枢雷府的萨真君啊!讲点人情好不好?”
施长悬:“……”
这一道雷实在是惊人,整个小坝村都被吵醒了,灯光陆陆续续亮起来,还有人出来看,消息从祠堂这边一直传到村尾。
祠堂被雷劈了。
这在崇敬祖先之风盛行的昴县可是大事,不少村民穿着睡衣踩着拖鞋就上祠堂来了。
看守祠堂的老人更不必说,一进来看到这样子,也没心情问谢灵涯他们看事看得怎么样了,跪在泥像前就起不来了,嘴里用方言不住地念叨。
村民们陆陆续续赶到祠堂,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出门时,唯有湿漉漉的地面能证明刚才下过一场雨了。
大房的嫡系也来了,他们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所有人都远离他们,小声议论着,不时看一看他们的方向。
那窃窃私语的内容无非是:“看,作到天打雷劈祖先了,缺大德了吧。”
还有人说自从风水塘填了后,村里很多倒霉事都出来了,现在更是祠堂都出事,简直造孽。
搞得大房的后人脸色都一阵青一阵白。
主张填塘的人耐不住了,他排行第五,平时大家叫他商五,他拉着看祠堂的老人:“三叔公,这,我可早就停工了,你不是请了大师来吗?大师还没看好?”
老人擦了擦眼泪,“大师今天才到,晚上过来看事,结果这里就打雷了。”
商五顺着老人的指引,看到了谢灵涯和施长悬,他慌乱地说:“你,你们行不行啊,还没有和祖先沟通吗?要不还是请师公班吧。”
“昴县这几个师公班,最有名的两个我们都请来了,有什么用?”老人愤愤道,“你倒是上心,你自己怎么不去请?这两位大师是杻阳大道观的大师,上次在凤坪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帮他们的师公看好了事!”
商五一下又蔫了。
谢灵涯暂时没有把所有商氏先祖都没感应的事情说出来,今晚的事情和那道雷都太蹊跷了,谢灵涯觉得自己一定是忽略了什么细节,他还要再整理一下思绪。
“商老,今晚请大家都去休息吧,这件事我们还要再琢磨一下。”谢灵涯按着老人的手道。
对方看着谢灵涯坚定的眼神,总觉得还是靠谱的,让大家都回去休息,另外叫住几个汉子,约好明天来补房顶。
“那还得找瓦匠,咱们这个瓦都是老瓦了……”
一行人低声细语,离开了祠堂。
谢灵涯最后回望了一眼整个老旧的祠堂,和施长悬一起,去庞源家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