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何先生却想到什么,忽然道:“爸爸去世前唯一怪异的地方,就是他接到了好几个骚扰电话,我在旁边听到两次,只听他说什么茶叶,还以为是推销铁观音的。现在想起来,他有说到‘不信’之类的字眼。”

电话推销很常见,尤其是茶、酒。

谢灵涯说道:“只是不信不足以说明什么吧,也许原句是‘我不信铁观音才卖四块五’之类的呢。”

这个也有道理,很多电话推销那就是骗人啊。

施长悬冷不丁道:“何居士家中,有病人吗?”

提到这个,何太太又有些悲痛,“妈年纪大了,有冠心病、哮喘,发作起来很难受,现在还在医院。我现在都没敢把老何去了的事情告诉她。”

施长悬沉声道:“红阳道喜欢以茶治病。”

以前很多道士会给人看病,他们就借看病、传授医术的机会,给人传道。这么听来,何居士也确实和红阳道接触过了,只是可能对方单方面纠缠。

何居士信道也那么久了,是个非常清醒的人,他很虔诚,但不会认为母亲生病了不去医院就能好。而且以他对道门的了解,一听红阳道大概就知道不是正宗道门。

“难道他们因为何居士不肯信他们,就害人?”谢灵涯觉得匪夷所思,但是一想,旁门左道的思想他要是能理解,早疯了。

莲谈也道:“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来揣度。”

“方住持,现在怎么办,能找到凶手吗?而且,我们家老何的魂儿也没了?”何太太虽然不信教,但是在丈夫耳濡目染下也有所了解。

她一则希望把凶手绳之以法,二则希望丈夫去世后,按照他信奉的宗教仪轨来超度,现在据说阴魂也不见了,老何怎么瞑目。

“我还未做法事,不知道能不能招来他的魂魄,但是按莲谈师父所说,多半是凶多吉少。”方虚山面色凝重,“我先一试吧,如果招不到,再卜问城隍土地,何居士魂魄哪去了。”

现在暂时只能这样了,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应该是招不到魂了。

……

因为要做法事,来时只带了工具,还得出去卖供奉之物,几人出去买东西,顺便避开主家聊一聊。

“方道长,此事涉及到我们两教,希望在这件事上,能通力合作。”莲谈边走边道。

“这是当然。”方虚山点头,“红阳道的法术融合了一些两教之法,我们一起商量更为周详。”

俩人在超市里一边选水果一边严肃地小声讨论。

谢灵涯和施长悬不远不近站在后边,扶着手推车,听到有路人稀奇地说:“怎么和尚跟道士关系那么好,还一起逛超市。”

他大概以为谢灵涯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了,还寻求肯定。

谢灵涯问他:“你看过红楼梦吗?”

路人:“……”

把东西买好了回去,方虚山在客厅内设坛,超度阴魂,只是到召阴魂的环节,怎么也不见何居士。方虚山早有所感,叹了口气,再告土地神。

可是每次卜算结果都不一样,显然神灵无法示下。

谢灵涯和施长悬把两个耳报神拿出来,也试图让他们占卜一下。耳报神属于木人占卜术,平时报主人身边的事,但也能特意用来占卜某件事,只是不一定有用,看本事大小。

谢灵涯把那本红阳道的典籍摆在它们面前,叫它们卜算一下。

柳灵童卡壳了,“呃……呃……”

最后哭出声来了,“算不出,我算不出……”

商陆神虽然没哭,但也沮丧地道:“这道题好难哦。”

谢灵涯和施长悬都皱眉了,他们两人的耳报神,一个是先天木灵,另一个是裴小山做出来,受灌生气,按理说占卜能力都比较强。现在一个字都算不出来,再加上刚才,连土地也无法示下,这背后的力量不简单啊。

“这里虽然不是鹊山省……不过,我问一问阴庙吧。”谢灵涯也设坛,召来此处城隍阴兵。

外省的冥差对谢灵涯不如鹊山的那样亲热尊敬,但态度也还算好,环视一圈此处似乎并没有要用到自己的地方,问道:“法师何事?”

谢灵涯烧了一堆元宝,对方的脸色立刻更加缓和了,带上了淡淡的微笑。

“是这样的,此处男主人何方鸣于几日前离奇暴毙,我们想要为他超度,但不见阴魂,因此向阴庙打听一下。”谢灵涯说道。

原来是打听阴魂的去向啊。冥差松了口气,这种属于擦边球,按理说阴间事不能随意透露,但他们只是想知道为什么阴魂召不出来而已,“待我查一查,何方鸣此人平日经常施食、烧纸,我是有印象的。”

冥差回转打听,过了半个小时才来,讶异地道:“此人寿命未到而横死,本是老爷降恩,升往阴庙当差,可是当差的也没找到魂魄,可是被带往他方了?”

方虚山一听也急了,又烧了大把的元宝,“恐怕是被红阳道人引走了,既然何居士本是要当差的,虽然尚未入职,但现在消失无踪,力士能否上禀城隍,勘察此事。”

冥差拿人手短,说道:“你们写了表来,我便递上去。”

这方面谢灵涯不如他们,方虚山做道士几十年了,各位表文信手拈来,当即铺纸写了一篇,阐明经过,烧给冥差。

冥差把文看了一遍,卷起来插在腰间,“成了,我给呈上去。”

“多谢力士。”众人把冥差送走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何太太和小何先生就看他们云里雾里弄了一通,忐忑问道。

“去警察局啊。”谢灵涯把那本经书拿了起来,“不能光指着阴庙,到时候还不是要在阳间动手。”

而且此地和净土宗祖庭相隔一省,证明红阳道作案范围还更广。

“……”何太太犹豫地道,“怎、怎么和警方说啊。”

“就提供线索呗。”谢灵涯也想过了,虽然他们没法把什么魂魄之类拿出来给人当证据,人家就算信,怎么好把这种东西录入卷宗。

但是,好在莲谈大师拿来了另一件案子的线索,而且,何居士接到茶叶电话,多少能够证明一点二者有干系。警方现在也在追查线索,他们一定会对这个“巧合”感兴趣。

何太太点了点头,她也想好了,不管花费什么代价,一定要找出那个杀害了她丈夫的凶手。

……

把线索报给了警方之后,时间也不早了。

莲谈和尚说自己会在本地一个佛寺挂单,明天他会自己继续找线索,大家保持联络,发现了什么就共享。

方虚山很想请谢灵涯继续一同行动,但是问道团明天去参观道教学院,后天就要离开去往下一站了。而红阳道的线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出现,谢灵涯不能一直留下来吧。

再说了……

“你们说,红阳道人还在这个城市吗?”

他们对红阳道了解得还不够多,不知道他们现在是怎样活动,又是以什么地方为据点,作案后会不会留下来,或直接换一个地方传道。

“要是需要的话,等有线索了,打电话叫我们来吧。”谢灵涯说道。

方虚山喜出望外。因为今日种种不顺,但他隐隐感觉到了困难程度,还真没太大把握。谢灵涯不说,到时候他估计也得向本省的道协求助。

好在,谢灵涯和施长悬身上还有那种长辈影响下的习惯,能跑到百里之外去祭孤,当然也能到千里之外帮人抓害人的邪门歪道。

_

第二天,杻阳问道团去玉皇宫承办的道教学院参观。

华夏各地有大大小小的道教学院,多是各地道协主办的,有的直接放在宫观之内。道教学院一般面对全国招生,不过一般都是面对出家人,不会招毫无基础的社会人士,学历也是内部承认。

玉皇宫的道教学院是在本省政府支持下建设的,有专修班,也有进修班,还有短期学习班,甚至有只收坤道也就是女道士的班级。

这些学生都是本省各地道协、宫观推介来的,如果之前没有单位,成绩又优秀,毕业后学院还可以推荐宫观。

谢灵涯对这地方感兴趣啊,玉皇宫不可能吸纳所有无宫观的优秀毕业生,所以也不用担心抢人家的学生之类的。

方虚山找到谢灵涯道:“既然小谢来了,讲一课如何?”

谢灵涯差点把喝的茶给喷了,瞪着眼睛,他们周围还坐着很多道士,他迟疑地问:“你是说,让我去听一课?”

方虚山重复道:“讲一课。”

“……”谢灵涯汗了,“方住持,我都没出家,你找周道长,找施长悬啊,他都上到研究生了——”

就算老有人劝他出家,他也没觉得自己能给人上课了,总觉得自己还是半桶水,出门前他还和施长悬说,让施长悬帮着点,免得他在内行人面前露怯。

方虚山在这么多人面前让他去讲课,而且那上课很多都是真道士,他竟是难得的害臊了。

“小谢,学无先后,达者为先。而且周道长也会略讲一讲,只是想邀请你也上去交流。”方虚山露出一个笑容,“我没有别的意思,是真的希望你去给大家说说,因为我想,你在这方面很有感触。不用讲太久,谁能听懂也都是天意。”

其他道士竟也毫无意见,“也没说不是道士不能上课,何况小谢不是祭酒道士么?”

大家笑了几声。

就连施长悬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你可以给他们讲一讲‘法是心之臣,心是法之主’。”

历代能领悟心印者着实不多,谢灵涯就算知识学得不系统,但在法即是心这一点上,的确够格给人讲一课。这一点,是正一派祖庭龙虎山天师也认证过的。

谢灵涯是想来有没有好苗子可以挖,但他想象中自己是暗搓搓地摸人骨,哦,现在施长悬不让摸了。

他愣是没想到,还能让自己站到讲台上,光明正大地宣传抱阳观……不对,宣传心法相传。仔细想想还有点心痒。

“我可当真了,我就讲几句啊。”谢灵涯谨慎地道。

大家都笑起来,还拍他肩膀,“你怕什么。”

谢灵涯:“……”

总觉得又陷入了什么阴谋一般啊!

……

玉皇宫建在山顶,玉皇山道教学院则在半山腰,方虚山领着问道团去学校,先参观,和老师们交流一番。

谢灵涯讲到一半,出去上厕所,他也第一次来,半天愣是没找到,心说学校真的应该做好标识。一看有个胡子拉碴的道士靠着栏杆,就去问了一下,“道长,请问厕所在哪?”

道士看他一眼,比了比身后。

“谢谢。”谢灵涯上完厕所,洗了手一边擦一边走出来。

走到原处时,道士还在那儿,抬起眼皮看了谢灵涯一眼,沧桑地道:“这位居士,你是杻阳问道团的吗?”

“是啊。”谢灵涯一愣,随即答道,“道长你是这儿的学生还是老师?”

年龄不是分辨学生或者老师的标准,有的道长也许四五十岁了来进修,那也是学生。

“学生啊,我是青河市三官庙推荐来的。”道士摸了摸鼻子,说道,“前天还看到你们爬山了,累得很吧?”

“是啊,从杻阳过来还坐了很久的大巴车。”谢灵涯索性也停住脚步,想借机打听一下。

“哈哈,等你年纪大了就知道了,做了道士更辛苦。”道士戏谑地道,心说这小居士和道协关系倒是不错,还能进问道团,这能念过几年经啊。

谢灵涯一笑,问道:“第一次来玉皇山,昨天和玉皇宫的道长们见了,不知道学院里还有哪些高功法师,道法比较精深?”

“我啊。”道士毫不犹豫地道,“艾玛,我可优秀了。”

谢灵涯:“……”

道士和他对视,样子非常理直气壮,“你要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讨教。”

好在谢灵涯不是普通人,再优秀能有他优秀??

谢灵涯点点头,说道:“我有个朋友叫爱马。”

道士:“???”

“先走了,回见啊。”谢灵涯对道士挥了挥手。

……

回去后,又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方虚山才说道:“去讲堂吧,我还和小谢约好了,叫他给大家讲一讲心法。”

在场的各位就算之前没听过,昨天今天也都听说了谢灵涯的事迹,这时也抱着感兴趣的态度点头。

谢灵涯一笑,“要是表述得不到位,请各位道长多指点。”

方虚山带着人去学校的大讲堂,里头已经坐了很多道士,都是得到通知过来的,

周道长叫谢灵涯先上,谢灵涯小声说:“那我就给您探路去了?”

周道长哈哈一笑。

“各位,今天请杻阳问道团的谢居士……哦不,应该说祭酒道士,给大家讲一讲他在道法上的理解。”方虚山没有再详细说一遍谢灵涯的背景了,谢灵涯讲完课,大家自然能感受到他的水平。

谢灵涯走上讲台,一望台下,第一排正对脸坐的就是刚才给他指路那个道士。

道士:“……”

四目相对,他有一点点尴尬。

方虚山看他俩瞪着眼睛,还说了一句:“这是怎么了,一见如故啊?这是我们本届进修班最优秀的学员,每次考试都拿第一,江玉启道长。”

谢灵涯:“……”

咦,还真是最优秀的啊?

谢灵涯冲江玉启点点头,江玉启也点头,两人交换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接着谢灵涯便开讲了,以自身联系道法经文。

谢灵涯的确不太会讲课,不知道深入浅出那一套,他没有做老师的经验,而且这不像平时给小量解释名词之类,心法是一种比较玄的东西。

所以谢灵涯想到哪里讲到哪里,下面的道士们有三分之二以上眉头紧锁,因为不大能摸到脉络,也有的隐隐能体会到什么东西。江玉启也属于那种有些感悟的,看来他的确是这届进修班最优秀的道士。

课讲到一半,坐在第一排的江玉启忽然猛推了一下桌子!

哐当一声,谢灵涯吓了一跳,抬眼却见江玉启的脸色极其难看,手抓着胸口的道袍揪得紧紧的,脸色青中透紫,嘴巴大张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谢灵涯一手撑着讲台翻跳下去,“怎么了?”

其他人也发觉了,纷纷站起来。

“都不要围着,给点空气。”方虚山喝了一声,又问平时和江玉启玩得比较好的道士,“江玉启有什么病?会随身带药吗?”

那道士也很惊讶,“他身体好得很啊!”

江玉启的皮肤开始发凉,眼睛也向上翻,有人开始拨打急救电话。

施长悬排开人群,低头按着江玉启的眼皮一看,沉声道:“失魂之兆。”

他一提醒,谢灵涯和方虚山都发觉了,他们第一时间都想到的是什么急病,施长悬一说,吓出他们一身冷汗。

方虚山急得手都要哆嗦了,浑身上下摸符纸。因为他们一提到失魂,想到的都是红阳道,毕竟昨天才接触过,而且江玉启这个症状出现得太蹊跷了。

谢灵涯一看,直接把右手中指咬破了,在江玉启脑门上画符,咒道:“天动地转,魂魄相随。魂真魄神,七星合形!”

人有三魂七魄,此处七星指代七魄,谢灵涯刚刚定住七魄,江玉启脸色便好了很多,只是谢灵涯再往下念,他却两眼直勾勾看着天花板。

谢灵涯觉得不对,慢慢止住了咒语。

方虚山拉着江玉启一看,失望地道:“……晚了,魂已丢了!”

江玉启丢了一魂,整个人都呆呆的了,只是命还在而已。

在场这么多道士,谁不会一两个招魂的方法啊,可这么多人愣是招不回江玉启的魂,和何居士的情况一模一样,区别只在于江玉启大庭广众下发作,所以还被谢灵涯拉回来一部分魂魄。

“去江玉启的宿舍看看。”方虚山让众人先散了,然后黑着脸道。

谢灵涯跟在后面,侧头有些伤感地对施长悬说:“太突然了,我还没印证完我的优秀。”

“……”施长悬干巴巴地道,“会有机会的。”

谢灵涯看他一眼,以前施长悬听到这种话都不接茬的,单单是无语而已。

商陆神小声道:“施长悬都学会捧哏了,这都是爱啊!”

第59章 邪佛

江玉启的宿舍有六个人,因为是修道之人,宿舍整理得还算干净,方虚山在他的地方翻翻找找,还真从收纳袋子里找出来五本经书,除却昨天在何居士家里看过的《混元红阳飘高祖临凡经》,还有《红阳悟道明心经》等。

“这是红阳道大五部经。”施长悬说道,翻开一摸,纸质还挺好,就连封皮都颇有设计感,用的祥云花纹。

果然江玉启出事也和红阳道有关系。

谢灵涯也拿起一本,翻到第一页,看得想笑,只见上面用毛笔字随便批注着:“狗屁不通。”

再看一旁的纸篓里,还有几张残页,像是从书上撕下来的,还沾染了油渍。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江玉启收到经书后没扔,敢情是废物利用了。

“真是气焰嚣张……”方虚山脸色阴沉得都能滴下水来了。

“既然又动手了,人应该还在本地。”施长悬沉吟道,“对方可能没想到只收去了一魂,快些找到才是,魂牵魄引,或有可能。”

大家心中也是一凛,不错,江玉启只被收去一魂,魂魄间还有联系,反而成了寻找对方的契机。但也需要尽快,否则对方回过味来了,还不知道会怎样。

玉皇宫的人把江玉启从学院带回了宫观内,放在玉皇殿中。

方虚山又通知了莲谈,然后由感应最强的谢灵涯来施法,他拿来一个干净的茶盘,放满小米,铺平后用红布盖上,再置于江玉启胸口。

“荡荡幽魂,何处失落。山神五道,游路将军。着意搜寻,助起真魂!”

谢灵涯咒罢,掀开红布,提着的心放下了,有了这魂魄关联后,果然算出来了。原本平整的茶盘上,出现了一处小坑。

玉皇宫的人又拿来一张等比例的本市地图,往茶盘上一盖,上下点对点,对照那小坑的地理方位就出来,正在此地市郊二十公里的位置。

谢灵涯搓了搓手,“方住持,带上全观道士,咱们群殴去吧。”

方虚山哭笑不得,“我倒是想。”

这种事情,不是一加一大于三的。方虚山找了八个平时在方术上有些功力的道士,一起出发。

谢灵涯出门没有带三宝剑,从玉皇宫随便借了一把桃木剑,又带上大把符纸便出门了。

玉皇宫有那种运货用的面包车,十来个人一起上了车,到了约定好的碰头地点,又把莲谈也接上。

车上,谢灵涯还忍不住问莲谈:“待会儿万一打起来,大和尚就避着点儿。”

他怀疑对方也不止一个两个人,要是动起手,莲谈这个身子骨不知道吃不吃得消。

莲谈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他还是那身袈裟,手里捏着一串佛珠。

……

从玉皇宫下山便是一个多小时,再由所在地赶往那方,有半个多小时,到的时候天色都黑了。市郊的房子十分稀疏,开一段车程才有建筑。

道士们跟着导航找地方,下了公路,开上土路,找了半天,终于找到那应该是地图标识的地方。

就在一小片树林子的掩映下,一栋三层小楼静静伫立,里头亮着灯光,从外表看,完全就是普通的乡间房子罢了。

一群道士加一个和尚,蹭蹭下了车。

大部分人都没这种围攻的经验,方虚山也想了一下才指挥道:“分开包抄。”

可无论怎么分头,都是要进林子的,小楼就在不远处,这林子像是天然的篱笆一样,阻隔了众人去路。

谢灵涯和施长悬分开了十多米,左右可见。

他刚一踏进树林,就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林中的温度仿佛要低一些,就连光线也像被什么吸收了,寒毛一下倒竖起来。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红阳道人通晓邪法,这要真是他们的据点,没点防护才怪了。

谢灵涯都还算好,其他道士不禁咽起口水,默默念咒。

谢灵涯握紧桃木剑,因为有类似的经验,眼睛一直在树木上打转,不时还看一眼天,就怕蹿出来什么吊死鬼、山魅之类的。

柳灵童嗯了几声,憋出来一句:“弃身处,林下填。”

谢灵涯还未反应过来,一脚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忽而,从下方伸出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握着谢灵涯的脚踝!

“我靠!”谢灵涯脱口而出,往旁边跳了一下,用力甩脚。

再听周围也惨叫几声,显然一个都没少,大家都有遭遇。

那只手往上伸,借着谢灵涯觉得脚下一软,刚才的地面触感一下消失了,或者说可能一开始就是幻觉,他仿佛踩在什么凹凸不平、发软的东西上。

随着那只手的其他部分显露出来,谢灵涯头皮发炸,那是一具灰白的死尸,身上沾着落叶,一起身,就能看到其身下也是层叠的尸体……

脚下的“地面”好似也开始蠕动了,用力一脚把死尸蹬开,桃木剑刺入胸腹!

这死尸会动,但不像是僵尸,就单纯是能走动的尸体。被桃木剑刺了一剑后,双膝一软,又躺了下去。

倒是不难对付。可是,脚底下还不知有多少啊!

一会儿,脚下又伸出来几只手,往谢灵涯腿上扒拉了。

谢灵涯看到有的手上生了尸斑,有的干脆腐烂了,直想呕吐,不停挥剑打开往前疾走,张望一旁,“莲谈师父没事吧?”

莲谈不紧不慢的声音响了起来,好像还有那么点喘,就和第一次遇到那天他跑快了时一样:“没事。诸位,这是一片尸陀林!”

这形式谢灵涯闻所未闻,方才施长悬和方虚山也没解释,只一个劲挣脱,现在听莲谈提到来历,看来与佛家有关。

果然,莲谈解释道:“尸陀林乃是弃尸之林野,直译过来叫‘墓田’,也可以叫‘寒林’,葬尸之处。可此处像是人力为之。”

尸陀林本非邪地,但谁叫此处也不是正宗的尸陀林。

“哪来这么多尸体啊!这死尸逐人又是什么法,可破吗?”谢灵涯惨嚎了一声,这些尸体一个劲追逐活物,就跟丧尸似的,看起来死亡日期也不一,不知上哪弄来的,也不知道咬到人会不会和丧尸一样有病毒。

地面因为死尸的蠕动好像也在动摇一般,那些死尸都在挣扎着要站起来,仿佛遍地都是手臂挥动。

莲谈大概一边和死尸较劲,一边答道:“这、这是佛门禁用的‘母陀摩奴沙’,也就是起尸法,咒死尸而起——你们聚到一处,待我持诵经文!”

谢灵涯忍着恶心,踩在死尸上往莲谈的方向去,只见施长悬已在老和尚身边,帮他挡着那些死尸。

施长悬真是尊老爱幼啊。

谢灵涯想着,也上前护在老和尚身周。片刻后,其他道士也聚拢过来。

谢灵涯看到有个中年道士没小心,一脚踩在尸体的缝隙中,一条腿一下陷进去大半,然后一具尸体猛然从尘土落叶里起来,一把抱住他!

道士大叫一声,嘴唇哆嗦,用力推开死尸,连滚带爬地跑起来,跑到一半又想起桃木剑没拿,回头去捡。

谢灵涯看得心生怜悯,感同身受。

莲谈正要持咒,却见林子西方两具骷髅走来,一丝血肉也无,手以诡异的角度挥舞着,手中抓着长长的形似棒子的骨头,姿态仿若舞蹈。

莲谈脸色变了变,说道:“这,这是尸陀林护主。这尸陀林是邪法造成的,怎么会有尸陀林护主守护?”他对有些茫然的道士们道,“尸陀林护主像是把我们当做盗贼,手中骨棒摧人心神。”

眼看白骨步步向前,地上死尸好像也都要离地而起,谢灵涯脑中空白了一瞬间,抓着那柄普通的桃木剑,一剑挥出:“普在万方,道无不应!”

淡淡的金光波涛一般涌开,谢灵涯以普通桃木剑施三宝剑法中的俭剑,竟也使得周遭死尸一窒,两具白骨更是后退了几步,头骨一歪,黑洞洞的眼睛觑着谢灵涯。

三宝剑虽不在手中,但舅舅早便有言,三宝剑修的一直是心,虽说此剑上没有三宝剑那么多功德,但剑法还是有几成效用。

“不好,这怕是拖延之法。”方虚山说道,“还是分作两路为好!”

见他人也有察觉,谢灵涯说道:“我和方住持带几位道友、还有莲谈大师走,施长悬你带几个人留下来。”

他思来想去,怎样也不放心,只能把自己和施长悬拆开,换了别人他也不信任。

“等等,你们都去,我留下来就行了。”莲谈忽而道。

“……开玩笑吧?”谢灵涯无语道。

“你把剑借给我。”老和尚看了眼步步逼近的尸陀林护主,说道。

谢灵涯犹豫一下,把剑塞他手里,“武器借你可以,你倒是跟我们一起来啊。”

“这样效率比较高。”莲谈低喃着,双手捧着那剑,口中诵念道,“我今欲为未来有情,及末法无福德者,以于前世不修善品作诸罪业,致于今生招感贫匮……能缚摧诸鬼魅,灭除邪见……”

剑身渐渐泛起火焰一般的光芒,从淡到浓,而白骨已到近前,死尸更匍匐在地爬来。

莲谈手握剑柄,干瘦的身体忽而舒展开,一个空翻便轻飘飘到了白骨身后,稳稳落在地,一剑刺出,火焰大作,死尸到地不起,白骨避之不及!

谢灵涯:“……”

“走了走了!”方虚山也目瞪口呆了一番,但反应过来,拉着众人往前跑。

谢灵涯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老和尚仗剑而立,死尸莫敢近身。

“……不是,刚刚还喘气呢!”谢灵涯忍不住道。

施长悬研究生真没白读,若有所思一会儿,说道:“他刚才念的是圣迦柅忿怒金刚童子菩萨经,其中提起诸般神通,修持者右手把剑,剑现光焰,则成持剑明仙。”

持剑明仙?

没想到老和尚其貌不扬,多走几步都会喘,还学了个这么飘逸的剑法。

谢灵涯未及多想,三层小楼就在眼前,大门紧闭,谢灵涯上前直接把玻璃给砸碎了,然后爬进去开门。

众人上下搜寻,只见屋中空无一人,屋后是山与河,不知屋中人是早就离开了,还是往山里去了。

“应该刚刚还在施法,否则尸陀林怎么起尸的?”方虚山道,“我做法感应此处山神!”

谢灵涯则四下打量一楼,这里四散着一些经书,桌上还有几杯未喝完的茶水,没有电视,没有冰箱,东南角有一个佛龛,摆着一尊半人高的铜制佛像,戴着莲冠,右手捻一支莲苞,身披袈裟,双目低垂,嘴角含着慈悲的笑意,桌前供奉着香花烛火。

“走,往后面看看。”方虚山领着道士们向门口走。

谢灵涯还站在远处,心头总有些异样,这个地方给他的感觉不对,是因为有人曾经在这里做过邪法残留的气息吗?

施长悬也摸出符纸,说道:“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砰!”

施长悬刚说完,大门无风自动,紧闭上了,把道士们的去路堵住。

屋内的灯光一下灭了,窗外乌云蔽月,也无月光也无星,唯有……

唯有佛像前两支烛火,在轻轻摇曳,照亮了佛像脸上的笑意。

谢灵涯莫名打了个寒颤,令旗他也没带,无法施展闾山法,此刻心印一动,直接传唤东方鬼王!

可不知何故,鬼王迟迟没有降临,谢灵涯心中一沉,看看身周的柳灵童。

柳灵童却也说不出只言片语。

“到底什么作祟?”谢灵涯手指沾着朱砂,在眉间画上灵官神目,可着眼之处,并没有怪异。眼中没有怪异,心底的异样却越来越深,只是一时说不上。

此刻,莲谈已负剑从林中奔来,一手捏着佛珠,他刚刚解决林中白骨死尸,抬头看屋内灯光灭了,大门也关上,想要从窗口进去,却怎么也走不到窗边。

莲谈面色凝重,念了佛号,甩出手中的佛珠,菩提子串成的佛珠摔在窗台,噼里啪啦落地,打破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