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灵童刚上肩,谢灵涯就听到它“呼”了一声,还以为是在叹气要和商陆神分开了,“怎么,你们还没聊完吗?那今晚你和商陆神一起睡?”

柳灵童:“……不、不用了。”

……

出了节之后,小量也回来了。谢灵涯问他,和家里怎么样了。

小量挠着头说:“打了我一顿就好了……叫我在家乡打工,我跟我爸妈认真谈过了,我还是想回来再学习一阵,他们同意了。”

这段时间下来,谢灵涯也发现了,小量吃苦还是能吃苦的,他的问题在于,脑子不太灵光,看典籍时也经常看不懂,教的话,要掰碎了讲,饶是如此也很难开悟。

小量又肯用功,都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可小量都背下来了,也无法融会贯通,这就让谢灵涯有点无奈了。这个天赋都不能说一般,而是很差了。

小量还和其他道士不一样,他心里有个执念就是学法术,现在基本理论都弄不清。他估计也明白自己太木了,所以说再学习一阵看看,毕竟他现在接触的还不多。

谢灵涯答应了。

小量问谢灵涯,“谢老师,我看到书上说,道、经、师是三宝,精、气、神也是三宝,这些我都能理解,慈、俭、让这三宝我却不太理解。”

小量算是问对人了,谢灵涯对后三者算是有所了解,将三宝剑取下来给他看,三个字讲了半个小时,才将将打住,让小量自己领悟。

这家伙和往常一样,抱着书去啃了。

谢灵涯回头也继续做题目,准备复试,三月考试,而且他们学校考得还比较早,出了节已经不剩几天了。

他本来是坐在院子里做题,看到施长悬匆匆回来,问道:“怎么了?”

“裴小山,”施长悬抬头道,“最后一次见面,他招来了四方鬼王,我父亲受伤了。”

“伯父没事吧?”谢灵涯一下也坐不住了,“之前不是说,有了行踪就通知大家一起去吗?”

他这里还时刻准备着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交手了。

“裴小山用了代形术将人引开,自己却又去了省城,突袭道协,那时正在开会,大家都没想到。”施长悬简单解释了一下。各家中流砥柱都去追踪了,一些领导、老法师在开会,谁知道裴小山声东击西,为了保护普通人,多少都受伤了。

“裴小山的代形术,已经能骗过那么多法师的卜算了?”谢灵涯想到舅舅说千万不能轻视裴小山,没想到大家都这么重视,还是低估了。非但如此,裴小山主动出击还全身而退了,他可能已经完全掌握了都功印,四方鬼王都呼之即来。

这个家伙啊,被狗咬了都这么丧心病狂……

“有人跟在裴小山身后,他要逃往外省了,我现在就去。”施长悬说道,他们必须趁早把裴小山抓住,否则裴小山越来越掌握精通都功印,会更加难对付,未来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我也去。”事关舅舅上任后第一件要案,谢灵涯一心要去。

“你还要考试……”施长悬不知他还有一份顾虑,有些担忧,“我已经打听过,道协和省政府有扶持名额,可以申请。”

他还以为谢灵涯是为赚钱拼了——提供线索都有奖金,抓到本人当然更有。

谢灵涯愣了,随即笑出声来,“没事没事,我都复习好了!”

施长悬看了看他的题目,谢灵涯赶紧拿起来给他看,“看看我做题这个正确率。”

施长悬这才相信,但仍是道:“你考完试再去吧。”

“我怕又跟丢了啊!咱俩一起去怎么了!”谢灵涯哪里肯再等,现在裴小山融会都功印,实力又有进步,要往外省去。要是掺和进别省的阴神,舅舅面子多挂不住。他不跟着去,也没法安心复习了。

施长悬听到他后半句一起去,沉默了几秒,“好吧。”

谢灵涯赶紧去告诉张道霆等人,他要收拾东西紧急出门了。

“师兄又去赚钱啦……”张道霆依依不舍地道,“保重啊,别又受伤了。”

“我尽量吧。”谢灵涯说道。

这时天空传来一声闷雷。

张道霆在谢灵涯指导下也看了点书,听了雷声怅然道:“惊蛰前闻雷,这是凶年之兆啊。”

“少他妈乱给我立flag,”谢灵涯看他一眼,“惊蛰前闻雷是农夫不好种地,才成凶年,我去打裴小山,你说点好话不成吗?”

张道霆:“……”

“我搞错了,我搞错了,”张道霆告饶道,“这一定是谢总旗开得胜的号角。”

_

施长悬买了火车票,前头部队说他们追着裴小山到省城附近的小县城里去了,高铁站都没有,只能买火车票,说不定还得转车。

两人上了火车,谢灵涯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坐着两个大婶,看他们俩身上都挂着一个木娃娃,还指指点点,说不知道这是什么流行风气。

谢灵涯埋头摆弄几根棍子,摆卦象看,不过他也是刚接触,只是聊解心烦罢了。

后半程已经是夜晚了,谢灵涯靠着窗打瞌睡,忽然听到对面的大婶喊了一嗓子,他一下惊醒了,“怎么?”

大婶指着窗户说:“刚刚窗户被敲响了啊,从外头!”

原本惊吓的乘客们都一脸无聊,“碰到树枝了吧。”

大婶一脸狐疑,“不对,好像是……”她用手叩了两下,然后确认道,“没错,是这样的声音,树枝怎么碰得出来?是不是有山猴子扒在车上了?”

“疑神疑鬼。”有人嘀咕了一声。

“不对,真的不对。”大婶把乘务员都叫来了,非让他们查看一下,车厢里的窗子都是没法打开的,乘务员无语地去其他地方开窗探头看了一下,回来又用手电照了一下外面。

“真的什么也没有,咱们正在荒郊野外,离下一个站还有二十分钟。”乘务员保持礼貌回答。

大婶这才讪讪坐下来。

谢灵涯和施长悬没有作声,只了然地对视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大婶也半睡半醒,窗户又“笃笃”响了两声,谢灵涯正好没睡,盯着外头看。只见窗外有张红色的、周围长满毛发的脸。

他和这玩意儿对视了一眼,冷静地并指隔着车窗凭空画了一道灵官符,顺便加送一根中指。

这家伙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尖叫,一下摔下去了。

大婶猛然醒来,这回不止是她,她同伴,还有旁边几个乘客,都听到那声尖叫了,甚至刚才敲玻璃的声音也有人听到了。

“我就说吧——”大婶惊恐地站起来,“刚刚那是什么?”

大晚上的,真的怪渗人。

恐怖片的情节都涌上心头了,有的人就算不信,也被大婶的表情搞得毛毛的。

这时候谢灵涯也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刚刚是我,我朋友踩我脚了。”

众人:“……”

大婶:“……”

“真的对不起,肯定不会再出现了。”谢灵涯抱歉地道。

而接下来,也的确没有再出现什么敲玻璃的声音,那只是一只不成气候的山魅而已,虽然不知道这个年头了,在省城周遭,即便是野外,不知道哪来的山魅,又不是深山老林。

谢灵涯只略微思考了一下,就听耳边的柳灵童说道:“阴兵伏首,万鬼随行。见水依槐,遇庙躲灾。”

这什么意思?

谢灵涯一愣,小声念给施长悬听,施长悬也不大明白地想了一会儿。

耳报神不会无缘无故预报,只是这话说得谢灵涯实在有些不懂。后面像是预警,阴兵,万鬼,这些是指裴小山还是他自己?

谢灵涯不禁道:“宝贝儿,会说白话吗?”

柳灵童:“……”

谢灵涯:“裴小山那王八蛋是不是又招鬼了?”

柳灵童大哭,“我、我只知道这么多了,我不会了……我算不出……”

当初商陆神更惨,遇到裴小山,一句话都说不全,这是变数太多了。而现在柳灵童所预测的未来也十分模糊,它又忧心又急,也快要说不出话了。

“没事没事,你别哭啊,不是什么大事,我们见招拆招。”谢灵涯安慰柳灵童。

商陆神在施长悬耳边酸溜溜地哼了一声,这些它也能报出来啊,它和柳灵童就差在它不是挂谢灵涯肩膀上。

谢灵涯下车时柳灵童还在抽抽噎噎,他们上了出租车,根据同行提示,应该在郊区的山里。这也不奇怪,山属阴,裴小山要干点什么,都老往山里钻。

柳灵童好不容易不哭了,但还是丧丧的自责,自己没测出来什么重要信息。

“真的不用自责了。”谢灵涯忍不住说出声来。

出租车司机:“啊?”

柳灵童突然间非常振奋,大声说:“他想绕路!”

这时商陆神也喊出了声:“下个路口左转!”

司机正打算右转,谢灵涯和施长悬一个说“你别绕路啊”另一个说“前面别右转,左转”,把司机吓一跳。

这俩不是外地人吗?

而且他这才刚刚有了念头,手还没真转下方向盘,就被喝止,太惊吓了。

司机赶紧讪讪一笑,“哪能,我没打算绕路。”

司机被戳穿了一次,老老实实开到了目的地。

柳灵童因为帮主人省了车费而重新恢复了斗志,商陆神也因为帮别人省了车费精神百倍……

_

小县城的山阴气浓重,不知道是一直如此,还是裴小山来了才这样。

谢灵涯心念一转,调来本地阴兵,只见两个冥差很快就出现在面前,一抱拳,狼狈地道:“法师见谅,只有我们两个,其他兄弟都在到处索拿厉鬼。”

“什么?”谢灵涯不解。到处索拿厉鬼?

冥差道:“本县突然鬼怪四起,令我等疲于奔命。”

谢灵涯想到在火车上好好的,忽然有山魅,“是裴小山那王八蛋吧。”

裴小山手里有都功印,只要他想,这里戳一下,那里盖一下,什么山魅厉鬼不都被他唤起来了。他还把这些鬼怪都放出来,好干扰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反正本县的冥差只借得到两个,过界叫其他城市的冥差不太合适。

好在谢灵涯还有方法,他才学了闾山法,压根没想怎么去调节,虽然他有提举城隍司印,能和城隍商量一下,但是急着干活呢,当即把令旗摆出来,口念咒语。

闾山派的法师职位是代代相传,兵马也可以代代相传,朱老爷子和他的兵马有过契约,他虽然去世了那些兵马也没散去,这就便宜了谢灵涯。

虽然他和那些兵马没有“合同”,但有闾山派世代相传的法诀,还有朱老爷子的面子在,不一会儿,便有两万兵马赶到。

他们原本在柳沄沄身边巡逻,感应到朱老爷子的弟子征召,留下一部分保护柳沄沄,其他的都来了。

这些兵马全都在朱老爷子管束下练习过排兵布阵,十分有纪律性,排成阵列站在谢灵涯面前。

谢灵涯也没下过令,又不想露怯,拿着小令旗,犹豫一下道:“全体都有,向右转,齐步走——”

施长悬:“……”

可别说,这些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兵马还听懂了,向右转往山里走。

“进山后分为小队,搜寻裴小山的踪迹。”谢灵涯把裴小山的样子形容给他们,然后这些闾山兵马立刻分为十人一小队,向各个方向出发。

两名冥差则随行在谢灵涯身边护持。

……

此前追着裴小山的那些人已经没信了,不知道是找到人了,还是手机没信号了。

柳灵童紧张地感应着山林之内的事,试图指出裴小山的方位,但只能大概说出一个东南方向。

这样也差不多了,谢灵涯传令让那些兵马也都往东南方去,自己和施长悬深一脚浅一脚地爬山。

哗啦啦的水声传来,谢灵涯眼前出现了一条小河,他想到柳灵童的预言,正想说些什么,那两个原本飘起来的冥差忽然猛然落下来,瑟瑟道:“有个鬼、鬼王……”

他们也是鬼,只是去了城隍庙当差,而鬼王这个级别,他们实在惹不起。鬼王顾名思义,是鬼里头非常牛逼的,只差一步就要成鬼仙了。如果不是都功印,裴小山可能真使唤不动他们。

裴小山召了四方鬼王,鬼王在这里,裴小山距离应该也不远,谢灵涯振奋了一下,开始捞袖子。

施长悬却拉住他,“四方鬼王各分东西,但如果有人能聚齐,他们会互为依仗,实力加倍增长。不能硬敌,否则到不了裴小山所在。”

谢灵涯本来还在迷糊鬼王的实力具体是什么等级,这时谢灵涯忽然感觉到有一千兵马突然失去感应了。

他心里猛然一沉,这不会是被那劳什子鬼王吞噬了吧,他赶紧下令让其他兵马避开。

冥差也召集地道:“来了,来了。”

“见水依槐!”施长悬从怀里摸出一张蓝纸,剪了两个小蓝人,贴在谢灵涯和自己身上,然后一推他,“别说话!”

水边长着一片槐树,谢灵涯经过施长悬提醒,一把抱住槐树。

刚刚做完,就见树木掩映间,一个两人多高的鬼影飘来,除了格外高大,身上各处都像正常人,只是眼珠子一片血红,没有瞳仁。应该就是鬼王之一。

鬼王见到冥差,飘了过来,那两个冥差也知道该怎么做,当即哇哇怪叫往后跑,引走鬼王。

鬼王一出现,谢灵涯就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压迫感,阴寒的感觉席卷全身,幸好刚才没想硬刚,他估摸了一下,搞不好就算能打过鬼王,也和上次一样脱力了。

好在有施长悬这个代形法术,小蓝纸便如小鬼,贴在身上再往槐树上一依靠,鬼就会产生错觉,看不到他们,以为这只是槐树阴气过重,顶多觉得槐树下也要生山鬼了。至于柳灵童和商陆神,它们本来就是木灵,更好依附了。

谢灵涯刚松了口气,忽然身边猛然又一冷,那鬼王不去追冥差,反而飘回来了。

“……”谢灵涯一下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也不敢动,山里的风轻轻吹,他怕把小蓝纸吹掉了,只用眼睛去看施长悬。

施长悬依着另一株槐树,也一动不动,用眼神示意谢灵涯镇定一点。

鬼王似乎感觉到了有点不对,原地绕了几圈,红色的眼珠子盯着谢灵涯这边,竟是忽然飘了过来,眼睛四处巡视。

谢灵涯觉得他的眼睛中像是有一汪血海,看得人眼睛都疼,心底生起寒意,要换个胆子小一点的人,估计能当场尿出来。

谢灵涯不知道他发现了多少不对,僵硬着任由他打量。

鬼王的脖子忽然伸长了,长到人类不可能达到的程度,脑袋这么平移着贴到了谢灵涯面前,语气中有淡淡的狐疑,“唔?是什么?”

毕竟是鬼王,施长悬匆忙间使出来的代形术虽然没有明显破绽,他也直觉不对劲,不肯离去,一个劲打量。

谢灵涯汗都快滴下来了,他不怕正面刚,但这样子也太吓人了,那俩眼珠子都要贴着他了。

鬼王眯了眯眼睛——

这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带着哭腔说:“是,是我啦。大王你好。”

第45章 四方鬼王

谢灵涯都吃了一惊,关键时刻,柳灵童自己显露行迹。

鬼王伸手把柳灵童拿了下来,谢灵涯只觉肩上一阵冰凉的触感拂过,他很想把柳灵童拿回来,但还是忍住了冲动,屏息凝视接下来的发展——如果鬼王要把这么可爱的耳报神也吞了,他可真不能忍了。

“我就说此处怎么怪怪的,原来是个小柳人。”鬼王竟然笑了几声,声音也冰彻入骨。

柳灵童瑟缩地道:“大、大王饶命,我不敢直视大王的威风,所以躲起来,但还是被大王发现了……”

鬼王问道:“你是什么来历,好像不是天生的木灵。”

柳灵童小声道:“我原是幽魂聚集在河边之柳化形,曾被人捡去做耳报神,后来因为报的全是琐碎之事,被丢弃荒野,现下独自修炼。”

一些本事不大的耳报神就是这样,只能报点厨房盐吃光了,主人你老婆腿毛该刮了之类的事,脑子还转不过弯来,结果就是被主人恼羞成怒地卖了或者丢弃。

但商陆神和柳灵童,一个是先天木灵,一个被高人祭炼,都不在此列。

鬼王并无怀疑,他都不觉得这个小柳人有胆子骗自己,想到自己把它给吓出来了,便很是得意,把柳灵童栓在了耳朵上。

他体型高大魁梧,小小的柳灵童挂在耳朵上,腿都落不到肩膀上,看起来更加袖珍了。

鬼王摸摸耳报神,还挺满意。

谢灵涯目瞪口呆,什么意思,这鬼王难道准备养耳报神?不是……都鬼王了还用得着柳人预报术?还是说看我们柳灵童萌?

柳灵童倒是没有危险了,但谢灵涯心态有点崩。

谢灵涯恍惚之际,鬼王已扬长而去了。

鬼王走后谢灵涯也没撕了小蓝人,“这鬼王养耳报神是什么诉求啊。”

施长悬也有些无奈,他方才同样紧张观视发展,没料到是这样,“先跟上去吧。”

只能这样了。趁着鬼王行迹还没消失,两人悄悄跟在后头。

……

鬼王向深山中飘去,本来速度都很均匀,忽而一道飞符自南方疾射而来,落在鬼王胸口,这是飞符征兵,鬼王立刻随着一阵风而去,很快不见了。

这应该是裴小山在召唤鬼王,也不知是需要鬼王做什么?

糟糕的是这样就跟不上了,谁知道他具体去何处。谢灵涯正想加快速度往那边赶,试试能不能追上,忽然听到一声大叫。

他和施长悬一起循着声音找过去,只见一块岩石后面靠着一名穿着道袍的青年,他两眼上翻,眼白都露了出来,紧咬牙关,两颊紧绷,身上不断抽搐。

“不好,鬼上身?”谢灵涯拿出一张灵祖护身符,贴在青年脑门上。

青年只顿了一下,抽搐的幅度更大了。

谢灵涯大惊,“这么厉害?”

施长悬看了一会儿,皱眉道:“可能是癫痫发作。”

谢灵涯:“……”

谢灵涯:“羊癫疯啊?要不要这么拼,这样也来抓人。”

看这个打扮是道门中人,出现在这里肯定是要来抓裴小山的。

通常情况下,癫痫发作完就会自然恢复,两人给他把衣领松开,扶着侧躺下。为了确认这人的身份,施长悬在他身上找出来一本本命法箓。

这是正一弟子入门时师长所授,箓分很多种,这一本能庇护弟子一次,驱邪避难,而且各个门派的箓书不一样,内行人一看就知道他的来历。

施长悬扫了一眼,“这是清微派的师弟。”

这清微派的道士过了十分钟,才缓缓苏醒。

“你终于醒了啊,”谢灵涯松了口气,“这里没信号,没法打急救电话。”

“你们是什么人……”他问道。

听口音就知道不是鹊山人,不过道门内自有联系,施长悬表明了身份。

“多谢两位师兄,”这人刚刚发作完,身体还没恢复,吃力地道,“我师父,我师父被鬼王抓走了,还有其他前辈……”

裴小山招了四方鬼王,他们遇到了一个,还有三个呢。

清微派道士自我介绍叫萧柏青,鬼王来的时候,因为刺激过大,他一下发病了,然后他师父和鬼王斗法,被抓走了。也不知怎么,鬼王就忽略他没管了,可能以为他自己就要挂了。

后来谢灵涯才知道,萧柏青从小就遗传了癫痫,本来通过服药已经控制得挺好了,就是做道士之后,一见鬼王吧,鬼王还没把他怎么样,他自己竟然被刺激得重新发作了。说不定鬼王就是看他太倒霉了,才没管。

“萧师弟,你先在这里别动,我们去找各位前辈,你这回头得送医院啊。”谢灵涯按着他不

让他动,又招来了一队兵马看护他。

虽然跟丢了鬼王,但是萧柏青从怀里摸出一只罗盘,“这是我们观中秘传的罗盘,可以找到我师父的方位。”

他把一张符纸塞进罗盘下方的小机关里,谢灵涯估摸着,里头可能是和他师父有关的东西,比如毛发,或者生辰八字。

罗盘本来是用来看风水的,但道门方术发展这么多年,萧柏青他们这一门就实现了一些奇思妙想,用来寻人。看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应该有点准头。

谢灵涯不会看罗盘,便给施长悬拿着,施长悬和萧柏青交流了几句后,便拿着罗盘寻路。

在山里找了大约半个小时后,施长悬才说了一句:“到了。”

两人偷偷摸摸爬过一个山坡,便看到一块稍微平整的地上,有七八个道士坐在原处,手上系着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却连在一旁的树上。

从这个角度看不太清,谢灵涯尽量把头压低,才看到树冠下露出的几双脚,顿时脸色有点难看,什么姿势才能脚悬在树下啊,那分明是几个吊死鬼,拴着那几个道士的是上吊绳。

缢鬼怨气是很大的,谢灵涯和吊死鬼打交道的经验都不是很愉快,这幅情景让他又回想起来了。

再看旁边,裴小山不知道在哪,唯有四个鬼王聚在一处,没管被缚住的道士们,而是聚在一起看其中一个鬼王耳朵上的柳灵童。

谢灵涯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看到还有个鬼王伸手去捏柳灵童,他握紧了拳头,“居然调戏我的耳报神……”

这时,裴小山出现了,他从另一边的林子里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些山魅,那些矮小的山魅肩上扛着棺材,吃力得腰都更弯了。

棺材上还带着泥土,显然是新挖出来的。

裴小山手里还有一把剑,应该就是三五斩邪雌雄剑中的雄剑,雌剑被道协的人抢回去了,他就剩下这一把了。

裴小山以剑为令,一挥,那些山魅就加快速度,把棺材放到了平地上,鬼王们也散开了,躬身站在裴小山面前。

裴小山一看到其中一个鬼王耳朵上的柳灵童,面色立刻冷了下来,上前拽下了柳灵童。

鬼王:“干嘛??这是我的。”

刚刚他还和别的鬼王说,捡到一个柳人,这不比猫强多了吗?

——作为一个鬼,他们是没法养活物的,养不长。

裴小山看他一眼,淡淡道:“这是我的。”

鬼王愣了一下,随即有些生气,恶狠狠地盯着裴小山,忍着气道:“……这是我捡到的。”

“哼。”裴小山冷笑了一声,手捏着柳灵童,手里的剑一指,“在哪捡到的,回去找,还有个活人——或者两个,一定也来了此处。”

他当初在杻阳落下了柳灵童,现在柳灵童出现在这里,十有八九和谢灵涯、施长悬拖不了干系。他现在还记得那两个人让自己吃的苦头,要不是他们,他也不至于那么狼狈。

鬼王又看了柳灵童一眼,但裴小山手中有三五斩邪剑和都功印,他只能转身向来处飘去。

“等等。”裴小山喊了一声,“再去一个,务必把人给我带回来。”

鬼王停下来,看了看一个同伴,便有另一个鬼王也出来,和他一起去找。

鬼王也是有身份的,哪有什么人类敢像裴小山这样和他们说话,因此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裴小山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想法,甚至鬼王越生气,戾气越重,他就越开心。他从与鬼神为敌,到现在役使鬼神,心理已经扭曲了。生气又如何,还不是不能把他怎么样。

裴小山做完后,又对剩下的鬼王道:“我要书符了,你们按照我说的方法,把这几个人杀了,我要把他们也炼成阴兵。”

那几个道士都恶狠狠地看着他,“裴小山,你——”

裴小山只看了一眼,原本缠着他们手的绳子,一下滑到了脖子上,勒得他们说不出话来,眼睛都往外突。

裴小山转身,去自己临时设的法坛。

另一边,谢灵涯和施长悬抱着槐树,那两个生气的鬼王没发现,也不知道他们就在旁边,反而向之前的来处寻去。

他们一走施长悬便端坐开始存想流金火铃,谢灵涯则把三宝剑抽了出来。

本来谢灵涯看到那几位前辈被绳子勒住就想直接动手,后来看到裴小山要离开,就稍等了一下,如果裴小山也在压力太大了,先把前辈们救出来比较好。

裴小山又钻回了林子里,再看那两个鬼王,一个将其中一名中年道士往棺材里按,另一个则一拉上吊绳,树上的吊死鬼便滑下来,一把一把拉着手里的上吊绳,将道士们拖过来。

道士们抓着脖子上的绳子,腿蹬地,划出深深的痕迹,但还是抵不过吊死鬼的力气,主要是一旁的鬼王压制住了他们。

道士们的腿一寸寸离地,隔着那么远,谢灵涯却仿佛能感觉到他们的惧意……

谢灵涯看施长悬还没准备好,却也忍不住了,把蓝纸一扯,提着剑冲下去了,从包里抓出来一把灵祖符,然后一剑插在土里:“普在万方,道无不应!”

黑暗中仿佛有一层淡淡的金光波澜一般荡开,吊死鬼们尖叫一声,手上不禁松了,道士们的脚这才重新落地,而那个被按进棺材的道士,也因为鬼王抬头扫视放松了手下动作而获得喘息的时刻。

两个鬼王“咦”了一声,没想到突然钻出来一个活人,看样子还是个道士。

其中一个鬼王嘿嘿笑了两声,“这不会就是本家要抓的小道士吧。”

“我不是道士。”谢灵涯也冲他龇牙一乐,“我是兼职的。”

鬼王冷笑一声,心念一动,地下爬出万数阴魂,这些都是此前裴小山征召的,现在自然归在四名鬼王手下调遣。

“巧了,我也有。”谢灵涯施展闾山法,把令旗拿出来,“弟子一心三拜请,五营兵马降临来!”

裴小山招的那些兵马之前就是普通阴魂,胜在数量多罢了,而且他们练兵才多久?闾山派的兵马里,有朱成枚祖师起就训练的老兵,最新也是朱成枚训过几十年的,可能不如鬼王,但是和那些阴兵一比,只是一个露面,气势上便胜过了。

谢灵涯身后一万多兵马排列如云,他一下令,便整齐划一地排兵列阵。谢灵涯不懂兵法,他们在朱成枚手下自己学习过,自动形成阵法。

谢灵涯则对上那两名鬼王,他俩见谢灵涯竟然还养了这么多阴兵,也有些惊讶,不过并不害怕,从口中吐出一阵阴风。

这阴风比寻常鬼类的阴风强多了,那些是微风,这就是飓风。

好在谢灵涯别的不多,就是符多,他抓出一把灵祖符引动,“邪魔归正!”

符纸遇到阴风,迅速化为灰烬,两相对消。

鬼王们也没见过这样用符的,露出一点异色,随即森冷一笑,“可以啊。”

谢灵涯不客气地点头,心头其实还是很有压力的,但不能被看出来,他把背包打开,里头满满的全是符箓。

俩鬼王都无语了,“你……你这兼职小道士,上哪弄来的这么多符。”

“早知道要对付裴小山,抽空熬了几个大夜。”谢灵涯虽然没听到他们和裴小山闹矛盾,却下意识地挑拨,“不如几位大王跳反吧,裴小山不是什么好家伙,一起收拾了他,都功印我们会封存,然后给几位大王奉上满满的祭品。”

鬼王们:“……”

谢灵涯:“再悄悄告诉你们,我在下面有关系,你们不是要修鬼仙么,我帮你们疏通一下啊……”

“黄口小儿,胡言乱语。”鬼王被裴小山拿捏着,哪会那么容易投诚,再说这小子说得也太离谱了,还在下面有关系,骗谁呢,小道士最喜欢吹牛了,天天做法时嚷嚷着要城隍爷都坛前听令,其实连个鬼都招不到。

鬼王们不屑地说了一句后,当下便冲了过来。

谢灵涯拖延时间不成,就地一滚,一剑向上挥去,三宝剑划过鬼王的肚皮,带起一阵阴气像被焚烧的黑烟一般刺啦啦散开。

换了寻常阴物,慈剑一出,不死也重伤了,对鬼王却只是划了个小口子,令其更加生气了,红眼珠盯着谢灵涯,更加生气了,两个鬼王竟是手拉手,合为一体,身形暴涨。

谢灵涯这才知道施长悬说四方鬼王齐聚后互为依仗是什么意思,这都相通了,他掏出一把符引动,然后趁机往前一扑,拍开两个吊死鬼,砍断了上吊绳。

这时身后符箓竟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回头一看,二合一版鬼王挑衅一般把符箓吞了下去,在肚里爆豆一样响着,肚子翻滚几下,但对动作没多大影响,反而因为奇怪的抖动显得更加诡异吓人了。

谢灵涯赶紧回身挥剑,慈剑破魂,落在鬼王身上,令其身形更加凝滞了一下。

被解开的几个道士赶紧把棺材里的道士也拖出来,这时候 谢灵涯才发现棺材里头其实装着半棺材的黑色、黏糊糊的水,粘在道士的衣袍和脸颊上,散发着腥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