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时房外紫光大盛,阵阵龙吟之声破壁传来,铁真已然蓄满真力,就待放手一搏了。松鹤道人的眉头皱起。四派本是兄弟之帮,彼此的功力良皆知道。若没有意外,他的功力略胜铁真半筹,但也仅仅是半筹而已,三派会斗峨嵋,只怕峨嵋只有亡派之路了。想到这里,手中的木剑之柄便分外沉重,这亡派的第一剑,就由自己挥出么?

  突听一人朗声道:“慢着,还有一种方法!”

  陆飞羽。他脸上尽是郑重之色,已没了先前的游戏姿态。峨嵋山生死存亡之刻,他也绝不敢轻乎。

  紫光微微一顿,铁真在房外怒声道:“说!”

  陆飞羽慢慢道:“那就是有个人进入这香红灺中,叫醒掌门,出来辩解清楚,便可以了!”

  这的确是个办法,铁真也禁不住将真气收了回来。若是当真不是峨嵋派所为,这兴师问罪,便显得有些莽撞了。于鲲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拱手道:“就请松鹤师兄打开香红灺,让大家看个明白吧。”

 松鹤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个恕不能从命。”

  于鲲的脸渐渐铁青,厉声道:“为什么?”

  松鹤仰天叹道:“因为香红灺只有掌门才能入内,这是祖宗所定,我是万万不敢违抗的!”

  众人齐齐一怔,那真意子咯咯笑道:“怎么没有办法?现在不是就有一位掌门在么?”

  他的手指指向陆飞羽:“这人不是已被你们内定为掌门么?他难道也没有资格进入?”

  松鹤道长默然,缓缓道:“若是飞羽进去,倒是不太违背祖宗的规矩。”

  真意子厉笑道:“那还等什么?”

  松鹤道人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他慢慢走近香红灺,手中白气翻腾,五德元和太平真气渐渐凝结,成为越来越浓的白雾。噼啪的雷霆之声在他手中轻爆而出,但却看不到一点火花。他的掌心中放出的,仿佛是一团混沌,带有无坚不摧的力量。待到白气聚满,将他的两只手完全笼住,松鹤道人慢慢举手,伸向那盆貌似芍药的奇花。

  浓浊的白雾才接近芍药,便仿佛遭遇到一股极其强烈的吸力,直将白雾拉成长条,白虹一般向那三朵巨苞上投去。松鹤道人的脸上立即腾起一股红晕,真气激动,将那白雾源源不绝地送出。渐渐地,那三朵巨苞渐渐撑开,仿佛就要开放。松鹤道人脸上更红,真气催动更急,白雾灼目,倏地一声大喝,那三朵巨苞齐被撑开。立时祥光电漩,从那花心中喷出万千毫光来,金辉映照,在众人面前聚成一泓秋水般的镜盘。松鹤道人咬牙道:“快……快进去!”

  他的声音竟然大见虚弱。陆飞羽不敢怠慢,丹心剑凌空翻转,向那镜光中落去。镜光隐隐,他已看清那实是一条通道,只是通到哪里,便不得而知了。松鹤道人见他的身形没入了镜光中,方才长舒了口气,真气一放,镜光立时迅速黯淡了下去。

  哪知就在镜光将灭未灭的一瞬间,崆峒派的真意子突然纵身而起,抢入了镜光中!

  松鹤道人大惊失色,待要阻拦时,方才运转太平真气,开此香红之门,几乎耗光了他全部的精气,却哪里还能拦阻?而且出其不意,众人尽皆没有反应过来。待到剑光宝气纷纷而起时,那香红镜光之门,却已经归于虚冥了。

  三朵巨苞依旧含起,却如松鹤道人一般,黯然无神,似乎全部的精气都已耗光。

                 

  一穿过镜光,陆飞羽就觉眼前一亮,紧接着便是一暗。这一明一暗交替,就算以陆飞羽的功力,一时之间也几乎不能见物。待到眼睛适应了周围的环境,才看出所在之处是一个巨大的高台,仿佛是一块巨石雕成的,但四周茫茫的,几乎看不到边,也不知那高台究竟有多大。高台中间耸立着一根巨柱,与台相连之处连一点缝隙都无,似是天然生就的一般。此外别无一物。四周的天灰蒙蒙的,地处虽然辽阔,但异常寂静,肃穆辽阔,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陆飞羽辩明方向,正要御剑上飞,突地就听背后一声响,一个人摔到了台上。他骇然回头,就见崆峒真意子正皱着眉头,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陆飞羽心头怒气渐生:“你们崆峒派怎如此卑鄙,竟然潜入我派禁地!”

  真意子也不理他,突地一笑,道:“谁说我是崆峒派的?”

  他这一笑,竟然大有妩媚之意,只是他的脸又瘦又黑,颇为怪异。陆飞羽皱了皱眉头,就见真意子缓缓撩起头发,拨了几拨,道:“是不是我不是崆峒派的,你就不再追究了?”

  陆飞羽心念电转,已然知道这个真意子是个西贝之货,哼了一声,不再作答,那“真意子”嫣然一笑,出手在脸上一抹,立时陆飞羽就觉眼前一亮,那黑瘦的面容,登时变成了张芙蓉秀面,清艳绝伦,顾视嘻笑之间,仿佛有热气扑面而来,他禁不住面上一红。“真意子”柔声道:“你不要怪我好不好?人家也是被人追杀,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化装成他的,现在追我的人已进入峨嵋,我若不跟着逃到这禁地来,只怕会被碎尸万段。你就当是做做好事,日行一善,好不好?”

  她软语相商,面上尽是恳求之色,一双大眼睛更饱含着楚楚可怜之姿望着,陆飞羽本就风流倜傥,这些陈规戒律向来没怎么放在心上,当下微笑道:“在峨嵋山上,还怕有人害了你?松鹤师叔会护着你的。”

  那女子转齿碾然,匏犀微露:“松鹤道长也会护着灵鬼门的么?”

  陆飞羽一惊,她是外道邪门的人?

  那女子却未觉,笑嘻嘻地道:“我偷了教主的灵心宝印,气得灵鬼门上下一齐跳,立誓非要抓住我受那万鬼啮体的刑罚,你说,我还不有多远跑多远?”

  她微笑,陆飞羽也便微笑道:“那你也算是同道了。这枚牧灵花符给你,灵鬼门便不敢动你了。”

  牧灵花符是一朵小小的黄金牡丹花,雕琢得极为精细,隐约之间精气闪动,看出是枚极其厉害的宝物。一条极细的金丝从它中间穿过,那女子拿了起来,戴在头上,金丝从她万条青丝中穿过,那朵黄金牡丹正好压在她的额上,配着宜嗔宜喜的春风面,当真美艳之极。那女子也不知从哪里捞出一只铜镜,左右不停地照着,嘴角噙着隐隐的笑意,似乎极为满意。

  陆飞羽摇了摇头,她似乎更将它当作是件首饰,而不是护身符、救命宝。他忽然觉得给她这牧灵符是件错误的事情,但已不可收回,于是丹心剑出鞘,向那高耸的石柱上冲去。

那女子见他要走,急忙放下镜子,大大方方地挽住他的手臂,要他带了自己走。她的面上一片纯真无邪,似乎觉得男人带着女人走,乃是天经地义,而她挽着他的手,也仅此而已,并不蕴含着其他任何的意思。

  剑光冲天而起,将附近的愁云惨雾映得一片通红,转瞬之间,已经裂上层霄,缓缓地落在了石柱之巅。

  面前一张蒲团,一人盘腿打坐,周围五德元和太平真气将他整个围住,连一丝一毫都不露在外面。这种深湛的功力,在松鹤道人之上甚多,除了无垢道人,还会有谁?陆飞羽松了口气,他这才知道,自己一直也是很担心的!

  那人似乎感受到有人进入,白气缓缓转动,尽皆化作拇指粗细的一股,从他的鼻中吸入,露出身形来。陆飞羽的脸色却渐渐变得惊恐起来,他忍不住一声长呼:“霁云师伯,怎么是你!”

                 

  第三章云府仙劫破紫皇

                 

  霁云道长也怔了怔,道:“飞羽,你怎么进来了?”

  陆飞羽不敢置信地踏上一步,道:“霁云师伯,怎么会是你?我师父呢?”

  霁云道长沉默了一下,道:“是不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飞羽道:“昆仑派的飞龙道长、武当派的铁木道长、崆峒派的无成子道长,全都死了,死在本派的五德元和太平真气之下,三派的长老说是亲见乃是我师父所为!”

  霁云道长的身子震了震,他没有回答陆飞羽的话,而是抬起头来,看着香红灺中隐隐转动的云光,喃喃道:“他竟然倒行逆施到这种程度么?”

  陆飞羽见了霁云道长的脸色,情知事情不妙之极,黯然道:“霁云师伯,难道……难道真是我师父所为么?”

  霁云长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三年前发生了一件事,却因为事关太过重大,被强行隐瞒了下来,本派之中,只有我跟二师弟知晓。现在,也许是说出这件事的时候了。只是……只是对于这件事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希望以你的智慧,能够窥破其中玄妙之一二。”

  他挥手指了指身侧,道:“坐吧。”

  那女子跟陆飞羽一齐在高台上坐了下来,高台就如有生命一般,在他们身下缓缓隆起,聚成一具石椅的样子,然后随着两人身形变幻,让两人能够最舒服地倚坐着。霁云道长并没有询问这女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峨嵋禁地中,也许,是因为形势太过迫切,让他没有再询问的余裕。

  他昂头看着天色,仿佛心中千头万绪,不知该从哪里说起。良久,缓缓道:“你师父还未出家时,就是个奇人,这你想必已经听说了。但你却绝想不到他有多奇。贫道行道世间,也过了近百年了,似你师父这般的人物,却从来没有见过。他在十八岁那年,就考中状元,一路做到宰相的职位,以相权而锐行改革,涤除陈弊,一时朝野震动,纲常尽改。你师父当时执文坛之牛耳,据官清正廉洁,颇有古士之风,所以追随之人甚多,开始改革进行得很顺利,黎民受惠良多,三年而国库殷实,国力大长。他再率领三路大军,平西定南,转战蛮烟荒漠,为当朝打下了三十年的太平世界。哪知在他班师回朝时,却发现他的政敌在他出征的时候,已然说服皇帝,将他所有的改革措施全都废除掉,而且设下奸计,要在庆功宴上将他毒杀。你师父何等聪敏,立时识破他们的奸计,以自身武功杀出重围。但在皇帝的授意下,三军哗变,已然不听他的指挥。万千甲兵相围,要取你师父的性命。而且那政敌以你师父妻子的性命相要挟,要你师父自废武功。你师母为救你师父,就在仇敌的手中自尽。你师父愤慨之下,拼尽全力,杀了仇敌,抢到你师母的尸体,却已力尽。正碰上我从那里经过,感于你师父的忠烈郁愤之气,以雷霆将甲兵震开,将他救下。”

  “你师父心伤爱妻逝去,抱着不言不动了三天,终于看破红尘,随我出家而去。他天资极为颖慧,身具无上仙骨,修习本派功法,无不事半功倍,不几年,就获得教祖垂青,亲授了五德元和太平真气。他练了十年,太平真气就已变化为长生真气,几无敌于天下。然后殄灭群邪,修积善功,几乎横扫天下,再无妖邪可与抗争,公推为天下第一。你师父从不滥杀无辜,就算对于穷凶极恶之人,也给他们留一条后路,只将他们擒来之后,关在六合戮心仙阵中,借仙阵的力量将他们生平所行之事不分大小地显现出来,强逼他们观看。若是能从之中生出悔悟,真正痛改前非者,则只废除一身法力,听其自走。但戮心仙阵却如影附形,黏附在此人身上,只要他再行为恶,立加显戮。所以你师父擒处的妖魔虽多,却绝无一例误杀,修积的善功,也就在侪辈之上。不出五十年,已经修积完三千万善功,白日飞升在即。但他不愿意多加声张,于是约了我与二师弟护法,就在峨嵋的后山上,等待飞升。那飞升之前,例有三次天劫,躲过之人少之又少。哪知你师父一件法宝不用,全凭本身定力修为,雷火、弱风、天魔三次天劫,竟然全然不能伤他分毫,只管天怒地变,你师父却守住灵心一点,不动分毫。天明佛光显出,三次天劫全都消灭于无形,仙乐裂空而来,当空显出一轮明月,却是仙府太吏,驾着羽舟云槎,来迎接你师父了。我跟你二师伯又愧又羡,看得心驰神往,哪知你师父从那仙吏手中接过云府宝笺后,脸上却忽然变色,长生真气猝然化成一轮火日,将那仙府太吏烧成焦灰,你师父也破空而去,任我们怎么寻找,都找不到了!”

陆飞羽怔怔地听着,突道:“是不是那云府宝笺中有什么话,激怒了师父?”

  霁云道长缓缓摇头,道:“不可能。”

  他的手伸出,一点灵光荧荧闪现,在他身前扩了开来,显出了一张玉泥金篆的宝簶来,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陆飞羽”!

  陆飞羽怔了怔,道:“这就是云府宝笺?怎么是我的名字?”

  霁云道长道:“云府宝笺,乃是天帝诏书,诏谕迎接下界飞升仙人之用,上面书录了仙人姓名、功行,以及升天之后所司的职位。等仙人升天之后,云府宝笺留在人间,上面的字迹消除,换成下一个最可能成仙的人的名字,原是劝善奖掖的意思。现在显现的是你的名字,那便是你勤自修习,得了上天肯定的缘故。”

  陆飞羽道:“那么说来,云府宝笺之上,是不会有什么不利于我师父的话语了?”

  霁云道长道:“绝不会有!我现在功行已基本圆满,静中参悟,已可上体天心,通晓了那宝笺上的言谕,其中绝无任何不利的言语,我与二师弟参悟良久,仍然想不出其中的缘由来。但此事太过巨大,杀戮天府仙吏的罪名,绝不是峨嵋派能够承受的,因此,我们两人决定将此事隐瞒下来,由我代替你师父的职位,却马上入香红灺闭关,假装你师父还在峨嵋的真像。”

  陆飞羽急道:“那我师父究竟在哪里?”

  霁云道长叹了口气,道:“自从那事之后,天下连接发生了几件大灾难,黄河决堤,泰山崩摧,三晋饥荒,这些连邪魔外道都做不到的大惨事,却接连出现了。这些事情,只怕就是你师父的手笔,他……他恐已入了魔道!”

  陆飞羽倏然站起,厉声道:“不可能!我师父玄门支柱,一生以除魔为己任,怎么可能入了魔道!”

  一瞬之间,无垢道人那慈祥的面目在他心中闪现,往事历历在目,师父从虎口中将自己救出,传道十年,中间的点点滴滴……日久见人心,他实在不能相信这样一位如父如长般的师父,竟会入了魔道!

  这无异是对他信念的摧毁!

  霁云道长叹了口气,道:“我希望这不是真的,但这却是我们都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就在此时,一个广漠到无比巨大的声音在香红灺的高空中震响:“霁云!你的话说完了?”

  霁云道长的眸子猛地睁大:“谁?你怎能突破香红灺的禁制?”

  那声音奔涌而来,仿佛夹了一丝叹息:“那么你可以死了!”